簡介

當狀元好嗎?如果無須去應付那些虛情假意的達官貴人,那確實很好。 
林睿熙對討厭參加這種虛僞的宴會了,找個藉口,早早溜走…… 
還沒走到大門處,一個突如其來的黑影就撲了上來。一個東西隨即壓在唇上—— 
這這這……這軟綿綿濕溜溜的是什麽?!看也不看,賞他一拳! 
認清這可惡的傢夥的臉,別再讓他看到他! 
可老天怎麽偏偏跟他作對?這混蛋色狼居然還是聖上最器重的弟弟——當今五王爺? 
皇上居然還要自己跟他合作寫詩集?這下子他豈不是要跟這傢夥朝夕相對?太倒楣了~~~ 
這小狀元爺好像對自己很有成見呢…… 
雷皓翔無奈地發現,自己不過是酒醉親了他一下而已…… 
好啦好啦,看在他這麽可愛的份上,雷皓翔決定對自己的行爲「負責」到底!

 

 

 

第一章

 

  今日,伊東嶽國的皇城比以往更爲熱鬧,城裏最寬闊的大道兩旁人頭湧湧。一陣鑼鼓聲傳來,一隊手持長槍的侍衛浩浩蕩蕩地走來,緊接其後的是禮儀隊。

  身穿暗紅官服的少年騎著高大的灰色駿馬,在兩隊禮儀隊的前後護送下走來。

  他的出現立即引起路旁人們的騷動,群衆們有的大聲歡呼,有的交頭接耳,大街上頓時人聲鼎沸。一些不明就裏的老人家也跑來湊熱鬧,一名老婦問著身旁的漢子:“這是誰家孩子啊?好有氣派。”

  “你居然不知道?”那漢子驚訝地反問,“這位是新枓狀元,林睿熙大人。”

  “哎喲……”老婦眯著一雙老眼,見少年騎著馬緩緩走過。這林睿熙看來十六出頭,長得粉臉朱唇,體態風流,不細看還以爲是一名嬌俏的小姑娘,只是他俊眉飛揚,雙目含著尋常少年缺乏的清冷光芒,使人望而生畏。

  那老婦一看就知道這孩子非池中物,不禁感歎:“這後生不得了啊……”

  “當然不得了。”漢子介面道:“林大人可是我們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參加殿試力壓群雄,連皇上也對他的詩詞讚不絕口。”

  他們聊著聊著,林睿熙一行已經漸行漸遠,人群也隨後散去。

  繞城一周之後,林睿熙在幾名官員的陪同下回到皇上禦賜的狀元府,他還沒來得及換下一身累贅的官服,僕人已經呈上各方送來的請柬。

  林睿熙翻看著,全部都是一些達官貴人邀他赴宴的請柬,他眉心輕顰,似乎對這些應酬之事不甚樂意。林睿熙漠不關心地把這些請柬放下,正要進內室,管家錦歡叔驀地雙手呈上一份請柬。

  “少爺,您請看看這個。”

  “也是請柬?”林睿熙有點不耐煩地問,這時,錦歡叔身旁一名有點齙牙的男仆插嘴道:“少爺,這可不是一般的請柬。”

  “你是誰?”林睿熙見他很面生,不似自己從鄉下帶來的僕人,錦歡叔解釋道:“少爺,他叫阿廣,是剛請的奴僕,阿廣本地人,對城裏的事很清楚的。”

  “哦?”林睿熙好奇地打量著阿廣,他問:“你說這不是一般的請柬,是什麽意思?”

  阿廣頭頭是道地說:

  “這是當今宰相、陳之孝陳大人的邀請函,陳大人位高權重,無論是朝廷裏的高官,或是城裏的富豪,都跟他有親密的來往,他設宴,必定會邀請城裏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您只要參加了他的宴會,就能省下一個個去應酬那些人的麻煩。”

  “我根本就不想應酬他們。”

  “少爺,您而今高中,早晚是要跟這些人結交的,避過了這回,也避不過下一回。”

  林睿熙心中不樂意,可他也明白官場裏的規矩,儘管自己有千萬個不願意,也必須跟這些人打交道。他低歎道:“我明白了,我會去的。”

  阿廣和錦歡叔見他想通了,滿意地相視一笑,收下請柬離去了。

  晚上,林睿熙用過晚膳後,換上輕便的素衣,準時赴約。宴會地點設在京師最有名的勾欄院裏——香品樓,林睿熙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踏足這種地方。

  陳之孝擺了三圍酒席,林睿熙被安排坐在他身旁,可見陳之孝對他的看重程度。他自然也是這次宴會的主角,客人們輪流上前祝酒,林睿熙臉上堆著冰冷客套的笑容,一一應付一些官員拉著他問長問短,諂媚恭維之態表露無遺,林睿熙全部都冷淡以對。他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一心只想找到適合時機,好儘快離開。

  夜色漸深,大夥也喝得差不多了,林睿熙趁陳之孝送走了一名客人,隨即上前請辭。

  “陳大人,謝謝您的招待,我還有事,要先行告退了。”

  “唉?等一下。”陳之孝湊近他,神秘兮兮地說:“先別走,待會還有精彩的安排。”

  林睿熙看他的神色就料想到不會是什麽正經事,他推辭道:“謝謝陳大人的好意,可我……”

  “唉,你還不知道是什麽事呢,就急著拒絕了?”陳之孝鬼崇地看了看四周,確定大家都在喝酒談天,沒有注意到他們,他才壓低聲音道:“待會飄紅姑娘會過來,這可是我特意給你安排的。”

  他說得這事是什麽天大的恩賜似的,林睿熙困惑地問:“請問飄紅姑娘是誰?”

  “飄紅姑娘是香品樓最有名的花魁,也是江南十大名妓之一,她平時不輕易見客的,平日那些鄉紳富豪一擲千金都未必能見上她一面,老鴇見是我才肯賣個人情。”

  看來這陳之孝是想用美人計來拉攏他,林睿熙心中對他越發反感,他以爲自己是那種會被美色迷惑的庸俗之徒嗎?

  林睿熙更加堅決地說:“非常感謝陳大人的一番心意,可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不能多陪。”

  儘管對方再三拒絕,陳之孝卻依舊不放棄,他拉住林睿熙。

  “別走別走,我馬上就讓老鴇把飄紅姑娘叫來。只要你見上她一面,我保證你去意全無。”

  他如此挽留,林睿熙也不好太過推拒,只好耐著性子坐下等待。過不多久,香品樓的老鴇堆著滿臉歉意的笑容進來。

  “陳大人,真的十分抱歉,飄紅姑娘臨時有客,無法抽空過來,不然我給您安排別的姑娘吧?”

  陳之孝大怒,厲聲問道:“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跟我搶?”

  老鴇面露懼色,她在陳之孝耳邊低語,林睿熙就坐在旁邊,聽到她說起什麽“五王爺”的,那陳之孝臉上的怒氣漸漸斂去,他不甘心地道:“這樣啊……既然如此,那就安排別的姑娘吧……”

  林睿熙隨即道:“不必麻煩了,既然我無緣與飄紅姑娘見面,今天就此作罷吧,陳大人,請容我先行告退。”

  他一再請辭,加上自己原本精心的安排被破壞,陳之孝也心生無趣,他勉強笑道:

  “都怪我安排不周,掃了林大人的興,既然你還有要事,那我送你回去吧……”

  “多謝陳大人,我自己回去就可,您還是留下招呼別的客人吧。”

  陳之孝看他要走了,趕緊讓奴僕棒上一盒子禮品,又道:“這是千年野人參,你帶回去吧。”

  “非常感謝陳大人,可是,所謂無功不受祿,在下不能收。”林睿熙還是拒絕。

  他一點情面也不給,陳之孝開始面露不悅。林睿熙知道自己得罪他了,可他不在乎。他禮貌地作了一揖,說下聲“告辭。”,轉身離去。他走後,陳之孝氣憤地一拍桌面。

  “哼!好個清高自傲的狀元爺!”

  他旁邊的師爺好言相勸:“陳大人莫惱,這種初出茅廬的小毛頭只會恃才傲物,就讓他多吃點苦頭,等他看清形勢之後,早晚還是要來投靠您的。”

  “嗯,你說得有道理。”陳之孝捋著下巴上的鬍子,綠豆小眼裏閃著狡詐的光芒。

  林睿熙就著紅燈籠透出的微弱光芒,沿原路離開。這香品樓比他的狀元府還大,一時半到居然找不到大門。

  林睿熙越過一道拱門,看到的是一個裁滿牡丹的陌生小庭院,他已經確定自己走錯路了。他正要調頭離去,一條黑影猝不及防地從花叢裏站起來,他嘴裏含糊地喊著:“飄紅……”

  那人沖過來把林睿熙整個抱住,林睿熙隨即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他心想只是個醉鬼,正想冷聲開口訓斥,那人倏地扳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下去——

  “嗚……”林睿熙驚得雙眼圓瞪,身體僵硬,竟任由那柔軟的物體壓在自己唇上、直到對方濕熱的舌頭探進他嘴裏,林睿熙才猛然驚醒。他如招五雷轟頂般,暴怒地推開那人,接下來,他做了自己這輩子最瘋狂的一件事。他攢緊拳頭,往那人的下巴揮去——

  磅!比他足足高了一個頭的男子筆直地倒下。

  “呃……”雷皓翔的酒意全被這一拳打散了,他摸著自己腫痛的下顎,撐著身子坐起來。

  眼前是一名氣得漲紅了臉蛋的俊美少年,雷皓翔一時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幹過的無禮之事,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與林睿熙大眼看小眼。

  此時,一名身穿桃紅色紗衣羅裙的美豔女子從拱門外進來,她手捧盛著酒瓶和酒杯的託盤,錯愕地看著對峙的兩人。

  “咦?你們……”飄紅正要詢問,林睿熙瞪了雷皓翔一眼,驀地轉過身,怒氣衝衝地從她身旁快步越過。雷皓翔隨即從地上彈起來,伸手喊道:

  “等等……”

  林睿熙頭也不回地走了,雷皓翔只能望著他的背影輕歎,飄紅輕步走到他身後。

  “五王爺,那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雷皓翔耙耕了一把自己額前的發,無奈地笑了笑。

  林睿熙一回到家裏就拼命喝茶漱口,錦歡叔見他臉色不好,料想一定是遇到什麽不快的事了,也不敢多問什麽,

  喝下幾杯茶水後,林睿熙稍微冷靜了下來。他看天色已晚,便對錦歡叔道:“錦歡叔,你不用侍候我了,去休息吧。”

  “好的……對了,少爺,您出去的時候,大夫人派人捎信來了。”錦歡叔從兜裏拿出一封還沒拆開的信箋。

  林睿熙接過,看也不想看地扔在茶几上。

  “少爺……您,不看看信嗎?”

  “反正只是催我回鄉。”林睿熙不以爲然地說,語氣裏帶著一絲嘲諷。他是庶出,加上母親早逝,他在家裏向來沒地位,唯一對他好的就只有父親和從小照顧他的錦歡叔。這世上畢竟還是趨灸附勢的人多,自己金榜題名了,連以往對他不屑一顧的大夫人也要降低身段來討好。

  “那……您要不要回信?”

  “你就告訴他們,我不會回去了。”林睿熙決斷地說,自從父親去世之後,那個家裏已經沒有任何讓他眷戀的人和物。

  “這樣啊……”錦歡叔無奈低歎。

  “錦歡叔,你想回去嗎?”林睿熙淡淡地問。

  “少爺,老奴一切聽從少爺的安排。”錦歡叔忠心地說。

  林睿熙低歎著道:“錦歡叔,你不像我,你家裏還有老小,你陪著我上京赴考,已經離開他們一年多了,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他們了。”

  “少爺,老奴知道您是關心我……不過……”錦歡叔語重心長地說:“您畢竟還年少,在這裏也沒幾個能信任的人。老爺臨死前囑咐我,一定要好好看著您,除非您找到一個能一直照顧您的人,老奴才敢離開您。”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林睿熙不在意地說,錦歡叔指著他的右手。

  “您還說呢,您看看您的手。”

  林睿熙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拳紅腫了一大塊,他一愣,一時半刻居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時弄傷了手。

  “唉……連自己受了傷也不知道,您叫老奴如問安心離開?”錦歡叔絮絮說著,走出去找藥箱。

  林睿熙望著窗外的新月,終於想起,自己的手一定是剛才揍那個強吻自己的登徒子時弄傷的。

  “那混帳……”林睿熙想起這事就氣得渾身發抖,他惡狠狠地自語:“絕對不要再讓我遇見你!”

  ***

  翠荷遠飄香,碧柳終環山。清泉須映日,綠草盡盎然。

  盛夏的禦花園裏,滿眼都是讓人神往的綠色。幾隻白鶴躲在林蔭裏,用嫩黃的長嘴啄理著自己的羽毛,小瀑布從假山上飛流直泄,隔著水簾能看到背後的小山洞。林睿熙跟在皇上身旁,出神地看著滿庭優雅的景致。

  皇上介紹道:“這裏是朕命人參照波南國最著名的園林打造的,是朕在宮中最喜歡的庭院之一。”

  “這樣美麗的景致,微臣還是頭一次看到,真是開眼界了,只可惜無緣去波南。”林睿熙衷心地說。

  “朕也只是在年少時有緣去過一趟,後來波南與我國爆發戰事,就再也未曾涉足過了。”

  “陛下,波南國與我國的爭端到底源于何事?”林睿熙一直只專心與研讀詩書,對國事並不瞭解。

  “原因太多,也太複雜,朕也說不上來了。”皇上無奈地苦笑:“朕的願望是能在在位期間,解決我國與周邊國家的爭端,只是看來不行了……”

  兩人正聊著,幾名宮女並兩個老太監護著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向他們走來。那小孩兒六歲上下,頭戴束發鑲玉金冠,身穿墨綠繡金絲袍,腰纏盤龍碧玉帶,看來應該是某位小王子。

  皇上一見了他,立即露出寵溺的微笑。雷世軒一溜煙跑到他身前,用甜膩的聲音喊:“父王。”

  “乖乖。”皇上也不顧衆人在場,抱起他,在他白皙的額頭上一吻。林睿熙也並非木頭人,心想這孩子必然就是小太子了。他主動欠身,道:“微臣拜見太子殿下。”

  皇上放下雷世軒,笑道:“卿家不必如此拘禮,平身吧。”

  “謝陛下。”

  皇上又道:“太子剛開始學書,也就只認得幾個字,卿家才思敏捷,不嫌棄的話,不妨多指點他一下。”

  “陛下言重了,微臣很樂意。”被當今聖上如此讚賞,林睿熙也只是淡淡地道謝。

  皇上說做就做,隨即命人搬來長桌,在花園裏擺開紙墨,讓林睿熙教雷世軒寫字。林睿熙挽起右邊袖子,正欲伸手執筆,皇上這才看到他右手背上的繃帶,他問:“卿家的手何時受的傷?”

  “只是輕傷,不礙事的。”林睿熙輕描淡寫地說,他即席揮毫,寫下蘇軾的《水龍吟》,他的字起承得宜,娟秀中帶著剛硬。皇上看了讚不絕口,吩咐雷世軒要多多學習,正說著,遠處的太監通傳道:“五王爺到——”

  雷世軒立即雀躍地丟下筆跑開,喊道:“五王叔!”

  林睿熙狐疑地看去,就見雷世軒撲進一名穿藏藍衣袍的俊朗青年懷裏。這青年身材高壯,舉止不凡。長著一雙濃眉大眼,愛笑的嘴角總是輕輕上揚,剛毅的下巴如刀刻一般,唯一礙眼的是下巴上貼著的白色膏藥……林睿熙看清他的面貌後,登時臉色一青。這不正是那晚的無禮狂徒嗎?!

  雷皓翔看到那名站在皇上身旁的少年,也是滿臉驚愕。

  “五弟,你的下巴怎麽了?”皇上的聲音把他的神智喚回來,雷皓翔趕緊道:“沒有,我不小心撞傷的。”

  皇上看了看林睿熙的手,又看了看雷皓翔的下巴,不禁調侃地笑道:“呵呵呵……最近怎麽這麽多人受傷了?”

  林睿熙暗暗瞪了雷皓翔一眼,隨即又別過臉去。皇上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還笑眯眯地跟他倆介紹:“林卿家,這位是朕的五弟,他只比你年長三歲,從小就文武俱全,朕常笑他,若不是生在皇家,他可能會同時考得‘文武狀元’呢。”

  他又轉向呆滯中的雷皓翔。“五弟,這位是林睿熙,林卿家,今年的新科狀元,你剛從香山回來,可能還不知道吧?”

  “不……我已經……”雷皓翔早就聽說過這位伊東嶽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爺,也算見過他了,只是一時間說不清楚這複雜的關係。

  這種酒色之徒居然還是文武俱全的王爺?林睿熙既氣憤又驚訝。他忍著氣,作了一揖,冷著聲音道:“微臣拜見五王爺。”

  雷皓翔面露窘色,趕緊道:“林大人太客氣了,很榮幸認識你。”

  皇上見他倆看著對方的眼神不對勁,好奇間道:“怎麽?你們已經認識了?”

  “只是一面之緣。”雷皓翔邊說邊擔憂地瞄著林睿熙的臉色,對方別開臉去,連看他一眼也不屑。

  “這樣啊,既然已經見過,那就無需拘謹了。”皇上笑呵呵地說。

  雷皓翔尷尬地跟著笑,林睿熙則一聲不吭,皇上繼續熱絡地道:“對了,剛好林卿家寫了一首詩,五弟你也看看吧。”

  雷皓翔連忙點頭,他走到案台前欣賞,對林睿熙的字讚不絕口。林睿熙感覺他的讚賞只是爲了補償那晚的失禮,他虛應著:“謝謝五王爺的讚賞。”,臉上依舊不見一絲笑容。

  林睿熙個性孤傲,不屑官場上虛僞的客套,有什麽心事全寫在臉上。面對不喜歡的人,他決不虛意討好,就算對方是王爺也不例外。

  而雷皓翔雖生在帝王之家,個性卻相當寬容熱情,而今見林睿熙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他不但不生氣,還暗自內疚起來。心想都怪那晚自己喝多了酒,做出那種無禮的事,難怪會惹他生氣……

  皇上隱約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波濤洶湧,他是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有什麽過節,不過他們都是他欣賞的青年才俊,他倒相當希望他們能結交。

  “別坐著了,難道今天這麽熱鬧,不如到禦花園的觀魚小亭小酌一杆,如何?”皇上提議。

  “好啊,我也很久沒有跟王兄喝上幾杯了。”雷皓翔附和道。

  一行人移師到坐落於湖畔上的小涼亭,皇上命人在亭內擺上果品,太監們捧上一壺梅子酒。林睿熙拿起來喝了一口,芳香的酒裏竟然透著一股清爽的冰涼。雷皓翔看出他的疑惑,便道:

  “這是從冰窟裏拿出來的,梅子酒本身就能消暑降溫,所以特別適合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裏品嘗。”

  “謝謝五王爺告知,讓微臣增長不少見識。”林睿熙不溫不火地回答。

  皇上搖著扇子,笑著搭話:“皇城的夏季特別炎熱,也沒有能避暑的好地方,只好拿這種冰鎮梅子酒解暑。說起避暑,還是要到香山去。”

  他轉向雷皓翔問:“對了,蓉妃還是不想回來嗎?”

  “嗯,母后她是最怕熱的,她說想待到立秋才回來,還說讓我也在那兒陪她,我實在有要務要處理,好不容易才說服她讓我自個兒先回來。”

  林睿熙在心裏冷哼,什麽要務?好一個藉口,不就是去香品樓會花魁嗎?他心中對這五王爺越發反感,已經認定對方是那種空有其表的紈褲子弟。

  皇上繼續與五王爺聊著,雷世軒偶爾搭上幾句,唯有林睿熙悶不吭聲。直到快散席的時候,皇上忽然道:“對了,林卿家還沒有自己專用的馬車吧?”

  “回皇上,微臣向來都是以馬匹代步的。”

  “騎馬固然是不錯,不過在這種酷暑,還是乘搭馬車比較舒適,這樣吧……”他對雷皓翔道:“五弟,你的德王府與狀元府是同路的吧?你回去的時候順道送林卿家一程可好?”

  “好啊。”雷皓翔很樂意地回答,林睿熙卻面露抗拒,他婉言拒道:

  “不必麻煩五王爺了,微臣自行回去就可。”

  “卿家不必客氣,就讓他送你吧,你們一路上聊聊天也好。”皇上極力撮合。林睿熙不好再推辭,只好同意。

  林睿熙坐上雷皓翔那奢華寬敞的馬車,他一直盯著窗外,幾乎不拿正眼看對方。雷皓翔端詳著他的臉色,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忍不住道:

  “林大人,那晚的事,我感到非常羞愧……我在這兒給你賠個禮,還望林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還有臉拿出來說?林睿熙心中有氣,不過他並非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野蠻人,他冷聲道:“五王爺不必多心,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若不是今天遇到你,我確實已經把這事忘得差不多了。林睿熙在心裏補上一句。

  “你不在意,那就好了……”雷皓翔賠笑著道,他豈會看不出林睿熙險上的不悅?不過既然他這麽說,自己自然是要迎合。

  林睿熙看了看外面的景色,馬車已經離開皇宮範圍很遠了,他不想留在這酒色王爺身邊多一刻,便道:“多謝五王爺相送,請五王爺在此停車吧。”

  “咦?可是你家還沒到……”

  “剩下的路並不遠,我可以步行回去,請王爺停車。”林睿熙堅決地道,雷皓翔拗不過他,只得命車夫停下。

  林睿熙下了車,走進人來人往的街道裏。

 

第二章

 

  竹林裏彌漫著薄薄的晨霧,雙腳跺在厚實的乾草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隻怪鳥發出尖銳的鳴叫,從頭頂掠過。林睿熙昂首,眯著雙眼,看著幾縷陽光穿透茂密的枝葉。

  四周的草叢驀地簌簌作響,一個人影猛然從背後躥出來,那人使勁箍住他的身子,林睿熙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就見一張挂著淫笑的臉向自己壓來,在男人的唇湊過來的一霎那,林睿熙急得放聲大叫:“滾開——!”

  嘩啦——

  一隻完好的青瓷花瓶摔破在地,拿著抹布的小廝滿臉駭色地看著地上的碎片。

  林睿熙茫然地睜著眼,望著屋梁上的雕花。他喘了幾口氣才回過神來,原來,只是一場夢……林睿熙無禮地倒在躺椅上。

  錦歡叔聽到聲響,從門外進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我把花瓶打碎了……”那小廝哭喪著臉回答。

  林睿熙半坐起來,道:“錦歡叔,不幹他的事,是我說夢話嚇到他了。”

  “這樣啊,不要緊了,掃掉就好。”錦歡叔走到林睿熙跟前,關心地說:“少爺,您這幾天老是作惡夢,可能是身子太虛了,要不我給您燉點人參進補一下?”

  “不用麻煩,過幾天就好了。”林睿熙披上外衣,從躺椅上起來。

  “家裏的人參和蟲草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燉來吃了……”錦歡叔還沒說完,林睿熙敏銳地問:

  “家裏有很多人參和蟲草嗎?”

  錦歡叔這才驚覺自己說溜嘴了,在林睿熙眼神的逼視下,他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是啊……都是一些客人送來的……”

  “什麽客人?我怎麽不知道?”

  “是一些官老爺派人送來的,他們見您不在家,問候了幾聲,放下禮物就走了。”

  “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隨隨便便就收禮?”林睿熙責怪地說。

  “不收下人家會說我們不給面子啊,而且少爺這幾天總是進宮見皇上,回來累了一倒下就睡著,老奴也是找不到機會跟您說,於是自己作了主……”錦歡叔低著頭,爲難地說:“如果少爺覺得不妥,老奴命人送回去好了……”

  “不必了,收了又送回去,更加不好。”林睿熙微慍地道:“錦歡叔,日後注意點,別再收禮了,那些人找上門來都是別有用心的,禮物也不是白送的,收了他們的好處就必須付出點什麽。你也知道,我不想跟他們過多結交。”

  “老奴知道……”錦歡叔低著頭聽他的教誨,正說著,阿廣從門外進來,他手裏拿著一份請柬。

  “少爺,這是恭親王送來的請柬,說要請您今晚去他府上賞花。”

  “又來了?”林睿熙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送一份禮物過去,說我沒空,謝過他了。”

  “少爺……”阿廣別有深意地說:“這次的宴會您可一定要參加。”

  林睿熙揚了揚眉,間:“你又有何見解?”

  “少爺對朝廷的形勢不大關心,所以您不知道。“阿廣滔滔不絕地說:“如今朝廷裏分成兩股勢力,一是以宰相陳之孝大人爲首的官員派,一個是以恭親王爲首的王族派,這兩派一直都明爭暗鬥,誰也不讓誰。少爺現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於是他們都想拉攏您,讓您加入他們那邊……”

  “那又如何?我哪邊都不想加入。”林睿熙厭惡地說,他最討厭官場上的勾心鬥角,讓他置身事外就最好。

  “少爺,可您上次不是參加陳大人的宴會了嗎?”阿廣一言驚醒夢中人,林睿熙會意過來了,他喃喃道:

  “也對,我如果拒絕了恭親王,就等於默認自己已經加入陳之孝那派,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去赴陳之孝的宴……”

  那次的宴會對他來說真是災難的開端,不但讓自己捲入官場爭鬥,還害他被那個可惡的五王爺輕薄!林睿熙越想越生氣,只恨覆水難收。

  “是啊,少爺您明白就好了,所以,爲了表示清白,這宴會您是一定要去的。”阿廣繼續努力遊說,林睿熙自暴自棄地說:

  “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

  恭親王的府第和狀元府之間只隔了三條大街,步行過去也就一盞茶的時間。林睿熙出門前,錦歡叔讓阿廣跟他一塊兒去,被他拒絕了。

  阿廣爲人精明,也懂得人情世故,可林睿熙總覺得這人心眼子太多,怎麽也無法由衷地喜歡他,他向來比較樂意親近那些心思單純一點的人。

  來到王府,遞上請柬後,一名奴僕挑著燈,把他帶到花園裏。園子裏飄蕩著香燭和花朵的芬芳,彩燈挂滿枝頭,花圃中繁花盛放。每個花圃之間擺放著一張大圓桌,桌上滿是鮮果和各式小點心。客人們依次坐在原桌旁,邊喝酒,邊賞花談天。

  林睿熙來到後,大夥的閒聊聲停頓了一下,一些人打量著他,交頭接耳起來。林睿熙放眼看去,在場的人沒幾個是他認識的,主家恭親王也不在,他頓時感到不自在起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幸好有幾名比較熱情的客人主動上前來與他寒暄,林睿熙便順勢與他們坐在了一起。

  坐下沒多久,僕人忽然喊道:“恭親王到——五王爺到——”

  五王爺?林睿熙錯愕地看去。一名二十歲上下的英偉男子,在客人們的歡迎聲中滿面春風的走來,他身旁伴著的正是雷皓翔。

  想不到又遇到他了!林睿熙的臉色立即沈下來,怎麽自己千方百計想要避開的人總是出現在他面前?

  賓客們一擁而上,將剛進場的二人團團圍住,噓寒問暖聲始起彼落。林睿熙以人群掩護,獨自躲在角落裏,巴不得大家都別注意到他。可惜天不從人願,恭親王一邊笑著回應賓客們的問候,一邊筆直地向他走去。

  “林大人,歡迎你賞面光臨。”恭親王主動示好,林睿熙只得客套地回答:“親王太客氣了,感謝您邀請我。”

  “來來,別坐在這裏,你的位置在這邊呢。”恭親王親切地挽著他的手臂,把他帶到上座去。林睿熙勉強地扯出笑容,坐在恭親王給他安排的座位上——剛好就在雷皓翔身旁。

  雷皓翔不把對方厭惡的神色放在心上,他親熱地與林睿熙搭話:“林大人,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看來我們可真有緣分。”

  “大概吧。”林睿熙笑不出來,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他心中暗罵,就算是緣分也是孽緣!要是知道他會來,自己就算被認爲跟陳之孝一夥也絕對不會赴這個宴!

