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文案:

  架空設定,請勿考據哦

  一朝入宮為後,十四歲的方令蔻回想起話本中描寫的後宮骯髒齷齪手段,就戰戰兢兢,對未來,她只有一個目標,活著就好。

  結果說好的皇宮陰私呢?方令蔻高坐在上座,面對一屋子俯首乖順的妃子,懵了。

  扭頭眨巴眨巴眼看看皇帝陛下,她弱弱道:「這和話本裡的不一樣……」

  這就是個皇帝辛辛苦苦圈養了一隻小皇后,然後愉快的婚戀的故事n(*≧▽≦*)n

  本文又名《帝后角色扮演手冊》?(? ???ω??? ?)?

  寵寵寵,甜甜甜,無腦蘇

  1v1 雙c

  內容標籤: 宮斗 婚戀 打臉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方令蔻 │ 配角:宣瑾昱,宣臣也,風千水 │ 其它:

  作品簡評:

  年僅十四的方令蔻一朝入宮為後,本以為後宮都像話本中描述的那般勾心鬥角,十分忐忑,她做好了在後宮中掙扎求生的準備,卻不料,年輕的帝王視她若珍寶珠玉,一路榮寵。本文行文流暢,情節跌宕,節奏緊湊,引人入勝。內容輕鬆愉悅,爽快至極。

  ==================

 

第一章 【小修】

  初春剛暖,花開滿枝頭。

  春裡睏倦,蔻兒貪覺多睡了小會兒,就被窗前燕子啼鳴吵醒了,如今隨意挽了發,正倚著窗側臥在矮榻,榻上一方小几,筆墨俱全。

  白色內裙中袖挽起,皓白的手腕上套著一圈銀鐲,她手中捏著筆,慢慢寫著雜記。

  矮榻旁杌子上坐著她的兩個大丫頭,一個手中編著絡子,另一個幫著分線,偶爾低語兩句。

  方令蔻手中筆桿晃動,另一手時不時捏點糕片吃著,一心二用聽著這些閒話寫著她的雜記,悠然自得。

  她倚靠著的雕花窗欞只一層薄薄的透亮綃紗,外頭正對著後院幾株海棠樹,微風吹過,送來花香鳥鳴,也送來樹下澆水的兩個丫頭的竊竊私語。

  「這個時辰了,七姑娘還沒起,倒是姑娘們中獨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憐惜她,允了她不去進學的。」

  「那她也太驕縱了些……」

  「噓!別瞎說,仔細大太太聽見撕了你的嘴!」

  丫頭們的聲音頓了頓,而後又傳來一句不甘不願的話。

  「她有什麼了不得的,不就是仗著她嫡親哥哥是天子近臣麼……」

  蔻兒筆下未頓,彷彿沒有聽見那兩個丫頭對她的編排。只她兩個大丫頭面有憤憤:「哪裡來的丫頭,亂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頭素涼,淡然道:「不過兩個丫頭,你與她們計較什麼。」

  丫頭編排她,還不是因為上行下效,方府裡,最不缺的就是明裡暗裡想踩她一腳的主子姑娘了。

  不過是欺負她沒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護她的哥哥長期在外罷了。

  蔻兒盯著她眼前寫著整齊的簪花小楷的內容,耳邊迴響的卻是她臨走前,外祖父說過的話。

  她因母親辭世時年紀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幾年,如今回府處處陌生,與家人們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時日長了就好了。

  蔻兒回憶起拿她當寶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猶如女兒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處處對她警惕而虛假的方家上下,說不出的諷刺。

  真心?如果方家當家大太太,她那個好伯母是真心對她,何苦處處最優待她,如此捧殺?

  更別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區順的堂姐們,總一副被她這個驕縱跋扈的妹妹欺負了還要賠笑的模樣。

  她之前出去買書,外頭不是都已經在傳,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著天子近臣哥哥,在家裡端的是無比囂張,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來都好麼。

  蔻兒慢慢提筆繼續往下寫,把自己在方家的點點滴滴記錄下去,等著墨干後訂書收藏起來,以後若是有緣,再度相逢舊友,就能按照約定贈書與他了。

  只是不知,這樣糟心的日子難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頭麼?

  蔻兒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碼還有兩年才能離開這個方家,就忍不住輕歎。

  她正托腮走神,一個小丫鬟匆匆打了簾子進來,伏了一禮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來說,琳琅亭正在給姑娘們採選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獨差了您!」

  蔻兒收回心思,面上不顯:「知道了。」

  素涼聞言起身急切道:「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也不見有人來叫啊!」

  打絡子的丫頭喚作尚竹,是個沉穩的,起身伏了一禮:「姑娘,那您現在梳妝打扮吧。」

  方令蔻鬆開手中的筆,嘴角一勾:「又來了……」

  距離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鋪就而成的花路小徑,不過一丈寬,方令蔻腳上蹬著木底絲履,木底與青石板之間每一步都發出清脆的咯登聲,女孩兒走路步小而輕盈,方令蔻抬頭看去,滿滿當當坐了一亭子的人。卻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們皆到齊了,三三兩兩挽著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圍著亭中石桌而坐的有兩三婦人,其中圓臉含笑,頭上帶著勒子,笑吟吟看著她的,是方家當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邊一個賠笑而坐的精瘦婦人,吊著眼掃了她一眼,卻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頭裹鴉青方巾面容討喜的,倒是不認識的生人。

  都等著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意興闌珊。

  方令蔻腳步穩穩當當,不快不慢,咯登咯登的聲音在這安靜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幾步上了台階,對著大太太攥拳置於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兒妹妹可算來了!」一個頭上墜著流珠的少女說笑著,「讓長輩和姐姐們枯坐著等你,蔻兒妹妹真是頑皮!」

  又一個鵝蛋臉少女輕聲道:「罷了,誰讓是蔻兒妹妹呢,別說讓我們等上一時半會兒的,哪怕今兒不想來,我們可不得等著妹妹什麼時候願意來才行麼。」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剛剛有人來說,今兒選料子,姐姐們都在等,只怕我現在都還在屋中。」

  「瞧這話說的,」旁邊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熱道,「倒像是我們故意忘了你似的。還不是你素來有些小脾氣,只怕是丫頭們說的話從不在意,聽漏了。」

  「二伯母這話說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撿了個位置坐下,臉上帶著淺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們但凡有事,侄女兒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該遭人說驕縱了。」

  一邊說著,方令蔻含著笑:「這位娘子不曾見過呢!」說著話,少女眼笑彎彎,只嘴角還勾著一絲嘲諷的弧度。

  那婦人老老實實低著頭問了個好,到底沒有抬頭看看這位傳的滿城風雨,嬌縱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個什麼模樣。

  「她不過是茹記布坊的娘子,哪當得你問。」圓臉勒額婦人這才道,「來了就來看看這些料子,具是她們家頂好的,蔻兒喜歡哪個就選哪個,剩下的再分與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側的丫頭們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懷中抱著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這些抱著布匹的不甘不願的,分明是她姊妹們的丫頭。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著那圈絞著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們對她投來藏不住厭惡的視線。

  大太太環視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兒們一眼,柔著聲對方令蔻道:「這事兒怪我,遲來了些,你姐姐們人多,來得早,忘了你沒來,竟私下分了去。不過無妨,你同她們比不得,這些到底要緊著你才是,我讓他們全放回來了,蔻兒先選,喜歡的儘管拿,若是不夠,我叫茹娘子再帶一批來,總要給我們蔻兒選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極佳的,稍微抖動,上面彷彿有流光,柔軟而垂順,絲滑細膩。

  聞言,二太太視線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側垂眉順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臉上也帶了份熱切的笑:「我們蔻兒啊是個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丟下她一個小人兒家,也就是我們做伯母的把她當個半個女兒,事事緊著她先,總要以蔻兒為主的。」

  大太太握著蔻兒的手,溫溫和和道:「蔻兒只管選就是,你姐姐們也心疼你,願意讓著你呢。」

  蔻兒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這次茹記布坊的帳,是走公中呢,還是我母親的嫁妝?」

  大太太臉色一僵:「小女兒家選布料就是,這般庶務無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著不說清怕是不行,」蔻兒語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兒是幼妹,自該等姐姐們先挑。若是走我母親的嫁妝,自然全是蔻兒的才是。畢竟誰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銷,全是花的母親的嫁妝,既然是我母親的銀錢,我又推辭作何,便宜了……別人麼?」

  少女一笑眉眼彎彎,眼中瀲灩,嘴角勾起,說不盡的嘲諷:「大伯母,這布,是走公中麼?」

  這話一出,兩個太太眼神有些躲閃,喃喃說不出話來。

  那茹娘子聽到這,才知道,原來外頭傳著,方令蔻開銷甚大,一個人能花其他幾個姐妹加在一起的份,還要樣樣最好的,本以為是花方家的錢,卻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親的錢。

  真不愧是當年富甲一方襄城風家十里紅妝嫁過來的閨女!

  「看樣子是我母親的嫁妝了,那這些該全是蔻兒的才對。」方令蔻眉眼彎彎,甜甜笑著。

  打著她的旗號妄想用她母親的錢養全府人,還總想來踩她兩腳,在外人面前詆毀她驕縱不敬,無禮冒失。

  欺負她沒娘之前,總該看看,她方令蔻好歹是風家教了幾年的,哪裡會任人欺凌!

  她懶懶起身,隨意揀選了幾個最好的料子使丫頭抱上,朝大太太二太太福了福禮:「大伯母,二伯母,侄女沒帶人,先拿幾匹,其他的侄女兒待會使人來拿,或者伯母派人送到宜明苑來也可。」

  二太太吸了口氣:「蔻兒,這麼多的料子你選兩個就是,該給你姐姐們留下才對!」

  「二伯母,侄女兒母親的錢,用來養別人的閨女,只怕不妥吧。」蔻兒似笑非笑。

  二太太氣結,咬著牙死死絞著帕子,卻不敢再說什麼。

  大太太臉上還端得住,微微頷首:「好,待會兒伯母派人給你送去就是。」

  方令蔻環視一圈琳琅亭內坐著的大部分面露不虞的女孩兒們,勾了勾唇:「好啊,侄女兒告退。」

  方令蔻剛剛起身告辭,身後就響起了急促追趕聲,她走出去沒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蔻兒妹妹等等。」

  方令蔻腳下一頓,涼涼看去,卻是剛剛一直盯著她選走的那批布料的隔房堂姐方令蕊。少女及笄之年花期正佳,眉目間具是嬌嫩。她左右挽著兩個姐妹,眼神中滿是屈辱,卻還是低聲下氣道:

  「你才十三,這麼多的料子哪裡穿得完,放著也是放著,不妨給姐姐兩匹好不好,我快及笄了……」

  堂姐的哀求讓方令蔻微微側了側目,她勾起嘴角笑得天真可愛,口中卻穩穩當當吐出兩個乾脆利落的字:「不好!」

 

 

第二章

  乾脆利落拒了那腆著臉的堂姐,蔻兒才不管身後低聲的咒罵,回了宜明苑只管把料子給了最善裁衣的婆子,她回了房又靠在軟塌上翻閱著遊記雜學。

  堂姐們學不乖,總想佔她便宜,伯母們也拉的下臉來打她秋風,可真是一個讓他大開眼界的官家門第!