  雷皓翔是王爺,自然跟恭親王是一派的,都怪自己考慮不周,來之前應該好好查一下他們之間是否有關係才對,林睿熙不斷在心中責怪自己。

  雷皓翔是聰明人,見他臉色陰晴不定,料想他是不樂意見到自己。他也暗自歎息,林睿熙的品行和文采都是他所欣賞的,他向來喜歡結交這類朋友。只可惜自己無禮在先,看來想要林睿熙接受自己真是難比登天了。

  他們各懷心事,都不吭聲。直到恭親王站起來對客人們敬酒,二人才跟著其他客人舉起酒杯回應。

  恭親王積極地找林睿熙說話:

  “林大人貴爲新科狀元,而今又極爲皇上器重,不知道準備就任什麽職務呢?”

  “我沒有打算過,一切都要聽從皇上的安排。”林睿熙技巧地回答。

  “皇上向來知人善用,林大人最擅長詩詞歌賦,而今翰林院學士空缺,說不定陛下會給你安排這個職務呢。”

  “感謝親王看重我,只是,小人不敢隨便揣測陛下的意向。”

  “沒事沒事,陛下非常開明的。”恭親王壓低聲音道:“怎樣?你對這個職位有興趣嗎?我可以代爲向陛下推薦,我保證除了你,沒有人能勝任了。”

  “謝謝親王美意,我還是等陛下安排吧。”林睿熙不願領這個情,恭親王明顯有點不悅了,他向雷皓翔打了個眼色,想讓他幫著說服林睿熙。雷皓翔看到了,僅是笑著搖搖頭,沒事人一般繼續喝酒。恭親王討了個滿臉沒趣,他低哼一聲,別開臉去。林睿熙坐在他們中間,只覺渾身彆扭。

  到了歌舞表演的環節,氣氛才再次熱鬧起來。客人們看到那名領舞的美豔舞姬後,都議論起來,驚歎的聲音混雜著樂曲聲飄來。

  “那位不是‘邀月坊’有名的舞娘水淩蘭姑娘嗎?”

  “是啊,她不是一直說賣藝不賣身,只會待在邀月坊裏的嗎?怎麽會在這兒?”

  “有什麽好奇怪的?憑恭親王的財勢,將水姑娘買回來當自家的專屬舞姬又不是什麽難事。”

  “這倒也是……”

  恭親王聽在耳裏,得意在心裏。他對水淩蘭招招手,對方隨即搖擺著婀娜的身姿來到他身旁。水淩蘭身上散發著一股獨特的芝蘭芳香,這香氣仿佛對男子有神秘的魔力似的,林睿熙聞到下,心頭也不禁一陣蕩漾。

  恭親王摟著水淩蘭的細腰,以得意的口氣道:“蘭兒,來,給各位大人敬酒。”

  “是。”水淩蘭柔柔地回答,捧起酒杯替席上各人倒酒。

  輪到雷皓翔的時候,她的眼神顯然變得不一樣起來,雷皓翔的神色卻很正常。他拿起杯子讓她斟酒,水淩蘭緩緩爲他倒滿,在酒快裝滿的一霎那,一張小紙條從她手心滑下,掉在雷皓翔的手邊,由於有袖子遮住,其他賓客、包括恭親王都沒有察覺,唯有離雷皓翔最接近的林睿熙看得一清二楚。

  水淩蘭倒完酒,若無其事地回到恭親王身邊,坐在他腿上調笑。雷皓翔拿起那紙條,飛快地看完,隨即撕碎了扔在旁邊的花圃裏。他一擡頭,剛好遇上林睿熙困惑而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他的林睿熙被抓個正著,不過他自認無須慌張,他冷冷地看了不知所措的雷皓翔一眼,便移開臉去。

  雷皓翔知道林睿熙已經發現自己跟水淩蘭關係不一般了,不過他清楚對方的脾性,他是不會說出去的。雷皓翔放心地笑了笑,喝下一杯酒。

  隨後,他以出小恭爲藉口離席。過不了多久,水淩蘭也離開了。林睿熙料想他們是相約見面去了,他瞧了瞧還茫然不知、顧著與客人鬥酒的恭親王,心中不禁對他同情起來。真是個大呆瓜,你的姬妾正與你的朋友幽會著呢,虧你還能安心地在這裏喝酒。對恭親王表示同情的同時,雷皓翔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變得更加不堪了——一個見色忘義的虛僞小人!

  所謂近墨者黑,自己絕對不能繼續跟這種人接近,林睿熙暗暗下決心。

  雷皓翔一直到快散席的時候才回來,他如常地與恭親王談天,沒有一點心虛的表現。林睿熙心中對他鄙視極了,看也不想看他一下。

  客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林睿熙也跟著向恭親王請辭。恭親王客氣地道:

  “天色很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恐怕不安全,要不我派一頂轎子送你?”

  “謝謝恭親王,不必了,我家距離王府並不遠,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林睿熙一如既住地婉拒。

  “這樣啊,那你路上小心。”

  “謝謝親王,再見。”林睿熙向他道別後,獨自離開。他走出王府大門沒多久,雷皓翔領著一名男仆追了上來。

  “林大人,請等等我。”雷皓翔趕上他,邀約道:“反正我們回家的路是一樣的,不如一起走吧?”

  林睿熙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謝謝五王爺看得起我,但我想沒這個必要了,我們就各走各的,彼此毫不相干。”

  雷皓翔豈會感覺不到他露骨的鄙裏態度,他小心地探間:“林大人……請問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了?”

  “在下不敢。”林睿熙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雷皓翔知道再這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只好換了個話題:

  “林大人家中也有不少奴僕吧?日後要是赴宴,帶上一兩個僕人會比較好照應。特別是這種晚間宴會,回去的時候有個人陪著,也安全一點……”

  “謝謝王爺關心,在下身賤,不比王爺金軀,生平也沒做過什麽不得了的事,想必那些不法之徒也不會打我的主意。”林睿熙暗諷道。

  “林大人何必這麽說?我只是……”我只是擔心你,雷皓翔想這麽說,但這話未必太自作多情了點,他止住沒有說下去。

  他們走了一段路,地上忽然刮起幾陣冷風,緊接著,一陣夜雨毫無預警地灑落。林睿熙還想固執地冒雨走回去,最後還是被雷皓翔強拉到屋檐下躲避。

  “這雨應該很快就停了,躲一下再走吧,若是淋著雨回去,感染風寒就不好了。”雷皓翔勸道,林睿熙知道他說得在理,也沒有反駁。

  他從袖袋裏找著手帕,想擦拭一下自己的臉。可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心想可能是忘記帶了。心思細密的雷皓翔看到了,體貼地道:“你用我的吧……”

  他從袖子裏拿出手帕,正要遞給林睿熙,一條粉藍色的絲巾從他袖口裏掉出來,正好落在林睿熙腳邊。林睿熙早他一步彎腰撿起來,那絲巾上繡著幾朵別致的蘭花,還飄著一陣獨特的芝蘭芳香。

  林睿熙記得,這正是那位水淩蘭姑娘身上的香氣。加上蘭花和他之前看到的紙條,他立即意識到這絲巾的來歷。

  雷皓翔面帶窘色地把絲巾接回去,林睿熙沒收下他的手帕,隨便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了事。兩人沈默地站在屋檐下,雷皓翔的僕人站在較遠的地方,不時伸出手探一探雨勢。

  林睿熙微微昂首,雙眼飄渺地望著黑夜中的雨簾。屋梁上挂著一盞紙燈籠,淡黃色的光芒勾勒出他優美的輪廓,雷皓翔出神地看著他,他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解釋道:

  “我跟水姑娘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不清白的……”

  林睿熙困惑地瞅了他一眼,道:“這是王爺的私事,您無需跟我交代什麽。”

  “我只是不希望林大人對我有所誤會。”雷皓翔真摯地說。

  敢情他還要爲自己挽回顔面了?有膽做還怕別人知道?林睿熙本來對他印象就差,此刻更加瞧不起他,他不禁語氣尖酸地道:“我明白了,原來只是我的誤會,不過王爺請放心,我只是個不足輕重的人,就算我對您有‘誤會’,也影響不了王爺的什麽。”

  “看來林大人對我的成見很深……”雷皓翔無奈地低歎。

  “正下不敢,在下只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林睿熙昂首挺胸地回答。

  雷皓翔急了,禁不住又道:“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只看表面的……”

  “在下受教了。”

  “我跟水姑娘是舊識,想不到我離開京城一段時間,她就成了恭親王家裏的舞姬。我們這次見面只是話別,並沒有做出什麽逾越的事。”雷皓翔乾脆把實情說出來:“還有這絲巾,是我過去送給她的,她把它還給我,也算是跟我作個了斷了。”

  他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林睿熙對他改觀,可林睿熙的態度依舊很冷淡:

  “王爺,所謂清者自清,既然您跟水姑娘之間是清白的,您根本不必在意我的看法。我也說了,我只是一個跟您毫不相干的人,您無需多費唇舌跟我解釋這些。”

  “林大人所言甚是。”雷皓翔苦笑起來,看來自己再說下去只會越描越黑了。兩人不再說話,四周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僕人繼續站在遠處。

  過了良久,雨勢漸漸減弱,凝聚在葉片上的水珠緩緩滴落。新月躲在烏雲後面,悄悄探出半邊臉,街道上的景物在月色下逐漸清晰起來。

  林睿熙率先走出屋檐,他抱拳道:“感謝王爺相送,在下告辭。”

  “林大人慢走。”雷皓翔知道自己不被他待見,也不再厚顔地糾纏他了。

  林睿熙獨自走進深深街道中,逐漸消失在夜色裏。雷皓翔失神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忽然發覺兩人每次相會,自己總是這樣看著他離開。

  雷皓翔心中浮起一種患得患失的奇妙感覺,他對自己搖搖頭,將那感覺驅離出去。他邁出腳步,往林睿熙離開的方向走去。

  “王爺……”男仆不解地喊著他。

  “你先回府,我看看去。”

  “是……”男仆只得領命。

  雷皓翔輕功了得,走起路來無聲無息,就算是武功高超的人也不一定能發現,更不要說是林睿熙了。他緊緊跟在對方後面,林睿熙茫然不知,只顧快步走著。

  走了一段路,前方的林睿熙卻猛然停下腳步,專注地盯著街道旁一個昏暗的角落,雷皓翔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見一個屋檐下躺著一名衣衫襤褸的老婆子。

  雷皓翔還沒會意過來,林睿熙已經向那老婆子走去了。他蹲下去,柔聲問:

  “魏婆婆,您怎麽又跑出來了?”

  “嘻嘻……”那老婆子撓著自己花白的頭髮,她咧著斷了門牙的嘴傻笑著,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樣子。

  “魏婆婆,今天外面下雨了,你回大院子裏睡不好嗎?”林睿熙一點也不嫌棄她肮髒的身子,拉著她的手,老婆子叫嚷著:

  “席子,席子……”

  林睿熙低頭一看,原來她是捨不得那塊鋪在自己身下的破爛草席,他將那席子一卷,交給魏婆婆。對方寶貝地抱著席子,任由他將自己扶起來。

  他攙扶著那老太婆走進巷子裏,雷皓翔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林睿熙帶著魏婆婆來到一間泥磚大院子裏,他拍了拍門,不多久後,一名中年婦人開了門。

  “哎喲,是林大人?”翠姨驚訝地看著他們。

  “我送魏婆婆回來的。”林睿熙把魏婆婆交給她,翠姨一邊道謝,一邊責駡那婆子:

  “都叫了你不要隨便走出去的,每次都要麻煩林大人。”

  “不要罵她了,她只是習慣了在外面睡,一時之間改不過來。”

  “林大人說得也對啦……”

  林睿熙從懷裏掏出一個銀錠子,道:“這個,給魏婆婆買幾件新衣服吧,也幫她換個新席子,剩下的,給院子裏的小孩賣點吃的。”

  “謝謝林大人,總要您操心,真是過意不去……”翠姨樂呵呵地接下餞,又道:“不過席子是沒法換的了,這破席子是魏婆婆家臭老頭子給她的遺物,她寶貝得很呢,怎麽也捨不得丟。”

  林睿熙又跟她談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雷皓翔滿臉深思地跟著他,直到看著他進了狀元府的大門,才放心離開。

 

第三章

 

  夜深了,院子裏響起蟋蟀的鳴叫聲,一陣陣夜風刮過,吹得窗戶咿呀作響。錦歡叔拿著一個裝滿燈油的小壺,進書房給林睿熙的油燈添油。

  林睿熙在案前,認真地寫著一份文書。

  “少爺,該休息了,當心熬壞身子,趕明兒再寫吧。”錦歡叔關心地說。

  “無妨,快要寫好了。”林睿熙飛快地將最後幾行字寫好,終於擱筆。他把紙折好,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錦皮信封裏。錦歡叔看出那信封並非尋常物,不禁問道:

  “少爺,這信是要給誰的?”

  “給陛下。”林睿熙輕描淡寫地說。

  “陛下?”錦歡叔卻目瞪口呆。

  “嗯,這是我的自薦書,我想請求皇上,派我到寶淑郡擔任太守。”

  他說得輕鬆,錦歡叔卻大爲吃驚,他驚叫:“少爺!您不是不知道吧?寶淑郡那裏……”

  “我知道。”林睿熙早料到他的反應,他把錦歡叔的顧慮說出來:“寶淑郡是我國與波南國的交界地,那裏戰事不斷,以致民不聊生,連年饑荒。上任太守在三年前死於敵軍的偷襲,自此再也沒有人願意去那裏就任。”

  “少爺,既然您這麽清楚,爲何還要去那裏……”

  林睿熙堅定地說:“錦歡叔,正因爲人人都不敢去,我才更要接受這個挑戰,我要證明給他們看,雖然我只是一介文弱書生,但我的決心和勇氣決不會輸給沙場上的武將們。我不要做貪生怕死的窩囊廢,我要好好治理寶淑郡,讓那裏繁榮起來,這正是我報效國家的機會。”

  “少爺,報效國家有很多種方法,您何必挑這麽危險的?您現在深受皇上器重,走出去大家都給您面子,侍在京城裏不就很好嗎?”

  “我受夠京城裏聲色犬馬的荒淫生活了。”林睿熙拍案道:“每天不是賞花喝酒就是遊舟觀魚,每次走出去就要應付一群滿臉虛僞的人。我真的受夠了!我不想再跟那些只會享樂的酒糟飯桶混在一起!”

  錦歡叔說不過他,只好點頭應和:“少爺說得很對……”

  林睿熙見他妥協了,口氣也軟了下去。

  “錦歡叔,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是,這是我最大的志向。我知道,治理寶淑郡一定會遇到很多困難,但我有決心能克服這一切,所以,我希望你能支援我。”

  “少爺的決定,老奴一定支援到底。”錦歡叔忠心地說。

  “謝謝你,錦歡叔。”林睿熙頓了頓,輕聲道:“只是,你年歲大了,近來身體也毛病不斷,如果再跟著我去那種不安穩的地方,我怕你身子會受不了……”

  “少爺,您什麽也不用說了。”這回輪到錦歡叔說服他,“老奴說過,在您一天沒找到可以照顧您的人之前,老奴是不會離開您一步的。”

  “錦歡叔,我可以請別的管家幫我啊……”

  “少爺,老奴不是說這個啊。”錦歡叔無奈地打斷,他家少爺什麽都聰明,就是在感情方面特別遲鈍。

  “那你是說……”林睿熙還是不懂。

  “少爺,您今年也滿十六歲了,現在功名也有了,利祿也有了,也是時候找個好姑娘,成家立室了……”

  林睿熙畢竟還年少,聽他說起這個,俊臉不禁一紅。他以咳嗽掩飾羞赧,道:“現在還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現在不想,還要等到什麽時候?”錦歡叔反駁道:“既然您打算去寶淑郡這麽偏遠的地方,身邊帶個能體貼照顧您的娘子,不是很應該嗎?”

  “話是這麽說,可去哪找好姑娘啊?我又沒有心儀的物件……”林睿熙因爲害羞而越說越低聲。

  “少爺您放心。”錦歡叔拍胸口道:“以我家少爺的人品相貌,還怕找不到好姑娘?只要我放點風聲出去,保證那些媒婆們搶破頭地來給您說媒。”

  “錦歡叔,你說得太過了……”林睿熙不習慣被這麽稱讚,臉蛋越漲越紅。

  “少爺不用費心,總之,這件事交給老奴吧。”錦歡叔見他有說親的意思,馬上積極起來。他拿著小壺離開,走之前不忘道:

  “少爺,別熬太晚了,快去睡吧。”

  “好吧,你也早點睡吧。”

  錦歡叔走後,林睿熙又想起他講的說媒一事,臉上又是一熱。他不好意思再想下去,趕緊收起自薦書,洗過臉後便更衣就寢。

  翌日,林睿熙如常進宮面聖,皇上在禦書房接見他,在場的還有早前才見過面的雷皓翔。林睿熙自知與他碰面是無法避免的,反正只要皇上答應他的自薦,自己就能離開京師,再也不用看到對方的臉。

  這麽一想後,他的心情也開朗起來,他不再擺出拒人千里的冰冷面孔。客客氣氣地拜見了皇上和雷皓翔後,林睿熙在皇上的安排下,坐在雷皓翔身旁,暗暗尋找遞上自薦書的機會。

  “王弟,林卿家,你們看看這個。”皇上命太監呈上兩本灰藍封面的本子。

  兩人拿起細看,原來是一本詩歌集。林睿熙細細品味著那些頗具豪氣的詩詞,隨口念了起來:“策馬西去,寒霜玲月成一色。孤雁南飛,赤土黃沙皆盡顔。”

  “林卿家覺得這詩如何?”皇上問道。

  “選詞意境深遠,就是對偶不太整齊,押韻上也稍顯不足。”

  “說得好。”皇上滿意地笑了笑,他捋著鬍子,又問雷皓翔:“王弟,你的意見呢?”

  “我不太懂得詩詞本身的含義,只覺得這詩應該是北方人寫的,所描述的風光與我們伊東嶽也大爲不同。”雷皓翔老實道。

  “王弟眼光不錯,這是韻北國的詩集。”

  “韻北國的?”雷皓翔揣測著皇上的臉色,韻北國與伊東嶽向來不合,兩國之間半點和談的可能也沒有。皇上也對韻北成見頗深,他現在拿韻北的詩集給他們看,一定有別的用意。

  不出雷皓翔所料,皇上說出了自己的意圖:

  “我國有才能的詩人不比韻北少,詩歌發展的歷史也比他們更長,我們若是辦了詩集,決不會比他們遜色。”

  “皇上英明。”雷皓翔附和著,他知道自己皇兄向來都不喜歡輸給別國,特別是韻北,對方找他們來的意圖他也猜出個八九十了。林睿熙聰明過人,自然也明白過來。

  “皇上難道是想讓我和五王爺合作,編彙出我們伊東嶽國的詩集?”

  “沒錯。”皇上呵呵笑道:“林卿家學識淵博,賞析能力強,是必然人選。”

  “皇上過獎了。”得到他這樣的稱讚,林睿熙卻喜悅不起來,因爲自己的自薦計畫被全盤打亂了,更何況還要跟自己最討厭的人合作,也不知道皇上是看重他還是刁難他了。

  皇上又轉向雷皓翔。“五王弟交遊廣闊,朋友滿天下,收集詩詞招攬賢士的任務,非你莫屬。”

  “感謝皇上看重。”

  “你們兩人合作,可謂天衣無縫,朕就把編彙詩集的任務全權交給你們了。”

  林睿熙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只好跟著雷皓翔謝主隆恩。

  “先別謝,朕還有別的賞賜。”皇上又命人捧上—批名貴的紫毫筆和墨硯,外加兩個手工精美的金絲座墊。

  林睿熙和雷皓翔接著跪下謝恩,皇上又道:

  “林卿家,聯先且封你爲翰林院掌管學士,官拜二品,賜黃金白銀合二百兩,珍珠三十斛,錦帛十丈。”

  “謝皇上。”

  “至於五王弟,暫封爲督察院左禦史,官拜一品,賜黃金白銀合三百兩,珍珠三十斛,錦帛十丈。”

  “謝皇上。”

  “你們需要多少時間完成?”

  林睿熙和雷皓翔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妄下定論。林睿熙思索了片刻,最後開口:“依微臣所見,大概需要五個月。”

  “好,就五個月吧,如果不夠,還可以推遲一個月,最好是趕在元月前完成。”

  “是。”

  三人就編撰詩集的事商討起來,不知不覺到了用午膳的時間。皇上留下他們用膳,席間的話題依舊離不開詩集的事。

  午膳過後,林睿熙和雷皓翔才得以拜別。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誰也沒有主動開口。雷皓翔眉飛色舞,對皇上授予的任務頗爲期待。林睿熙卻低眉垂眼地盯著地面,心情看來不是很好。

  兩人走至禦花園出口,與迎面而來的恭親王不期而遇。恭親王一見了他們,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笑容滿面地道:

  “恭喜二位賀喜二位。”

  “怎麽了?”雷皓翔還沒會意過來。

  “嘿嘿嘿,還裝啊?”恭親王拍拍他的肩膀,轉向林睿熙道:“本王見過林學士。”

  林睿熙隨即醒悟過來,他尷尬地笑了笑。“恭親王的消息真靈通。”

  “呵呵,虧本王之前還多管閒事,想在皇上面前推薦林大人就任翰林院學土之位,想不到皇上早有此意,看來天意如此,這職位注定是由林大人出任的了。”

  雷皓翔搭腔:“說起來,還是親王有先見之明。”

  “哪里哪里……”恭親王臉上儘是得意之色,雷皓翔與他相交甚深,林睿熙則是他一直想拉攏的人。而今皇上命這兩人合作,無疑是爲他這派壯大勢力。他又囑咐了幾句:“你們要好好幹啊,這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好機會,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這是自然。”雷皓翔笑呵呵地回答。

  相對於他倆的歡喜雀躍,林睿熙卻顯得臉色凝重。編撰詩集正好能發揮他的特長,他理應樂在其中才對,但一想到今後五個月,每天都要對著雷皓翔那張下流面孔,他就怎麽也喜悅不起來。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當作是一次考驗自己的機會吧……林睿熙歎息著摸了摸自己懷裏的自薦書,暫且把就任寶淑郡太守的事擱下。

  他滿懷心事地回到家裏,一進大門,就被錦歡叔和幾個濃妝豔抹的婦人圍住。

  “少爺,您可回來了,大夥都等好久了。”錦歡叔一把拉住他,林睿熙錯愕地看著那群雙眼發亮地盯著自己的女人。

  “這是怎麽了?”

  “少爺,這幾位都是京師裏有名的媒婆,這位是黃大娘,這位是張大嬸……”錦歡叔拉著他坐下,一一爲他介紹。

  “各位好……”林睿熙運是沒搞明白這群媒婆跑來這裏做啥,那些媒婆隨即一哄而上,七嘴八舌地問:

  “林大人喜歡怎樣的姑娘?”

  “林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給您介紹到最合心意的姑娘的。”

  “林大人,我這兒就有三個侍嫁姑娘,個個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美貌更是一等的……”

  林睿熙被她們噴了一臉口水,終於反應過來。他無奈地瞧著錦歡叔道:“原來是爲了說媒的事……”

  “少爺,我辦事夠快吧?昨晚才跟您說過,今天馬上找到這麽多好媒婆了。”錦歡叔頗是得意。

  林睿熙現在一點說親的心情也沒有,他低歎著站起來,對那群媒婆道:“感謝各位抽空前來,但我目前公事繁忙,現下並非說媒的最好時機,各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媒婆們大眼看小眼,林睿熙無心再應付她們,又道:“在下唐突,有何冒犯之處,請各位務必多多見諒。我先且告辭了,錦歡叔,你好好招待客人吧。”

  林睿熙把善後的工作交給錦歡叔,自個兒進房休息了。錦歡叔只好一邊對那幾個個媒婆賠不是,一邊送了她們出去。

  媒婆們走後,錦歡叔進去詢問林書熙爲何改變生意,林睿熙把編撰詩集和加封爲翰林學士的事告訴他,樂得錦歡叔手舞足蹈,他一個勁地說:

  “不要緊不要緊,說媒的事什麽時候進行都可以,少爺您好好完成聖上的任務吧。”

  林睿熙見他這麽替自己歡喜,心裏終於也舒暢了一點。無論怎麽說,這次的任務都是無上的光榮,暫且就把私人恩怨丟開,好好做正事吧。他努力說服自己。

  ***

  編撰詩集的事很快就展開了,皇上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書院,與狀元府隔了近半裏路。林睿熙每日步行到此,從早上工作到深夜。書院裏除了他和雷皓翔,還有幾名幫忙打理雜物的小廝,有專門管事的人,另外還聘請了三各在京師裏小有名氣的詩人,幫忙抄寫分類,外加一名翰林院侍讀和侍講。

  剛開始的半個月,雷皓翔很少待在書院裏,他都在外頭奔波,忙於搜集全國各地有特色的詩詞歌賦。每當有所收穫,他就派人快馬加鞭地把詩書送回京城。前一個月,大家都忙於編彙整理,還沒有正式把詩詞抄錄下來,但也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林睿熙要求盡善盡美,除了把詩詞分門別類,還要在底下加上注釋。很多詩歌流傳甚久,作者是誰也難以查證,爲此,雷皓翔又到外面跑了幾趟,好不容易才把資料補齊。

  經過一段時間的共事,林睿熙漸漸發現,雷皓翔並非他想得那麽一無是處,當初皇上讚譽他文武雙全也不是誇大。雷皓翔的確見識甚廣,一些連林睿熙也看不懂的地方詩詞,他揣摩幾下就明白了。

  林睿熙對此深表慚愧,雷皓翔卻安慰他:“我也不是有什麽大本事,只是去過這些地方遊玩,聽過那些傳說。”

  他還舉例道:“例如這裏說的‘玉女夢清池’,其實是一個神話故事,講一名待嫁少女在出閣的前一晚,夢見自己在一潭清泉裏與自己的郎君相會,後來她發現自己丈夫不是那一位,追問起來,原來她夢到的是她丈夫的哥哥。那位哥哥才是與她指腹爲親的物件,只可惜年少時落水去世了……指的是世事無常,人生如夢,你沒去過那兒,不明白也無可厚非。”

  “原來如此。”林睿熙感歎:“這就是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吧?”

  “也不是啦,我只是貪玩,喜歡到處走,並非抱著求學的心而行路的。”雷皓翔謙虛地笑道。

  “可是,怎麽都比我整天悶在家裏強吧?”

  “林大人還年少,日後出遊的機會多的是啊,不必遺憾。”

  “倒也是……”林睿熙頭一回在他面前露出寬心的微笑。

  兩人繼續低頭研究詩詞深含的奧秘,不經不覺又到了晚上。其他人陸續離開了,林睿熙和雷皓翔把剩下的事情處理好,也隨後離開書院。大家都走了,只剩一名看門的老人坐在門邊的小籐椅上昏昏欲睡。

  林睿熙與雷皓翔背對著月色,並肩走著,微風吹過樹梢,月光在他們身後拉出兩道細長的影子,雷皓翔的小廝依舊跟在他們後面。林睿熙的態度已經不若以往那麽冰冷,偶爾也會跟他聊上幾句。

  “林大人,你還是不習慣帶個僕人在身邊嗎?”雷皓翔不知爲何,又提起這個。

  “我自小身邊只有一個老僕人,他年紀大了,我也不好老使喚他,所以我向來都是親力親爲的,要我帶著個僕人,反而不自在。”林睿熙道。

  “話雖如此,身邊多一個人,發生什麽事了也好有個照應。”雷皓翔努力想說服他

  “我知道王爺是一番好意,可我真的認爲沒這個必要。”相對於之前的冷言冷語,林睿熙這回的口氣明顯友善許多。

  “林大人能這麽灑脫,固然是好事,但是……萬事還是謹慎爲上。”

  “我明白的,謝謝王爺。”

  “一直聽你喊我王爺,怪彆扭的。”雷皓翔說出一句讓林睿熙摸不著頭腦的話。

  “爲什麽?您本來就是王爺啊。”

  “話雖如此,可我的朋友私下都直喚我名字,倒是叫王爺的比較少。”

  林睿熙臉上一紅,原來他早就把自己當作朋友了?他難爲情地笑了笑,反過來道:“王爺還不是一直叫我林大人林人人的,既是如此,我哪里敢直接呼喊您的名諱。”

  “說得也是。”雷皓翔如夢扨醒,積極地笑道:“那從今開始,我們就把什麽王爺大人的放開吧,我叫你睿熙兄,你叫我皓翔兄好了。”

  “這麽改過來了,反倒是我覺得彆扭了。”

  “不會不會,喊多了就好了,是不是?睿熙兄?”雷皓翔親密地說。

  “你……你別喊了……”林睿熙被他搞得不好意思起來,整張俏麗的臉蛋紅得像鮮豔的報春花。

  “呀,睿熙兄你的臉蛋好紅,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爲兄我送你回家?”雷皓翔故意又說一次。

  “你就別鬧我了。”林睿熙羞赧地笑蓄,加快腳步跑開。

  “睿熙兄……”他害羞的模樣照實可愛,雷皓翔還想繼續捉弄他,擡頭一看,狀元府的大門就在前面。他這才放過林睿熙,與他告別之後,自己便領著小廝回府了。

  眨眼之間,三個月過去了,詩集已完成大半。林睿熙把詩集分成上中下三冊,每冊含詩詞一百餘首,數量是韻北詩集的兩倍。現在只剩下冊的注釋工作,看來他們能提前完成任務。

  皇上對他們的工作效率表示滿意,不時派人過去問候,給他們送上補品。皇上甚至在上朝的時候表揚了雷皓翔和林睿熙,引得一些原本與他們不相熟的大臣也跑來巴結討好。

  勝利在望了,大夥更加不敢放鬆,沒日沒夜地加緊工作。這一天,林睿熙完成了手頭上的注釋工作,已經是深夜時分。雷皓翔正與他相攜走出書院,一名小廝跑過來攔住雷皓翔。

  “五王爺,這兒有您的信,我方才忘記給您了……”

  雷皓翔困惑地接過他呈上的信,信是他一位朋友送來的,信裏說他找到一些很罕見的詩詞,要連夜送過來,讓雷皓翔在書院等池。

  “奇怪啊,他怎麽挑這個時候送來?”雷皓翔滿腹狐疑。

  “或許他是時間緊迫吧?”林睿熙道。

  “只好等他一下了……”雷皓翔無可奈何地說,他不忘問林睿熙:“你自己回去不安全,要不我讓小廝陪你?”

  “不必了,這路我來來回回走了幾百道了,還怕迷路嗎?”林睿熙自我調侃地說。

  “那你一個人要小心點。”

  “好吧,我先走了。”林睿熙跟他道別,自個兒走上回家的路。

  蒙朧的月色灑落在小石道上,幾盞燈籠在屋檐下隨風搖晃。林睿熙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一陣狂風驟然吹起,道路旁的窗戶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林睿熙擡起手遮擋風沙,一條人影倏地落在他面前,林睿熙大吃一驚,住後退去,想不到後面又有一人!

  林睿熙正要呼叫,那兩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沖上前來,一個箍住他的肩膀,另一人拿出一塊手帕捂住他的口鼻。林睿熙聞到一陣刺鼻的藥味,他情急之下,一時往後撞向對方,那人的腹部被擊中,痛吟著鬆開了手。林睿熙掙脫他們,在街上拔足狂奔,兩個蒙面人窮追在後。

  躺正路邊的一名老太婆聽到聲音,隨即爬了起來,她眯縫著眼,看著在眼前跑過的幾個人。

  “救命啊——”林睿熙放聲大叫,由於吸進了迷藥,他跑了沒幾步就開始頭暈目眩,腳步不穩。倆蒙面人武功相當了得,雙腳一點淩空躍起,一眨眼功夫就落在他面前。

  其中一名蒙面人狠力勒著林睿熙的脖子,讓他難受得叫不出聲音來。林睿熙呼吸困難,眼前昏黑,只覺體內的血液都在倒流。他心裏盈滿平生沒有過的恐懼,張著嘴發出幾不可聞的嘶喊。

  另一人從腰上解下一個大布袋就往他頭上蓋,就在此時,一抹身影猛撲過來,手拿布袋的蒙面人一時不慎,被那人撞得一個趔趄。

 

第四章

 

  幾乎昏迷過去的林睿熙猛然精神大作,看著那人向自己跑來,是魏婆婆!

  魏婆婆死命抱住另一個蒙面人的手,又咬又抓。那蒙面人怒吼著,一掌擊向魏婆婆的胸口,魏婆婆的身子像破碎的木偶一般飛出去。林睿熙瞪大雙眼,嘶聲叫道:“魏婆婆——!”

  魏婆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林睿熙哭紅了雙眼。拿布袋的蒙面人迅速打開袋口,將他整個裹起來。

  林睿熙感覺到自己正被對方扛到肩膀上,可下一刻,他卻聽到嗖嗖一陣風聲,抓著他的人似乎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他雙手一松,林睿熙被摔到地上。

  林睿熙聽見蒙面人們的怒吼,夾雜著打鬥聲,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掀開布袋——

  兩名蒙面人怒視著忽然出現的雷皓翔,他們左右夾擊,摯頭像雨點般落下。雷皓翔遊刃有餘地擋住他們的攻擊,順勢一腳把其中一名蒙面人踢開。

  另—名刺客終於火了,拔出寒光閃閃的匕首向他刺去,雷皓翔敏捷的躲開,反手捉住他的手臂,使勁一擰!

  只聽咯嗒一陣骨折聲,蒙面人發出淒厲的慘叫,手被硬生生折斷了。那個被踢開的蒙面人正想上前,忽聞遠處傳來雜亂的人聲——

  “那邊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

  幾名手提燈籠的官兵向這邊奔來,兩個蒙面人見勢頭不對,趕緊躍上屋頂,往反方向逃竄。雷皓翔沒有再追過去,他把蒙在林睿熙身上的布袋扯開,橫抱著他站起來。

  待官兵趕過來,他迅速下令:“有刺客!立即調派人手過來搜查,封鎖城門,不能放過任何可疑人物!”

  “是!五王爺,要不要派人送你們回去?”

  “派一個人過來吧。”

  “是!”官兵們領命之後隨即散開,留下一人陪伴他們,

  林睿熙迷迷糊糊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他吸入迷藥,加上被蒙面人用力勒住脖子,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快要暈厥。雷皓翔抱著他走開,林睿熙的雙眼還死死盯著倒在地上的魏婆婆。

  他的嘴唇囁嚅著:“救她……”

  雷皓翔轉頭看了看魏婆婆,對那名留下的官兵道:“把那婆子一同帶回去。”

  林睿熙聽了這話,這才放鬆地昏了過去。

  ***

  唇邊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濕意,似乎是杯子的邊沿。林睿熙無意識地張開雙唇,暖暖的茶水淌進他嘴裏,林睿熙蠕動著嘴唇喝下。

  喝下幾口之接,覆在自己唇上的物體移開了,林睿熙的神智漸漸恢復,眼皮顫動了起來。耳邊聽到咿呀一陣開門聲,接著是一道熟悉的蒼老聲音:

  “王爺,大夫來了……”

  林睿熙睜開眼,看到幾團模糊的人影。

  大夫坐到床邊,握著他的手腕,靜心把脈。林睿熙咳嗽了幾聲,眼前所見逐漸分明。他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裏,雷皓翔就坐在他床頭的位置上,錦歡叔則滿臉擔憂地立正一旁。

  昏迷之前的記憶在林睿熙腦海裏快速掠過,他猛然坐起來,由於動作過快,他眼前驀地一黑,又倒了回去。

  雷皓翔見他還想起來,按著他道:“你乖乖躺好,讓大夫給你診斷。”

  “魏婆婆怎麽了?”林睿熙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別擔心,我派人送她回去了,也給她請了大夫。”

  聽他這麽說了,林睿熙才松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一個問題——雷皓翔怎麽會知道魏婆婆的家在哪里?

  大夫放下他的手,拉開他的衣領查看。林睿熙的脖子上橫臥著一道觸目驚心的青黑淤痕,應該是方才被刺客狠勁勒住造成的。

  雷皓翔輕柔地將手指壓在那淤痕上,林睿熙痛哼起來,他趕緊把手縮回來,心疼地問:

  “抱歉,很痛嗎?”

  林睿熙搖搖頭,大夫道:“林大人的傷並不嚴重,好好休息一下,喝點驅驚藥湯就好了,至於脖子上的傷痕,貼上藥膏,兩天內就能復原。”

  雷皓翔給林睿熙蓋上被子,錦歡叔隨大夫取藥去,房內只剩他們兩個。經過剛才的驚嚇,林睿熙變得呆滯起來,他茫然地望著床頂。雷皓翔關心地問:

  “你感覺怎樣?”

  “沒事,有些微頭暈而已……”林睿熙怕他擔心,輕輕帶過。雷皓翔松了一口氣,一手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白皙的額頭。

  “都怪我疏忽大意,讓你受了傷。”

  “沒有,多虧王爺及時趕來才對,不然我跟魏婆婆都會遭遇不測……”想起當時的情景,林睿熙依舊心有餘悸,自己就算了,要是因爲他而連累魏婆婆,他一定會無法原諒自己的。

  “我說了私底下別叫我王爺啊。”雷皓翔笑著糾正他。

  林睿熙原本不見血色的臉蛋因他一句話而泛起紅暈,他忽然感覺這樣躺著跟他說話很不禮貌,於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雷皓翔見狀,趕忙拿過靠枕墊在他身後。

  “對了,你怎麽還待在這裏?”林睿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現在至少已經是子時了。“你不是要在書院等你那位朋友嗎?”

  說起這個,雷皓翔的臉色凝重起來,他謹慎地說:

  “你暈倒的時候,我派人去找朋友家裏問過,他根本沒有給我送信,更加沒有收集到什麽罕見的詩詞。”

  “怎麽會?”林睿熙覺得不可置信。

  “我那朋友就住在京師內,就算要送詩,也不會找這種時間,我收到信的時候就起疑了。只是那封信的字迹模仿得非常相似,我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端倪來。我心想這可能是陷阱,於是趕緊離開書院,想要趕上你……結果,不出我所料。”

  “這麽說來……那些蒙面人不是普通的賊人了?”林睿熙很快就聽出他話裏的含意,雷皓翔點頭,嚴肅地說:

  “那些蒙面人只是棋子,幕後一定有別的指使者。”

  “會是誰呢……”林睿熙毫無頭緒。

  “你平日極少與外人結交,也沒招惹到什麽是非,最近參與的大事務就只有詩集一事。所以我猜測,一定是跟詩集有關的。”

  “爲什麽?”

  “這個我也說不准,總之,此人不想我們順利完成詩集,於是想要脅你或者傷害你。”

  “要是能捉到蒙面人就好了……”林睿熙歎息。

  “我也這麽想,不過我看沒這麽容易。”雷皓翔眼裏閃過銳利的精光。“這兩名刺客對我們的情況了如此掌,一定是極有勢力的人物……”

  “聽你這麽說……是不是有什麽頭緒了?”林睿熙聰明地發現。

  “頭緒我是有,但沒有根據,所以不好說。”

  “難道就沒有可以搜查的線索嗎?”

  “這封信就是唯一的線索了……”雷皓翔掏出那封假冒的信箋,又仔細看了一遍。

  “我想……既然此信並非你朋友所寫,那它是怎麽來的?”

  “這個很難說,我朋友在京師裏也是小有名氣的才子,不少詩畫作品流傳出去,有人冒充他模仿他的筆迹,一點也不難。”雷皓翔推斷:“現在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封信是某人假借我朋友的名義送來的;二是……”

  他欲言又止,林睿熙追問:“二是什麽?”

  “二是,那個把信交給我的小廝被收買了。”雷皓翔正色道,林睿熙倒抽一口冷氣。

  “竟然有這種事?那樣的話……我們豈不是非常危險?”

  “你先別擔心,暫時還沒有證據,不過,我一定會查明真相。”雷皓翔安慰地說,“這件事就讓我處理吧,你好好休息,從明天起,我會派人時刻保護著你,你只要專心辦好詩集就行了。”

  林睿熙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感激的是,他如此體貼照顧自己,一心只想讓自己好好完成工作;羞愧的是,自己當初不知好歹,不把對方的關心和忠告放在心裏。

  他囁嚅著道:“我真的……非常抱歉……”

  “怎麽了?”雷皓翔對他毫無預警的道歉不明就裏。

  “你一直勸我獨自外出要帶個侍從,我卻把你的話當耳邊風……”林睿熙垂著頭,難爲情地揪著被單。

  雷皓翔不在意地笑道:“你又何須自責?這次的刺客相當難纏,就算你帶上了侍從也未必能脫險,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今後多加小心不就好了?”

  被他這麽安慰下來,林睿熙終於得以釋懷。

  夜深了,雷皓翔終於告辭。林睿熙喝下錦歡叔給他燉的藥湯,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他想了很多,包括那些刺客的事,也包括雷皓翔的事……

  隔天,林睿熙並沒有因爲昨晚的事而偷懶,他如常來到書院,只不過身邊多了兩名孔武有力的侍從——這是雷皓翔爲他安排的,那兩人一大早就來到狀元府。

  讓他意外的是,一群人正在書院裏忙碌地搬運著一些東西,那些東西沾滿墨水,看起來髒兮兮地。林睿熙跑過去,驚訝地發現,那些居然是他們已經完成的詩稿和收集回來的資料!

  “林大人,您這麽快就回來啦?”其中一名負責抄錄的詩人看到他,滿是意外。“五王爺還說您可能要休息幾天呢……”

  林睿熙顧不上這些,他拿起一本詩集翻看,裏面的紙都被墨水浸透了,字迹完全無法辨別,林睿熙把剩餘的翻過來,居然沒有一本能倖免!他的心馬上涼了半截。

  “睿熙?你怎麽不待在家裏好好休息?”雷皓翔從屋裏出來,林睿熙從怔忡中恢復過來,他拿著詩集奔過去。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會這樣?!”他心急如焚,雷皓翔謹慎地看了看在場衆人,他把林睿熙拉進屋裏,關上門。

  “你先別著急,冷靜點,聽我說。”

  林睿熙深吸幾口氣,雷皓翔見他的臉色緩和了一點,這才向他說明緣由:

  “我今天一早回來書院,就發現擺放詩稿的房子被撬了門,裏面的東西全部沾滿墨水,已完成的上下兩冊詩集,還有辛苦收集的資料,盡數毀掉了。”

  “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林睿熙咬牙切齒,雷皓翔又道:

  “我問過看守的人,他說什麽也不知道,外面的大門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迹,所以我猜有兩個可能……”

  林睿熙接下去:“一是賊人翻牆進來,二是門衛被收買了。”

  “嗯,加上昨天那封信的事,我看這批門衛和小廝要全部換掉才行了。”雷皓翔果斷地說。

  “那萬一不是他們做的呢?沒證沒據的,不好隨便冤枉人吧?”林睿熙心存憐憫地說。

  “寧枉無縱,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一一查明了。’

  雖然有點太殘酷了,伹林睿熙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他們的確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現在,我們該怎麽做?”遇上這些事,林睿熙根本毫無應對策略,只好一切都聽雷皓翔的。

  “首先,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出去,我已經叫人準備把詩集拿去全部銷毀了。”

  “爲什麽?!”林睿熙對他的做法無法理解,他不解地問:“我們不是應該馬上把此事稟報皇上嗎?”

  “不行,要是皇上追究起來,我們必定要受到責罰。”

  “毀掉詩集的又不是我們!”林睿熙不服氣地反駁。

  “睿熙……”雷皓翔露出他從未見過的陰冷眼神。“你想得太簡單了,當今朝廷裏的事,你一點也不清楚。”

  他的神色加上他的話,讓林睿熙以爲他在譏諷自己的無知,他的口氣也不覺壞了起來:“王爺說得對,我的確是很愚鈍,對朝廷的事也不瞭解,及不上王爺您的聰明才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雷皓翔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正想解釋,這時,外面的人拍起門來。

  “王爺,護城都尉派人來找您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雷皓翔連忙應道,他對林睿熙柔聲道:“抱歉,我晚點再跟你解釋,你先回家去,有什麽消息我再通知你。”

  林睿熙默不吭聲地站在原處,不知心裏在想什麽。雷皓翔看出他的表情不對勁,但礙於外面的人一再催促,他只好先放下林睿熙這事,匆匆離開。

  雷皓翔去見部尉,兩人就昨晚刺客的事商量起來,不經不覺就過了大半天,都尉留下他用膳,兩人繼續商談。等他趕回書院時已是未時過後,雷皓翔一進大門,就看到他派去保護林睿熙的其中一名侍衛守在門邊。

  “你怎麽在這兒?”雷皓翔錯愕地問。

  “林大人一直沒有走呢,連午飯也沒回去吃……”侍衛爲難地回答,雷皓翔聽了大爲吃驚,忙問了林睿熙在哪,隨後飛奔去找他。

  書房裏准滿未清理完畢的雜物,墨水的味道還相當濃烈。林睿熙坐在窗臺前,專注地書寫著,連雷皓翔進來了也沒發覺。

  雷皓翔生怕驚動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背後,探頭一看。林睿熙正在默寫詩詞,他旁邊放著一大疊已經寫完的詩稿。林睿熙此時寫的詩,其中一句非常熟悉的詩句撞入雷皓翔眼裏——“姻緣終無定,王女夢清池”,這正是不久前他倆討論過的詩!雷皓翔旋即明白到他在幹什麽。

  “睿熙……”他禁不住低聲開口:“難道你想把毀掉的詩詞全部默寫出來?”

  林睿熙側身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請不要干擾我”,隨即又低下頭去。

  雷皓翔知道他此時正在努力回憶起那些詩,是萬萬不可分神的,他只好閉上嘴,乖乖站在他身旁看著。

  窗外的天色從明亮變爲柔和,又從柔和變爲暗淡,漸漸陰沈下去。林睿熙一直沒有離開過案台前,雷皓翔守在他身旁,不顧王爺的尊貴身份給他送飯送茶,他卻一直埋頭默寫,只有偶爾喝一口水,對飯菜卻是看都沒看一眼。

  眼見夜色已深,雷皓翔想起林睿熙昨晚才受了驚嚇,身體還未恢復,今天連飯也不吃。他心疼不已,就怕他熬壞身子,於是再也按耐不住地勸道:

  “睿熙,別寫了,時間已經不早了,今天先擱筆,明天再繼續好嗎?”

  “不行。”林睿熙固執地回答:“等到明天我就不記得這麽多了。”

  “你別著急,那些毀掉的詩歌,我們可以重新收集啊。”

  “話雖如此,可是如果你熬壞身子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雷皓閉苦口婆心地說。

  “別吵。”林睿熙丟去兩個字,再也不理會他,繼續奮筆疾書。

  雷皓翔深知他有多頑固,自己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唇舌。他只好給出一個條件:

  “好吧,你可繼續寫,不過,亥時之前,你無論如何都要停筆。”

  林睿熙還在爲白天的事賭氣,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在關心他,他卻依舊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對他不理不睬。雷皓翔望著他執拗的背影,他也無比堅定地說:

  “如果到時候你還是不聽話,我就算用扛的也要把你扛回去。”

  林睿熙的肩膀抖了一下,用“我才不怕你”的眼神斜睞他一眼。雷皓翔說完這句話後,大跨步走出房門。

  到了亥時,他準時回到房中。

  “睿熙,亥時已到,停筆吧。”雷皓翔給出最後通牒。

  林睿熙置若罔聞,繼續我行我素地默寫著。雷皓翔對著他的背影,輕輕地說:“既然睿熙小弟你不合作,那我就失禮了。”

  他挽起衣袖,一個箭步沖過去,抱住林睿熙的腰,不顧他的尖叫反抗,輕輕一甩就把他扛到肩上,象老鷹擒住小雞一樣輕易。

  林睿熙手裏還抓著熏滿墨水的毛筆,他拼命掙扎,墨點兒濺得自己和雷皓翔滿臉都是。

  “你放我下來!我還沒寫完!”他在雷皓翔耳邊大吼。

  “回家吃飯去,然後乖乖洗澡,睡覺!”雷皓翔威嚴地道,他壓住他亂動的身子,一腳踢開大門。

  “我不要聽你的!放我下來!”林睿熙丟掉毛筆,放聲大叫。天啊!他不要以這副模樣走出去!太丟人了!

  “現在輪不到你作主。”雷皓翔霸道地說。

  那兩個負責保護林睿熙的侍從見他們出來了,趕緊迎上前來,他們看到這幅光景後,都傻了眼。倒挂在雷皓翔肩上的林睿熙看到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臉蛋立即升起羞憤的熱度。

  雷皓翔不理會他們呆滯的表情,迅速下令:“備車。”

  “是……是。”兩個侍從趕緊回過神來,一溜煙跑去準備馬車。

  林睿熙想到侍會出到門外可能還會遇到更多人,他半羞半怒地低叫:“我答應回去就是了!趕快放我下來。”

  雷皓翔見他妥協了,也不再爲難他,合作地把他放下來。林睿熙把自己歪斜的發冠扶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因掙扎而弄亂的衣襟,忍著氣大步走去。

  “等等。”雷皓翔卻又將他拉回來,林睿熙怒氣騰騰地瞪他,仿佛在問:你還想怎樣?!雷皓翔無視他那想把自己幹刀萬剮的眼神,他掏出一方手帕,溫柔地抹去林睿熙臉蛋上的墨迹。

  “好了。”他淡淡一笑,把手帕收回懷裏。

  林睿熙的表情從氣憤轉爲錯愕,接著又變成羞愧。他這才發現,雷皓翔臉上也沾了不少墨點。他也想拿出手帕幫對方擦去,作爲方才的回禮,可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想必又是自己忘記帶了。他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麽才好。

  “怎麽了?”雷皓翔微笑著欣賞他的窘態。

  林睿熙不忿地瞅著他,既然找不到手帕,那就用別的代替吧……林睿熙就地取材,乾脆揪著自己的衣袖,直接用袖口擦拭雷皓翔的臉,從額頭到鼻尖,再到臉頰,一滴也不放過。

  “好了。”他放下手,笑眯眯地打量著雷皓翔恢復白淨的俊臉。雷皓翔怎麽也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舉,這回輪到他呆愣了。

  一名侍從走進來喊:“王爺,林大人,車子已經準備好了,要出發了嗎?”

  “來了。”林睿熙丟下雷皓翔,率先走出去,雷皓翔見他走遠了,忙不叠快步跟上。

 

第五章

 

  儘管林睿熙記憶力高超,但在默寫出近半內容時也已到了極限,幸好距離最後期限還有兩個月,雷皓翔把書院和家裏的事務處理好之後,再度外出收集詩詞。有了之前的經驗,這回倒是少走了許多歪路,收集的過程也算順利。

  限期將至,林睿熙更加不敢怠慢,爲了工作,也爲了防範賊人再次搗亂,他乾脆搬進書院中暫住。雷皓翔回來後,得知情況,也跟著他一同搬入,兩人終日足不出戶,除了各自回房間休息,其餘時間都在書房裏度過。

  又過了一個多月,詩集還差最後的修整就能全部完成,此時,皇上忽然召他倆進宮見駕。皇上此舉實在耐人尋味,林睿熙心中泛起不祥之感,雷皓翔還臭美地笑道:“賢弟別怕,天掉下來有我扛著。”

  原本神色自若的雷皓翔,在禦書房內見到宰相陳之孝和一名禦史之後,眼裏的吊兒郎當隨即轉換成淩厲的光芒。

  他們拜見了皇上,才剛坐下,皇上就開口了:

  “王弟,林卿家,朕有一事想向二位求證。”

  難道是什麽不好的事?林睿熙微微一顫,雷皓翔老練地回答:“陛下儘管問,臣一定如實回答,知無不言。”

  “朕收到消息,聽說你們書院上個月,夜裏被賊人撬門了,可有其事?”

  林睿熙不會撒謊,雷皓翔不給他開腔的機會,一個人答道:“是的,那賊人趁看門人不覺,撬門入內搗亂。”

  “可有損失?”

  “損失也是有,不過並不礙事。”明明是很嚴重的損失,卻被雷皓翔避重就輕地說成是不礙事的。林睿熙困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用意爲何。

  “但是朕聽到的好像不是這麽回事……”皇上說這話時,眼神下意識地飄向陳之孝。

  “請問皇上聽到什麽了?”雷皓翔試探地問。

  “聽說……已經完成的詩稿都被破壞了,是否是這樣?”

  雷皓翔臉上挂著再自然不過的微笑,流利地答道:“絕對沒有這回事,那小賊只是一心求財。”

  他們談到這裏,那名姓黃的監察禦史終於憋不住開口了:“五王爺,您所說的當真是實話?”

  雷皓翔笑容不變:“我說的當然都是實話了,我們點算過損失了,就只有門被弄壞,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摔了幾隨墨水而已。”

  他答得理直氣壯,那黃禦史登時啞口無言,這時,老好巨滑的陳之孝也插嘴了。

  “五王爺,老臣斗膽說您幾句,這事情不管怎麽看,王爺和林大人都負有嚴重責任……”

  “哦?”雷皓翔謙虛地抱拳。“陳大人有何高見,請儘管說。”

  這兩入之間劍拔駑張的氣氛,皇上卻採取冷眼旁觀的對策,他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上等普洱,等著看他們鬥法。林睿熙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從來就不懂得應對官場上的勾心鬥角,只能幹坐在一邊替雷皓翔著急。

  陳之孝一邊注意著皇上的臉色,一邊有條不紊地說道:“首先,雖說書院裏沒有什麽黃金珠寶,但微臣也知道,王爺與林大人奉皇上旨意所編撰的這本詩集,是價比千金的寶物,是彙集了我們伊東嶽園所有智慧於一體的瑰寶,若不是皇上英明,這件寶物可能永遠也沒有面世的一天……”

  皇上似乎很喜歡他的比喻,微笑著點點頭。陳之孝見他面露喜色,於是忽然話鋒一轉,加重語氣:

  “但王爺您卻認爲它只是一本尋常的詩集,您沒有好好盡責去保護它,把它放在一個如此輕易就被賊人聞入的書房裏。這回托了皇上洪福,沒有遭到破壞,伹由此可見,王爺與林大人對詩集太不重視了,太麻痹大意了。”

  林睿熙被他說得瞠目結舌,他怎麽也沒想到陳之孝一番話就能把所有的罪狀全推到他們頭上。

  雷皓翔平靜地等他說完,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陳大人,我好像沒有告訴過您,詩集是放在書房裏的吧?”