  猶記得她初回方家那天,送她回來的車隊綿延一里路,十餘輛車馬裝載著衣服首飾先行,圍在她車架邊有浩浩蕩蕩幾十個丫頭僕婦,馬車隊一繞進方家巷子,就有人去通稟。方家內裡誤以為來了什麼大人物,大太太忙不迭的帶著一眾女眷開了正門,笑臉相迎而來卻見著方家身份最重的二公子護在身側,被一眾丫鬟僕婦簇擁著的她時,那猶疑又慌亂的眼神著實令她發笑。

  堂姐妹們一水兒都聚來宜明苑,一邊兒看著她僕從們從車上搬下來一件又一件稀罕擺件往原本空蕩蕩的房間裡添置,什麼海上貿易得來的西洋物件,什麼名氏大家的字畫佳作,竟找不見一件普通的玩意兒來!當場就有那眼熱的姐姐妹妹,調笑著討要見面禮。

  且不說哪裡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討要東西,單單她剛歸家來,尚未認識了人呢就如此做派,著實令人不喜。只她那會兒還抱著且要和家裡人好好相處的念頭,親親熱熱給了一眾姐妹們小玩意兒見面禮,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給。

  這第一次她給了她們臉,使她們嘗著甜頭了,第二次索性帶著男童們一起來,還有的腆著臉說,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麼意思,真拿她做冤大頭不成?

  蔻兒再真誠的心,到這裡也涼了,只那時到底不知這家人是個什麼光景,隨意拿了些銀子做的小玩意兒打發了,打算讓面子上能過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們,反倒記恨起她來。說她那麼有錢卻不給姐妹們花,竟是個小氣自私的。

  蔻兒算是知道了,自己在這個闊別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歸屬感的。就權當是借住吧,等哥哥給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後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來是婉拒方家人不請自來的。只她總有出去的時候,就免不了姐妹暗裡給她使點絆子。不過也都是裝裝可憐打打秋風暗裡譏諷幾句,真叫她們對蔻兒做些什麼,她們卻都是不敢的。畢竟這個方家目前的興衰,全靠的她嫡親哥哥。

  只肩負一府興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幾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兒倚著軟塌,翻著手中哥哥買回的遊記,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這本遊記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遊記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沒有回來。

  蔻兒手頭的書看完了,寫了兩日雜記後,思來想去,還是要出去買書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後一道出去,還和自己出去買書之間果斷選了後者。

  畢竟哥哥再好,也是不會允許她買書時夾帶些私貨的。

  這日正巧晴好,府裡沒什麼事,蔻兒使人去給大太太說了一聲,換了一襲鵝暖黃襦裙,梳了個最是簡單的雙垂髻,左右帶了絲鳶小婉兩個丫頭一道走偏門套了馬車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與襄城相差甚遠,說話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兒在襄城帶了那些年,學了一口軟糯南調,回到京城,說這邊的話也總夾著襄城軟語,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來的。

  她回到京城時日不長,也甚少出來,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兒的一家雜書鋪子。

  她如今也是叫馬伕對直去了雜書鋪子。馬車停在鋪子門口,兩個丫頭留在馬車上,蔻兒踩著腳凳下來走進鋪子左右觀望,掌櫃的坐在櫃檯後抬了抬眼皮,熱情招呼道:「小公子隨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著小公子,卻是蔻兒如今用髮帶高高束起髮髻,穿著露著白內裡衫的鴉青圓領袍,腰間束著革帶,上綴一塊通體碧綠的玉珮,腳上套著皂靴,細皮嫩肌,唇紅齒白,纖長睫毛蒲扇蒲扇,抿著唇嘴角露出一個酒窩,活脫脫就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兒郎!

  蔻兒背著手在一樓三個隔間立著的數個書架中走來走去,一本一本的看著書脊。只她到底年幼,個子尚未長開,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點的,仰著頭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書架前高高仰著頭,眨巴著眼睛,最終低下頭抿著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櫃的給她一個凳子踩腳?

  正思索著,只聽背後一個稍微低沉的聲音清晰響起:「你要哪本?」

  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蔻兒眼睛微微睜大,她對於有陌生人突然離她太近而感到戰慄,渾身酥麻,後頸起了一層雞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離那人稍微遠了一點,才腦子清晰起來。

  如今她做男兒打扮,加上那人問話,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幫罷。她這般反應落入他人眼中卻是惺惺作態了。

  想清楚後,蔻兒大大方方指了指她頭頂上兩層的幾本,壓低了下聲線,咬著不南不北的腔調道:「勞煩這位兄台幫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潯陽雜記》?」

  那人頓了頓,念道:「是《北嶽名山游》與《楚氏名物》。」

  蔻兒找的《尋陽北雜記》是她聽哥哥提起過好幾次的遊記,所以記住了,而這人口中念得,卻是兩本她心心唸唸了好些時日的書!

  蔻兒一下子喜笑顏開,伸長了胳膊就要去取,卻不料踮起了腳都夠不著,還差了一截。

  背後依稀傳來一聲輕輕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蓋了去。

  蔻兒略有羞赧,總覺身後那人是在笑她個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來與你。」彷彿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這種方式賠禮道歉。

  蔻兒收回手,轉過身,一眼就看見了她身後的人。

  書架中間的距離相當,只站她一個人時顯得很寬,她背後這個人往這裡一戳,猶如一堵厚重的牆,讓這片地界瞬時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個子很高,蔻兒仰著頭才看見他下巴,又因鋪子支起的窗漏進來陽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處,只依稀能瞧出是個修碩身材的,聽聲音許是個年輕男子。

  蔻兒忍不住又退後了一步,她幾乎都快貼著背後書架了。

  「《北嶽名山游》與《楚氏名物》都要!」蔻兒說道。

  那人應了聲,站在原地等蔻兒一點一點蹭到旁邊去,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書來後,微微側了側臉,溫和道:「我觀上面還有《秦歌百計》與《曾元子》,你可要?」

  蔻兒沒有說話,她已經有些看呆了。

  剛剛那人逆著光一團具黑,什麼也看不清,卻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剛好走過了開窗的最後一點位置,整個人在褪去了逆光後,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他許是弱冠之年,頭上簪著冠,一張臉稜角分明,一對劍眉飛斜入鬢,狹長星眸中正有點點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頜自然內斂,本該是十分威嚴的相貌,因著他一點笑意,溫軟了不少。

  蔻兒都沒有聽見他說了什麼,只呆呆點頭:「要。」

  「《蘇奇史記》和《琳琅名物序》要麼?」那人稍顯清雅的聲音繼續問道。

  蔻兒腦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應過來,懷裡已多抱了七八本書。

  過了片刻,她低著頭猛地衝向掌櫃的,掏出銀錢立馬結了賬,扭頭就上了馬車。

  回到馬車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紅緋燙的臉,捂著砰砰跳的胸口平復著心情,眸中滿是星光。

  原來竟真的有一種人,能讓她瞬間湧起提筆揮墨的衝動!

  蔻兒趴在矮几上無聲歎息,只是可惜了,她竟這麼跑了出來,忘了夾私貨了。

  蔻兒在馬車裡看著手邊上幾本書,還是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又坐在馬車中等了片刻,茶都飲了一杯,估摸著書鋪的人該換了一茬了,這才再度下了馬車進去。

  還是那個掌櫃的,一眼就看見了蔻兒,眼中疑惑正要問好,蔻兒連忙擺擺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櫃的出來,彎著腰聽蔻兒說了幾句話後,慢吞吞指了指小閣樓:「小公子要的書,在閣樓上西角落堆著。您……隨意挑選。」

  蔻兒輕咳了聲,遮遮掩掩上了小閣樓。

  小閣樓說小也不小,沒有立書櫃,只用了幾個大箱子堆裝著書。蔻兒目標明確,一上來就用袖子遮著臉直奔西角落,擼起袖子就翻。

  幾大箱子的書外面一層都是蔻兒看過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隨意放在另一側,繼續從箱子裡找她心心唸唸的書籍。

  埋著頭苦找書的蔻兒突然感覺到身側不遠有人腳步頓了頓,然後響起了一個略顯熟悉又飽含錯愕的聲音。

  「《龍女覓夫記》,《色相魂香》,《阮氏嬌女幕賓錄》?」

  蔻兒手一頓,不敢置信地歪了歪頭,她身邊不遠處,一襲直裾的青年正一臉複雜看著她……手上的書。

  藍色書封上,幾個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簾。

  《小尼姑從夫記》。

 

 

第三章

  電光火石之間,蔻兒心裡已轉了幾道彎,面上卻是不顯,她微微頷首神情自若:「這位兄台也要看麼,剛剛多謝兄台幫忙取書,小弟願意讓與兄台先選。」

  說罷,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塵,拱了拱手後自然而然抬腳離開。

  她只覺著自己渾身都起了一層薄薄冷汗,心裡撲通撲通跳,想著趕緊離開才好。

  「這位……小兄弟,」蔻兒還沒有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側那人開口叫住了她,她一側目,瞧見那簪冠直裾分外雅致的青年眼中慢慢浮上了笑意,用手指輕輕朝地上點了點,「你地上選好的也不要了麼?」

  青年的聲音清質,又帶著經過時間沉澱的低沉,彷彿古琴錚鳴,起音清脆,餘音繞樑。

  蔻兒腳下駐足細細回味了幾遍,這才反應過來,側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正是她剛剛翻箱倒櫃找到的幾本流傳甚廣的精髓話本兒。

  一邊是臉皮,一邊是心尖兒,蔻兒厚著臉轉回身蹲下來攬了地上的書,鎮定自然:「自然要的,兄台慢慢選,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捨了面皮選了懷中的心尖兒,只到底還存著一份戒備,說話時故意改了口音,用從襄城玩伴那兒學來的西姜口音回著話。

  「小兄弟請等等,」那人彎了腰撿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從夫記》,遞給蔻兒,「這本漏了。」

  蔻兒掃了一眼那青年修長手指中捏著的書封,面上已經飛起潮紅,只她自己不知,還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緣,這本小弟留給兄台吧。」

  話是如此說,蔻兒只盼著這人是個風雅的,對這些話本什麼的不屑一顧的好。

  卻不料瞧著清雋風雅的青年聽到她這話,嘴角微微上揚,慢吞吞道:「既如此,那某卻之不恭了。」

  蔻兒嘴角一僵,心裡一咯登,眼睜睜看著那青年手一轉,將遞給她的書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乾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長的手指捏著的《小尼姑從夫記》上的視線久滯不願離去,突然有些後悔剛剛故作大方了。

  琵琶別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後,慢慢騰騰翻看著書籍,修長白皙的手指翻著制印粗糙帶著劣質圖畫的書封上,蔻兒望著那人清雋風朗的側臉,思及書中內容莫名有種羞恥感油然而生。

  那人視線在翻開的書頁上微微一頓,而後微微抬起眼皮,狹長上挑的丹鳳眼似笑非笑看著蔻兒:「小兄弟閱覽甚廣。」

  「不過給家中兄長帶上幾本罷了。」

  蔻兒到底年紀尚小,多少有些心虛,索性又厚著臉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沒有說,給哥哥帶的書到底是哪些。

  她抱著書與那人頷了頷首:「還有人等著,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轉身就走,剛走到樓梯上就聽見身後傳來有一絲困頓的自言自語:「《如園小客》……《清風錄》……。」

  蔻兒聽到她另兩本心頭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腳下登登登一轉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著那人站著的位置口中立馬道:「《如園小客》和《清風錄》都是清風客的嘔心瀝血之作!兄台可是見著了?剛剛小弟怎麼都沒有找到!」

  她翻箱倒櫃不過是找些精華之作,不料竟差點錯過了兩本佳作!