  陳之孝和那兩個禦史臉上的得意神色瞬間被他這段話打垮,陳之孝趕緊補充道:“微臣方才只是猜測,因爲一般來說,書籍不都是放在書房裏的嗎……”

  “可是,我們的詩集就不是放在書房裏的。”雷皓翔吃定他反駁不了,故意歪曲道。陳之孝明知道他在撒謊,卻不好拆穿,因爲會被反問“您怎麽這麽肯定?您的消息是從何而來的呢?”。

  他發現自己中了對方的計,又氣又急,不禁結巴起來:“是……是這樣嗎……微臣說錯了,請王爺見諒。”

  “不要緊不要緊,消息也會有錯誤的時候,更何況只是猜測呢?”雷皓翔笑眯眯地反將他一軍,林睿熙在旁邊聽得內心一陣激奮,暗自爲他精彩的反擊而喝彩。只恨自己空有一肚子文才,遇上這種唇槍舌戰卻只有認輸的份兒。

  可陳之孝不會因此甘休,他還有別的罪狀沒數,他又道:“五王爺,剛才是微臣魯莽,胡亂猜測,但您與林大人太過疏於防範,這可是事實。而且,發生這件事之段,您卻沒有及時稟報皇上,是否是犯了知情不報的罪呢?”

  “京師中大大小小的失竊事故每日都有發生,如果事事都要稟報,皇上豈不是要不勝其煩?”雷皓翔儘量小事化之。

  “王爺,您怎能把一般的失竊與書院被撬門相提並論?”陳之孝不放過他,步步進逼。

  “陳大人教訓的是,這次的確是我們的疏忽,小王與林大人日後一定會多加注意的。”雷皓翔以退爲進,他這麽一認錯,陳之孝反而沒有多言的餘地了,那黃禦史見狀,趕緊搭腔:

  “王爺,如果撬門事故再發生,您要如何補救?”

  “今日不知明日事,黃大人如何得知撬門事故還會發生呢?”雷皓翔笑問。

  “微臣只是打比方,所謂有一就有二……”

  “如果只是打比方,那就等它成爲事實再說,大人認爲可好?”雷皓翔乘勢問道,那禦史又答不上來了。

  皇上看準時機開腔:“好了好了,既然五王爺已經允諾日後會加緊防範,陳卿家與黃卿家也不必多言了。”

  大夥一起答道:“皇上英明。”

  皇上又吩咐雷皓翔和林睿熙加緊完成,隨後就讓他們退下了。離開禦書房後,陳之孝向雷皓翔投去一記不忿的挑釁眼光,便與那禦史一同離開。

  雷皓翔成功化解了這次的危機,讓林睿熙對他再次刮目相看。原來這個平日滿臉傻笑的傢夥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之前雷皓翔說不能把這事泄露出去,就是怕陳之孝借題發揮吧?自己當時還不分是非地與他鬥氣,想想真是愧疚……

  林睿熙頓時對自己無比厭惡,他碎步走在雷皓翔身後,細聲道:

  “五王爺真是有先見之明,我那天實在太失禮了……”

  他說完後,等了半晌也不見雷皓翔答應,對方一直向前走,連回頭看他一下也沒有。林睿熙以爲他是故意不理會自己,頓時心生不悅,自己都開口道歉了,他難道還要擺架子?林睿熙快步追上去,正要攔下他。

  正在沈思的雷皓翔冷不防被他擋在眼前,他愕然地擡頭,茫然問道:“怎麽了?”

  林睿熙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心想他也不是存心不理睬自己,心中的怒氣不禁斂去,他放輕聲音問:“你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

  雷皓翔一笑,笑容中隱含著一絲林睿熙不能理解的陰冷。他用低柔的語調道:“沒什麽,你不用擔心,安心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好了。”

  他越是這麽說,林睿熙就越是好奇,不過他也不是不識趣的人。既然對方不願細說,也就無須不顧風度地糾纏下去了。

  雷皓翔寵溺地摸了摸林睿熙的頭,又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侍衛就在宮門外,讓他們送你會去吧。”

  “嗯。”

  “路上小心點。”雷皓翔又叮囑了一句,終於離開。林睿熙見他漸行漸遠,心中不知爲何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他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似的……

  ***

  林睿熙的預感很快被證實,五天後,書院在夜裏被縱火。林睿熙當時恰好回家取洗換衣物了,他收到消息後飛快趕回去,火很快就被撲滅,只有存放詩集的房間被燒毀,並未禍及書院其他地方,也無人員傷亡。

  詩集再度遭受厄運,林睿熙悲從中來,呆坐在書院裏,哭也哭不出來。雷皓翔讓幾個人守著他,當即率領一大批官兵在城內連夜搜查疑凶。

  林睿熙徹夜未眠,天快亮時,雷皓翔派人傳來喜訊——犯人已經落網!而且犯人居然是在陳之孝家中被捉獲的!更讓林睿熙吃驚的是,詩集原來被犯人轉移了,而且就藏在陳之孝家中,可謂人贓並獲!喜訊一個接一個,林睿熙的心情從穀底躥升到頂峰,對這一連串戲劇性的變化無所適從。

  接下來的事情是他所無法參與的,雷皓翔把陳之孝一夥扭送邢部,由皇上親自審訊。陳之孝一開始極力爲自己辯駁,竟然還一口咬定是雷皓翔設計陷害他,伹鐵證如山,無論他如何狡辯也無法開脫。

  陳之孝的氣焰漸漸消退,開始承認自己的確有派人干擾詩集的完成,林睿熙之前遭到伏擊也是他幕後操控的,可就是死不承認有派人放火,然而,這時否認這個已經沒有任何可信性。跟他一夥的黃禦史等人,見他大勢已去,竟全部倒戈,他們不但證實毀壞詩集是陳之孝所爲,還連同他過往幹過的貪贓枉法勾當全數供出。

  陳之孝無法忍受被背叛的恥辱,當日就在獄中自縊,直到他死去,他還是沒有承認放火一事,不過在他衆多罪狀中,這微乎其微的一條早已被忽略。與之同夥的人有的被貶職,有的被流放,以陳之孝爲首的官吏集團在短短幾量面徹底倒臺。

  所有的這些,林睿熙都是從旁人口中得知的,就如同雷皓翔所囑咐的,他在那段日子裏只顧安心編撰詩集,這些事情,他沒有插手的能力,也沒有插手的興趣。

  審訊陳之孝的案子結束後,彙聚了伊東嶽所有文人心血的詩集也正式完成。

  順利將上中下共三冊詩集呈上後,林睿熙終於得以松一口氣。詩集的印刷和售賣都交由翰林院負責,不用他費神了。爲了慶賀任務完成,恭親王特意爲他們包下一艘畫舫,畫舫內有一個全國最大的船中廳,能容納五十餘人。

  參加宴會的除了與恭親王相熟的幾位皇親外,還有一些原本與陳之孝一派的官員,他們一改之前的疏遠冰冷,極盡諂媚討好之態,擺明就是要投靠恭親王來的。

  官場就是這樣,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得勢者風光得意,失意者黯然傷神。

  畫舫內衣香鬢影,絲竹繞耳。畫舫的船主是一名美貌歌妓,叫柳涵煙,她能歌善舞,並彈得一手好琴。平日招待客人,柳姑娘都不會輕易獻唱,可因爲與雷皓翔之間有特殊交情,今天她不但下場彈唱,還爲客人們表演了一段精彩的水袖舞,博得滿場熱烈的掌聲。

  跳完舞之後,柳涵煙也不顧旁人的目光,主動坐到雷皓翔身邊陪伴。恭親王半含酸地笑道:

  “五王爺真不愧‘花魁殺手’這一稱號,多高傲冷淡的名妓遇上您都要融化。”

  “恭親王又何必取笑我?只要您想,任何歌妓美女都逃不出您的掌心啊。”雷皓翔不動聲色地駁回去,兩人相視一笑,表面看來和樂融融,眼裏卻各含深意。

  林睿熙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波濤暗湧,他只覺得那名依偎在雷皓翔身上的豔麗女子相當礙眼。

  前有飄紅姑娘,後有水淩蘭姑娘,再加上這位柳涵煙姑娘……林睿熙所知道的三位名妓都與雷皓翔牽扯不清,而且這還只是在京師範圍內,如果算上其他地方,數目不知道該有多少。

  林睿熙對雷皓翔又是反感又是不解,他以爲憑對方的才情與見識,會比較欣賞那種有才氣的女子才對,可雷皓翔偏偏喜歡跟這些虛有其表的名妓花魁打交道。到底這算是庸俗還是高稚?林睿熙百思不得其解。

  柳灑煙攀在雷皓翔身上,撒嬌地嘟嘴問道:“王爺可真是薄情,大半年沒來看我一下了……”

  “冤枉啊,你客人這麽多,我要見你還得排隊呢。”雷皓翔笑言,滿是玩世不恭。

  柳涵煙千嬌百媚地拿起一杯酒,喂進雷皓庠嘴裏,又道:“王爺真是的,依我們的交情,還說什麽排隊不排隊的……”

  林睿熙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調情,胸口中漸漸積壓起一股莫名的悶氣。艙內的空氣相當渾濁,加上林睿熙喝了幾杯烈酒,他愈加覺得不舒服。肚子裏仿佛有一團火在炙熱地燃燒著,酸氣一陣陣地往喉嚨上湧。

  他捂著嘴,把臉扭向一邊去。雷皓翔只顧著與柳涵煙說話,沒有發現他的異狀,倒是恭親王察覺了,他關切地湊過去,間道:“林大人,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睿熙連忙放下手,逞強地回答:“我沒事……謝謝親王關心。”

  “如果你確實不適的話,那邊有一間廂房,不過就是小了點,林大人不嫌棄的話可以過去休息一下。”恭親王客氣地說。

  林睿熙看了看雷皓翔,對方美人在懷,早就忘了他的存在。他心裏酸酸悶悶地,也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裏,便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行告退了,還望親王見諒……”

  “不會不會,需要我派人送你過去嗎?”恭親王又體貼地問。

  “有勞了。”

  恭親王讓小廝帶林睿熙過去,那房間與宴會廳之間隔了一個小茶間,廳裏的喧鬧聲無法傳過來,裏面還算清靜典雅。林睿熙謝過那小廝,讓他下去後,自己躺在長椅上閉目養神。

  他腦袋裏亂哄哄地,往日與雷皓翔相處的情景不斷湧現,接著他又看到與柳涵煙抱在一起親熱的雷皓翔,還有一些面容模糊的女子也圍繞在雷皓翔身邊。他的心情惡劣起來,胸口猛然一跳,驀地睜開眼來。

  林睿熙揉了揉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坐起來茫然地看著四周。他心想自己剛才可能是睡著了,正要重新躺下去。

  一些細細的談話聲隔著門板傳來,林睿熙好奇之下,側耳細聽。

  “王爺……我知道您方才說的只是客氣話,涵煙有自知之明,我明白我這種身份的人配不起您……”

  “沒有這回事,我向來不會用出身去看一個人,你是知道的。”

  “謝謝王爺……王爺願意把我記挂在心上,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知道我前段時間冷落了你,現在我清閒下來了,日後會多陪你一點的。”

  林睿熙意識到這兩人是誰,他擡起頭,就見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在窗外晃動著。他屏著氣,悄悄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從中窺探。

  在暗黃的燈光下,柳涵煙親昵地倚在雷皓翔肩膀上,兩人背對著他站在欄杆前,他們顯然沒發現自己的對話都被林睿熙聽到了。

  “說起這個,聽說王爺最近正忙著編撰詩集,每天都跟狀元爺待在一起是嗎?”

  “嗯,怎麽?你對這些事有興趣?”

  林睿熙聽他們提起自己,不禁又多留神了幾分。

  “沒有,我只是好奇。”柳涵煙噗哧一笑,“想不到王爺能耐如此得住寂寞,每天跟一個大男人泡在一起,不過今天親眼看到狀元爺之後,我倒是能明白了……”

  柳涵煙故意不繼續說下去,等雷皓翔問。雷皓翔果真合作地提問:“明白什麽?”

  “狀元爺長得可真俊俏,那眉眼,那肌膚,比不少女兒家還要漂亮,難怪王爺每日對著他也不會生厭了。”

  這女的什麽意思!是說他長得娘氣嗎?林睿熙心中不悅。只聽雷皓翔笑道:

  “說的不錯,睿熙兄的確比我見過的女兒家更具風情。”

  “王爺,聽您這麽說,難道您對狀元爺動了龍陽之心了?”柳涵煙取笑道。

  “怎麽會?他再漂亮,也是個男子,我對他只有兄弟之情。”

  “是嗎?不過,能讓王爺有兄弟之情,也算難得了……”

  林睿熙聽著聽著,心裏越來越鬱悶。雷皓翔對他的感情如何,他是清楚的,他也從來不敢冀望對方會對自己産生什麽別的感覺,可聽對方親口說出“我對他只有兄弟之情”,還是讓他極端苦悶。

  這些話,他根本不想聽,偏偏他們就在他門前說話,自己想躲也找不著地方。

  他正想關上窗戶躺回椅子上,柳涵煙的聲音順著風向悠悠傳來:“對了,王爺,我聽說您與恭親王的妹妹‘筱晴郡主’有婚約,是真的嗎?”

  這話撞進林睿熙耳朵真,他猛然一顫,放在窗戶上的手又垂了下去。只聽雷皓翔笑苦答道:“你這是從那兒聽說的?”

  “我聽一些客人提起的,難道不是麽?”柳涵煙聲音裏帶著一絲期待的激動。

  “恭親王是提過,但我沒有答應。”

  “爲什麽?”柳涵煙試探地問:“我聽聞筱晴郡主才德兼備,且豔名遠播……難道您不喜歡嗎?”

  “我不想這麽早就被約束著。”雷皓翔輕描淡寫地說,看得出來他不想多提。

  “其實也不早了,王爺也是時候成家立室了,老王妃難道都沒催過你嗎?”柳涵煙不斷把話題往這上面帶。

  雷皓翔帶笑的眼眸輕睞她一眼,道:“你覺得我應該儘快娶妻?”

  “涵煙不敢。”柳涵煙趕緊識趣地低下頭。

  雷皓翔雙眼飄渺地看著遠方的水光,輕道:“除非是遇到一個能讓我真正動心的物件,不然我不想被束縛著。”

  “王爺的意思是……您現在還沒有遇到動心的物件?”柳涵煙暗咬下唇,這麽說的話,自己不也是沒讓對方動心嗎?她不忿地想著。

  “動心的有很多,但沒有一個能讓我想娶回家。”雷皓翔玩世不恭地說,林睿熙聽了在心裏暗罵“這花心大蘿蔔!”,說到底他就是在找藉口,不想承擔責任,喜歡玩玩而已。

  “王爺……那您覺得,怎樣的女子才能讓你想娶回家?”柳涵煙又問。

  “這我也說不准……可能要我遇到對方,我才會有所體會吧。”雷皓翔已經把話說到這地步,柳涵煙也明白到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有多少,自己想入主王府看來是沒可能了。

  無論雷皓翔對她如何甜言蜜語,自己不過是供他玩樂的物件。思及此處,她不禁暗歎起來。

  雷皓翔不是看不穿她的心思,實際上,每一個跟他深交過的女子都一心想坐上德王府當家主母的位子,不過他從來不會給她們希望。他裝作不瞭解地輕撫柳涵煙額前的發絲,問道:

  “怎麽了?”

  柳涵煙此時除了苦澀地回答“沒什麽”外,也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了。雷皓翔摟著她,兩人離開欄杆,住一個房間走了進去。

  外面寂靜無聲,咿呀一聲,林睿熙臉色平靜地推開木門。他瞧了瞧雷皓翔他們進去的地方。

  他以爲自己已經相當瞭解雷皓翔,可今天聽了他一席話,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明白對方在想什麽。

  雷皓翔,你到底是放蕩不羈?還是和善可親?或者兩者都不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雷皓翔不是那種一眼就能看穿的人。

  一陣細碎的呻吟聲從雷皓翔和柳涵煙進去的房裏飄出,林睿熙臉上一紅,心中大致也猜到是什麽回事了,他旋即扭頭離開。

 

第六章

 

  天高雲厚,旌旗飄揚,號角齊鳴,鑼鼓喧囂。

  馬場上,兩排身著明黃戰炮的青年騎著駿馬,他們手握球杖,英姿颯爽,各自站在自己的球門前。

  雷皓翔與恭親王分別擔任隊長,他們正各自給自己的隊員訓話。恭親王臉上儘是自負得意之色,他高喊著:“今天就是你們顯露身手的機會了,這次的比賽,只許勝利,不許失敗!”

  反觀雷皓翔的態度就收斂許多,他只是微笑著,淡淡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大家盡力而爲吧。”

  看臺上,盛裝的王親貴族們按身份高低依次列席。首席上的自是當今的天子陛下,在他右側的是皇后娘娘,娘娘身旁坐著小太子雷世軒,太子之後則是大公主雷紫紋。皇上左側的是一衆叔父輩的老王爺,在一群老頭子當中卻坐著一名清秀的少年——林睿熙,他是在場唯一的官員,是受皇上特邀前來觀看比賽的,無論是他的外貌還是身份,都讓他成爲觀衆席上最顯眼的一位。

  一聲尖銳悠長的號角聲過後,馬球賽正式開始,騎土們策馬奔騰,踏起滾滾黃沙。木制的小彩球在沙塵之間滾動,被球杖一次又一次地擊起。恭親王與隊員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們攔截下小球,互相傳送著,氣勢洶洶地逼近敵方的球門,率先進了一球。

  失了一球的雷皓翔卻毫不慌張,他靈活地把球兒撥回杖下,看准了就猛力揮杖,準確地把球送到同隊的杖下。恭親王這方還未從進球的喜悅中恢復過來,冷不防被對方攻到球門前,恭親王氣急敗壞地喊著:“防守!”

  他領著隊員們飛奔回去,最終還是慢了一步,被雷皓翔那方追回一球。

  兩隊爭持激烈,誰也不讓誰,球兒滾來滾去,場上的呐喊聲幾乎要蓋過邊上的鑼鼓聲。

  看臺上的人們專注地欣賞著比賽,不時交頭接耳地討論著,貴族少女們白皙的臉蛋染上興奮的紅暈,雙眼發亮地盯著球場上健兒們的英姿。

  林睿熙細心地觀察著雷皓翔與恭親王之間的爭鬥,雖然這只是一場普通的馬球賽,但從中能看出許許多多暗藏的東西。

  恭親王氣焰囂張,爭強好勝;雷皓翔深藏不露,沈著冷靜。

  兩人的戰略也大爲不同,恭親王喜歡長驅直入,採用強而有力的攻擊。雷皓翔則是看准機會,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看樣子是雷皓翔會贏吧……林睿熙暗忖。

  只見場上的恭親王因爲久攻不下,越發著急,陣勢開始混亂。雷皓翔卻是越戰越勇,步步進逼。

  咚!一聲清脆的擊球聲,木球在空中畫出一道弧度,掉落在雷皓翔的前方,雷皓翔與他身後的恭親王立即駕馬追上去,他們同時出杖爭奪。

  恭親王怒極,他拼命用自己的馬去推擠雷皓翔的坐騎,並使勁把球兒往自己這裏撥。雷皓翔四兩撥千斤,巧妙地用自己的球杖卡住對方,他忽然用力一扭,恭親王由於把球杖握得太緊,手腕也就跟著扭轉了。他痛叫一聲,只覺腕骨傳來劇痛,他的球杖在同一時間脫手掉地。恭親王在馬背上搖晃,險些墜馬,他狼狽地抱著馬兒的脖子才險險穩住身子。

  這邊的雷皓翔早已帶著球兒來到球門處,他輕輕一揮杖,小木球輕鬆落入網囊中。

  在人們的歡呼聲中,賽事結束,雷皓翔的隊伍以十比六大勝。皇上爲獎賞獲勝隊伍,賜給他們每人一隻嶄新的彩畫球杆,身爲隊長的雷皓翔更獲賜一顆鍍金馬球。

  雷皓翔下場後,貴族少女們就將他團團包圖住,紛紛要求看看他手上的金球。不少對他懷有愛慕之心的女孩更是大膽地湊到他身旁,把雪白的藕臂搭上對方厚實的肩膀。

  林睿熙遠遠地看著,雷皓翔笑容滿面,似乎很享受這種被美人環繞的感覺。林睿熙心中再次不痛快起來,他轉過頭去,恰好看到恭親王落寞地從一邊悄悄地走開。

  林睿熙不禁對他關注起來,恭親王一手握著自己的手腕,垮著肩膀,腳步沈重地獨自走著,渾身上下散發著陰沈的氣息。林睿熙看著他的動作,這才想起他方才在比賽的時候受了傷。

  林睿熙瞧了瞧雷皓翔這邊的春風得意,又對比一下恭親王的慘澹光景,心中頓覺不忍,加上恭親王上回在畫舫設宴的時候關照過自己,于情於理,自己都應該過去關心一下。眼看恭親王已經遠離人群,走到馬場旁邊的小樹叢去了,林睿熙連忙快步跟上去。

  “恭親王,你不要緊吧?”林睿熙跑到他身旁問。

  恭親王對他的出現頗感意外,他愣了愣,牽強—笑道:“謝謝林大人關心,我沒事……”

  “您的手不是受傷了嗎?要不要我去幫您叫禦醫?”

  “只是扭了一下而已,不礙事的。”恭親王逞強地轉了轉手腕,骨頭上傳來痛楚隨即讓他齜牙咧嘴地痛吟起來。

  “都痛成這樣了,還說沒事……”林睿熙無奈地低歎。

  “不是,我只是……”恭親王又羞又急,說話也結巴起來,臉上更是難得地漲起紅暈。最後,他羞愧地低歎道:“被你看到我這懦弱的樣子,真是慚愧……”

  “親王何必這麽說,意外受了傷,是誰也始料不及的事。”林睿熙安慰道。

  恭親王苦笑。“我不但打輸了,還輸得這麽丟人……”

  “親王,勝負乃兵家常事,況且,一次的失敗根本不能說明什麽。”

  “說的也是……”恭親王的心情漸漸開朗起來,他俊臉微紅,尷尬一笑:“讓林大人見笑了,都怪我自己鑽牛角尖。”

  “親王言重了。”林睿熙想不到這風流瀟灑的堂堂親王會如此容易害羞,恭親王平日看起來不可一世的,原來也有這麽可愛的時候。林睿熙心想他一定是怕丟臉,所以不敢告訴別人自己受了傷吧。

  他道:“親王,請等我一下。”

  林睿熙說罷,轉身往馬場走回去,恭親王不得要領,站在原處看著他走遠。林睿熙找到坐在觀衆席一邊候命的禦醫,問他拿了一瓶治療跌打扭傷的藥油。

  這時,好不容易擺脫祝賀者糾纏的雷皓翔剛好看到他,他正要開心地喊:“睿熙……”

  林睿熙卻沒看到他,拿著藥油勿匆走開。他要上哪去?雷皓翔困惑地跟在林睿熙身後,看著他走到一名坐在樹林邊上的男子身旁。

  那個是……雷皓翔敏銳地眯起眼。

  林睿熙給恭親王抹上藥油,又握著他受傷的手輕輕揉著,幫他把淤血揉散。恭親王對他熟練的動作頗感意外,笑道:“林大人,你這上藥的手勢可不比大夫們差呢。”

  林睿熙羞澀一笑,輕聲道:“我母親患有風濕毛病,每到陰雨時節就全身發痛,唯有用藥油按摩才能紆緩,久而久之地,我也就學會了……”

  “林大人真是孝子,有你這樣的兒子,令尊一定相當幸福吧。”恭親王說著客套話。

  林睿熙思及自己去世的母親,眼神黯然。

  “可惜我再也沒有讓她幸福的能力了……”

  “啊?”他低聲的自語沒讓恭親王聽清楚,林睿熙驚覺自己失態了,連忙把傷感壓下去,轉移話題道:

  “親王,您的手傷一定要好好料理,回去之後最好還是找大夫看看吧,不然變成風濕病的話就難以收拾了。”

  “謝謝林大人。”恭親王把手收回袖子裏,感激一笑。

  雷皓翔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摸樣,眉間的皺痕越繃越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股莫名的氣焰在體內蔓延開來。

  看到林睿熙與恭親王站了起來,似乎要走的樣子,雷皓翔雙腳比腦袋先行動——轉過身,快步離開。

  我是怎麽了?爲什麽要躲開他們?雷皓翔一口氣奔回看臺上,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他茫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還握著聖上禦賜的球杆和金球。

  林睿熙與恭親王隨後就回來了,恭親王經林睿熙一番安慰照顧,之前的憂鬱已絆一掃而空,他不再介懷勝負,親熱地恭賀雷皓翔。雷皓翔不知爲何,一看了他就心情惡劣,不過他臉上仍舊挂著一貫的笑容。

  他應酬了恭親王幾句,轉向林睿熙,柔聲問道:“睿熙,後天就是冬至了,你要不要來我家一起過節?”

  “咦?”林睿熙沒有露出他預期中的樂意表情,反而滿臉錯愕。

  “怎麽?你不方便?”

  “呃……我,我剛才已經答應了恭親王,冬至要去他家了,真是對不起……”林睿熙遺憾地說,恭親王附和道:

  “是的,林大人已經答應我了。”

  “這樣啊,那也沒辦法了。”雷皓翔好脾氣地笑道,誰也不知道他心裏的怒氣正在堆積。

  “要不,王爺也一起來吧?”恭親王熱情邀約。

  “不了,在這種日子離開的話,家裏的老人家非要嘮叨不可。”雷皓翔婉拒。

  “那也沒辦法了。”

  林睿熙對於雷皓翔不能前去也略感失望,不過恭親王一直拉著他說話,他也沒再分神去關注對方。

  ***

  “林大人,您喜歡甜的還是鹹的?”

  “謝謝……那我要鹹的吧。”

  “好的。”嬌羞可人幻筱晴郡主勺起鹹味的湯九,裝在青瓷小碗裏,用—雙白嫩小手呈上:“林大人,這是您的。”

  “有勞郡主了……”林睿熙接回來,隨即尷尬地低下頭吃著,再也不敢擡頭見人。他原以爲恭親王只是單獨宴請他,想不到親王的妹妹和母親也到場了。一般而言,只有招待很親密的客人時,主人家的女眷才會到場,上次他來恭王府赴宴見到的水淩蘭姑娘,在家裏的地位就顯然不是主人那級的。

  林睿熙不明白恭親王爲何要把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也找了出來,這代表他們是很熟絡的朋友嗎?可他不這麽覺得啊……

  筱晴郡主旁邊的老王妃雙眼閃閃發光地打量著林睿熙,不斷親切地道:“林大人,要不要沾點醬料?這可是咱們獨家熬制的,外面也難以找到呢。”

  “謝謝王妃。”林睿熙把湯丸沾著醬料,也不管是什麽味道就一口吞下了,恭親王看出他的窘態,含笑道:

  “林兄不必拘謹,當這裏是自己家就好了。”

  “是啊。”老王妃附和著,“林大人不嫌棄的話,多來坐坐吧。”

  “好的……”林睿熙強迫自己擠出微笑,臉蛋越發通紅。他總覺得在場幾個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很詭異,特別是那位老王妃,似乎對他的一舉一動都興趣十足。筱晴郡主則羞答答地,跟自己一樣垂著頭,偶爾會偷偷擡眼偷瞄一下。恭親王一直笑容可掬,可笑得相當有深意,讓他産生一種被蒙在鼓裏的恐懼感。

  好不容易熬過吃飯時間,恭親王啜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林兄難得來做客,要不咱們到院子裏走走吧?”

  “呃?好啊……”

  筱晴郡主挽著王妃,跟在他們後面,一行人移師到花園裏。恭親王領著林睿熙走到一個小涼亭裏,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擺著一副古箏,周圍的石椅也鋪上了溫暖柔軟的羊毛墊子,似乎早有準備。

  “筱晴。”恭親王開口了:“你最近不是在練習‘雪山春曉’嗎?要不,給大家表演一下。”

  筱晴耶王接收到哥哥投來的眼神暗示,乖巧地介面:“可是,其中有一部分很難,我一直彈不會……”

  “這還不簡單?”恭親王笑眯眯地說:“讓林大人指點你一下,保證你一下子就能學會。”

  “咦?”林睿熙驚愕地看著他,怎麽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他急道:“親王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能力指點郡主……”

  “林兄就別謙虛了,我早就聽聞,林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古箏技巧更是一絕,住在狀元府附近的居民都聽過。大家都說曲聲美妙絕倫,繞梁三日,特別是在晚上聽,更如天上神曲,讓人如墮夢幻。”恭親王說得天花亂墜,聽得林睿熙都難爲情了。

  “我只是晚上在家裏無事,隨便練習練習而已,哪有親王講得這麽好。”他心中納悶,恭親王怎麽對他的事這麽瞭解?

  老王妃聽了兒子的描述也不僅興致勃勃,插嘴道:“林大人就別推卻了,指點一下郡主吧,也好讓本宮開開眼界。”

  林睿熙拗不過他們,只得硬著頭皮答應。筱晴郡主坐在石桌前,開始演奏,林睿熙站在一旁細心聽著。

  老王妃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他倆,恭親王湊近母親,低問:“母妃,您覺得怎樣?”

  “很好,母妃對你選的人有信心。”

  “嗯,而且看起來純純的,應該很好控制……”恭親王盯著林睿熙,唇邊浮現出暗含陰謀的笑意。

  “就是不知道晴兒會不會喜歡。”老王妃憂慮地說,“她似乎還對‘那人’念念不忘呢……”

  “長兄如父,我說的話她敢不從嗎?”恭親王霸道一哼,正說著,一名老仆急匆匆地跑進來,拜禮後回報道:

  “老爺,五王爺來訪。”

  恭親王和母親臉色稍變,恭親王旋即反應過來,道:“請王爺進來。”

  “是。”那老奴領命下去了,老王妃不安地問:

  “五王爺爲什麽忽然來訪?”

  “不清楚,別擔心,應該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恭親王用眼角瞟著在指導筱晴郡主的林睿熙。

  “這裏的指位應該更高一點,例如這樣……”林睿熙正給筱晴郡主示範著,忽見雷皓翔在一名僕人的引領下大步走來,他不禁停下手來,詫異地看著對方。

  雷皓翔與迎上前來的恭親王和老王妃寒暄了幾句,便滿臉笑意地對林睿熙道:“睿熙兄,不用停下,你繼續彈啊。”

  林睿熙對他的出現感到意外,他彆扭地點點頭,繼續彈完方才的曲子,在場衆人都不出一聲地聽著。筱晴郡主悄悄偷看雷皓翔,對方定定地凝視著林睿熙,沒有將一絲多餘的關注放在她身上,筱晴郡主只得黯然地低著頭。

  —曲完畢,雷皓翔帶頭鼓掌,其他人也跟隨著拍手。恭親王繼續給林睿熙戴高帽:“林大人的琴技果然名不虛傳。”

  “親王過獎了。”林睿熙一點也不習慣這種客套的讚賞,他真的不覺得自己的琴技有什麽了不起的,不明白恭親王爲何要再三討好他。

  雷皓翔走進小亭裏,伸手撥弄著琴弦,用假裝吃味的口氣道:“睿熙,你可真是厚此薄彼啊,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從來都沒有彈過琴給我聽。”

  林睿熙知道他是故意拿自己取樂,不禁皺眉低語:“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你就少消遣我了。”

  “呵呵,被你看穿了。”雷皓翔嘻嘻一笑,眼裏卻閃爍著不尋常的光芒。

  筱晴郡主在旁聽著,只覺一頭霧水。恭親王也進來了,他打著哈哈道:“這麽說來我可真有耳福。”

  “恭親王向來有福氣。”雷皓翔也笑得人畜無傷。

  又來了……林睿熙再次在他們之間感覺到那股熟悉的陰暗氣氛,空氣中仿佛飄散著酸酸的味道。

  老王妃留下一句“你們慢聊”,便回房間休息去了。

  恭親王讓人把古箏撤下,擺上各式果品,衆人就圍坐在石桌旁。雷皓翔來了之後,林睿熙完全變成陪襯,雷皓翔和恭親王在高談闊論,他則與筱晴郡主靜坐一旁。

  不經不覺到了酉時,天空裏佈滿了不尋常的紅霞,將四周的景物都映得紅彤彤地,雷皓翔看著天色道:“看來要下霜了,待在外面會受涼的。”

  “那咱們進屋去。”恭親王建議。

  “不必,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聽到雷皓翔說“我們”,林睿熙困惑地瞧了瞧他,對方輕柔地問:“你要走了嗎?”

  “哦……”

  兩人與恭親王告別,並肩走出大門。坐上雷皓翔的馬車後,林睿熙問出了自己從剛才就壓抑著的疑問:“你不是說要在家裏過節嗎?怎麽有空過來?”

  “我怕你會被欺負,趕緊過來營救啊。”雷皓翔不正不經地說。

  “我說正經的,你就盡說胡話。”林睿熙沈下臉,沒心情跟他鬧著玩。

  “你開玩笑而已啦……怎麽一下子就生氣了。”雷皓翔湊近他,用撒嬌的口氣道。

  “你最近變得油腔滑調許多了。”林睿熙納悶地把他推開一點,既然兩人只能維持“好兄弟”的關係,那就應該保持“好兄弟的距離”。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改吧。”雷皓翔討好地說。

  你這種甜言蜜語留著去跟女人說吧——林睿熙很想這麽回答,但自己沒立場說這種酸話,他別開臉,望著窗外。雷皓翔不說話了,只是緊緊盯著他,林睿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得不把頭轉回來。他剛轉過來,雷皓翔就開腔了。

  “我說的是真的。”

  “什麽?”他沒頭沒尾的話讓林睿熙困惑不已。

  “恭親王請你去他家,不是表面看來這麽簡單的。”雷皓翔進一步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林睿熙不喜歡這種暗含深意的話,爲什麽不能把話挑明說?

  “知道他爲什麽把母親和妹妹找出來嗎?”

  林睿熙搖頭,雷皓翔失笑道:“你這單純的孩子……”

  他正想伸手撫摸林睿熙的頭,被對方不悅地格開了。

  “別把我當傻瓜。”林睿熙鼓著氣道。

  “我沒有啊……”

  “你剛才這話不就是?”

  “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林睿熙像刺蝟一樣敏感,雷皓翔不得不倍加注意自己的用語。

  “那請你直說,你是什麽意思?”

  “好吧,我直說……”雷皓翔籲了一口氣,道:“恭親王是想讓你跟筱晴郡主結婚,好拉攏你,請你去他家是想給你們製造相處機會。”

  “我跟筱晴邵主只是第一次見面……”林睿熙覺得不可思議,他也對溫柔可親的筱晴郡主很有好感,但他絕對沒想過要跟對方發展成夫妻。

  “這不重要,關鍵是恭親王看上你的身份了,他覺得你有利用價值。”

  林睿熙想起那天在馬場裏看到的臉紅的恭親王,很難想像他是抱著這種心情來邀請自己的。經雷皓翔一點醒,他才發現恭親王的目的顯而易見,只是自己遲鈍看不穿而已,看來自己的確夠單純的了。

  “爲什麽?”林睿熙發出疑問。

  “什麽爲什麽?”

  “他拉攏我幹什麽?我又不會替他幹什麽。”

  “等你跟他家聯煙了,你不想替他幹什麽也要幹。”

  “那他當我和筱晴郡主是什麽……棋子嗎?”

  “對他那種身份的人來說,把別人當棋子一點也不奇怪,他的朋友、他的親人都是他的棋子。”雷皓翔習以爲常地說。

  林睿熙瞧著他,想起那天自己在畫舫裏聽到他與柳涵煙的對話,恭親王之前也想過把筱晴郡主許配給雷皓翔。雷皓翔看出對方的意圖,所以拒絕了,於是恭親王又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

  說起來,筱晴郡主才是最可憐的人……

  “他到底把自己妹妹當成什麽了?”林睿熙爲筱晴郡主不忿。

  “如你所見,一顆棋子。”

  “他之前也想拉攏你吧?”

  “是啊,可惜我不合作。”雷皓翔語帶不屑,林睿熙目光深沈地打量著他。

  “你好像,非常不喜歡恭親王……”

  “我又沒有斷袖之癖,喜歡他幹嘛?”雷皓翔吊兒郎當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睿熙臉色微慍,這傢夥就愛歪曲他的話。“我以前見你們總是在一起,以爲你們是好友,可現在發現,似乎並非如此。”

  “是啊,所以我才跟你說,不要被表面蒙蔽了。”雷皓翔索性把話說清楚:

  “我跟恭親王之間只是互相利用,那段時間朝廷裏各個勢力鬥得很厲害,爲了避免成爲犧牲品,我必須選擇其中一方,而現在,恭親王內部的勢力也開始分裂了,我沒必要再跟在他後面轉。他就是發覺形勢對自己不利,所以才急著找你鞏固自己的力量。”

  原來這傢夥這麽有心計……林睿熙深覺自己真是看漏眼了,雷皓翔之前的憨厚忠良壓根地就是裝出來的。雷皓翔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他笑道:

  “別把我想成什麽大壞蛋啊,要在朝廷裏生存,就必須這樣,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的。”

  “而且啊……”雷皓翔又換上嬉皮笑臉的表情,“我對睿熙兄可是真心真意的,我是因爲喜歡你才跟你結交的,一點利用你的意思也沒有哦。”

  “你又在說什麽胡話。”林睿熙已經對他的甜言蜜語麻木了,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可是說真的,有些話,你可以對我說,但對恭親王,一定要多留些心眼。”

  “既然他一心想拉攏我……如果我不答應娶筱晴郡主,他又會把她許給別的有利用價值的男人吧?”

  “或許吧。”

  林睿熙想起筱晴郡主那溫柔羞澀的臉,心中對她的憐憫一發不可收拾。“這麽好的姑娘,不該淪落至此……”

  “生在皇家的女子大都是這種命運,你也別太在意了。”雷皓翔說出一句讓林睿熙覺得非常冷血的話。

  “如果你有妹妹,你也會像恭親王一樣對待她吧?”他語帶指控。

  “不會。”

  “啊?”

  “我會讓她們跟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雷皓翔正色道。

  “……”林睿熙語塞。

  “但其他人的妹妹,我沒能力也沒權力去管,爲了避免自己心煩,我會選擇不在意。”

  雷皓翔這話不但說出了自己的立場,同時也警醒了林睿熙。他說完,車子裏又安靜了下來。良久之後,林睿熙低聲道:“對不起……”

  他是爲自己剛才的無禮而道歉,雷皓翔回道:“不要緊的。”

  馬車抵達狀元府,林睿熙正要下車,雷皓翔猝不及防地拉住他問道:“你不會答應娶筱晴郡主吧?”

  林睿熙一愣,很快回答道:“不會。”

  雷皓翔松了一口氣,露出快慰的表情。他擺擺手:“慢走。”

  “嗯,謝謝你送我回來。”林睿熙在他的注視中走進大門內。

 

第七章

 

  “少爺,這個……”錦歡叔遞上一本冊子。

  “什麽?”書桌前的林睿熙擱下書,接過那冊子翻看。原來是一本仕女圖,每一頁上都畫著一位活靈活現的少女,少女旁邊標上各種注釋,包括她們的姓名、年齡、家世背景等等。

  林睿熙不解地看向錦歡叔。“這是……?”

  “這是我費了很多心思才從媒婆那里弄來的名冊,上面全是京師裏大戶人家的閨女。少爺,您不是說等工作完成了,就要考慮婚事了嗎?”

  經他這麽提起,林睿熙才恍然大悟。

  “你是想讓我在這上面找自己喜歡的物件?”

  “是啊,少爺您看看吧,只要您看對眼了,馬上就能請人去說媒。”

  “這樣子會不會有點倉猝……”

  “怎麽會呢?這事拖得夠久了,明年是雙春閏月,最適合辦喜事,趁年底定下來,不是正好嗎?”錦歡叔說起這個就眉飛色舞。

  “可我現在沒有心情。”林睿熙一盤冷水潑下來,錦歡叔的笑容僵在臉上。

  “您……您沒心情?那您什麽時候才有心情啊?”

  “我說不准,總之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談論這些……錦歡叔,我還年輕,要找妻子,日後多的是機會,不用急著訂下婚事吧?”林睿熙說得頭頭是道,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在找藉口。

  “可……可是……”

  “你不用多說了。”林睿熙把名冊塞回他手上。“我知道你是替我著想,但我現在真的不想考慮這些,這事日後再說吧。”

  “日後?那……”錦歡叔還想追問下去,林睿熙一個勁地將他往外面推。

  “我想看一下書,你先去休息吧。”他說完便不容分說地把門關上。

  林睿熙坐在案台前,雙手棒著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成親的事,雷皓翔的事,筱晴郡主的事全都混雜在一起,讓他心煩意亂。林睿熙知道自己必須成親,可他又非常清楚自己對雷皓翔抱著怎樣的心情,在這種情緒下,他如何可以自欺欺人地選擇一名女子當他的妻子?

  要是他早—點認識筱晴郡主,或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當妻子,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

  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也無法預料事情會如何發展,他現在只能選拖延,逃避。

  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這一日,那個鬼點子特別多的男仆阿廣,懷揣著一封信,鬼鬼祟祟地來到林睿熙面前。

  “大人,這是恭王府的人送來的……”他壓低聲音道。

  “恭王府?”林睿熙狐疑地接過那封信,信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字體:

  林大人,冒昧來信,想請您于明日巳時,到城西河畔的柳香亭一聚,有事商量。

  落款處寫了一個“晴”字。

  林睿熙推斷這信應該是筱晴郡主所寫,他心中頓時充滿疑惑。對方私底下找他見面,到底所爲何事……

  他正思索著,忽見阿廣伸長了脖子瞧著自己手中的信,他隨即不悅地把信收起來。

  “你看什麽?”

  阿廣忙搖搖頭。“沒有……”

  “請你出去。”林睿熙不客氣地下逐客令,這阿廣心眼多,極不老實,他向來對他無甚好感。而且之前教唆錦歡叔收下別人禮品的就是他,要不是錦歡叔替他求情,自己早就把他趕走了。

  阿廣不但沒有順從地離開,還多嘴地問道:“大人,這是恭王府的筱晴郡主給您的信嗎?”

  “是又如何?”

  “沒有……只是小人沒想到大人會認識筱晴郡主……”

  “請你出去。”林睿熙沒心情聽他的話,再次指著門外道,而且這次的口氣強硬了不少。

  那阿廣討了個滿臉沒趣,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走開了。

  第二天,林睿熙出門赴約。未婚男女私下見面,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被太多人知道反而會落下口實,所以他沒有帶上任何侍從。

  筱晴郡主早已在柳香亭等候,她身邊倒是伴著兩名侍女。見林睿熙來了,筱晴郡主起身,柔柔地一欠身。

  “郡主不必客氣。”

  “林大人請坐。”

  林睿熙坐下後,一名侍女上前給他斟茶,他拿起來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問道:“不知郡主找我出來,有何事要商量?”

  沒等筱晴郡主提示,兩名侍女就機靈的離開了,跑到亭子外站著。

  林睿熙狐疑地看著她們,此時,筱晴郡主開口了:“林大人,我找你來,是有一事相求……”

  她拿出一塊鵝黃色的絲質手帕,攤開來,手幀的角落裏繡著一對羽毛鮮豔的棕色鴛鴦——這應該是象徵情人恩愛之物。

  “郡主,這是……?”林睿熙不解其意。

  “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把這手帕交給五王爺?”

  “五王爺?”林睿熙暗吃一驚,怎麽也沒想到地會提起對方,他脫口而出:“你跟五王爺是什麽關係?”

  他問完了才發現自己太過莽撞,筱晴郡主也露出錯愕的表情,林睿熙急忙補上一句:“十分抱歉,我太失禮了,郡主可以不用理會我……”

  “不,我托您辦事,是應該告訴您原因的。”筱晴郡主倒非常善解人意。

  難道她跟雷皓翔有著什麽不爲人知的關係?林睿熙因爲緊張而喉嚨發幹,趕緊又喝了一口茶,只聽筱晴郡主悠悠訴說著:

  “我跟五王爺很早就認識了……那時我才十四歲,我跟母親去廟裏進香,不小心走丟了。被幾個流氓圍住,幸虧五王爺出手相助。他不但把流氓趕走了,還將我送回母親身邊。那時起……我就……暗暗喜歡上了他。”說到這裏,筱晴郡主雪白的臉頰染上了羞澀的紅暈,林睿熙屏住氣,就等她說下去。

  “後來……只要是跟他有關的事,我都特別關注,我大哥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於是他主動邀請五王爺來我家作客,讓我能見見他……五王爺也對我很親切。”

  林睿熙感歎地想著,恭親王哪里是因爲愛護妹妹而與雷皓翔接近的,他分明是在利用筱晴郡主的感情,可憐筱晴郡主還以爲自己哥哥是出於好心——這種事絕對不能告訴她。

  “大哥一直對我說,等我及笄之後,他就會向五王爺提出暗示……”

  接下來的事林睿熙也知道,雷皓翔並沒有答應這樁婚事。

  筱晴郡主難堪地說:

  “可五王爺並不喜歡我,他一直當我是妹妹,我是知道的……所以,被他拒絕了,也是意料中事……只是我心存僥倖,自作多情地期盼著他會應允……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是配不起他的……”

  “郡主不要這麽說,五王爺不答應,不代表你不好。”林睿熙趕緊安慰道:“只是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清定數……”

  “謝謝林大人……”筱晴郡主堅強地笑了笑,又道:“我知道……林大人也並不喜歡我,是我哥哥自作主張想把我們湊對的。”

  “呃……”林睿熙想不到她會這麽乾脆地說出來,自己倒尷尬起來了。

  “他大概是怕我被五王爺拒絕之後會難過,所以才急著物色新人選吧?”筱晴郡主口裏依舊充滿了對哥哥的感激。

  “郡主……”林睿熙深覺不忍,要是她知道自己只是哥哥的棋子,該有多難過……

  “林大人不必在意我哥的想法,也不用在意我……能跟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筱晴郡主說這話時,雙眼不經意地看向手帕上的兩隻鴛鴦。

  “嗯。”林睿熙對筱晴郡主充滿感謝與賞析,也衷心希望這溫柔善良的女子能得到幸福。

  筱晴郡主把話題轉回手帕上:“這手帕是我繡的,麻煩您幫我轉交給五王爺,他看到就會明白了……”

  林睿熙正要伸手接過,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酸軟得擡不起來,不但如此,他還覺得腦袋越來越沈,眼前所見更是漸漸模糊起來。

  匡鐺!林睿熙身子一歪,撲倒在桌面上,把跟前的茶水也打翻了。

  “林大人?!”筱晴邵主花容失色,跑過去攙扶他。林睿熙無力地趴著,好像吃了迷藥一般,漸漸失去意識。

  筱晴郡主對外面的侍女大喊:“來人啊!你們快來……”

  她話音剛落,一抹鬼魅的人影忽然出現在她身後,筱睛郡主感覺到背後有人,正要轉過頭去。那人迅速在她後頸處劈下一掌,筱晴郡主雙眼一翻,也暈了過去。

  ***

  幾名小丫鬟扶著雍榮華貴的老王妃,蓮步輕搖地來到飯廳裏。

  “母妃。”飯桌前的恭親王孝敬地過去幫她拉椅子。

  “筱晴呢?”老王妃環視著四周道。

  “聽下人說,筱晴出去了,還沒回來。”

  “都什麽時候了,還沒回來?這丫頭怎麽這麽沒規矩?”

  “母妃別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找了……”恭親王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聲,就見老管家神色慌張地跑進來稟告:

  “夫人,少爺,狀元府的人找上門來了,說林大人今午外出後一直未歸……”

  老王妃一聽,柳眉倒豎:“林大人外出未歸與我們何干?”

  管家擦擦汗道:“他們說狀元爺是去跟咱們小郡主見面……”

  “我去看看。”恭親王倏地站起來,趿著管家出去。老王妃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大門處,錦歡叔領著阿廣與五六個男仆,正與王府裏的奴僕爭執著,衆人見恭親王來了才住了口。

  “這是怎麽回事?”恭親王倨傲地問,錦歡叔向他鞠了個躬,接著豎直腰杆,義憤填膺地道:

  “親王,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不配跟您說話,可我們的確是有急事求見,您府中的侍從不但不幫忙通報,還說我們是故意鬧事!”

  他們就這麽在門外鬧著,不少行人都駐足觀看。

  恭親王沒有對錦歡叔生氣,還好脾氣地安撫:“是下人們招呼不周,老人家莫見怪,不知大家是有何急事?”

  錦歡叔正要開口,一旁的阿廣就搶著大聲嚷嚷起來:“我們林大人今天一早就出門了,一直沒回家,我們找遍大街小巷都找不到。後來聽說是恭王府的筱晴郡主約我們大人出去的,我們就來找了!”

  隨後而來的老王妃聽了立即臉色大變,這話要是傳出去了筱晴郡主的名節就完了!她氣極敗壞地低吼:“在這裏亂嚷嚷的,成何體統?請進去再說!”

  恭親王趕緊把錦歡叔一行人請進屋裏,阿廣還在後面喊著:“是不是你們窩藏了我們大人?快把他交出來!”

  錦歡叔怒瞪他一眼,低喝:“住口!你就少添亂了!”

  阿廣這才合起嘴巴,恭親王介面道:“我們絕對沒有窩藏林大人,郡主確實在今早出去了,也是一直未歸,你們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們到她院子裏去看看。”

  老王妃在他耳邊責怪:“怎麽可以隨便帶外人去郡主的房間?!”

  “母妃,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相信啊。”恭親王不在意地說。

  一群人風風火火地來到郡主居住的“蘭若齋”,遠遠就看見兩名神色詭異的小侍女守在一個房間前面。

  “你們怎麽在這裏?郡主呢?”恭親王發問,兩個侍女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支吾道:

  “郡主……郡主她不在……”

  恭親王沒理會她們,逕自把門推開,大步走進房間裏,老王妃和錦歡叔等爲隨其後。恭親王一把來開床前的紗帳,一看床上的情景,人家都倒抽一口涼氣——

  床上躺著兩名全身赤裸、抱在一塊熟睡的男女,正是林睿熙與筱晴郡主!

  “我……我的老天……”老王妃一口氣緩不過來,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侍女們手忙腳亂地扶著她,恭親王是最快清醒過來的,他對瞠目結舌的衆人大吼:“出去出去!都給我出去!”

  錦歡叔驚惶失措地低喊:“少爺——!”

  床上的林睿熙終於悠悠醒來,他神志不清地看了看滿屋子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狀況,最後他把目光投向身邊的筱晴郡主……

  林睿熙心頭一緊,腦袋登時轟隆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

  “你讓我死了吧!讓我死吧!鬧出這種醜事!我還有什麽面子去地府見你們的爹!”

  “母妃您冷靜點!”

  “夫人,夫人……”

  林睿熙臉色鐵青地坐在小廳裏,聽著房間裏頭傳來的哭鬧聲。錦歡叔站在他旁邊,不斷冒冷汗。事發之後,筱晴郡主被關在房間裏,由侍女看守著,她也是哭腫了眼。

  屋裏頭的叫喊聲終於告一段落,恭親王緩步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叫人相當捉摸不清。

  “林大人,請問你有何解釋?”他坐下後問道。

  林睿熙心裏有一大堆想解釋的話,可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林大人,舍妹的事,你有什麽解釋?”恭親王好耐性地再問一次。

  林睿熙撰緊拳頭,從牙縫裏迸出一句話:“我們被陷害了。”

  “什麽?”恭親王吊高聲音,“被陷害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怎麽說你們才會相信。”林睿熙一字一句地說:“我只能告訴你,我跟筱晴郡主什麽也沒幹過。”

  “混帳!”一直表現冷靜的恭親王拍案而起,怒道:“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晴看到了,你還想賴帳?!”

  “如果做過了我一定會老實承認!我不接受強加的罪名!”林睿熙也激動地跳起來。

  “那你要我妹子怎麽辦?!她的名節該怎麽辦?!”

  林睿熙啞口無言,恭親王又道:“就算你們真的沒做過什麽,可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她跟一個男人睡在一起了!我妹子這輩子都要毀了!”

  “我……我們……”林睿熙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我們真的是清白的!原先只是相約在城西的柳香亭裏見個面,誰知道一醒來就在房裏頭了!還……還被脫了衣服!我們根本什麽也沒做過!”

  “夠了!我不想再聽藉口!”恭親王嚴厲地說:“無論如何,我妹子的貞節已經毀在你手上了,你必須負責!”

  “負責?”

  “你要娶她!”恭親王話一出口,林睿熙和錦歡叔都驚得雙目圓凸,可錦歡叔除了驚訝之餘,眼裏卻閃爍著喜悅。

  林睿熙又急又驚地喊:“恭親王!我跟筱晴郡主根本就不喜歡彼此!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喜歡你們還會私下見面?”

  “那是……”林睿熙百口莫辯,不知道該不該把筱晴郡主付託的事說出來,可現在顧慮不了這麽多了!他把心一橫,摸摸袖袋——那手帕還在!

  林睿熙立即將筱晴郡主托他轉交給雷皓翔的手帕拿出來給他們看:“這是筱晴郡主托我轉交給五王爺的!我們見面只是爲了這個!”

  恭親王接過去,他身邊一名僕人湊近,細看手帕上頭的兩隻鴛鴦,點頭道:“確實是郡主繡的……”

  恭親王把手帕丟回給林睿熙,沈聲道:“這分明是筱晴焉你而繡的,你還敢把五王爺牽扯進來?!”

  “不是的!”林睿熙又蹦了起來,“這個確實是郡主給五王爺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郡主!”

  “林大人!我真不知道你原來是這種人!”恭親王悲憤地說。

  “什麽?”林睿熙愕然地面對他的指控。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爲,你不但不敢爲自己傲過的事負責,還想把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我看錯你了!你根本不配娶我的妹妹!”

  “我……”林睿熙被他說得眼圈發紅,正要辯駁,被錦歡叔攔住了,錦歡叔低聲道:

  “少爺,別爭了別爭了,王爺說得對,如今郡主的名節都毀了,無論如何,您都應該負上責任的……”

  “可我真的什麽也沒做啊……”林睿熙委屈不已。

  錦歡叔對恭親王道:“親王請放心,我們絕不會要筱晴郡主蒙受不白之冤的,只是我家少爺現在心裏很亂,拿不准主意而已,回去之後我們會好好勸他的了,請王爺放心。”

  林睿熙怎麽也沒想到錦歡叔會把自己往火坑裏推,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對方。恭親王聽了錦歡叔的話,臉色稍霽,他點頭道:

  “那好吧,我給你們一天時間,後天你們一定要給我們一個答覆,要是想賴帳,本王定要稟報到聖上那裏去!讓聖上給筱晴作主!”

  林睿熙一聽,又是一驚。錦歡叔忙道:“是的,我們都知道了……”

  他拉著林睿熙向恭親王作揖鞠躬,林睿熙恍恍惚惚地跟著他做,連自己什麽時候離開了恭王府都沒察覺。

  侍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坐在馬車上了。錦歡叔任他身旁絮絮叨叨地說著:“少爺啊,您就別想不開了,筱晴郡主無論是身家背景還是相貌才智,都是一等一的好,再說您看看親王的態度,您娶了她就皆大歡喜,不娶的話就災禍連連啊……”

  林睿熙根本沒心思聽他的話,他撩起窗簾。天已經黑了,街道上只有燈籠微弱的光芒,馬車正在德王府前面的街道走過。林睿熙想都沒想,沖車夫大叫:“停車!”