  那人嘴角彷彿勾了勾,手中捏著藍封書籍稍微退開一步,好脾氣給她指了指道:「這是旁邊這口箱子裡的,就在第一層。某瞧著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標。」

  蔻兒哪裡還管得上旁邊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摟著選好的書,一手伸進箱子裡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層的兩本書取了出來,只她剛起身,聽見身側那人輕描淡寫道:「小兄弟倒是挺熟這些書的。」

  蔻兒手一抖,懷裡的書散落一地。

  剛剛才推給了自己哥哥,這廂就不打自招了,著實有些丟臉。

  重新聚攏了書抱起來,蔻兒努力繃著臉:「告辭。」

  她穿著圓領袍,沒有女裝那麼繁瑣,也帶上了一些當初襄城男兒裝時的灑脫,三步並作兩步,登登登踩著轉角樓梯而下。

  她埋著頭疾步而走,差點撞著了一個往上走的人,口中飛快道了個歉,也沒抬頭,去了掌櫃的那兒趕緊結賬。

  掌櫃的約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兒選的書,再度向她投來的目光充滿了欽佩。

  蔻兒解了荷包正在付銀錢,突然聽見她丫頭絲鳶匆匆跑過來說道:「公子,門口有輛馬車,非說我們撞了他,扭著童大叔嚷嚷著要去給他們主人賠禮呢!」

  蔻兒把書遞給絲鳶,腳下步步生風,臉上緊繃往出走:「只怕是什麼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兩騎可並排而過的青磚巷子兩側都是掛著豎立幡旗,她的馬車停靠在書鋪幡旗下,遠遠避讓著旁邊的路,怎麼也不該撞了別人的馬車。

  只外面已經鬧了開,她家錦綢的馬車旁多停了一架雙匹大馬寬轅的通體紫檀木雕花輪廓的馬車,一群衣著體面的精壯漢子正扭著她的馬伕壓在車轅上,嚷嚷著:「你是誰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誰的車駕麼!快叫你主人來說道!」

  她出來只帶了兩個丫頭一個馬伕,如今絲鳶抽了個空來通稟她,小婉正漲紅著臉與人爭論,吵雜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紛紛避開了去。

  蔻兒小臉一沉,厲聲喝道:「我倒要問問你們是誰家的下人,尋釁滋事前也該看看公道,停靠在側的馬車撞了行路的馬車,你們只管把這話說與你們主人聽聽,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這個臉來要賠償!」

  她身形瘦小,穿著一身圓領袍,勒著腰雖瞧上去孱弱,擲地有聲的話彷彿不是從這個小小身板傳出的般極有力量。

  瞧見了主人,小婉瞬間鬆了口氣,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聲勸道:「公子莫要參合著腌臢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麼好避的!」蔻兒背著手闊步向前,鋒利的眼神劃過那些精壯漢子,冷笑,「問心無愧無處需避,你們主人不露面倒是個正確的選擇。」

  「放肆!」一個鷹眼的漢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氣不小!我家主人豈是容你編排的!」

  蔻兒毫無畏懼,手指一劃:「豈用編排!此事誰存心挑起,眾人具看在眼裡!」

  「我且問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麼人,允許下人如此張狂行事?難道是靠著這種腌臢手段給自己斂棺材錢嗎?!」

  少女略微偽裝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聲,口吻中多有不屑與恥笑,清清楚楚在巷子裡傳開。

  「放肆!大膽!」那為首的精瘦漢子銅鈴大的眼睛一瞪,也顧不住扭著馬伕了,鬆開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兒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揮。

  「莫要攔他!讓他打!我倒要看看這天子腳下到底什麼人張狂如斯,也好上達天聽,直接整治一番!」蔻兒一臉無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來阻擋的小婉,高昂頭顱挺著胸膛大聲斥責,「蓄意滋事,敲詐勒索!行跡敗露居然還想掌摑官眷!絲鳶,前去找金吾衛中郎將!速速前來擒拿擾亂京城治安的刁民!」

  擲地有聲的話響噹噹砸在那些漢子耳邊,又有丫頭咬著牙高聲應答,就要提裙衝出巷子,周邊漸漸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販嗡嗡之聲傳來,加上眼前這細皮嫩肉一身貴氣的少年眸中清冷而決絕,那漢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額前滲出了冷汗。

  「誤會!都是誤會!」這時卻一個弓著身進來賠笑鞠躬的小廝上前狠狠拉住那漢子,對著蔻兒拱手賠禮,「這位小公子息怒,不過是誤會罷了!我家主人聽聞下人尋事,無顏與小公子相見,故遣了小的前來給小公子賠禮!不慎驚著了您,我家主人願用白銀百兩給您壓驚!」

  「誤會?你們說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說是誤會?」蔻兒冷笑連連,「這般狂悖行事卻拿誤會二字來打發人,百兩白銀壓人,欺負誰呢!」

  「小婉,準備白銀萬兩,去通寶銀莊兌了碎銀子來,咱們也來個誤會!」蔻兒杏眸一掃,又對那絲鳶道,「還不快去請中郎將!」

  蔻兒一聲令下,那兩個丫頭脆生生應了,與主人一般底氣十足,呵斥著身前攔住她的漢子:「速速讓開!」

  那小廝苦笑連連,不料這位小公子竟是個油鹽不進的硬茬子,他竟是應對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頭,往那二層小閣樓上瞧。

  只這一眼,蔻兒十分敏感瞬間察覺,立刻仰起頭抬眸看去,她身後書鋪二層的小閣樓常年打開的橫窗在她抬頭的瞬間猛地一合,發出驚天動地一聲響,震落了不少積攢灰塵。

 

 

第四章

  小閣樓上,一簪冠修碩清雅的男子倚著窗扉,悠遠的視線不知落在哪裡,眉目舒展,微微上揚著唇,竟是在笑。

  旁邊一個年歲稍大一臉風流樣的男子抱著手中窗支木,傻愣愣盯著剛剛合上的窗戶呆滯了片刻後,扭過頭無語凝噎:「那個小個子他居然想讓中郎將來抓我!」

  「來了也無妨,執掌巡防的中郎將不是你的舊友麼,」那直裾青年只捏著手中藍封艷書施施然坐在窗下竹椅,無視了身旁錦袍華服的男子,口中施施然道,「也是你下人莽撞行事,如此粗暴蠻橫,不怪他生氣。」

  「我這是為了誰啊!」玉冠錦袍男子抱著窗支木在另一側竹椅上坐下,搖頭晃腦哀歎,「我約了堂弟在此見面,堂弟前腳剛來這後腳就悄無聲息停了一架陌生馬車堵在鋪子口,沒掛家徽沒有任何身份痕跡,我還不是擔心走漏了風聲來的是歹人,才會叫手下人去鬧一鬧查查看,哪裡想到這小個子不是個吃虧的,還這般厲害!」

  唉聲歎氣的男子狹長的眼中水意瀲灩,盡顯憂愁。本該是與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顏容,偏生被他這番表情折騰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見堂弟不接茬,忍不住心虛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將拿去問話,堂弟可該幫幫我啊。」

  「他若來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紅袖小築裡喝著酒問話了,不是正合了你意麼。」青年耳邊還聽得到關上窗之後順著窗縫依稀透進來的吵雜,手中慢吞吞翻著剛剛被男子進來時打斷的書籍。

  玉冠男子搖圓了頭:「那哪裡成,被拿去問話管他什麼地方豈不都是毀了我一世英名!更別提就為了這麼點小事,傳出去我倒要成了斂棺材錢的惡霸了!」

  頓了頓,他伸長了脖子斜著眼看積灰頗厚的窗欞,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惡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個子攆了去?」

  「你大可一試,」青年臉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這樣一來他會怎麼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來剛剛扒著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縮起了脖子:「……我還是派人再給他道個歉吧。」

  -

  蔻兒沒想到,這些跋扈的漢子竟是那風雅清雋的青年隨從,主子瞧著雅致貴氣,扈從卻是如此張揚狂悖,極度不搭。

  但是這種事情又豈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奪的,若那男子只是裝作清流,附庸風雅,本質上就是個橫行霸道的惡人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歎可惜了那人長著一張畫中仙般仙姿神韻的臉,卻是個披著君子皮,藏著痞子肝的。

  那小廝沒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這繃著臉的玉面少年抬頭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難得一慫退縮了去,頓時冷汗直冒,怕這真沒攔下來,大庭廣眾叫來了金吾衛,豈不是丟了一府人的臉?

  蔻兒的兩個丫頭被漢子攔住,只現在他們可不敢輕狂行事,各個弓著身陪著笑喊著姑奶奶再等等,絲鳶和小婉哪裡見過這這陣仗,牽著手有些無措。

  「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誤會!」

  突然之間,那小閣樓緊閉的橫窗被推了開,一個錦袍玉冠一臉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對蔻兒拱了拱手,壓著嗓子道:「在下南城齊家齊培明,來挑些……書,誤以為這位小公子的馬車是我家庶兄的,這才起了紛爭,實在抱歉,實在抱歉!作為補償,小公子只要開口,在下萬死不辭!」

  蔻兒仰著頭盯著那僵硬笑臉穿著不合身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輕視。

  做錯了事連面都不敢露,只推個替死鬼出來道歉,此人當真是個沒擔當的。

  「罷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來認錯,我也不揪著不放。這樣吧,你既沒有管住手下滋事,驚擾了百姓,就讓你這些手下去挨家道個歉,以後夾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兒也懶得再和此等人廢話,至於他說的理由,不過是一張遮羞布罷了,她還能當真不成。

  樓上那青年乾脆利落應了,陪著笑:「應該的應該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誤了小公子的時間,不妨……您先請?」

  蔻兒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張百兩面額的銀票,舉起了捏著銀票的手,朗聲道:「此處有白銀百兩,若這些人去了誰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來找書鋪掌櫃的兌銀子,百兩銀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沒有被道歉的,這裡自然就分不得銀子。只不過剛剛大家也都聽見了,他們是南城齊家的,且去找齊家要賠禮索要銀子!」

  蔻兒把銀票給了出來圍觀的掌櫃的手裡,扶著丫頭的手翻身上了馬車,把這事拋之腦後,悠悠然離去。

  之前若說那些藏在鋪捨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與自己無關。那現在則是與他們息息相關,百兩的銀子!怎麼也能分到一兩半錢的!

  人群頓時沸騰了。也不懼怕這些精壯的漢子,一窩蜂圍了上來,嚷嚷著讓那群漢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圍了的漢子們哪裡遇上過這些,到底是害怕馬受驚鬧出大事來,為首的艱難帶著人往旁邊擠,另一個趕緊牽了馬車倉皇逃去,背後漢子們扯著嗓子嘶嚎著道歉的轟然之聲傳的老遠老遠。

  -

  回了宜明苑,蔻兒把正經書大大方方往書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貨收進了竹籐編製的妝奩匣子,換了絲綿內衫裙就在案頭鋪上了紙。

  她提筆沾墨,揮揮灑灑把今日趣事書寫紙上,嘴角噙著笑,彷彿能看見舊友讀到書卷時的眉眼。

  其實她是忘了舊友長相的,時隔多年,也只記得當年曾與他有約,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寫出,以後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這個習慣持續了多年,已經成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裝訂成冊的書也是她的過往,一份寄托。

  寫著寫著,蔻兒忍不住落筆評價,此人皮相乃天賜,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歎可歎!