  車夫剛把車停穩,他就迫不及侍地跳下車,錦歡叔在車裏驚呼:“少爺!您去哪?”

  林睿熙置若罔聞,他拔腿狂奔,心裏只有一個信念!他要見雷皓翔!他要見他!只有雷皓翔能幫他度過難關!

  林睿熙一口氣跑到德王府的正門前,德王府的守衛不認識他,隨即攔下問話:“什麽事?”

  “我……我……我是五王爺的朋友,我想見他。”林睿熙气喘吁吁地說。

  “抱歉,五王爺外出了,如果您要進去等他,請報上名來,我們再送拜帖進去請示蓉妃娘娘。”

  蓉妃就是五王爺的母親,林睿熙見天色已晚,自己與對方素未謀面,實在不方便進去打擾她,於是理順氣息道:

  “不必麻煩,我在這裏等他就行了。”

  侍衛見他沒什麽威脅,也就由他去了。林睿熙不想太過顯眼,他站在石獅子的陰影下,失神地看著街口。須臾之際,錦歡叔派了一名小廝找他來了,林睿熙讓小廝回去告訴錦歡叔,說自己沒見到五王爺之前是不會走的,小廝勸不了他,只好帶著口信離開。

  夜色漸濃,街道上刮起陣陣刺骨寒風。林睿熙沒吃晚飯,穿得也單薄。他又冷又餓,抱著肩膀縮在石獅子下面。

  柱粱上的燈籠被風吹滅了,四周變得更加陰冷。侍衛向屋裏頭喊了聲,不久後,一旁的小木門咿呀一聲打開,一各挑著長叉子和另一名拿蠟燭的僕人走出來,他們將熄滅的燈籠取下,重新點著再挂回去。

  林睿熙正看著他們的動作,遠處傳來了啪嗒啪嗒的馬車聲,一輛用寶藍絲綿包裏著的華美馬車出現在混黑的街口,幾名婆子丫鬟就跟在馬車後面。

  看到那馬車後,兩名點燈的僕人趕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快步走上去。

  會是雷皓翔嗎……林睿熙邊搓著自己冰冷的手邊想著。

  馬車停下,婆子們搬來踮腳的小凳子,用叉子撩起布簾,雷皓翔魁梧的身子探了出來。林睿熙一見他,冷得發白的嘴唇喜悅地顫動起來。他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風吹亂的鬢髮,拉了拉袖子,正要跨步從角落喪走出來——馬車上,一名嬌弱的少女跟在雷皓翔身後出來,林睿熙登時定在原地。

  “小心點。”雷皓翔伸手扶著那少女下車,由此就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不一般。

  少女一手抱著小手爐,滿臉嬌羞地依偎荏雷皓翔身邊,讓丫頭鬟給自己披上遮風的鬥蓬,雷皓翔親熱地幫她系上領口的帶子。少女說了聲“謝謝”,兩人相視而笑。

  林睿熙遠遠地看著,只覺全身血液都凝結了,從頭冷到腳。自己在這寒冷的晚上等了這麽久,對方好不容易回來了……他現在卻一點也不想與雷皓翔見面……

  對方已經有這麽親密的愛人了,自己去找他又能如何?林睿熙自嘲一笑,他把自己跨出去的腳收回來,一聲不響地站在黑暗中,仿佛要讓黑影吞噬自己的身形一般。

  雷皓翔自是沒發現他,神色輕鬆地與郡少女步上階梯。一名侍衛上前道:“王爺,有一位自稱是您朋友的公子等了您很久了……”

  雷皓翔正要開口詢問,林睿熙猛然從另一個方向飛快跑開。雷皓翔聞聲看去,驚呼:“睿熙?”

  林睿熙聽到他的呼喊,跑得更加快了。

  “睿熙——”雷皓翔扔下滿臉錯愕的衆人,飛奔去追趕他。

  兩人頂著烈風,一前一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追逐著。快到狀元府的時候,雷皓翔終於趕上他。他一把扯住林睿熙的袖子,將對方拖進懷裏。

  “呼……呼……呼……睿熙……是你要見我嗎?”雷皓翔喘著氣問:“到底什麽事?怎麽見了我又走?”

  林睿熙掙脫他,同樣氣喘如牛地回答:“沒……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你不是等很久了嗎……睿熙!”林睿熙不等他說完,轉身跑掉。

  狀元府門前的僕人一直在等林睿照回家,一見他跑回來了,趕忙把門打開。林睿熙飛快地溜進去,雷皓翔在後面喊著:“等等……”

  “不用管他,快關門!”林睿熙著急地向僕人下令,雷皓翔只得眼睜睜看著大門關上。

  “怎麽回事……”雷皓翔不解地望著緊閉的大門。

  林睿熙的舉動太異常了,是自己做了什麽得罪他的事嗎?難道是……雷皓翔猛然轉頭看著自家的方向,他一下子就弄明白林睿熙反常的原因。

  “唉……真是個小醋壇。”雷皓翔寵溺又無奈地一笑,對方現在一定聽不進他任何解釋了,只好等他消氣了再說。雷皓翔弄清楚緣由後,放心地離去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弄懂的只是極爲次要的一小部分……

 

第八章

 

  林睿熙雙眼空洞地頂著眼前的燭火,手上握著筷子,動也不動。

  錦歡叔在旁邊看了他很久,終於耐不住開口:“少爺,別想太多了,您都餓了一整天了,快吃吧。”

  林睿熙聽了,這才夾起菜,食之無味地咀嚼著。

  “錦歡叔……”

  “是?”

  “你覺得……”林睿熙頓了頓,聲音沙啞地問:“我應該娶筱晴郡主嗎……?”

  “少爺,您真的願意聽老奴的意見?”錦歡叔寬慰地問。

  “嗯,你說吧……”

  “老奴想不到任何少爺不該娶的理由。”錦歡叔正經地說:“老奴方才在馬車上就跟您說了,郡主絕對夠格當您的妻子。加上發生這種事……你若是不娶她,就會背上始亂終棄的罪名,就算恭親王不追究,外面的人也不會原諒您的。”

  “嗯……”林睿熙有氣無力地附和,他好累了……什麽也不願想……

  “如果說您已經有了心上人,那就有點不妥,可您現在只是孤身寡人,又有什麽理由捨棄筱晴郡主呢?所以老奴覺得……”

  錦歡叔還在嘮叨著,沒發現林睿熙的目光越來越呆滯,越來越黯然。林睿熙放下筷子,輕道:

  “我都知道了,錦歡叔,你明天帶上聘禮,找個媒婆上恭王府提親吧……”

  “啥?”錦歡叔以爲自己聽錯了,呆呆地張著皺巴巴的嘴。

  “我很累,我要去睡了……”林睿熙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回房間,反應過來的錦歡叔在他身後歡呼:“少爺!太好啦!您終於想通了~~”

  ***

  林睿熙與筱晴郡主訂親的消息不消一天就傳遍大街小巷,前來恭賀的客人幾乎踏破狀元府的門檻。林睿熙將所有事宜都交托給錦歡叔,自己則悶在房間裏。他不想面對事實,伹有些事情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逃避的……

  “少爺……少爺……”一名男仆匆匆忙忙地跑進來。“五王爺來了,他說一定要見您。”

  對方一定是來質問自己跟蓧晴郡主的婚事吧……林睿熙苦惱地想著。

  “讓錦歡叔招待他吧,就說我出去了……”他話口末完,一道微慍的聲音傳來:“抱歉,我擅自進來了。”

  林睿熙與男仆詫異地看著出現在房門外的雷皓翔,他譏笑道:“看來睿熙兄相當不歡迎我啊,千方百計也要找理由回避。”

  林睿熙尷尬地垂下頭,雷皓翔又道:“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能抽空嗎?”

  “嗯。”林睿熙頷首,讓那男仆退下。雷皓翔隨即反手將門開上,外面混雜的聲音都被阻隔開來,房間裏籠罩著一片讓林睿熙窒息的安靜。

  “爲什麽不聽我的話?”雷皓翔緊盯著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不知道王爺指什麽。”林睿熙坐在八仙小圓桌旁,雙眼飄移地看著房內的擺設。

  雷皓翔一手撐在桌子上,不容拒絕地捏著他的下巴把他轉過來。

  “你親口說過,不會娶筱晴的,爲什麽反悔了?恭親王有什麽目的,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爲什麽甘心被他利用?”他咄咄逼人,林睿熙倔強地回答:

  “我的事本來就與王爺無關!您無權過問!”

  “你難道……”雷皓翔雙眼一閃,正想發問,卻猛然警覺地轉過頭去盯著緊閉的門。林睿熙困惑地看著他站直身子,雷皓翔放輕腳步走到房門前,冷不妨一掌把門推開!

  “啊——”躲正外面的阿廣摔不及防地往後摔倒。

  “阿廣?”林睿熙錯愕地跳起來。

  “你在幹什麽?”雷皓翔沈聲問,阿廣狼狽地爬起來,拼命鞠躬道:

  “小人只是聽說有客人,想說送茶水過來……”

  “茶水呢?”雷皓翔瞟著他空無一物的雙手,冷哼。

  “這……小人忘……忘在廚房裏了……”阿廣結巴地說著,脖子上滲出一層冷汗。雷皓翔居高臨下地瞧著他,眼裏射出冰冷的光芒,他也不多說廢話,嘴裏逸出一個字:“滾。”

  阿廣嚇得渾身哆嗦,連滾帶爬地逃掉了。雷皓翔“砰!”地摔上門,對林睿熙道:“這人不是好東西,儘早攆走了吧。”

  “知道了……”林睿熙無意識地回答,他一愣,旋即醒悟過來,羞惱地低叫:“我的家務事不用王爺操心!”

  雷皓翔一記眸光掃過來,唬得他又趕忙合起嘴。

  “睿熙……”雷皓翔的聲音放柔下去,“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什麽?”

  “你根本就不喜歡筱晴,爲何要答應娶她?”

  “現在不喜歡,說不定將來就會喜歡上了……”林睿熙悶悶地說道,筱晴也不喜歡他,他們都喜歡著同一個人,真是一件諷刺又可悲的事。

  “睿熙!”雷皓翔一聽,神色變得又驚又慌,“你說什麽傻話?!”

  “筱晴郡主是好姑娘,我對她沒什麽不滿的地方,而且……婚姻本來就是彼此利用的,恭親王的作法也無可厚非。”

  “你怎麽說這種話?這才短短幾天,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雷皓翔搖晃著他的肩膀,林睿熙眼色一黯,這幾天的變化絕不是他想承受的,但除了承受他又能如何?!他甩開雷皓翔的手,賭氣地說:

  “我變成怎樣都與王爺無關!我要娶誰更不是王爺該多管的!”

  “你……”雷皓翔也火了,怒道:“你要把我逼到什麽地步你才高興!”

  “我什麽時候逼過您了?!您看我這樣子哪里有半點高興的樣子!”林睿熙激動得沒有去深思他話語背後的深意。

  “這就對了!既然你是心甘情願娶郡主的,爲什麽還要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你分明就不是自願娶她的!”

  “我……我……”林睿熙登時語塞,他只得羞惱地喊道:“我高不高興不用你管!”

  “我偏要管!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就坐著不走了!”雷皓翔說完,立即以示決心地坐到凳子上。

  “你……你這無賴!”林睿熙氣極敗壞地亂喊一通:“你有閑時間管我倒不如回家陪你的情人去!”

  “我哪來什麽情人……”雷皓翔懵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你是說你前晚在我家門外看到的那個?”

  林睿熙氣憤地別過臉去,雷皓翔哭笑不得地拉著他道:

  “你搞錯了!那是我小表妹,她跟我母親回府來過年,那天她是跟丫鬟外出,玩得太晚了我才去接她回家,我跟她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表妹……?”林睿熙臉蛋一熱,爲自己的誤會而汗顔。

  “我就知道你會胡思亂想,都怪我沒有及時給你解釋。”林睿熙淡浹地回答:“沒有,是我太莽撞而已……”

  “睿熙,我已經跟你解釋清楚了,現在輪到你了。”雷皓翔溫柔似水地凝視著他。

  “……”林睿熙沈默了良久。“我沒什麽好解釋的……”

  “睿熙!你到底……”林睿熙眼眶泛紅的樣子讓雷皓翔剩下的一半話卡在喉嚨裏。

  “我沒辦法不這麽做!求求你別再問了!”林睿熙用近乎哀求的聲音喊道,雷皓翔呆呆地看著他悲傷的樣子。

  “對不起……請你回去吧……請你讓我靜一下……”林睿熙捂著臉道。

  雷皓翔不再勉強他,就算林睿熙不肯親口告訴他,他也一定要查明事情的緣由!打定主意後,他輕輕說了聲“打擾了”,便安靜地退出屋內。

  雷皓翔來過之後,林睿熙的心情變得更加憂鬱,他連晚飯也吃不下,早早就上床躺著。可翻來覆去,就是沒辦法入睡。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只聽外面夜風呼嘯,蒙朧的光芒透過窗紙,光禿禿的樹枝像野獸乾枯的爪子一般,形成一片搖晃的黑影。

  窗臺上驀地傳來“咯嗒”一聲,仿佛落下了一隻靈敏的貓兒。林睿熙眯著酸澀的眼,迷迷糊糊地看過去。下一刻,一抹人影倏地在窗外閃過,林睿熙大吃一驚,低呼:“誰!”

  那人說:“是我。”隨即推開兩扇窗戶。林睿熙裏著被子縮在床上,對方關上窗戶,在黑暗中摸到桌子上的燭臺,掏出火鐮將之點燃,

  昏黃的燭火映照出雷皓翔俊逸的臉嚨,林睿熙預感到來者就是他,並沒有太大的意外,只是低問:“你怎麽在這個時候來?還來得這麽鬼祟……”

  雷皓翔正色道:“有些事情,必項儘快解決。我不想驚動其他人,所以翻牆進來了,希望你別見怪。”

  “什麽事情這麽嚴重?不能等明天嗎?”

  “我已經知道原因了。”雷皓翔生怕他不懂,又補上一句:“我知道你不得不娶筱晴的原因了。”

  林睿熙低著頭,頹廢地說:“既然你知道了,就應該更體諒我……”

  “我當然體諒你!你根本就是被人設計了!爲什麽不找我幫你?!”雷皓翔控訴著。

  “找了你又能怎樣……”林睿熙不願面對他逼視的眼光,別開臉道:“而且娶了她對誰都有好處,我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什麽叫對誰都有好處!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雷皓翔終於忍不住低吼起來,林睿熙錯愕地擡起頭。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喜歡你!”雷皓期丟出一個驚雷,林睿熙被震得頭腦空白,雙唇微張著無法言語。

  兩人大眼看小眼,沈默對視了好半晌。

  雷皓翔以爲自己說得太簡短了對方聽不懂,又補充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就對你産生好感了,只是我自己一開始也沒發覺。現在想起來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那是千真萬確的!我越是瞭解你就越欣賞你,逐漸就變成了對情人的喜歡,我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情的,只是礙於世俗不敢開口而已。”

  “你……你胡說什麽!”林睿熙羞紅了臉,這傢夥居然面不改容地說出這種羞人的話!

  “那麽你說,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我……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少說這種丟臉的話!”林睿熙不承認也不否認,只丟出一句摸棱兩可的話。

  “丟人嗎?撒謊的人才會丟人吧?我說的是真心話,爲何要丟人?”雷略翔豁出去了,就當對方已經承認心意。

  “你真是……”林睿熙實在不習慣這種狂放的示愛,只好胡亂罵道:“真正的喜歡才不會一直挂在嘴上!”

  “我們以前就是一直把話藏在心裏,才會産生這麽多誤會,才會遇到這麽多波折,現在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

  他句句確鑿,林睿熙再也無話可說,雷皓翔重回正題。

  “我們彼此喜歡,你根本沒理由娶別的女人!”

  “我有,我損壞她的名節了……”

  “我不相信你跟她之間會有什麽,你不是那種人!”

  “但全屋子的人都看到我們赤條條地躺在床上了!他們不相信我!”林睿熙無奈地低叫。

  “只要能證明你是被陷害的就行了!“

  “你要我拿什麽來證明?”林睿熙激動地叫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被你證明了。可你能補償筱晴郡主的聲譽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跟一個男人睡在床上了!你說哪個好男人會想娶她?你說她該怎麽辦!”

  “你就是爲了這個而答應娶她?”雷皓翔咬牙道。

  “沒錯,我不想傷害她……”

  “你不想傷害她,所以要傷害我?”

  “……”

  “你說啊!”

  “我必須對我做過的事負責!”

  “哦?是嗎?”雷皓翔一改怒容,忽然冷冷一笑,他猛力向林睿熙撲過去,將之壓倒在床上。林睿熙被突如其來的衝擊撞得眼冒金星,只聽雷皓翔貼著他的耳畔,曖昧地說道:“那我也來對你做一些事情吧……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林睿熙瞬間明白到他的意思,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掙扎道:“你……你說什麽胡話!你別亂來!”

  “我就是要對你亂來,而且是很亂的亂來……”雷皓翔溫熱的舌頭卷住他小巧的耳垂,含著吸吮起來。林睿熙只覺耳朵又熱又麻,又酸又癢,全身不可抑制地顫動著。

  “放開我……”林睿熙的聲音裏帶著欲拒還迎,他推擠對方胸膛的拳頭更是使不上一點力氣。

  “看你這生澀的模樣,誰會相信你碰過筱晴?”雷皓翔喃喃低語,嘴唇依舊含著林睿熙的耳朵,一手已然悄悄采進對方的衣襟裏,覓到那凸起的堅挺小乳珠,揉搓拉扯起來。

  林睿熙顫得更厲害,他使勁捉住雷皓翔的手,阻止對方在自己胸前任意揉捏。雷皓翔騰出一手,一把抓住他胯間的欲望,林睿熙停止顫抖,全身緊繃起來。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他用含著淚光的雙眼瞪著對方。

  “那你要怎樣?要喊人來救你嗎?”雷皓翔揶榆地說。

  “少看不起人!”林睿熙不知什麽時候抓起了床頭上的燭臺,對著雷皓翔敲下去,但他畢竟不是真心要傷對方,動作顯得遲緩而無力。雷皓翔輕輕一擋,將燭臺頂開。林睿熙雙手一松,瓷器燭臺嘩啦一聲摔破了。

  林睿熙也沒想到會弄出這麽大的聲響,他嚇了一跳,不敢動彈。

  “沒事沒事……不怕哦。”雷皓翔正撫摸著他,外面冷不防傳來錦歡叔擔憂的聲音:“少爺,您屋裏怎麽了?”

  林睿熙嚇得面無人色,慌忙道:“沒……沒什麽。”

  “要不要我進來瞧瞧?”

  “不用!你不要進來!”林睿熙失聲驚呼,若是他跟雷皓翔這模樣被看到了,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雷皓翔吃定他不敢反抗,他壞壞一笑,扒開林睿熙的領口。外面的錦歡叔不死心地問:“真的不用嗎?”

  “不用,你去休息吧……嗯……”林睿熙說到後面,聲音開始不穩,雷皓翔啃咬著他雪白嬌嫩的肩膀,下半身還故意貼著他摩擦。

  林睿熙肉在俎板上,不敢掙扎也不敢呼叫,只能咬緊牙關,含著淚花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錦歡叔的腳步聲漸漸遠離,林睿熙依舊不敢放聲說話,低罵道:“可惡!你到底要怎樣……”

  他的聲音沙啞而無力,竟透著一股誘惑的味道,雷皓翔聽得全身酥麻,他眼裏閃著高漲的欲火,輕道:“我要抱你……”

  林睿熙張著嘴,正想說話,雷皓翔驀地吻住他,濕滑的舌頭鑽進他的嘴巴裏不斷攪弄,雙唇使勁吸吮著他,發出“嘖嘖”的淫褻聲音。

  “嗯……”林睿熙羞澀地喘息著,他的臉頰熱得不像話,嘴巴裏全是對方的味道。雷皓翔含住他的嘴唇,又咬又吮,讓原本淡粉紅色的唇瓣變成濕潤誘人的豔紅色。

  這是林睿熙跟他第二次接吻,第一次因爲太過突然,自己完全不記得是什麽滋味的了。這回卻遇上這麽激烈狂野的深吻,他完全不懂得應付。他沒辦法呼吸,全身因窒息而發軟。雷皓翔感覺到之後,好心地退開一點。一條銀絲連接在二人的嘴唇之間,林睿熙半眯著眼喘氣,茫然地伸出舌頭將粘在嘴邊的唾液舔去。

  這動作魅惑十足,雷皓翔看得欲火中燒。他低喘著,再次熱情地吻上去,雙手迫不及待地解開林睿熙的腰帶,剝掉褲子。

  林睿熙手臂上還穿著袖子,身體卻完全赤裸。雷皓翔也等不及脫光衣服了,一手扯下自己的褲子,擠到林睿熙雙腿之間,讓彼此的性器貼在一起研磨。光是這樣就讓林睿熙受不了了,他呻吟著,嘴裏喃喃道:

  “不要……嗯……不要……”可他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他白嫩的雙腿夾著對方精壯的腰身,小臀情不自禁地輕搖,不斷用自己那腫脹的欲望磨蹭雷皓翔碩大的男根。透明的汁液從雙方體內滲出,濕潤著火熱的性器。

  雷皓翔滿意地看著他意亂情迷的模樣,他不用再壓制著他了,因爲林睿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抱住了他的背。雷皓翔在他唇上輕啄著,一邊扭著腰與他摩擦,雙手則揉搓著他的胸部,用手指擰著暗紅的小果實拉扯,還不時用指甲輕扣果實上的小縫,引得林睿熙低叫連連。

  兩人的欲望都漲得又熱又硬,林睿熙的胯間粘稠一片,沾滿了彼此的愛液。雷皓翔挪動身體往下移,用嘴含著他胯上濃黑的毛髮玩弄。林睿熙嘴裏正喊著“別……”,想不到對方下一個動作是將他的性器整根吸住!

  “哇——”林睿熙渾身一彈,幾乎蹦跳起來。雷皓翔舉起他的雙腿架在自己肩膀上,整個腦袋都埋在對方兩腿之間。他把對方的男根和肉球全部吸了一次,舌頭更是在暗褐色的小穴周圍舔個不停,林睿熙羞得掹拉扯他的頭髮,又喘又叫:

  “不要……不要舔那裏!”

  雷皓翔從他胯間擡頭,壞壞地笑道:“不要緊,待會你的這裏會讓我欲仙欲死的……我可要好好侍候一下這可愛小寶貝。”

  “你……你不害臊!”林睿熙羞惱地捶打他,雷皓翔猛然把一根手指戳進他體內,林睿熙的怒駡立即轉變成難耐的吟叫。

  雷皓翔用手指正小肉穴裏抽剌著,嘴上依舊說著色色的情話:“來,試一下,我進去的時候要放鬆,我抽出來的時候要收緊……”

  光是被手指進入已經夠難受的了!林睿熙哭了起來,哀聲求道:“嗚嗚……別……別插在那兒……快……拔出來……”

  “乖寶貝,你連哭聲都這麽誘人。”雷皓翔無賴地笑著,又刺進第二根手指。

  “別……啊……”林睿熙覺得自己下面要被撐裂了,哭得更淒慘。

  “你縮得太緊了……所以才這麽痛苦。”雷皓翔身經百戰,加上之前看了不少關於龍陽之術的書籍,他有十足把握能擺平林睿熙,他繼續說話刺激他:“放鬆身體,感覺一下我在你裏面是怎樣動的……感覺舒服的話,你的腰也可以跟著搖哦。”

  林睿熙神智不清地跟著他的話傲,小肉穴漸漸放鬆之後,痛苦感果真消散不少。雷皓翔又加進第三根手指,他這會很快就適應了,不再喊疼。他跟著手指的進出而一松一緊,雷皓翔逐漸加大力度。每當手指頂在深處的某個點上,林睿熙就覺得一股電流貫穿自己的身體,舒服得難以言語。

  雷皓翔見時機成熟了,果斷地把手指抽離,想不到林睿熙還哭著哀求:“啊……別抽掉……”

  雷皓翔擡高他的臀,握著自己巨大的熱棒對準入口,邪笑道:“放心……我給你更大更棒的東西……”

  他用力挺腰,肉棒噗滋噗滋地進入,由於剛才的放鬆,小穴輕而易舉地就把大半根肉棒吞下。兩人都低呼著,林睿熙覺得胯下漲熱得幾乎爆開了,可又夾雜著酥麻的快感。雷皓翔感覺自己的肉棒被又軟又燙的媚肉緊緊裏住,也是舒服得飄飄欲仙。

  雷皓翔雙手捧起林睿熙兩片嫩白的臀瓣,強而有力的臀部狠命搖擺起來,碩大的性器每一下都頂向最深處。

  林睿熙嬌喘著,配合地扭動小臀,他的男根也是漲得發痛,他一手抱著雷皓翔,另一手握著自己的欲望套弄。雷皓翔也要失控了,他進入的動作更加使勁,仿佛要把對方刺穿一般。

  林睿熙不消片刻就泄了出來,濃稠的體液沾滿了雷皓翔的下腹,還沿著自己的身體淌到股溝裏,一滴一滴落在床鋪上。

  雷皓翔把他整個抱起來,抓著他的小屁股向自己下體按過來,自己則狠狠向前頂,接著又把林睿熙的臀拉開,又按過來,如此重復了幾十下,還沒有要宣泄的意思。

  林睿熙受不了了,他閉上眼睛抱緊對方,柔軟的腰部放蕩地扭擺,小穴暗自使勁,雷皓翔低呼:“你這小妖精……小浪穴……”

  林睿熙感到內壁一陣發熱,對方猛抽幾下,終於將愛液盡數射出……

  天上灰濛濛地,院子裏飄蕩著清冷的晨霧,屋外傳來隱隱約約的雞鳴聲。雷皓翔背對著林睿熙坐起來,他精壯的背上烙著幾道刺眼的抓痕,仿佛宣示著他這一晚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歡愛。

  林睿熙趴在被窩裏,意識蒙朧地感覺到對方下了床,耳邊響起簌簌的穿衣聲。林睿熙知道他要走了,他忍著腰部的酸痛與後庭的撕裂痛楚,從床上撐起上半身。

  “你躺著吧。”雷皓翔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心疼地把他按回去。

  “你等一下……”林睿熙聲音沙啞的說,他喊了一整夜,喉嚨都要喊破了。他用被子裹著自己,蹣跚地爬下床,在櫃子裏面翻找出一條手帕——手帕角落裏繡著兩隻棕色的鴛鴦。

  “我上回忘記給你了……這是筱晴郡主托我交給你的。”

  雷皓翔在淡淡的火光下看著那條手帕,眼神裏滿是深意。林睿熙見他不說話,不禁問道:“你明白她的用意嗎?”

  “我明白……”雷皓翔不再說什麽,將手帕折好收進懷裏。

  “那……”林睿熙還想弄清楚,雷皓翔在他唇上輕輕一吻,撫摸著他的臉道:

  “你什麽也不用操心,都交給我吧。”

  每當他這麽說,林睿熙就深覺自己無能。他臉色緋紅地看著對方打開窗戶跳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濃濃的霧色中。

 

第九章

 

  零落的柳枝無精打采地低垂在江面上,嫩粉紅色的花苞伴隨著霜風的吹拂,散發出淡淡幽香。在百花凋零的冬季,唯有這桃花傲然獨立。

  身披貂鼠毛滾邊白鬥蓬的少女站在桃花前看得出沖,一陣腳步聲停在身後,她悠悠轉身。不必看清來者便微一欠身。

  “五王爺……”筱晴低垂眼眸。

  雷皓翔環視四周,蕭條的江邊上只有一片敗柳,並無他人。他點頭道:“謝謝郡主如約孤身前來。”

  “五王爺囑咐的事,筱晴必盡力配合。”筱晴郡主難掩心中的愛慕之情,不得不一直低著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眼神。

  雷皓翔將繡著鴛鴦的那條手帕遞出,道:“你的心意,本王都明白了,我非常感謝你。”

  “不是……都怪我魯莽,才害得林大人……”筱晴慚愧地說。

  “郡主無須自責。”雷皓翔正色道:“你跟睿熙只是落入恭親王的套中。”

  筱晴暗暗吃驚,不解地擡了擡頭,又趕緊垂下去。

  “郡主,你不相信嗎?”雷皓翔對她的反應不甚滿意。

  “不……我相信的……”筱晴早已隱約感覺到自己哥哥的陰謀,她多次想跟他解釋自己與林睿熙之間的清白,都被對方喝止,並要她一心一意等著嫁人就好了。

  哥哥不但不准她再提這件事,還派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自己今天也是費了很多心思才能獨自出來見雷皓翔。如此看來,自己與林睿熙確實是被哥哥設計了……

  哥哥爲什麽要這麽做?自己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麽……筱晴臉上陰晴不定,雷皓翔打量著她的神色,大致也猜得出她的想法了。

  “郡主,如果你真的有心補救,我想請求你做一件事。”

  “王爺請說。”

  “我希望你可以退婚。”雷皓翔用輕柔的語氣說,可他注視著對方的眼神卻是不容拒絕的。

  筱晴沒有顯得太意外,只是將頭垂得更低。良久之後,她細若蚊鳴地問:

  “王爺……是爲了林大人嗎?”

  “你不是繡了這兩隻鴛鴦嗎?跟我們在這裏看到的一樣,怎麽還有此一問?”雷皓翔輕笑。

  筱晴的目光飄向遠方的江面,半年前,自己與雷皓翔在這裏看到一對戲水的鴛鴦,雷皓翔告訴她這對鴛鴦都是公的,自己當時還吃驚了很久。

  她之所以繡這個手帕,就表示她已經明白雷皓翔與林睿熙之間的關係,並祝福他們。她自言自語道:“冬至那天……你忽然來我家,我還暗自高興了好一會兒……可後來我才發現,你是爲了林大人而來的……你看著他的那種眼神……”

  她停住了,雷皓翔問道:“怎樣?”

  “你看著他的眼神……就跟……就跟我看你一樣……”筱晴斷斷續續地說完,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細聲道:“王爺請放心,我一定會跟哥哥提出退婚的……”

  “難爲你了,如果你沒辦法開口的話,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雷皓翔輕拍她的肩膀。

  筱晴搖頭道:“不……這都是我闖的禍,應該由我去解決,一切都怪我聽了丫鬟的慫恿,私自約林大人出來……”

  “那個丫鬟應該也是你哥哥派來的吧?”雷皓翔挑眉問道。

  “嗯……”筱晴的眼神越發黯淡,雷皓翔不禁問道:

  “你怎麽了?”

  “沒事。”筱晴趕緊搖頭。“我出來這麽久,該回去了,不然哥哥會起疑的。”

  “那好,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的,王爺再見……”筱晴低柔地說完,越過雷皓翔,垂著腦袋慢步離開。

  雷皓翔目光深沈地注視著,待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他才轉身離去。

  傍晚,恭王府內傳出激烈的爭吵聲,不久後,筱晴郡主哭著從恭親王的書房跑出來,一路奔回房間,接著就把自己關在房裏。

  恭親王下令,誰也不許管她,就連老王妃也不例外。直到隔天早上,丫鬟端著涮洗的水去敲門——

  “郡主,郡主?您起來了嗎?”丫鬟喊了好幾聲,都得不到回應,她只得擅自推門進去。

  房間裏一片死寂,丫鬟一腳踏進筱晴的閨房,就看到那條吊在屋梁上的人影……

  “呀——!!!”丫鬟失聲尖叫,裝滿溫水的木盤嘩啦一聲摔在地上。

  ***

  乾枯的樹叉在灰色的天幕下搖曳,狀元府內,女僕站在晾曬衣服的竹竿下,抖了抖上面的被單,幾個僕人拿著掃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地上的灰塵。

  “少爺!少爺!”錦歡叔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林睿熙獨處的小院子裏,正蹲正花圃旁的林睿熙困惑地站起來。

  “怎麽了……”

  “筱晴郡主……筱晴郡主她……上吊自縊了!”

  林睿熙臉色唰地泛白,宛如被倒頭澆了一盤冰水,渾身的血液瞬間凝結。

  雷皓翔接到筱晴自縊的消息不久後,林睿熙就來了。他讓閒雜人都退下,獨自在客廳裏見林睿熙。林睿熙怒火朝天地沖進來,見了他也不打招呼,劈頭就問:

  “你對筱晴郡主做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做,只是請求她退婚而已。”雷皓翔好整以暇地回答,準備好好面對他的怒氣。

  “那她爲什麽……爲什麽會自尋短見?!”

  “我不清楚,這事我也只是剛剛聽說。”

  林睿熙對他平靜的態度大爲光火,怒道:“筱晴郡主因爲我們而自縊了!你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我覺得很意外,也替她覺得惋惜,不過這是她自己作的選擇,與你我無關。”雷皓翔儘量不激怒他地說。

  “如果你不去找她,她不會這麽選擇的!”

  “如果我不去找她,你跟她就要一步步走進恭親王的陷阱裏,永遠無法回頭。”雷皓翔的口氣陡然加重。

  “走進陷阱裏總比死去要好!”林睿熙激烈地反駁。

  “她選擇用自殺來作爲反抗,這是誰也無法左右的。我再說一次,我對筱晴的選擇表示惋惜,但我不後悔我對她提出的要求。”

  “你……我想不到你會這麽冷血!”林睿熙無法相信他會如此平淡地看待筱晴郡主的死亡,一條人命在他眼裏就只是一個“惋惜的選擇”?!

  “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她會用死來反抗,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再生氣再惱怒也沒用!”雷皓翔語氣強硬地反駁。

  “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會這麽忍心,我寧願娶了筱晴郡主算了!”林睿熙喊道。

  “睿熙!請你搞清楚一點!不是我唆使筱晴去自殺的!”對於他一味的指控,雷皓翔也開始失去耐性了。

  林睿熙驀地平靜下來,他怔怔地看著雷皓翔,淌下一行淚水。

  “你說得對……這不幹你的事……”他沒頭沒尾地說出這句話來,雷皓翔心覺不妙,正想開口,林睿熙丟下一句:“是我不好……是我害死她的!”

  “睿熙!”

  林睿熙猛然轉身,奔出門外。雷皓翔急忙追出去,不慎與來到門邊的母親撞了個滿懷。

  “這是怎麽了?”端莊優雅的蓉妃不悅地瞧著他,也瞧了瞧跑遠的林睿熙。

  “對不起,我等一下再跟您解釋……”雷皓翔趕緊向母親行了一禮,便緊隨著林睿熙離開的方向而去。可當他追到大門外的時候,林睿熙已經跑得無影無蹤。雷皓翔問了看門的侍衛他跑去哪里了,侍衛都說不准。雷皓翔想起母親還在裏頭等著他,只得先折回。

  林睿熙不分方向地跑了一段路,累了唯有改成慢慢步行。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有悲傷,有憤怒,也有悔恨。

  他爲雷皓翔的冷漠氣惱,但更多的是痛恨自己的窩囊!林睿熙知道這件事不能怪雷皓翔,自己只是在遷怒對方,因爲自己像個縮頭烏龜似的什麽也不做,把一切都推給雷皓翔處理,以至於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自己沒有任何能補救的餘地。

  林睿熙的心緒越發混亂,自己不但懦弱無能,而且自私!要不是他私心作祟,盼望著能跟雷皓翔在一起,盼望著不用付上娶筱晴這個責任,筱晴就不會無辜犧牲生命!

  現在他達到目的了,不用娶筱晴了……最卑鄙最無恥的其實就是他!

  林睿熙恍恍惚惚地想著,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恭王府門前。

  陣陣吵雜聲從王府深處飄來,林睿熙腳生根似的釘在地上,呆滯地望著恭王府大門上的牌匾。

  幾名推門而出的奴僕看見他,隨即驚叫:“林大人來了!”

  林睿熙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拉了進屋裏。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恭親王聽說他來了,立即丟下手上的事務前來見面。

  “恭親王……”面對他,林睿熙有說不出的矛盾感覺,雖然對方出於私心想利用他,但不該爲此而失去自己的妹妹。

  “林大人!我問你,筱晴昨天是不是出去見過你?”恭親王火爆地問出這句驚人的話,林睿熙心頭一蹦,心虛地回答。

  “沒……沒有啊……”

  筱晴見的人不是他,但卻跟他有關……他不敢說出這個真相。

  恭親手顯然不相信他的話,他激動地道:“沒有?不然她爲什麽會忽然提出她要退婚?!”

  “我不知道……”林睿熙的聲音因內疚和惶恐而劇烈顫抖。

  “聽下人說,她昨天早上掩人耳目地出去了,結果回來之後就性情大變!跑來跟我說她不想嫁給你,她要退婚!我不答應,她就做出這種傻事來了!筱晴她一向乖巧聽話,要不是有人教唆她,她怎麽會忽然這麽反常?!”

  恭親王珠連炮發,步步進逼,林睿熙不斷驚惶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恭親王臉色一沈,冷不防說道:“是不是五王爺做的?”

  林睿熙臉上的血色登時褪去,吃驚地圓瞪雙目——他這反應就是最好的答案!這下不得了了,恭親王怒火沖天地吼叫:

  “本王就知道一定是他搞的鬼!”

  “恭親王!這事跟五王爺無關!您不要冤枉他!”林睿熙生怕雷皓翔會遭受報復,昧著良心道。

  “你不用替他隱瞞了!我非常清楚他的伎倆!”恭親王言之鑿鑿地說:“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臉上一套背後一套!他表面上跟找結交,實質上非常嫉妒我!他一定是看不過你我結親,所以從中作梗!”

  “恭親王!就算你對五王爺有什麽不滿也不該誣賴他!這樣實在有失君子之爲!”林睿熙無法忍受自己的心上人被如此污蔑。

  “本王哪里誣賴他了?他做過什麽我還不清楚嗎?我跟他從小就認識!剛開始的時候,無論文武他都不是我的對手!他表面上認輸,暗地裏卻一直想著要把我扳倒!”恭親王將新仇舊恨一股腦兒托出:

  “他自認魅力非凡,總是跟一些名妓糾纏不清!卻又沒膽子娶它們!蘭兒(水淩蘭)就是一個!他跟蘭兒認識在先,後來蘭兒卻跟了我,他就嫉恨我了!還有那次的比賽,他從來都沒有在馬球上蠃過我,那次他是經過了精心的準備才來比賽的!而且看准了我的弱點下手!故意讓我受傷!他本以爲自己是你最親近的朋友,現在看到我們兩家聯姻,他當然會惱怒了!分明就是他利用筱晴對他的感情唆使她退婚的!你到現在還有維護這種卑鄙的傢夥嗎?”

  林睿熙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麽多恩怨,雖然他一直知道雷皓翔深藏不露,可他無法相信對方會是恭親王說的這種兩面派的人!

  但是,恭親王說的事又顯得那麽真實……林睿熙對雷皓翔的信任開始動搖。難道對方破壞自己與筱晴郡主的婚事,真的只是爲了報復恭親王嗎?但想起了雷皓翔過去對他的種種……爲了確立自己的信心,林睿熙口不擇言地反駁道:

  “親王!您當初不是曾想過要把筱晴郡主許配給五王爺嗎?您根本就是想拉攏他利用他!怎麽現在反過來說他的不是了?!”

  “那是……”恭親王被他說穿了心事,惱羞成怒地吼道:“那是因爲筱晴喜歡他!我才不計前慊給他一個機會!誰知道他會如此不知好歹!”

  “親王又何必踩低他人擡高自己!您到底是爲了郡主還是爲了自己,您心裏清楚!”林睿熙厲聲指控。

  恭親王這回真的暴怒了,他火冒三丈地叫嚷:“放肆!你以爲你什麽身份?膽敢跟本王說這種話!”

  “親王,如果您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又何須爲我的話生氣?”林睿熙淩厲地反擊。

  “你……”恭親王啞口無言,他頓了頓,不忿地道:“你以爲雷皓翔就比我光明正大嗎?!他幹過的事比我卑鄙得多!只有你這種入世不深的小毛頭才會被他耍得團團轉!”

  林睿熙越加氣憤,這傢夥詆毀雷皓翔不止,還想連他也踩一腳?林睿熙口才本來就不差,現在正在氣頭上,嘴巴更加不饒人:

  “下官本來就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毛頭,還真多虧得恭親王見多識廣,偏偏選了在下爲妹婿!”

  恭親王被他一番針刺般的話激得大發雷霆,他也不客氣了,胡亂罵道:

  “你少得意忘形!雷皓翔在背後不知道恥笑過你多少次了!他說你天真不懂事!說你不識人情世故!你還蒙在鼓裏!一個勁地向他搖尾巴!”

  雷皓翔說這些是出於對林睿熙的憐愛,卻被他歪曲成是恥笑。林睿熙不知實情,被他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恭親王見他上當了,越加得意地說:

  “再告訴你一件事吧,陳之孝的死,也是你親愛的五王爺一手操作的!”

  他忽然提起這名字,林睿熙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只聽他又道:

  “詩集第一次被毀,的確是陳之孝一夥所爲,但第二次被縱火,卻完完全全是你的五王爺設下的陷阱!你以爲犯人和詩集爲什麽會這麽湊巧出現在陳之孝家裏?五王爺早就買通了陳之孝的親信,他們聯合護城侍衛,演出了一場裁贓戲!陳之孝自己本來也不清白,被他這麽一攪相,馬腳就露出來了!接下來便兵敗如山倒,你的五王爺一舉獲勝!”

  林睿熙聽得目瞪口呆,之前的詩集案件居然掩藏著這樣的內幕?!難怪事情的發展會如此巧合!難怪陳之孝到最後也沒有承認縱火罪!難怪雷皓翔會一次次露出讓他不解的的冷笑!

  “怎樣?現在清楚你的五王爺是怎樣的人了嗎?”恭親王譏諷道。

  林睿熙渾身發冷顫,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他無法接受這個打擊。恭親王眼裏閃爍著得逞的光芒,他很快又換上一副和善的嘴臉道:“林大人,方才本王太衝動了,說了一些失禮的話,希望你別見怪。”

  林睿熙依舊眼神呆滯,一言不發。

  恭親王繼續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他爲了一己私利,害得筱晴丟失性命,本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林大人,現在你已經看穿他了,請你一定要明辨是非。我要把這件事稟告聖上,我要戳穿他僞善的假面具,讓更多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說的話林睿熙一句也聽不進去,過去與雷皓翔相處的情景像亂麻一樣纏繞在他的腦袋裏。那些溫柔的笑容,那些體貼的話語……難道都是假的嗎?!

  恭親王見他一直不吭聲,開始不耐煩地搖了搖他的手臂。

  “林大人,你到底願不願意跟本王合作?難道說,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維護五王爺?”

  林睿熙低頭不語,恭親王的口氣開始加重:

  “筱晴無辜丟了性命,難道你一點也不想爲她討回公道嗎……”

  林睿熙不等他說完,猛然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林大人!林大人!”恭親王喊了他幾聲,見對方去意不減,他冷哼一聲:“哼!不識拾舉……”

  他剛說完,淚涕縱橫的老王妃就在侍女的攙扶下跌趺撞撞地走出來,她揪著兒子的衣領嚎哭著:“晴兒都是被你逼死的!爲什麽你要這樣逼她!嗚嗚嗚……爲什麽要這樣對你的妹妹——!”

  恭親王眼裏射出寒光,他掰下母視蒼老的手,冷聲道:

  “母親,您說話注意點,晴兒是被五王爺和狀元爺林大人逼死的……”

  老王妃怔怔地淌下眼淚,恭親王冷笑一聲。“母親您放心,我不會放過那兩個逼死晴兒的兇手的。”

  他說完,在母親驚愕的注視下揚長而去。

  ***

  雪花紛紛揚揚,從灰沈沈的天幕飄落。路人加快腳步,尋找可以遮擋風雪的地方。林睿熙茫然地走著,他眼裏不見一絲生氣,雙腳像鑲了鉛塊一般沈重,如同一縷無主的孤魂般,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遊蕩。

  他要去哪?他要見誰?不,他哪也不想去,他誰也不想見……

  雪越下越大,期間還夾雜著幾滴冰冷的雨滴,前方的路被都雪掩埋了,路上再也看不到一個行人。

  林睿熙的頭髮和身體都蒙著一層霜,他整個身子都凍僵了,可他還是頑固地挪動著腳步。

  幾陣刺骨的寒風刮過,吹落了枝頭上的雪末。

  林睿熙冷得全身麻木,眼前一片混黑,終於不支倒地。

 

第十章

 

  “少爺——!”錦歡叔老淚縱橫地撲過去。林睿熙從床上坐起,虛弱地扶著他,道:

  “對不起,錦歡叔,讓你擔心了……”

  “不不……少爺,您沒事就好了。”錦歡叔擦了擦眼淚,低聲道:“少爺,您昏迷生病的這幾天,家裏跟朝廷都出不少大事了……”

  林睿熙點頭,他現在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我知道了……”

  錦歡叔一股腦兒說道:“您昏迷那晚,我們都急壞了,大家就開始謠傳了,說……說……”

  林睿熙見他吞吞吐吐地,皺眉道:“你儘管說,我不會怪你的。”

  “嗯……外面的人居然說少爺您是跟著筱晴郡主殉情!”錦歡叔生氣地道。

  “由他們說吧,接著呢?”林睿熙又問。

  “五王爺聽了這些話當然也很生氣,後來我們聽到消息,說您昏倒之前曾去過恭王府,於是五王爺就去找恭親王了,好像是恭親王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兩人差點就打了起來……”

  “打起來了?”林睿熙猛抽一口氣。

  “沒有真的打,後來被拉開了,這事沒多久就傳進了宮裏,皇上召了他們進宮,兩人又在皇上面前大吵一架,恭親王說筱晴郡主的死跟五王爺有關,後來又把過去許多事情扯了出來。”錦歡叔說得口都幹了,停下來喘了喘氣,林睿熙急問:

  “後來又怎樣了?”

  “後來把恭王府的王妃、筱晴郡主的侍女、還有阿廣也扯進來了。”

  “阿廣?”

  “是啊!阿廣那小子居然收了恭親王不少好處,他承認自己一直都在替恭親王監視我們府裏的情況,這小子實在太可惡了!”

  “那……皇上有處罰他們嗎?”

  “皇上把這事交給宗正寺處理了,五王爺昨天進了宮,一直沒回來。少爺您別擔心,五王爺跟恭親王犯的也不是大錯,應該不要緊的。”

  “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林睿熙愧疚地說。

  “少爺,你說什麽呢?”錦歡叔大爲緊張:“這事怎麽會跟您有關?是五王爺跟恭親王反目而已。”

  “或許是這樣……但我也有責任……”話未說完,雷皓翔就趕到了。他微微喘氣,額上的發絲被汗水濡濕了,兩頰泛著紅潮,看得出他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雷皓翔也不說話,只是用發亮的眼睛緊緊盯著他,林睿熙閃躲著他的眼神,他對僕人們道:“你們下去吧。”

  屋裏只剩他們兩人後,林睿熙伸手示意:“王爺吃過飯沒有?不介意的話請坐……”

  雷皓翔忽然一把捉住他的手,林睿熙心頭一震,驚愕地擡起頭。

  “你可醒了?”雷皓翔沈聲問,聲音裏帶著責怪與擔憂,林睿熙直面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憔悴不少,下巴上的胡渣都冒出來了,眼眶四周圈著疲憊淡青色。自己生病了,他一定很操勞吧……

  林睿熙抿了抿唇,垂頭輕道:“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雷皓翔見他這樣,口氣很快軟下去:“你沒事就好了……有什麽誤會有什麽矛盾。我們就當面說清楚,好好解決,不要不理會我。”

  林睿熙點著頭,爲什麽在知道對方的本質後,他還是會被他的溫柔所打動?他爲自己羞愧。

  雷皓翔搬過凳子,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問道:“睿熙,你還好吧?”

  林睿熙輕輕地將手抽回來,含糊地應著:“嗯……”

  雷皓翔發現了他的異樣,他雙眼閃爍著,低問:“睿熙,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

  林睿熙望瞭望他,又猶豫地別開臉。雷皓翔勾起他的下巴將他扭回來,盯著他的雙眼道:

  “我說過,有什麽誤會,我們要當面說清楚,不要不理會我。”

  林睿熙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來。

  “恭親王他……說了一些你的事情……”

  雷皓翔揚下揚眉,冷冷一笑。“他怎麽說?”

  “有關詩集被燒毀的事,他說是你嫁禍給陳之孝的……”林睿熙試探地開口,見他沒有反駁,才又道:“還有你跟他的一些恩怨,還有……他說你曾在他面前恥笑我,說我太天真……”

  雷皓翔這下子有話說了:“詩集被燒那件事確實是我幹的,我跟恭親王也一直是面和心不和,但我絕對沒有恥笑過你。”

  林睿熙談淡一笑:“就算你恥笑過我,也不重要,因爲我確實天真無知……”

  “那很重要!”雷皓翔正色道:“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你必須明白你在我心目中有多重要!”

  林睿熙俏臉微紅,低頭不語。雷皓翔拉著他的手,湊近他道:

  “我確實幹過不少不光明的事,我無法否認,但那只是出於利益考慮。比如陳之孝那事,我不這麽幹的話,就不能先發制人,他只會繼續使詭計陷害我們……”

  “我明白的。”

  “你會看不起我嗎?”雷皓翔問這話的時候,不覺加大力度握著他的手。

  “如果我因此看不起你的話,我就真的太無知了……”

  林睿熙的話讓他放心,雷皓翔欣慰地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怕什麽?”

  “沒有,恭親王搞的一些小伎倆罷了,我有辦法應付的。”

  “對了,筱晴郡主的事……皇上怎麽說?”

  “恭親王說是我跟你害死筱晴的。”

  “咦?”

  “別怕。”雷皓翔安慰的撫摸著他肩上的發,輕哼:“恭親王太過狂妄了,他以爲皇上跟誰比較親?”

  “你的意思是……”

  “睿熙,告訴你一些事情吧……”雷皓翔的臉色凝重起來。“皇上,一直都忌諱著恭親王和陳之孝。”

  這算是秘密消息嗎?林睿熙緊張起來,屏著氣聽池說。

  “朝中派系鬥爭激烈,對皇上也不利。太子還年幼,如果再讓這兩派壯大下去,太子日後登基就麻煩多多了,所以要將勢力分散……”

  林睿熙聽到這裏也明白了八九十了,雷皓翔繼續道:

  “所以,第一步是把陳之孝打垮,我做的事,也是得到默認的。”

  “嗯……”

  “陳之孝垮臺之後,恭親王的銳氣大增,但內部也出現分裂了。他還看不清形勢,想借機將我剷除……睿熙,你認爲皇上會幫誰呢?”

  兩人都對答案心照不宣,林睿熙道:“這麽說來,你根本不用擔心。”

  “是啊,我現在受制,也是做做樣子,恭親王撐不了多久的了……”說起這些,雷皓翔的眼神又冷酷了起來。

  每當他露出這種眼神,林睿熙就覺得很抗拒。明明是—個這麽溫柔的人,卻因爲權勢的爭鬥變得如此無情,但這也是身不由己,自己將來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嗎……

  “睿熙。”

  “嗯?”

  “這幾天或許聖上會召見你,你只要把你跟筱晴郡主相處的實情說出來就行了,加上郡主的侍女和阿廣的證詞,到時候自然水到渠成。”

  “什麽水到渠成?”

  “恭親王的陰謀啊,是他陷你跟筱晴於不義的。”

  雷皓翔見他不太樂意的樣子,他心中醋意頓起,沈下臉問:“難道你不願意揭發他?”

  林睿熙想了想,點點頭。雷皓翔怒火上揚,聲音也吊高:“爲什麽?”

  “我累了……”林睿熙疲憊地躺在床上。

  “累了?”

  “我對這一切都累了……”林睿熙厭倦這些官場爭鬥了,他不想再把戰火擴大。

  雷皓翔心想他這幾天的確經歷了太多,會感到疲累也無可厚非。他攬著他的肩膀,安撫道:“我明白的,那你好好休息幾天,我會跟皇上說明的,等到必須要你作證的時候,再請你入宮。”

  “不用了,我會按你的話做的。”林睿熙又改了口。

  “那你……”

  “我會說出事實,可以嗎?”林睿熙讓步地說。

  “好……”雷皓翔也不再爲難他了。

  林睿熙不再說話,捧起半涼的米飯,慢吞吞地吃著。雷皓翔坐在他身邊,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看得他渾身彆扭。

  “你吃過了嗎?”他開口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沈默。

  “吃過了……”雷皓翔驀地伸手摟著他,柔聲道:“睿熙,等這件事解決了,我就正式把你介紹給我母妃……”

  林睿熙吃了一驚,顫聲問:“你母妃……?”

  “嗯,我要告訴她,你就是我要一起共度一生的人。”雷皓翔真摯地說。

  “可是她會……”

  “不會的。”雷皓翔與他額頭抵額頭,催眠般地低語:著“我一定回說服她,我一定會讓她成全我們的,都交給找,什麽也不用擔心……”

  林睿熙順從地跟他依靠在一起,一道光芒在他半垂的眼眸裏閃過。

  這次,他再也不能什麽都交給雷皓翔了……

  ***

  如雷皓翔所言,兩天後,皇上在禦書房裏召見了林睿熙,在場的還有宗正寺少卿和主簿。

  “林卿家,脫有些事要向你求證,你不必緊張,如實回答就好了。”皇上和善地說。

  “皇上請問,微臣務必知無不言。”林睿熙恭敬地回答。

  “很好,就請林卿家,將你與筱晴郡主私下見面、還有恭親王後來要你娶筱晴的事,詳細地說一下。”

  林睿熙點點頭,開始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包括筱晴郡主托他送手帕給雷皓翔,包括恭親王威脅他負責,只要他記得的,全部都無一遺漏。

  “嗯……”皇上聽完後,似乎很滿意,他撚著自己唇上的鬍子,思索著道:“看來,五王爺說的都是實情。”

  “皇上,無論如何,害了筱晴郡主的,確實是微臣……”林睿熙愧疚地說。

  “不不,先別急著責怪自己,這件事還有待定奪。你放心,只要你是清白的,朕一定替你作主。”

  “謝皇上。”

  “眼看元月快到了,別讓這些事掃了興,林卿家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皇上……”林睿熙難得沒有順從地答應,反而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皇上,這是微臣的自薦書,請皇上過目。”林睿熙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雙手呈上。一名老太監接過,畢恭畢敬地轉交給皇上。

  皇上看完後,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讓宗正寺的那兩人退下。他拿著信,認真地問:

  “林卿家,爲何突然想到要去寶淑郡擔任太守?”

  “皇上,微臣這個決定並非一時心血來潮,這信我早在半年前就寫好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呈上,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情,讓我再次下定決心。”

  “林卿家,寶淑郡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吧?”

  “是的,我知道擔當寶淑郡的太守一定困難重重,但微臣有決心,一定要克服這些困難。”

  皇上閉上眼沈思了片列,又睜開眼笑道:“卿家有這樣的決心,朕深感安慰。”

  “那……皇上您的決定是……”

  “朕答應你的自薦。”

  林睿熙大喜過望,跪下叩頭:“謝主隆恩。”

  “卿家還是別謝了。”皇上開玩笑道:“說不定朕這是害了你啊……”

  “怎麽會呢?這是微臣自己的選擇,是福是禍,只能聽從天意了。”

  “嗯,對了……這事,五弟知道嗎?”皇上竟冷不防提起雷皓翔,林睿熙微微—怔。

  “我……我沒有跟他說過……”

  “五弟知道的話,大概會阻止吧?”皇上別有深意地說,林睿熙聽了又是一震——聽起來他好像知道自己跟雷皓翔的關係似的。

  皇上又笑了,笑得叫人捉摸不透。

  “林卿家放心,要是你不想讓人知道,朕一定會替你保密的。”

  “謝皇上。”

  “調任的事,朕會儘快處理的了,你打算什麽時候正式上任?”