  墨干裝起,案頭上丫頭已經鋪了新紙,蔻兒踟躕片刻,提著筆猶豫。

  守在家裡的素涼不知姑娘在糾結什麼,在旁邊研著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畫?」

  蔻兒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搖搖頭:「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麼也能畫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見著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遲遲都無法下筆。

  「罷了罷了,好看人千千萬,總會讓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兒也不糾結了,索性直接撂了筆。

  那人縱使再清雋俊雅,她也不畫了。

  新得的書太多,蔻兒脫了鞋又倚著矮榻點燭翻閱,偶然聽見外頭有些吵鬧,頭也不抬問:「怎麼了?」

  內屋裡就尚竹在,她打起簾子走出去,再回來時臉上帶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來了。」

  蔻兒猛地一抬頭,精神一震:「哥哥回來了!」

  而後想起什麼,手忙腳亂把懷裡的書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來,往上面放了一個針線簍子。

  已經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頂著夜色打馬而歸的方令賀斗篷未解,先繞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燭燈搖曳,四處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時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裡大丫頭給他打了簾子,進了內間,尚竹替他褪去了帶著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來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廚房去做了飯來?」

  蔻兒已經披上了一件披風,繫著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著笑給方令賀奉了杯茶。

  不過初春,入了夜還有些寒氣,他又是橫穿半個京城打馬快歸,渾身都冰冷毫無溫度。手心捧著的茶熱氣騰騰,抱著片刻,他就有了回溫的暖暖感覺。

  「忙忘了,倒是沒有用膳,」方令賀一改在外力壓群臣鋒利如刃的模樣,老老實實回答著妹妹的話,「隨意弄點什麼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煩。」

  「民以食為天,哪裡能說麻煩,」蔻兒扭頭對絲鳶道,「去讓周嬸煮碗麵來。」

  說是面,端上來的時候,方令賀一挑筷子,裡面還有切得細細的肉絲菜絲,上面臥著兩個圓滾滾的蛋。一喝湯,濃郁的雞汁高湯味道就出來了。

  方令賀感慨:「大晚上的,也虧得廚房這麼快還做得出來。」

  「不過是我近來入夜也有貪食現象,小廚房總是常備著的。」蔻兒指指自己,「哥哥不覺著蔻兒這些日子來有些長高了麼?」

  她是坐著的,方令賀沒見著,口上還十分欣慰道:「感覺到了,我們蔻兒正是長個的時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賀身體徹底暖了回來,他開始慢慢詢問:「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麼,可有出去?」

  蔻兒沒提後院那些腌臢的事,只輕描淡寫說了些小事,最後說道:「不過出去買了本書罷了。」

  「近來還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賀瞧著面有疲憊,靠在實木漆椅上揉了揉額角,「今天聽人說起,金吾衛中郎將帶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鬧,慎王剛好路過,被堵在了裡頭不得進出,全靠金吾衛才被護送出去。這幾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嚴了。」

  蔻兒眼睛眨了眨,認真想,哄鬧引來金吾衛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會把事情說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漢子去問話。

  卻不想突然冒出來個慎王,弄得巷子要戒嚴,這就不在她的預料之中了。

  方令賀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們都跟著忙碌!」

  蔻兒小臉緊繃,同仇敵愾隨聲附和:「對,都是慎王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  慎王【一臉懵逼】:……怪我咯?

  蔻兒【斬釘截鐵】:對,怪你!

  宣瑾昱【和氣】:這口鍋你就背了吧。

  慎王【委委屈屈】:……哦。

 

 

第五章

  因著南麓巷子一事,蔻兒在家安心待著,索性手頭書夠多,也能靜下心來。

  大太太主動說過蔻兒不用去和府中姑娘們共同進學,她也落得清靜,自己在外間支了個案牘,讀書作畫編撰小冊,偶爾與丫頭們一起翻花繩,日子倒也過的愜意。

  回來方府這麼久,只要沒有方家太太姑娘們來暗裡挑事,蔻兒就像是以往在襄城每年去附近山莊裡小住時來的清閒自在。只不過方府到底不是襄城山莊,起碼山莊沒有她爹。

  方父是個奇怪的人,若說是他愛方母,當初方母去的時候,只恨不能一頭撞死在棺木上隨了方母一起去;可若說他不愛方母,這麼些年下來,他從未提起過方母一言半語,更沒有把他回到外家的小女兒放在眼裡。蔻兒回到方家這麼久,也不過見了方父寥寥幾面,認真說起來,這個父親,蔻兒是十分不熟的。

  當丫頭來說方父找她去桐勿院書房時,蔻兒愣了片刻,而後放下手中翻看的書籍,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有一兩份茫然的。在年幼時的一些記憶裡,父親也是寵愛過她的,只長大後的記憶太深,她與父親到底隔閡太深,這突然叫她,到令她無措了。

  春日艷陽天也有兩分厲害,從宜明苑到桐勿院走過去也要一會兒,蔻兒頭上扣著一方冪笠遮光,腳下踩著木底絲履,敲打在青石板小徑上,發出清脆的咯登聲。

  蔻兒走到桐勿院的迴廊就摘了冪笠遞給身後的絲鳶,再走過去,方父身邊侍奉的小廝過來領著路,帶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兒走到了書房。

  她敲門進去,立著諸多書櫃的書房光線昏暗,堂中案牘後,一頭戴方巾長鬚中年男子,手中捉著筆在寫著什麼,聽見開門聲,頭也不抬道:「是蔻兒麼?」

  「請父親安,是女兒。」蔻兒伏了伏身,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實……也是盼著父親能記得她兩份的,這次父親難得主動找她,茫然中藏著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視的。

  方德良只嗯了聲,就不在言語,他繼續揮動筆墨,靜心書寫。

  蔻兒手中攥著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響,也不見父親與她說話,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你既回來有些日子了,是時候抽個空去拜祭下你母親了。」方父停下筆,緩緩抬起頭,年不過四十,他以鬢角發白,面有皺褶,一雙眼飽經風霜,彷彿沉澱著什麼,沉甸甸的。

  拜祭母親……蔻兒心思一恍惚,鼻頭莫名一酸,低下頭囁囁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親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廟給她母親立了牌,從來香火不斷。她幼時常常驚醒哭鬧要母親,外祖母就帶她去給母親的牌位進香。大一些了,她不再夢中驚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兒一眼,沉著聲道:「打扮好看些,告訴你娘,你長成大姑娘了。」

  「是,父親。」蔻兒哽咽了下,眼睛酸澀,努力眨著眼睛不讓自己掉下眼淚。

  方父遲疑了下,又緩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認識些同齡小姑娘,日後也有個玩伴……只需記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餘地。」

  蔻兒聽到這話,知道父親是默認了她與堂姐妹之間關係不睦,只不要鬧到外頭讓人笑話方家即可。

  「是,父親,女兒知道了。」蔻兒乖巧應了。

  她本來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鬧得不可開交,只要她們不來找事,哪怕在外頭笑著喊姐姐裝親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躕了下,彷彿還有許多話,卻話到喉頭說不出來,沉默了片刻,輕輕道:「沒別的了,你去吧。」

  蔻兒抬眸看了父親一眼,見他已低下了頭,繼續看著案牘上鋪著的紙,猶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兒告退。」

  春日艷陽高照,她也感覺不到幾分炙熱,心裡猶如在冰水裡過了一遍,談不上冷,也暖不起來。她懶得戴冪笠,直接頂著驕陽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發了發呆,突然在書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經》來,挽起袖子撲倒案牘上開始抄書。

  簪花小楷最是耗時,她沒日沒夜細細寫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將將抄完。

  清明那天下著小雨,天陰沉沉的,萬物浸濕,春風蕭蕭,有了一絲寒意。蔻兒身上披著一件白斗篷,腳下穿著二尺高屐,讓丫頭撐著傘進了馬車。

  清明時節為了祭祖,方家大老爺們回來了個齊,浩浩蕩蕩在綿延小雨中架著幾架馬車去了陵園。

  方家三代為官,陵園修的也氣派。蔻兒跟在姐妹中隨著長輩們的下跪而下跪,叩首而叩首,一個個跪了過去。

  天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老爺公子們沒有撐傘帶帽,太太也跟著淋著,她們女兒家身子嬌,細細雨珠還沒有浸濕頭髮,已經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爺這才一聲令下,給姑娘們和七歲以下的小公子帶了圍帽。

  祭祖是嚴肅的事情,這時候誰也沒有心思想別的,蔻兒混在姐妹中行禮時,整個過程還算和諧。

  祭完祖,旁的爺們兒和太太們都攏了姑娘們去避雨,只蔻兒跟在哥哥身後,去了她母親的墓前。

  她愣住了。

  這個墓,是雙人合葬墓。

  她一臉淒然回頭,看見的是哥哥沉重的臉色,方令賀輕聲道:「父親當年下的令,他以後,要和母親一起的。」

  蔻兒視線四處搜尋,已經不年輕的方父正和他兄弟們坐在遠處棚下避雨,視線不曾掃過這邊。

  她收回視線,從衣襟中掏出整整齊齊厚厚一頓經文,跪了下去。

  方令賀跪在她身側,叩了一首道:「娘,蔻兒來了。」

  蔻兒臉上雨水混著淚水,她紅著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邊修繕過的矮矮青草彎了腰,雨珠兒連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裡。

  方令賀舉著傘擋住火盆,蔻兒跪在那兒,一邊絮絮叨叨和母親說著話兒,一邊焚燒著她一筆一劃抄下來的經文,遠處馬在嘶鳴,細雨中傳來有少女的嬌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幾個姑娘不願意等了,拉長了臉坐在那說:「蔻兒妹妹回來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願意等她。只是今日下著雨,幾個妹妹身子又弱,寒風入體病了怎麼辦?」

  大太太也絞著帕子對方父說:「三弟,你看你侄女們的確都是嬌嬌弱弱的,不妨讓大傢伙兒先回去,我們給蔻兒留一架馬車,她拜祭完了回來如何?」

  方父視線投的很遠,聽到這話沉默了下:「……也好。」

  丫頭去稟了蔻兒,來時姑娘們三五個一架馬車,如今她們擠一擠,給她留了一架出來。

  蔻兒冷眼道:「走了也好,乾淨!」

  方令賀拍拍妹妹的肩,沒多說什麼。

  方家人很快撤離了,到底見方令賀在,留下了一架空間大又結實的馬車。

  蔻兒讓哥哥去避雨:「我與娘多年不見有話要說,哥哥何苦陪著,去雨棚下坐著等我就是。」

  「一點雨算的了什麼,我是哥哥,該陪著你。」方令賀溫柔道。

  蔻兒不再說什麼,下著雨,她微微打濕的衣服有些冷,可她心卻是燙的。

  她又逗留了些時候,眼見著陰沉的天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方令賀怕下大了凍著蔻兒,當機立斷:「我們先回去吧。」

  蔻兒也知道下大了雨總不方面,依依不捨道:「好。」

  她起身時,跪麻了的腿差點一抖摔在地上,還好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略帶責備:「你啊!總要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蔻兒頷首:「知道了……」

  哥哥扶著她上了馬車,又令丫頭給她揉腿,他與馬伕坐在外頭看著路,趁著雨勢還沒有起來,往回趕。

  不料行到半路,雷鳴陣陣火光藏雲,豆大的雨珠辟里啪啦砸落,方令賀只看了眼,當機立斷掀開布簾對蔻兒道:「這個雨勢回不去,這附近有個道觀裡有坤道,我送你去避雨。」

  蔻兒自然點頭。

  道觀離得不遠,只是青石板台階甚高。兩側細細樹枝被吹得東搖西晃,雨珠四濺。蔻兒身上緊緊裹著斗篷,又在外頭加了一件蓑衣,戴著斗笠被哥哥牽著艱難上行,好不容易進了道觀大門,她已經渾身浸濕嘴唇發白了。

  方令賀拍開了道觀大門,說明來意,小道童立馬開門迎了他們進去,方令賀去了另一側,托付了小道童帶蔻兒去坤道那裡,只不過她們到了坤道小院時,就被人攔了下來。一個黑臉帶刀漢子手掌一伸:「此處不許入內!」

  蔻兒冷得已經渾身發抖,素涼緊緊摟著蔻兒口中哀求道:「我們是方家的女眷,只是進去避雨休整而已。」

  「內有貴人,不可!」那黑臉漢子才不管什麼誰家女眷,粗聲粗氣道,「你們隨便找個地方躲躲,以免衝撞了貴人!」

  小道童道:「可是她們是女眷,去坤道院休息最應該的!」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黑臉漢子想把人嚇走,直接拔出了點刀刃,「你們速速離去!」

  蔻兒一咬嘴唇,冷冷透過斗笠邊沿看著那黑臉漢子:「你說貴人,可是來了什麼得道真人,地仙散人?」

  黑臉漢子一愣:「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還不讓開!」蔻兒呵斥,「此處是道觀,出家清靜之地,不與俗世紛擾,只有修士俗人,不分高低貴賤!別用你俗世那一套來玷污修道之地!」

  黑臉漢子劈頭被一頓怒喝弄懵了,張著嘴不知所措,拔出來一點的刀刃也不知道是繼續還是插回,倒是沒有再喝令她們退下。

  「老遠就聽見巴圖的聲音,這是怎麼了。」

  被黑臉漢子守著的小院口傳出來一個婦人的聲音,下一刻,一個一身道袍的坤道綽綽而出,她身後有一個直裾簪冠的青年亦步亦趨跟著打著傘。

  一臉溫婉的坤道走出,視線劃過蔻兒,眼中露出一絲驚訝,「這小姑娘怎麼站在雨裡……」

  然後恍然道:「巴圖攔著你不讓進吧。怪我,小兒來看我,他手底下人不知輕重的,嚇著小姑娘了。快快進來避雨,免得凍著了。」

  熱情的女冠一臉溫柔來牽蔻兒,那黑臉漢子立馬讓到一邊,跟在女冠身後撐傘的青年露了出來。

  蔻兒見驚擾了坤道,有些羞赧,正道著謝突然頭上的雨停了。她一抬頭,一把焦黃油紙傘穩穩撐在女冠頭頂,只偏了偏,剛巧遮住了她。

  她視線一劃,看見了那撐傘的人。

  簪冠直裾,清雋俊雅,狹長的丹鳳眼投向她的視線淡漠而冷情,只短短一撇就移開。他立於雨中,挺拔的身姿透露著一股高不可攀的貴氣。

  雖然時間過去了許久,這個人的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清晰浮起的記憶告訴蔻兒,這個雨中撐傘青年就是她在書鋪裡遇上的那人!

 

 

第六章

  蔻兒看愣了一個呼吸,下一刻,她看見那人微微抿起了唇,像是不愉。

  她收回視線,對那女冠解釋了一番,只說自己是與哥哥祭祖回來遲了,遇了大雨走不得,來坤道小院避避雨。

  那女冠瞧著是個溫柔的,她攥著蔻兒冰涼的小手憐惜道:「小姑娘可凍不得,進來吧。」

  有她牽著蔻兒,黑臉漢子低著頭讓道,打傘的青年默不作聲跟了上去,到了迴廊才收起了傘。

  女冠帶著她進了一間帶著檀香味的房間,脫了斗笠濕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兒捧著由另一個中年女冠奉來的茶道了謝,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勢過大,衣衫濕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間?」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來了門口的中年女冠,舉手投足間貴氣渾然天成,「帶這位小姑娘去更衣。」

  「勞煩了。」蔻兒道了謝,放下茶杯起身,帶著素涼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後去了廂房更衣。

  好在她們出門總會多備一身衣服,剛剛素涼緊緊抱著包囊,衣衫還是乾的。蔻兒關了門在素涼的幫助下換上了一件淺綠色上襖,下配一條白底繡花喬紗裙,濕漉漉的頭髮隨意挽做雙髻,瞧著整齊了蔻兒才返回了那女冠處。

  她進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驚歎道:「剛剛竟是沒有看出來,蓑衣下藏著的卻是世間少有姝色!」

  蔻兒不過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額前臉頰微微貼了幾縷濕漉漉的青絲,墨黑青絲下少女膚如凝脂,細柳葉眉彎彎,一雙桃花眼細長而眼尾上翹,含著笑像月牙兒般彎彎,長長睫毛眨動猶如蒲扇,小巧瓊鼻下薄薄櫻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臉尖尖瞧著格外纖弱。

  女冠牽著蔻兒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這場雨倒是給我送來了個玉女,卻是我的運了。」

  蔻兒大大方方道:「您謬讚了,蔻兒年幼,當不起如此誇讚。」

  「自然當得,」女冠含笑,「我見多了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中未有一個能與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誰家藏著的女兒,竟是無人知曉。」

  這話卻是在打探蔻兒的家世了。她記得剛剛那青年告辭時喊這婦人娘,許是她的兒子了。她想起書鋪那裡青年狂悖的手下與剛剛攔路的黑臉漢子,雖不知這青年到底什麼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與如此跋扈之人接觸。這女冠是他母親,蔻兒就模糊過去。

  她噙著笑道:「南省小戶人家,您該不知的。」

  因蔻兒講話柔軟呢喃,的確是南省的腔調,那女冠也沒有起疑,只稱讚道:「南方水土好,養出來的女兒家都是好的。」

  閒談間,蔻兒得知這位女冠道號蒲心,在此修道幾年了。

  蒲心牽著蔻兒的手走出房門,在迴廊上踱步,外頭雨水辟里啪啦,濺起地上積水,廊簷水滴成串,迴廊邊沿都濺濕了。蒲心正巧看見小院拱門口抱著刀的黑臉漢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對蔻兒道,「方姑娘莫惱他,巴圖是蠻族,知識禮儀差了些,有些死腦筋。我兒手下也就他有些魯莽,偏生讓你碰上了。」

  蔻兒心中暗道,您兒可不是只有這一個魯莽的手下,旁的比著更跋扈的也讓她碰到了。

  只在一個母親面前,蔻兒說不得這話,含著笑聽著就是。

  不多時,方令賀派人來告訴蔻兒,今天雨勢不減,回不了方家,暫留一日。

  蒲心已經派人打掃了她隔壁的一間廂房,又讓女冠拿了兩身小一點的道袍給她。倒是細緻無比。

  蔻兒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點膳,未到點燭時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只覺著外頭彷彿沸騰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著眼起身,睡意朦朧道:「外頭怎麼了。」

  睡在小榻上的兩個丫頭也才驚醒,不知發生了什麼。

  蔻兒依稀覺著不太對,她聽見了外頭有哭聲。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頭髮隨意挽了個纂兒,帶著丫頭出門。

  出去一看,外頭燈火通明,好多坤道圍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間哭哭啼啼,還有突然出現的一群彪漢,凶神惡煞守住了這個小院四角。

  她手腳冰涼,聽見隔間傳來一個青年不斷喊著娘的聲音,突然想起她當年沒了娘時,口中只會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會哭了。

  隔間傳來的那聲音裡帶著淒苦與茫然,不知怎麼的,竟和她當初有了一份重疊。更通過這聲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長出了事,這位和藹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馬抬腳上前,卻被一個帶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攔住:「你是何人,不可過去!」

  「我是蒲心道長的客人,也是個大夫!」蔻兒當即說道。

  一聽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魯的就要來抓蔻兒的胳膊:「你快些進去先看看!」

  蔻兒哪裡會讓他抓著,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腳下匆匆擠過那幾個中年女冠,進了房門一看,一個茶杯摔碎在地,鋪著絨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懷中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臉倉皇。

  「快放開!」蔻兒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衝過去,「別箍著她!」

  她撲過去跪在蒲心身側,厲聲道:「還不鬆手!」

  那青年彷彿被蔻兒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鬆開了緊緊抱著母親的手。

  蔻兒翻看著蒲心的眼皮唇手,問道:「怎麼昏迷的,可有徵兆?」

  這話是問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臉,吸了口氣冷靜了下,扶著母親的頭枕在他膝頭,陰沉的臉上略帶歉疚:「……我與母親之間起了爭執,她一氣之下……」

  蔻兒瞭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針來,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側一個中年女冠滿臉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貴,不可胡來行事!」

  也是這燈下少女不過十二三年歲,又是一副姝麗顏色,看著委實不像靠得住的。

  絲鳶勸道:「我家姑娘跟著神醫學習多年,不會有事的。」

  那女冠還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貴,豈是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能隨便施針的。

  「不行,道長身份尊貴,這個小姑娘年紀太小,只怕是在胡鬧!主人千萬等等,等梁太……大夫來了再與……道長看才是!」屋中侍衛女冠看著蔻兒的眼神充滿狐疑,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明確表示不信任,口中紛紛勸著青年。

  蔻兒昂起頭厲聲道:「我雖年紀小,到底是做過大夫的!症狀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長心善助我,我欲施針先救,就算你們梁大夫來看,我也問心無愧!」

  那身側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視線落在蔻兒側著的臉上,她一臉凜然眼眸灼然,擲地有聲的不南不北的腔調卻包含著力量,竟鎮住了一屋子女冠侍衛。

  正安靜間隙,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

  「給她針。」

  跪坐在地扶著母親頭頸的青年扭頭對蔻兒說道:「家母拜託姑娘了。」

  「公子請放心,」蔻兒沒想到這青年居然信了她,捨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報李,認真寬他心道,「小女子別的不敢說,令堂的症狀還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發了話,針立馬被送到了絲鳶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卻後遞給了蔻兒。

  蔻兒接過針毫不猶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穩穩紮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沒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繼續一手按著蒲心人中,放開針的另一手把著蒲心的脈。

  不多時,蒲心手指微微動了動,她眼睛還沒有睜開,就哎喲哎喲呻吟了起來。

  她這一出聲,房間裡屏住呼吸的眾人紛紛鬆了口氣,開始抹著滿頭冷汗。

  蔻兒鬆開了按著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號著脈,她不斷低聲詢問著:「頭暈不暈?眼前可發黑?有哪處疼?喘氣可順暢?」

  蒲心一個個回答著,蔻兒聽完回答後,微微舒了口氣,鬆開了手,臉上帶著一抹輕鬆的笑:「好了,沒事了。」

  她一笑,房裡的幾人卻是看呆了。

  燈下少女放下了重擔,輕鬆無比,一笑間眉眼彎彎,彷彿承載星辰波光,昏暗的燭燈下印刻她白肌勝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著蒲心榻上坐下後,轉身對著蔻兒微微拱了拱手,鬆了一口氣的臉上終於柔軟了兩份:「今夜多虧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親一眼,面帶愧色。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母親在這件事上如此固執,他稍有爭論,竟把母親氣得昏厥了過去,嚇得他心跳差點都驟停。