  “越快越好……最好是能趕在元月之前。”

  “那好,公文這幾天就能擬定,卿家回家等消息吧。”

  “是。”

  ***

  林睿熙回到家中,把調任寶淑郡的搴告訴了錦歡叔,並吩咐他不能泄漏出去。原先一直不贊同他孤身去寶淑郡的綿歡叔,而今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言了,只得恭恭敬敬地答應他的囑咐。

  接下來,林睿熙開始爲出發作準備,家裏的僕役和資産他都不打算帶走,他在皇上的默許下,將狀元府和一些禦賜的物品變賣,分贈給一些貧苦百姓,其中一大部分給了魏婆婆。

  在此期間,林睿熙一直害怕著雷皓翔會忽然造訪,所以收拾行囊都是偷偷進行,可接連幾天,雷皓翔都沒出現過。後來經打聽,林睿熙才知道對方近日忙於應付宗正寺的審查,後因勞累感染了風寒,一直在家休養。林睿熙一方面擔心他的病,一方面慶倖——如此一來,自己就不必提心吊膽地怕被他發現了。

  又過了兩天,審判結果出來了,不出所料,恭親王被定了陷害親妹妹和誣衊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撤去封候,貶爲庶民,雷皓翔和林睿熙都得以全身而退。與此同時,林睿熙收到了正式的調令文書,家裏的事也處理完畢,他隨時都能出發去寶淑郡了。在離開的前一天,他決定去見雷皓翔一面。

  林睿熙特意挑了一件素白的衣服,整齊的髮髻以碧玉發圈固定,這大概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了,他想給雷皓翔留下一個好印象。

  天空陰陰沈沈地,雲壓得很抵。街道上吹拂著陣陣冷風,在一各小廝的陪伴下,林睿熙步行至德王府。恰好蓉妃娘娘外出,林睿熙不必與她見面,感覺輕鬆不少。

  招呼他的管家告訴他,雷皓翔已經康復了,正在院子裏練功。林睿熙讓小廝在旁廳等待,獨自跟著管家來到雷皓翔居住的院子。

  正走到院子門外,就聽到一陣“呼呼”的氣流聲,林睿熙跟著管家進去,只見雷皓翔正背對著他們,赤裸著上身,手裏揮舞著一根長棍。他精壯的身軀佈滿水痕,他長臂一展,揮灑出點點晶瑩的汗珠,幾縷濕發沾在他的臉上和肌肉糾結的背上,使他渾身散發著雄壯英偉的氣息。

  林睿熙呆呆地看著,俏臉不覺泛起悸動的紅暈。那管家快步跑過去,喊著:“王爺,您病才剛好,當心又著涼了。”

  “沒事,出點汗,對身體才有益……”雷皓翔話說到一半,猛然看到站在拱門外的林睿熙——“睿熙?!”

  雷皓翔放下棍子,一個箭步就奔到林睿熙面前。

  “你怎麽來了?”他的聲音裏透著驚喜。

  他裸露的上半身就在跟前,林睿熙難爲情地別開臉,低聲道:“我只是來看看你病好了沒……”

  雷皓翔無視管家詫異的目光,高興地拉著他的手:“來,進去再說。”

  管家在後面問:“王爺,要叫人過來侍候嗎?”

  “不必。”雷皓翔反手就關上門,茌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飛快地親了親林睿熙的臉,對滿臉通紅的他道:“你先坐著,等我一下。”

  他到內屋的屏風後面擦身去了,林睿熙呆站在原地,臉上紅潮未散。他環視著這間華美中不失風雅的房間,牆上既挂著書法名畫,也挂著長劍弓弩,充分凸顯出主人文武雙全的特質。

  林睿熙在房間裏慢慢踱步,仔細端詳著那些字畫。幾片粉白的雪花從窗戶飄進來,林睿熙看了看,外面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小雪。

  他走過去,將窗戶關上。一陣腳步聲來到身後,一雙強健的手臂伸出,將他攬進溫熱的胸膛裏。

  林睿熙被他的氣息包圍著,他深深吸一口氣,渴望能記住對方的味道。

  “睿熙……”雷皓翔瑣碎的吻落在他後頸上,像一隻頑皮的蝴蝶正花瓣上嬉戲,引得林睿熙酸癢不已,輕笑出聲。

  要是之前的林睿熙,遇到這種挑逗肯定是要鬧一下小彆扭的,今天卻如次配合,使得雷皓翔信心大增。他更加賣力地親著他的脖子,抱著對方的雙手也不安分起來,隔著衣服撫摸起他的胸口。

  林睿熙知道,過了今天,自己再也不能享受這種教他羞赧的時光了,他不再抱著無謂的矜持,順從地靠在雷皓翔厚實的懷裏。

  雷皓翔發現他變得不一樣了,他貼著林睿熙精致的小耳朵低語:

  “睿熙……你今天怎麽這麽乖?”

  “如果你不喜歡,那我不乖了……”林睿熙佯裝要把他的手掰開,雷皓翔趕緊將他轉過來,往他唇上狠狠吻下去,用行動證明他的態度。

  林睿熙雙手環抱著他,閉上眼睛享受這醉人的親吻。兩人越抱越緊,緊貼著的下體也迅速漲熱。雷皓翔摟著他,兩人擁吻著,腳步不穩地往裏走,一起倒在軟綿綿的床鋪上。雷皓翔長手一拉,紗帳從兩旁落下,遮擋住窗內的春光。衣服伴隨著嬌喘聲,一件件地掉出來。

  雷皓翔將林睿熙兩條白皙修長的大腿架在肩膀上,埋首在他兩腿之間,滑溜溜的舌頭沿著他細嫩的大腿內側一路吻下去,接著含住那勃發的挺立。

  “嗯……”林睿熙咬著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繼續發出那種羞人的聲音。雷皓翔故意刺激他似的,用牙齒輕輕啃咬他的末端,林睿熙的反應立竿見影,隨即輕哼起來。

  “別……”林睿熙捧起他的臉,將他拉向自己。雷皓翔湊上去,兩人饑渴地吻住對方,舌頭像蛇一樣絞纏著,吸吮著。

  雷皓翔挪動著腰身,讓自己半硬的欲望抵在林睿熙的腿上摩擦。林睿熙感到大腿上粘粘地,他的欲火又漲大了一圈。林睿熙粗喘著,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握住他的堅硬。

  “給我……”他放蕩地張開腿,紅潤的小嘴喘息著說出這句話。雷皓翔眼裏的火苗在這一瞬間燃燒到最高點,他掰開林睿熙粉嗽的密穴,將欲望的頂端對準入口處,林睿熙配合著挺腰,雷皓翔用力頂進去——噗滋噗滋。

  “哦啊……”

  銷魂之聲頓起,不多久,一陣陣平穩的肉體撞擊聲從紗帳裏傳出……

  寶藍色的絲棉被子下,兩具赤裸的身軀緊緊相擁。林睿熙在雷皓翔的懷裏緩緩睜開眼,對方的下巴抵在他的額頭上,還在閉目休息。

  林睿熙撐著酸痛的身子坐起來,拉開紗帳,外面天色已暗,看樣子已經是黃昏。林睿熙將腳從溫暖的被子裏伸出來,一隻腳才剛碰到地毯,身後的人就抱過來

  “去哪?”雷皓翔帶著濃濃的鼻音問道,他閉著眼,用臉頰摩挲著他的頭髮。

  “我要回去了。”林睿熙撿起地上的衣服。

  “留下來用膳吧,我好介紹我母妃給你認識。”雷皓翔晃著他的手道,語氣就像一個撒嬌的孩子。

  “不了……我答應錦歡叔要回去吃飯。”林睿熙閃躲著他,撒了一個謊。

  “那明天吧,明天過來吃飯好嗎?”

  “再說吧。”林睿熙快速地把衣服穿上,系好腰帶。

  “等等,我送你……”雷皓翔也要跟著起來,被他按著肩膀壓了回去。

  “你休息吧,我帶了僕役,不用擔心。”

  “那好吧。”雷皓翔握著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磨蹭。

  過了明天,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林睿熙一陣心酸,他趕緊把手抽回來,用手背摁了摁眼皮。

  “你眼睛怎麽了?”雷皓翔拉下他的手。

  “沒事……”林睿熙趁自己情緒爆發之前趕緊跟他說了再見,飛快地走出屋外。

  那小廝見他出來了,趕緊跟過來。林睿熙眼睛發紅,神情哀傷,連走路也搖搖擺擺。

  “大人。要不要給您喊一頂轎子?”小廝關心地間。

  “嗯……”林睿熙有氣無力地回答。

  出了德王府,上了轎子之後,林睿熙捂著臉,再也無法抑制地哭泣著……

  翌日,京師下了一夜的雪,巍峨的城牆上積滿厚厚的雪。晨風吹落枝頭上雪白的粉末,幾朵頑強的桃花傲然獨立。

  林睿熙站在狀元府外,看著放晴的天空。

  “少爺,都準備好了。”車夫將最後一包行李放上車子之後,走到他身後說道。

  “嗯。”林睿熙不再留戀地轉過身,他平靜地將一封信交給錦歡叔,叮囑道:

  “如果五王爺來找我的話,就把這封信交給他,千萬記住,要親手給他。”

  “老奴知道。”錦歡叔謹慎地收下。

  林睿熙又叮嚀了幾句,終於在錦歡叔和一群僕人的目送下,登上開往邊遠之城的馬車。

 

尾聲

 

  嘩啦啦……

  漁民將網裏的魚兒傾倒在甲板上,一群人蹲下來,將魚兒按類別挑出來,裝進木捅裏。

  碼頭上,一身藍灰色布衣的少年,在幾名老漁民的陪伴下走來。大夥見了他,都熱情地打招呼:

  “林大人,今天這麽早?”

  “林大人好——”

  林睿熙微笑著回應:“大家好,大家都辛苦了。”

  “林大人,幾天撈到不少河蝦,您要不要帶一些回去?”一名中年人熱情地問。

  “不用了,你們留著賣吧……”林睿熙婉拒。

  “唉,這幾隻小蝦子值什麽錢呢?”中年人將裝滿河蝦的竹簍往他手裏塞。盛情難卻,林睿熙只好邊道謝邊收下。

  “張大叔,你要是每次都這樣送找東西,我以後可不敢過來巡視了……”林睿熙調侃道。

  “哈哈……林大人要是敢不來,咱們就把漁獲送到衙門去好了。”

  旁人搭嘴:“那衙門豈不是要腥臭熏天?”

  一群人正說著笑,一名師爺模樣的男子跌跌撞撞得推開漁民們跑來。

  “林大人!林大人!”師爺跑到林睿熙身邊,邊喘邊說:“您……您快回去,欽差大臣……帶著聖旨來了……”

  林睿熙聽了,也是一驚,他跟漁民們道別,快步跟著師爺回衙門。

  三名欽差坐在客廳裏,幾個衙役正在招呼他們。他們一見林睿熙進來,便站起來。

  “寶淑郡太守,林睿熙接旨——”爲首的欽差拿出一卷杏黃色的聖旨。

  林睿熙與師爺、衙役們連忙跪下。那欽差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寶淑郡太守林睿熙,出任太守半年以來,功績顯著,民生大有改善,深得愛戴。爲使寶淑郡得到更好的監管,現將寶淑郡納爲德王爺領地,德王爺封寶淑侯王,林睿熙續任太守,望能全力輔助侯王。欽此——”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睿熙接過聖旨,茫然地站起來。

  所謂的德王爺,難道就是……他正想著,一名俊朗英偉的錦衣青年大步從旁邊的大樹後走出來。

  林睿熙見了他,驚得合不攏嘴。欽差和師爺們都連忙躬身作揖:“拜見五王爺……”

  雷皓翔筆直走到陷入呆滯的林睿熙跟前,當著他們的面一把將他擁進懷裏。

  “王……王爺!”林睿熙隨即清醒過來,拉著他的手掙扎。雷皓翔緊緊箍著他,咬著他的耳朵,惡狠狠地低語:

  “讓我不要來找你?說我們恩斷義絕?還敢騙我說你有個情人在寶淑郡?從現在開始,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情人是誰!”

  聽到最後這句,林睿熙才恍然驚悟,可惜爲時已晚,雷皓翔更快一步地捧起他的臉,重重地吻住他微張的唇。

  林睿熙徹底僵硬了,四周響起叫他羞愧得想鑽進地裏的抽氣聲。雷皓翔的舌頭霸道地在他嘴裏輾了一圈,這才好心放開他。

  “小寶貝,你這次再也逃不了了。”雷皓翔笑眯眯地說,林睿熙捂著嘴,臉蛋如海棠般紅豔。

  晴空萬里,豔陽高照,夏花戲蝶,碧柳弄波,寶淑郡迎來了嶄新的夏季。

  《完》

 

 

番外

 

  春節,本應是一個忘記煩惱,普天同慶的日子,然而對於寶淑郡的人們來說,就算是在這樣的節日,依舊不能放鬆心情。

  碼頭上寒風凜冽,天空上佈滿烏雲,看樣子快要下雪了,可漁民們依舊冒著風雪外出打魚,爭取在湖面結冰之前打到最後一網漁獲。

  在一群黑壯的漁民裏面,一名纖細白皙的少年顯得額外引人注目。張大叔把一籮筐魚兒扛上岸來,沖那少年道:

  “林大人,這種天寒地凍的日子,您就不用過來巡視了。”

  一旁的人附和著:“是啊,快回府去吧,晚了回去,五王爺又要擔心了。”

  “你們都沒有走,我怎能先行離開?”林睿熙也不怕弄髒自己的棉襖,幫一名老漁民將漁網收回來。

  “唉唉,林大人,這種活兒我們來做……”張大叔連忙把他手裏的網搶過來。

  “張大叔,收網這種事我還做得來。”林睿熙不甘心被小看地說。

  “這可難說,要是又像上回那樣,害您的手被割破了,五王爺准讓我們好看的。”

  旁人笑著應和:“是啊,是啊。我們可不敢惹惱五王爺。”

  林睿熙漲紅了俊臉,抱怨道:“你們管他這麽多幹嘛……”

  大夥都被他逗樂了,嘿嘿笑起來。正說著,一名管家模樣的老者領著一個小廝向他們走來,兩人手裏還抱著一把油傘。

  漁民們都跟那管家打招呼,管家一邊應著,一邊來到林睿熙跟前。

  “林大人,王爺說快下雪了,讓我們來接您。”

  林睿熙還沒回答,一旁的張大叔又調侃道:“就說五王爺最心疼林大人嘛,林大人,您快回去吧。”

  林睿熙滿臉通紅地放下漁網,語帶抱怨地嘀咕道:“張大叔你就少作弄我了。”

  “哈哈……”

  林睿熙與他們道別後,跟隨管家回去了。一路上,林睿熙問道:

  “家裏現在這麽忙,五王爺怎麽讓你親自出來接我?”

  管家的臉色有點凝重,他壓低聲音道:“林大人,其實是……‘蓉妃’娘娘來了。”

  “呃……”林睿熙懵了,驚訝地問:“已經來了?”

  “是啊,半個時辰前才到達的。”

  “怎麽沒有聽王爺提起過?”

  “是這樣的……蓉妃一直派人催王爺回京師過年,王爺不肯,於是蓉妃就親自跑來了……”

  “可惡,他居然沒告訴過我……”

  “王爺是不想讓您操心……”

  “現在這樣害我措手不及豈不是更糟?”

  “林大人,您別擔心,蓉妃的事,王爺會安頓好的。”

  “那傢夥,每次都這樣……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他到底當我是什麽……”林睿熙不悅地呢喃。

  說著說著,已經回到府裏了。林睿熙換下厚重的棉衣,跟著管家來到飯廳裏。雷皓翔坐在炕上,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坐在另一邊,正拉著他的手說話。兩人見林睿熙進來了,隨即停止了交談,目光全投射在他身上。

  “睿熙。”雷皓翔忙走過去,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蓉妃面前。“母妃,這位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林公子。”

  蓉妃尖刻的目光讓林睿熙渾身不自在,他躬身作揖:“下官拜見娘娘。”

  蓉妃勾起嘴角,扯出一個冷淡的笑容:“以林公子跟我王兒的‘交情’,不必如此見外。”

  “是啊。”雷皓翔介面道:“睿熙也叫母妃就行了……”

  “本宮可沒這福氣。”蓉妃冷冷地打斷:“本宮只想多一個兒媳婦,可不想再多一個兒子。”

  這話擺明就是針對自己的,林睿熙知道對方不可能接受自己,沒有一個母親會認可兒子娶一個男媳婦。但爲了不讓雷皓翔爲難,無論對方如何刁難,他也只得忍氣吞聲了。

  “好了,先別說了,飯菜都準備好了,先用膳吧。”雷皓翔巧妙地轉移話題。

  吃飯的時候,蓉妃也不放過挑刺的機會,吃了幾口魚肉就歎息道:“這兒的河鮮雖美味,可惜廚子手藝太遜色,白白糟蹋這麽新鮮的魚了。”

  “母妃,這邊的廚子自然不能跟京師裏的比較,不過也挺不錯的了,您多吃幾回也就習慣了。”雷皓翔好脾氣地安撫。

  蓉妃瞟他一眼,淡淡地說:“你是把這種粗野的食物吃成習慣了吧?本宮可沒這麽容易接受。”

  這別有用意的話有夠紮耳的,林睿熙裝作沒聽到,默默地低頭吃飯。

  吃過晚膳後,雷皓翔讓侍女帶蓉妃去休息,自己則與林睿熙回到房間裏。關上房門後,雷皓翔將林睿熙緊緊擁入懷裏。他的唇片貼在林睿熙的耳朵上摩挲,低語道:

  “你沒事吧……?”

  “沒有。”林睿熙悶悶地回答。

  “她只是比較挑剔,你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林睿熙閉上眼,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身,汲取著他懷裏的溫暖。

  雖然不甘心一直被他像小孩一樣呵護著,但林睿熙明白,雷皓翔已經爲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只是被他母親冷言冷語而已,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熬過去的。

  翌日,林睿熙一大早就跟著雷皓翔去給蓉妃請安,蓉妃對待林睿熙的態度依舊冰冷,一直只跟兒子交談。

  三人來到飯廳裏,坐下沒多久,雷皓翔就收到護城都尉的通知,說是城門那邊出狀況了。雖然不放心讓林睿熙獨自應付母親,可也萬不得已,他跟林睿熙交代了幾句,便跟著都尉匆匆離家。

  雷皓翔不在,飯桌上靜默了好一會兒,林睿熙與蓉妃各自用餐,誰也不主動開口。

  吃過早飯後,蓉妃優雅地用手帕擦拭著嘴角,悠悠道:“林公子,你要是有空的話,能否帶本宮到四周參觀一下?”

  “我相當樂意,只是寶淑郡的情況不穩定,常有一些不法之徒混進來,外面的天氣也不好,馬車不宜行走……不知道娘娘想去什麽地方參觀?”林睿熙如實道。

  這都是什麽鬼地方啊,蓉妃心裏抱怨,她皺起兩道細細的柳眉道:“算了,本宮在府裏看看就行了。”

  “好的,娘娘不嫌棄的話,下官可以帶您四處走走。”

  林睿熙領著蓉妃和她的幾名侍女,走到院子外面。這王爺府是在原有的太守府裏改建的,占地不小,屋宇也是新建的,但並不豪華,甚至可以稱得上簡陋了,加上現在是冬季,院子裏都是光禿禿的樹枝,幾乎沒有什麽擺設,只有幾塊大石頭和幾口水缸,看起來更加蕭條。

  看到這種景象,蓉妃的眉心越擰越緊。她昨晚住的客房是雷皓翔預留出來最好的一個房間了,所以還算典雅舒適,她萬萬沒想到王府裏其他地方是這麽寒酸的。

  她越發氣憤,想她兒子身嬌肉貴,留在京師裏享盡榮華富貴,而今卻要住在這種破地方,管治這種窮鄉僻壤,而一切都是這個林睿熙惹來的!叫她如何不窩火?

  她忍不住口出惡言:“堂堂王爺府,就只有這種陳設?連一個九品小官的府第都比不上,這事要是傳出去了,讓我王兒如何立足?”

  “回娘娘,寶淑郡並沒有太多的資金,這裏的人們連三餐都吃不飽,所以王府只能一切從簡,希望娘娘諒解。”說起民生的事,林睿熙不再表現軟弱。

  “犯不著花費寶淑郡的錢,我王兒帶來的銀子還不夠起一所像樣的王府?”

  “這個要怪下官,是下官懇請王爺用了那筆錢來興建水壩,以致投放在王府裏的資金不足。”林睿熙不亢不卑地回答。

  “你……”蓉妃聽得咬牙切齒,她正要動怒,忽然話鋒一變,冷笑道:“王爺對林大人如此言聽計從,林大人一定相當得意吧?”

  “沒有,王爺聽我的意見,是因爲這樣做有利於寶淑郡的人民。”林睿熙儘量不與她爭執。

  蓉妃駁不過,轉爲在別的地方找碴。她又道:

  “不說這些了,對了,林大人背井離鄉,來到這種偏僻又不安穩的地方,家裏人都沒有過來問候一下嗎?”

  “謝謝娘娘關心,不過下官跟家裏已經幾乎斷了聯繫。”她提這個做什麽?林睿熙不禁心懷戒備。

  “原來如此,難怪林大人的行爲如此不受約束了。”蓉妃下一句又是挑釁。

  林睿熙忍著氣道:“娘娘教訓的是,多謝娘娘。”

  “不用客氣,本宮還沒教你什麽呢。”蓉妃刻薄地說:“林大人年紀也不小了,與其整天與王爺胡混在一起,不如多到外面走走,說不定會有別的人、別的事更值得你關注。”

  “娘娘的教誨,下官謹記在心。”

  他一直沒有被惹惱,倒是蓉妃先沈不住氣了。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纏著我王兒!”她失態地低喝。

  “娘娘何處此言?下官不明白。”她發火了,林睿熙卻越發冷靜。

  “你可真會裝傻。”蓉妃冷冷一笑,“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對翔兒糾纏不清,他怎麽會放下京師裏的太好前程,跑來這種鬼地方?”

  “要來這裏是王爺的決定,我從來都沒有糾纏過他。”

  “那麽他不肯回京師,也是他的決定了?”

  “是的。”

  “你胡說!”蓉妃調高嗓子罵道:“翔兒向來孝順,是你教唆翔兒的!不然他不會在過年這麽重要的日子也不回去!”

  “我沒有。”林睿熙平靜地回答:“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向五王爺求證。”

  “他被你迷昏頭了,當然處處維護著你。”蓉妃譏諷地說。

  “既然娘娘執意如此,下官解釋太多也沒用。”

  蓉妃辯不下去了,開始冷嘲熱諷:“出身低賤的人,臉皮果然都很厚。”

  這話已經無禮到極致了,可爲了雷皓翔……林睿熙只得捏著拳頭,繼續忍耐。

  蓉妃見他還不生氣,說出來的話愈加過份:“我知道一點關於你的事,你母親原本是個丫鬟,下流地勾搭上主人,成了小妾,你還真是得了你母親的真傳,勾引男人可有一手的。”

  沒有一個有良知的人在聽了這種侮辱自己母親的話之後還能保持平靜,林睿熙胸中湧起狂怒的波濤,他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裏逼出聲音來:“那麽,敢問娘娘,您又是如何下流地勾搭上先帝而成了妃子的?”

  蓉妃聽了登時大怒,她臉色鐵青,牙關打顫地吼叫:“你……你好大的膽子!你敢對本宮說這種話!你造反了你!本宮要上奏聖上!讓你人頭落地!”

  “是下官出言不遜,娘娘要上奏的話請便。”林睿熙再也不忍耐了,昂首挺胸地說:“娘娘要如何詆毀我都行,但我請您不要侮辱我的母親!我母親是出身低微,但在下官眼裏,她並不比您低賤!”

  蓉妃氣得說不出話來,林睿熙保持著禮貌,微微鞠躬:“下官要失陪了,娘娘要是想繼續參觀,我去請別人來給您帶路……”

  “哼!”蓉妃不等他說完,一甩袖,氣憤地率先走開。林睿熙隨後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他頹然地坐荏床上,望著屋頂。

  他並不後悔自己頂撞蓉妃,這事誰是誰非,一目了然。要是雷皓翔要偏幫自己母親,他也無話可說,不過,林睿熙相信這靈活的傢夥一定有辦法化解的。

  快到午膳時間,雷皓期回到房間裏。林睿熙伏案看書,沒有理會他。雷皓翔從背後抱住他,親了親他的臉頰。

  林睿熙心想他大概已經知道自己與蓉妃爭吵的事了,現在就看他要如何處理。

  雷皓翔取下他手上的書,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他們互相凝視著,雷皓翔輕道:

  “別生氣……”

  “已經沒有了。”林睿熙默契地接下去,他早就冷靜下來了,道:“我也有不對。”

  雷皓翔輕笑,手掌溫柔地摩挲著他的臉:“對不起,讓你受這種委屈……”

  林睿熙閉上眼,臉蛋依偎在他手心裏。雷皓翔微帶撒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不會因爲有個惡婆婆而嫌棄我吧……”

  林睿熙失笑,睜開眼來,捏捏他的鼻子。“我早就聽說過了,當了好兒子就當不了好丈夫,我是認命了……”

  “你就既是好兒子又是好丈夫啊……哦,不對,你是好媳婦。”雷皓翔握住他的手,親了親。

  “你亂說。”林睿熙笑著把手抽回來,之前的陰霾隨著他的逗弄一掃而空。

  “娘子,去跟婆婆陪個不是吧,以後你受氣了,就對相公我發火好了。”雷皓翔半哄半求地說。

  “好了,知道了。”林睿熙也不愛得理不饒人,自己也出一口氣了,沒必要讓雷皓翔爲難。

  雷皓翔又甜言蜜語地哄了幾句,兩人手牽手來到飯廳裏。蓉妃繃著臉,像個石像似的坐著。雷皓翔對林睿熙打眼色,對方點點頭,接過管家捧來的茶水,躬身奉給蓉妃。

  “娘娘,方才是我太失禮了,我在這裏給您賠個不是,請娘娘海量,別跟我計較。”

  蓉妃的臉抽搐了幾下,看了看兒子的臉色,最後還是接下了茶水。

  一場小矛盾算是化解了,雷皓翔打著哈哈,拉著林睿熙坐下。原本相安無事地吃著飯,蓉妃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王兒,你真的要在這裏過年?你看這裏又破又爛的,連一點像樣的年貨都沒有。”

  “母妃,這裏已經比一年前繁華不少了,兒臣相信,寶淑郡會越來越昌盛的。”

  “希望吧。”蓉妃冷漠地說。

  林睿熙默不吭聲地扒著米飯,在心裏暗暗下決心:走著瞧吧,他一定會讓寶淑郡繁榮起來的!看看到時候誰還敢小看他!

  雷皓翔仿佛看出他的心事一般,給他夾了一塊魚肉,柔聲道:“我們一起努力吧。”

  林睿熙心裏甜滋滋地,淡淡地微笑著?

  呼嘯的北風吹過寶淑郡的江面,江水結出冰花來。漁船停靠在碼頭上,隨風搖擺。嚴寒的冬季過後,又將是一個生機勃發的季節。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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