  「就算沒有我也無妨,」蔻兒扶著丫頭起身揉了揉手腕,扭頭對青年認真解釋道,「蒲心道長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沒有吐血,沒有傷及內臟,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時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沒有誇大自己的功勞,反而把事情講的清清楚楚。

  青年搖搖頭:「不一樣,還是多虧了你。」

  蔻兒見蒲心已經喘過了氣,沒有什麼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兩句囑咐就扶著丫頭告辭離去,這一次屋中人紛紛退開給她讓路,更有冷面青年紅著耳朵,結結巴巴主動請纓護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轉身的蔻兒,對母親低語了幾聲,拱手告辭後,走到蔻兒面前微微頷首,「某送姑娘。」

  自己醫治了他母親,做兒子的對醫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兒知道如何對患者家屬,就沒有推辭,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間。

  迴廊下掛著一盞燈,昏黃而柔弱,辟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裡風吹的涼颼颼,青年走在外側默不作聲給蔻兒擋著風,送她到門口時,突然道:「多謝。」

  蔻兒隨意擺擺手:「小事,無需言謝。」

  她當年在襄城賣身給老神醫那幾年,時不時就背著一個小藥簍子跟在老神醫後頭去救人,聽著老神醫每每都這麼說,聽得多了,她也撿來了。

  「還是要的,」青年俊朗的五官在昏黃燭燈下半明半暗,顯得輪廓很深,他狹長的眼幽黑而深邃,直視著蔻兒的眼神滿滿真誠,用低沉悅耳的聲音認真說道,「為表謝意,某願用清風客全集來答謝方姑娘。」

  ……清……風客?

  正欲伸手推門的蔻兒狠狠打了個寒顫。

 

 

第七章

  蔻兒深深呼吸了下,再轉過來,一臉自然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清風客?可是什麼有才學作品出眾的大家麼?」

  青年眼裡漸漸浮起了一絲笑意,他一本正經道:「對,寫下不少前朝史記,當今鄉野風土人情的文學大家。某想著姑娘大約是博覽群書的,故有此推薦。」

  然後話音一轉:「若是姑娘沒有興趣,那就當某什麼也沒有說。」

  蔻兒眨巴了下眼,含著淺笑道:「小女子雖然不曾聽聞,但是公子既然有此一說,那麼定然是個厲害的大家,倒是有幾分好奇了。」

  昏黃的燭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瀲灩,虧得青年視線好,從那眸中搜尋到了一絲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剛剛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沖淡,嘴角不自覺牽了牽,真心實意道:「相信這位大家會得到方姑娘的喜愛。」

  蔻兒又站了會兒,青年卻沒有再說話,只一雙眼落在她頭頂的發旋兒,彷彿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請回吧。」蔻兒想了想,主動對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轉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從母姓周。」

  只通報了一個姓,名字卻是沒有告訴她。

  蔻兒想著自己的姓氏對方都知道了,也沒有告訴他自己閨名,只含著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氣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攪擾了。」

  蔻兒又與他客氣了兩句,兩人這才分別。

  蔻兒之前已經睡了兩個時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來覆去卻困意全無。她索性裹著被褥推開了窗戶,手支著腮看著窗外寂靜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後,道觀就沉寂了下來。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終於散了雲,露出漫天星空,彎彎的月亮透過高高枝丫灑下皎潔月光。月光下,能看見空蕩蕩的院子裡被雨水打彎了腰的雜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滾落著水珠,在雨水的沖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積著水窪,交織一片的蛙鳴是這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蔻兒頭腦放空,只覺著瀰漫著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氣讓她心曠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瞇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頭已經一點一點,托著腮的手一軟,她頭差點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識立馬清晰。

  蔻兒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發現空蕩蕩的院子裡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內只東邊住著女冠,迴廊連著的西邊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邊迴廊邊,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修長而健碩,微微抬著頭,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厲的輪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離的眉眼格外奪目,不同於書鋪時的內斂風雅,有別於小院時的高貴疏離,此刻的青年,彷彿畫中仙人流落凡塵,渾身散發著與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隱隱要消失的寂寥。

  蔻兒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動了下。

  她在襄城畫過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進過寺廟大殿,就為了去看一眼傳說人間絕色的好脾氣和尚,當時她以為人間男兒絕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為絕色。

  蔻兒捂著小手指,在心跳砰砰聲中,覺著她可能要不管不顧,還是會摹下這個青年。

  想要畫他!

  蔻兒頭腦清晰而活躍,剛剛才養出來的倦意早已不見,她屏住呼吸癡癡看著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戀。

  下一瞬,一道鋒利的視線突然投過來,冰冷而刺骨。

  蔻兒反應極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縮在榻上頭頂著牆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點就被發現了。

  還好還好,躲得及時。

  蔻兒也不知自己再躲什麼,其實就算被人看見了,大不了說一句欣賞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間,她的反應就是絕對不能讓他看見,飛快躲了起來。

  這一躲,蔻兒看不見外頭,想要關窗也怕被發現,不敢動。她只能靠著牆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關上窗,再畫他。

  蔻兒精神百倍也不過那麼點時候,激動一過,困意還是襲來。她漿糊一樣的腦子裡臨睡著前,還在迷迷糊糊想著,一定要把他畫下來。

  清晨,被丫頭叫醒時,蔻兒是裹在亂糟糟的被褥裡蜷縮著身體睡在牆角的。

  「姑娘怎麼沒關窗就睡下了!可受了涼?」素涼嚇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兒的額頭。

  昨兒在陵園,蔻兒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觀的路上又被淋濕,昨夜開著窗睡著了,夜裡濕氣中,這一折騰,她額上的確起了熱。

  蔻兒頭暈沉沉的,被素涼扶著重新睡下,只覺喉頭發乾,要喝水。

  素涼裡裡外外忙了半天,給她額上放了冰濕的帕子托著,燒了水來。

  蔻兒喝了點水又躺了躺,摸著自己額頭,對素涼口述了一道藥方,令素涼去抓來。

  素涼記下後,就出去找女冠相問了。

  道觀裡好似有備下藥材,素涼很快就煎了一碗來,蔻兒一口氣喝下,小臉皺成一團,嫌棄道:「真苦。」

  「姑娘忍忍,這裡沒有蜜餞給您甜口。」素涼正要勸,突然半掩著的門被敲響,她去一看,是個帶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見開了門,伸長脖子剛想往裡看就被丫頭橫眉瞪眼看得心虛,只把手中匣子遞了出去,「我家主人聽聞方姑娘受涼在吃藥,派我來給姑娘送點甜口的東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辦妥,青年忍不住問:「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涼很警惕,接過匣子冷著面:「多謝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關好門後,素涼過來打開匣子,從裡面抽出三層食盤,裡頭有蜜餞粟子糕雲酥片三種甜點,蔻兒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裡喂。

  藥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沒有淡去這苦味,若是沒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難受一會兒了。

  素涼斟了一杯茶遞給吃著甜食的蔻兒,說笑著:「剛剛奴婢去給姑娘抓藥,左右問不到哪裡有,周公子正巧看見奴婢問了句,就派人帶奴婢去了一個小倉庫揀選的藥。如今又給姑娘送來甜口,可見這位公子是個心細的。」

  蔻兒吃著甜口,口中味道沖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著茶喝了兩口,隨口道:「許是看在昨兒我幫了他母親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幫,她又迷瞪,竟然覺著那個大約表裡不一的青年可做花首,手指痙攣到想要提筆沾墨書畫他之容顏。如今雖起著熱,夜裡的那份心悸在憶起他手下跋扈時場面就已經消失。淡了那份躍躍的心,周公子與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兩次藥後,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額頭燒退了,起身洗漱換了身衣衫想去辭別蒲心道長,就聽見素涼慌裡慌張說:「姑娘,奴婢差點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來說他有事昨兒連夜就先走了,只讓姑娘在這裡等公子來接。」

  哥哥突然離開,只怕有什麼急事吧!蔻兒對此倒是看得開,天子近臣,沒有用武之地又怎麼擔得起這份殊榮,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歸,多少有些遷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該去與蒲心道長問個好。走到隔間敲了門進去,眉目溫婉的蒲心道長正坐在蒲團上,盯著手裡一方帕子看。

  見蔻兒來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兒笑道,「道長可好了?」

  昨兒倒下一個,今兒又倒下一個,這倒下的兩個人相視一笑,倒有了兩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兒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長如此說道。

  蔻兒笑道:「我只等兄長來接,他何時來,我何時走。」

  蒲心連忙道:「那他明兒才來。」

  蔻兒輕笑。

  「這裡我鮮少遇上你這般年紀的孩子,能投了緣更是少。」蒲心說著,「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們說會兒話?」

  蔻兒在榻上躺了一兩個時辰,如今退了燒,只頭還有些昏,走動走動也好,她大大方方應道:「好啊。」

  穿著道袍的蒲心挽著鵝黃淺綠喬紗襖裙的蔻兒沿著迴廊出了坤道小院,一邊說一邊閒逛著。

  蒲心畢竟在這裡出家,對此處十分熟悉,她帶著蔻兒走著走著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個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溫溫和和喊道:「昱兒!」

  那青年抬眼一看,腳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禮:「母親。」

  然後又對蔻兒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兒連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細細呼吸,視線落在地上,唯恐讓人聽見了她突然加劇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經好了,怎麼的一見著這人,手指就不停使喚了呢!

  蔻兒視線餘光掃過身前青年腳下一雙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鴉青綿綢衣擺覆蓋著。她視線微微上移,兩組麒麟七環玉珮穩穩不動。她依稀記得,剛剛青年來時,玉珮發出不急不緩從容的悅耳撞擊聲。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兒若無事,陪著一起吧。我帶著這麼嬌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衝撞了。」

  青年聞言跟在了蒲心身側,與蔻兒一左一右。

  道觀大殿前遭雨水沖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樣,一個白髮老道正背著手與一個手中拿著籤筒的小道童走來,瞧見蒲心,小道童行了個禮,蒲心卻對那白髮老道行了個禮,口喊師父。

  白髮老道先是對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個俗家禮後,又對蒲心笑瞇瞇捻著鬍子:「蒲心,難得出來走動啊。」

  「陪小友走走。」蒲心笑著說道。

  「哦,」白髮老道視線掃過蒲心身側乖巧站著的少女,在蔻兒與他微微欠身行禮時,老道看清她面相,眼睛突然一瞪,忙不迭的跳開了去避了這個禮,手指著蔻兒哆哆嗦嗦,片刻掐著手指搖頭驚歎:「姑娘莫給老兒行禮,折煞了!」

 

 

第八章

  「妙啊!妙啊!居然真有……如此面相!」那老道滿是皺褶的臉上堆起了笑容,對著蔻兒左看看右瞧瞧,和藹道:「姑娘姓氏名誰,今年多大啊?」

  蔻兒一噎,本充滿對老道的尊敬煙消雲散,反而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

  此人既然是蒲心道長的師父,該是個正經道士吧?

  怎麼一上來就神神道道的讓人心生疑慮啊!

  蒲心臉色微變,主動走向老道,兩人低語了句後,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留下蔻兒與青年獨自在那。

  之前還沒有感覺,蒲心道長一走開,兩人中空了出來,蔻兒垂下的衣袖與那人廣袂被風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兒按著小手指沒敢鬆開,垂著的視線緊緊盯著自己的繡花裙擺,怕尷尬,風起風停也沒有動一動。

  她雖沒有動,那青年卻動了。

  「姑娘可好了?」身側近近的傳來了那青年稍顯冷情的聲音,以及衣料摩挲的聲音。

  今兒的藥材是他派人拿的,甜口糕點也是他派人送來的,蔻兒懷著謝意微微抬了抬眸,緊緊盯著青年團紋衣襟處,微微頷了頷首:「多謝公子,已經好多了。」

  這藥材她喝過,藥性是極好的,大約是選取的上品,加以正確存放,估計是給蒲心道長預備的,處處看得見用心。也正是因為藥性好,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畢竟昨日若不是某,姑娘也不會受涼了。」

  蔻兒心突地一跳,咬著牙聽見耳側青年似有歉疚的說道:「都是某的錯,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見了。

  蔻兒突然放鬆了不少,今天見著青年後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著笑淡然道:「哪裡,小女子還要多謝公子,月下美人圖可不是那麼容易看見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沒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畢竟與她而言只是賞景,在他人眼中一個不好,就成了誤會。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誇某?」

  見蒲心道長沒有往這裡看,蔻兒笑瞇瞇調戲著她兒子:「天地姝色,世間罕有。」

  此刻的少女語氣揶揄,唇角上飛,眉目裡儘是調笑,輕浮的倒像個紈褲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聲笑了,他這是……被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兒家調戲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輕薄,這滋味別有風趣。

  「姑娘誇讚,某收下了,如此殊榮,定當銘記於心。」

  蔻兒卻腦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約是什麼高官子弟人家,這個銘記於心,對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鎖,不由真誠建議:「公子不如當做小女子未曾誇過如何?」

  青年含笑:「難得被誇,姑娘現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悵了。」

  「公子風姿神韻,這話倒是說笑了。」蔻兒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真誠一些。

  青年但笑不語。

  蒲心此刻回來了,她面上帶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又對蔻兒溫溫和和道:「方姑娘,這位是家師松巖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相逢即緣,不若讓家師為姑娘算上一卦?」

  蔻兒記得當初她溜進寺廟去瞧那俊俏和尚時,那和尚統共只對她說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籤文,凡事順意即可。

  雖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記得和尚說那話的表情,俊逸出塵,就連光禿禿的腦袋在她眼裡都是發光的。她素來貪色,美人說的話,多少都能聽得下,如此一來,她從未去算卦求籤過。

  「蔻兒對此向來無意,道長的好意蔻兒只能心領了。」她含著笑婉拒道。

  蒲心也沒有糾纏,只說:「既然方姑娘無意,那就算了。」

  又對蔻兒說,「說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擱了。」

  蔻兒連忙道:「道長有事儘管去忙。」

  「昱兒,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對青年交代道。

  蔻兒一愣,連忙道:「蔻兒也該回去了,就不勞煩周公子了。」

  與道長母子二人閒庭散步,和與那青年兩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兒哪裡能應下,連聲推辭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兒子,估摸剛剛兩個人時未曾說上話,怕他們尷尬,也不強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隨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過道童手裡的籤筒走了過來,搖頭晃腦:「蒲心,好了麼……」

  「哎呀!」

  老道走過來時擦著蔻兒衣袖而過,捏著籤筒的手一抖,籤筒簽字散了一地,他連忙歎道:「怎麼弄撒了!」

  蔻兒頗為無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這麼點輕微力氣哪裡撞得掉籤筒,既要碰瓷,好歹認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籤筒,別的不說,總該替我撿起吧。」老道腆著臉搓著手道。

  蒲心臉上一僵,卻是要笑不笑,擰過頭來看著蔻兒。

  蔻兒看著那明顯耍無賴的老道,花白的頭髮鬍鬚一顫一顫,瞇著眼藏著一絲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將散在地上的簽字往起來撿。

  只見她剛剛撿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奪了去,瞄了一眼後笑呵呵藏進了袖子裡,自己蹲下身邊撿邊說:「方姑娘可許人家了啊?」

  蔻兒面色無奈,對著別人,她有的是話去堵,可一個老道人,又不像是對她有惡意的,她千言萬語也說不出的。

  身側光線一暗,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撿起地上的簽字,和蔻兒一樣的待遇,那老道風速搶了去藏進了懷裡,立馬忘了對蔻兒說的話,只對空著手有些無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謝您。」

  老道好像心滿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撿,只瞎指揮著:「方姑娘撿啊,周公子也撿啊。」

  蔻兒與那青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一絲無奈與好笑,誰也沒有和老道計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簽字籤筒撿了起來,交給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雙小眼睛笑得看不見,抱著籤筒喜滋滋道:「多謝多謝!」

  蔻兒不知道老道在謝什麼,只依稀覺著,不像是在謝她們撿簽。

  老道抱著籤筒衝著蒲心擠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兒都沒眼看了。

  「道長,蔻兒先回去了。您且先忙著。」

  蔻兒含笑對蒲心說道,沖那老道點了點頭,視線劃過青年,踟躕了下,也略微點了點頭。

  蒲心與那老道已經交頭接耳,聽到這話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對她微微拱了拱手,並未言語。

  蔻兒回到廂房,瞧著天色已經過了午時,哥哥還未來。

  她又躺了半個時辰,就有人來接她了。

  只不過不是哥哥,而是家中僕婦,為首的是她從襄城帶回來的席嬤嬤,帶著七八個丫頭並小廝。

  蔻兒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兒告辭。

  「方姑娘這麼快就走?」房內蒲心正抓著自己兒子說著話,突然聽見蔻兒這樣說,臉上倒是有些驚訝,「燒剛退,哪裡能顛簸!」

  「確實無事的,」蔻兒笑道,「已經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來接,只一群僕婦哪裡能成,不妨再留一日,過明兒了再走?」蒲心說道。

  蔻兒道:「長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無奈。且雖是僕婦,到底都是得用的,從此處到城門不過三十里路,不妨事。」

  「話雖如此……」蒲心瞧著還有兩份不太放心。

  「母親,孩兒正巧回京,不若與方姑娘結個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邊的青年突然說道。

  蔻兒微微訝異,卻不及蒲心的吃驚:「我兒……願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著笑,淡淡說道:「既然同路,結伴而行也好叫母親放心。」

  原是這樣。蔻兒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長掛記她兩份,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願意出來讓自己的母親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兒,右看看自己兒子,半響,臉色一柔:「也好,我兒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與我,可該好好謝謝。」

  此話一出,伴隨著青年認真答應的聲音,是蔻兒的拒絕:「多謝道長好意,只是蔻兒可自己回去,不過三十里路,無需勞煩周公子。」

  蒲心面有糾結:「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兒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不瞞道長,蔻兒家中僕婦多少是懂些拳腳的。何況天子腳下,法度之地,哪裡有狂悖之徒攔路行兇的。」她一臉淡然道。

  風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處都去,身邊養著的手下時日長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別是家生子們,從小就學著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邊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窮凶極惡之輩,她倒沒有什麼好怕的。

  既然蔻兒都這樣說了,蒲心哪裡有不放心的,她掃了眼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兒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青年在蔻兒轉身離去時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著她出去,並未說話。

  丫頭僕婦們一來,比素涼一個人收拾快多了,很快童大叔就套好了馬車,蔻兒又給道觀捐了二十兩香油錢,方才從道觀出發回京。

  蔻兒在馬車上裹著絲面薄毯睡著,感覺不到馬車顛簸,睡得到舒服,一覺醒來,估摸著該到了,抬起印著靠枕花紋發紅的臉,抹了抹嘴角,掀開簾子懶洋洋問道:「可到了?」

  誰知薄薄的一層馬車簾掀開來,露出的卻是一個簪冠直裾風朗神韻的青年。他似有所感,微微回頭,淺黃的陽光下他眸中帶著一層波光,清朗而餘韻十足的聲音彷彿在她耳畔說道:「方姑娘大約要再睡一會兒才能到了。」

  「怎麼是你!」蔻兒大吃一驚,睡意頓時全無,一臉愕然。

  她獨自上路,怎麼一覺醒來周公子竟在她馬車旁!

 

 

第九章

  那青年彷彿看得出蔻兒在想什麼,慢悠悠道:「某比姑娘遲了一個時辰出發,走到此處發現姑娘的車隊原地不動。略有擔心上前一問,原來是車輪臥進水窪,下人怕攪擾姑娘的美夢,竟然打算守到姑娘睡醒為止。」

  蔻兒面有赧然,等她下了馬車,一群訓練有素的武人上前來四處抓著車轅車廂,一起使勁,三兩下就把陷入水窪的車輪抬了出來。

  昨兒下了一天雨,後來又是大雨傾盆,路上積了水,來來去去車馬過,壓出了坑,輪到蔻兒的馬車,正巧深陷,卡得不得進退。

  周公子正巧帶隊打馬而過,瞧見了此處困境,得知蔻兒還在睡,正點了二十餘人打算將整個車抬起,蔻兒就醒了。

  他餘光落在扶著丫頭站著的蔻兒身上,眼神中有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溫柔。

  水窪壓深了能坑住一輛馬車,就能坑住第二輛,蔻兒命僕婦去旁邊小林間挖了些來講水窪填平了,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謝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氣了。」

  等到馬車車列重新整裝待發,青年朝蔻兒頷了頷首,從屬下手中接過馬匹韁繩,踩著馬鐙翻身而上,逆著光居高臨下,語氣卻十分的溫和:「接下來某大約要與姑娘同行了,可需離上多遠?」

  高頭駿馬上逆著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兒眼中卻是無比的風朗,她舊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幾眼,這才客氣道:「公子說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間距。」

  隨後,蔻兒坐在主馬車內,周公子帶隊的騎著馬的僕從們圍在了周圍,隨著馬車一道慢慢悠悠走著,從外來看,瞧不出是兩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馬車被困的地方距離城門也不算太遠,蔻兒坐在馬車中托腮發呆了沒多久,就聽見了外頭傳來了沸騰之聲。

  顛簸的馬車走走停停,最後還是停了下來,童大叔坐在車轅上無奈地對蔻兒說道:「姑娘,我們被堵住了。」

  「又堵著了?」蔻兒突然覺著今日回家大約沒挑日子,盡出岔子。她挑開簾子一看,只見城門前堵了好些人,又有進來出去的人駐足圍觀,馬車從這裡過,的確難行。

  「呸!拿著我的錢在這裡裝清高!你問過小爺了麼!」

  「公子怕是故意丟老伯爺的臉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來賣字畫,寒酸誰呢?」

  「二哥別在外丟人現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綾羅綢緞的公子哥中還有一個頭戴冪笠的少女,周圍圍著一圈整齊短打的下人,城門腳處,被這群公子哥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穿著洗的發白的儒袍後生,他眼前一個被踹翻了的攤子,地上散落著不少字畫卷軸並扇面。

  蔻兒坐在馬車上,位置高,正巧看見了,心煩被堵在此處,索性令丫頭去哄散他們讓開路來。

  丫頭是她慣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勸,勸不好了拿銀子來利誘,再不濟,還有能打的不是麼。

  那丫頭去好言相勸了沒兩句,卻被中間一個癡肥的紈褲一腳踹過去:「哪兒冒出來的丫頭!滾到一邊去!」

  這一腳踢過去只把那丫頭踹起兩步,踉蹌著摔倒在地,捂著小腹蜷縮一團。

  蔻兒看得眼冒怒火,厲聲道:「來人!」

  圍在馬車邊上最近的從外打起簾子,微微彎了彎腰:「姑娘請吩咐?」

  蔻兒側眸一看,頓時啞然,半響,惱火道:「公子添什麼亂!」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亂,只看姑娘如今氣憤,大約要派人去教訓那人,姑娘身邊全是僕婦到底不像,不如暫用某的屬下?他們都是善於此事的。」

  青年的話本意是說,他的手下各個能打,聽進了蔻兒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點忘了!」

  這個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惡霸對上惡霸,更惡的勝出一籌來。

  她也不客氣,只先道了謝:「謝過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時,煩請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馬車,手中捻著一根細鱗紋鞭,懶得扣冪笠,只撿了個垂紗到脖頸的帷帽戴上,然後昂一昂首:「走!」

  僕婦們立馬跟在她身後,去了那圍堵的地方。

  已經有兩個丫頭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頭,正怒視著那癡肥男子,不過沒有主人吩咐,未曾輕舉妄動。

  紈褲中有人抱怨:「一個丫頭你踢她作何?!」

  「敢來說我擋路,我豈不踢她!」癡肥胖子沒有半點悔過,哈哈笑著。

  蔻兒冷著臉疾步而來,快到周圍人還沒有看清,她已經劈手揚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細軟皮鞭劃開空氣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聽啪的一聲,那男子嚎叫著跳起來嘶吼:「啊!好痛!誰!誰這麼大膽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誰麼!」

  蔻兒毫不在意聽到這句話。京城地界,哪裡沒有幾個錯綜盤根的世家,誰家沒有幾個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教不好放出來為禍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讓別人管教管教了。

  帶著帷帽的蔻兒透過薄薄一層白紗看著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許你踢人,不許我抽人?」

  「小賤人!信不信爺爺……」癡肥男子話還沒有說完,蔻兒冷著臉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來,指著蔻兒怒吼:「來人,給我抓住著小娘皮!」

  紈褲身側圍著的小廝們紛紛圍了上來,和蔻兒身後的僕婦對峙,一時劍拔弩張。

  「這姑娘好生無禮,上來就打人,誰家教的?!」旁邊那頭戴冪笠的少女氣憤不過,指著蔻兒發難。

  蔻兒輕哼:「若說無禮,怎麼不先看看自己?一個大男人無緣無故腳踢女子,如此惡毒,我是否可以問,誰家養出來的傻子,怎麼不栓好了放出來亂咬人!」

  「放肆!臭丫頭無禮!」那癡肥男子被抽了兩鞭子,想要抓蔻兒出氣,只他小廝卻對上僕婦們,竟被阻攔住,沒有一個能近蔻兒身,他勃然大怒,吼道,「還不來幫忙!」

  身旁那些紈褲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個女子逞兇,對不住,這個忙我幫不上!」

  其他幾人則沒有細想,紛紛擼了袖子上來要抓蔻兒,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禍,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認個錯吧!」

  一大群男人撲上去捉拿一個嬌弱女子,任誰都覺著十拿九穩,那癡肥男子張狂笑道:「把這潑辣娘們兒綁回去,我正缺個通房丫頭!」

  蔻兒面對眼前這些人,不急不慌,揮舞著手中細鞭,威風凜凜,竟叫那些人一個都靠不過去,反被抽打了數鞭!

  高坐馬背的青年看到這裡,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騎手們紛紛翻身下馬,雄赳赳氣昂昂衝了出去,各個冷著臉散發著駭人煞氣,嚇得圍觀路人紛紛四散而來,讓他們走到嬌弱少女面前暢通無阻。

  旁邊一路的中有人看見蔻兒身後一列透著殺氣的護衛,認出其一,連忙拽住那癡肥男子快速低語:「快叫人住手!羽衛軍來了!」

  然而到底遲了。

  那人本以為這些護衛是來巡查鬧事的,想勸身邊人先應付了過去,卻不料這些人目標直指他們,毫不遮掩。

  緊跟在蔻兒身後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揮下,錚鳴的刀刃擦著那男子眉毛而過,然後是那冷面青年擲地有聲道:「對主人不敬者,殺之!」

  身後十餘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殺之!」

  整齊而同頻的聲音與刀刃錚鳴聲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殺令,令人兩股戰戰心如擂鼓。

  羽衛軍的主人?!

  紈褲中有人變了臉色,再看手持細鞭的蔻兒時眼中染上了驚恐,話都說不出,已被嚇得渾身發軟,哪裡還敢對蔻兒出手,連滾帶爬想要遠離。

  只看那些護衛圍在蔻兒身邊,簇擁著嬌弱少女,並未對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著膽子,行著禮慢慢跑走,另幾個紈褲子一句話沒有,點頭哈腰對著蔻兒行禮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後的刀就要劈到身上來。那個頭戴冪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丟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動,慢慢縮成一團蜷在城門腳哭個不停。

  那癡肥男子眼睛一閉,軟軟昏倒在地,一身騷臭,卻是被嚇得。

  離得最近的蔻兒耳朵震了震,又被著十餘護衛共同的低喝震驚到,他們口中的殺之充滿著殺氣與血腥,不難想像,他們應該曾經這樣執行過他們的喊話。

  蔻兒晃了晃神,視線不由自主飄到了騎在高頭駿馬上的青年,青年靜靜注視著她,彷彿是一眼,又彷彿是一直。

  蔻兒靜了靜心,眼前局勢瞬息萬變,剛剛還趾高氣昂的癡肥男子嚇厥了,不敢丟下主子的小廝們哭嚎著趴在地上求饒,滿地灰塵過後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個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著卷軸發呆的儒生。

  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後的護衛們。

  這種仗勢欺人的感覺居然有些不錯。

  蔻兒歎了口氣,令人扶了丫頭去小馬車裡休息,自己攥著鞭子翻轉著玩,噙著笑自言自語:「果然是熟門熟路的惡霸,好使得很。」

  她走過去,那青年已經翻身下馬,站在那裡等她。

  「多謝公子,手下用著很不錯。」蔻兒不吝誇獎。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氣,用得順手就行。」

  蔻兒又讚歎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養著的手下都是能鎮住惡霸的惡霸。」

  青年嘴角一僵,拚命回憶剛剛還有發生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麼,怎麼好端端的羽衛軍鎮壓鬧事者,就變成了……惡霸欺壓惡霸?

  想了半天,青年還是放棄了,只含笑低聲道:「某繼任家主前家中無嫡子,兄弟迫害事情太多,養了些得力護衛防身。」

  蔻兒深以為然:「一個屋簷下養兩個娘生的孩子,豈不是等著他們幹架麼!」

  「方姑娘家中沒有庶出姐妹或兄弟?」 青年好奇。

  蔻兒搖搖頭:「家中只有一個嫡兄。」

  青年聞言輕歎:「真好。」

  見青年似有所感,念在這兩日他多有相助,蔻兒忍不住勸道:「公子已經深受其害,千萬別讓公子的孩子也重溫苦楚才好。」

  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後勾起嘴角,靜靜看著蔻兒,低聲道:「方姑娘說的是。」

  城門腳下圍觀者已經散了,留在那的兩個人蔻兒沒有興趣,只派丫頭給那穿著破舊衣服的儒生送上了一錠銀子,什麼話也沒有說。

  「今天多謝周公子幾次相助了。」蔻兒對那青年伏了伏身,認真說道。

  那青年微含笑道:「方姑娘無需客氣,某順手之事罷了,說來某還要向方姑娘道謝……」

  「不若兩廂一抵,某省上一套清風客全書,如何?」男子眉眼點點星光,柔軟的五官瞧著格外文雅。

  蔻兒飛速道:「……不如何!一碼事歸一碼事,公子不知何時兌現贈書之事?」

  休想賴她一套清風客!

 

 

第十章

  青年到底沒有賴了蔻兒的書,分別時他騎著高頭大馬,彎著腰對挽著簾子坐在馬車內的蔻兒說道:「方姑娘府上何處?某派人來送。」

  「這怎麼好麻煩,」蔻兒無意讓他知道她是何人,折中道,「不若公子選個書鋪,到時見放在那兒,小女子派人去拿?」

  兩人對於當初書鋪只是心照不宣,提起書鋪,南麓巷子那個私人鋪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見蔻兒防備之心甚重,也不強求,定下了時間後,與蔻兒告了辭,打馬而去,身後一列騎衛緊緊追隨,馬蹄揚起微微沙塵,遮蓋了視線。

  蔻兒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給父親請安,只派了個丫頭去通稟,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來,喬紗衫裙外加了件披風,坐在桌前吃了點蛋羹後,思來想去睡不著,索性讓絲鳶點了幾盞燈放在案牘,鋪紙研墨,用襻膊束起了寬袖,提筆沾墨,將浮在眼前的靜瑟月夜下獨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細細收畫入卷。

  那青年身形躍然紙上,蔻兒這才呆呆盯著紙捲出神。若只是看,美醜與否只在眼中,下了筆畫,每一個地方都在她心中,當青年劍眉星眸在她的筆下慢慢展現出時,蔻兒心中瞭然,就算當初畫那和尚時,也未曾有過這麼明顯的感覺。

  一個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筆觸之間更是清清楚楚憶起了他絕然於天地間的傲然與清冷,下筆時幾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來的高貴躍然紙上。

  蔻兒擱下筆,手指虛虛順著紙上畫中人的面容勾勒,半響,她自言自語道:「……外表謫仙,內裡可別是個妖孽才好。」

  -

  被人畫入紙中的宣瑾昱此刻還不知蔻兒在如何評價他,他離宮兩天,堆積了許多政務,如今正坐於高位挑燈夜讀,身側兩張矮几後,坐著一瘦一壯兩個臣子,三人在這燈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斷私語,偶爾交換意見。

  夜越來越深,候在殿內的黃門令宮侍悄無聲息的替換了冷了的茶水,送來現做的糕點擺上,對這君臣挑燈夜戰場景已是司空見慣。

  黃門令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殿門一個小黃門探頭探腦,低聲道:「舒榮大人請見。」

  黃門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著身碎步走到御前,壓低著聲音吐字依舊十分清楚:「稟陛下,舒榮大人求見。」

  宣瑾昱滿腦子政務正忙,頭也不抬:「不見!」

  這個時候了,作為羽衛軍首領的舒榮跑來作何?!

  他混沌的腦子裡突然抓住了什麼,叫住了退走的大監,捲起的書籍敲了敲案面:「宣。」

  黃門令很快領著一身黑衣的羽衛軍首領舒榮進來。那冷面的羽衛軍首領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宮時給此人安排了個任務,如今舒榮大概是回來覆命的。他看了眼左右兩個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書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個的中書侍郎方令賀與略壯些的戶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時,跪在他們後面的舒榮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書侍郎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待殿中燭火搖曳漸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稟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邊不會出簍子影響到方姑娘。之後臣暗中護送方姑娘回去,見馬車繞進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後門。」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豈不是說……

  舒榮:「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書侍郎方令賀大人的家。臣暗中窺聽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歲從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倒巧了……」

  他不是沒有猜測這明媚而神采飛揚的少女是何出身,幾次相遇究竟是偶爾相逢還是別有目的,只因她灑脫不羈的做派和軟糯腔調的誤導,從未往規矩森嚴的大家中想過,更沒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親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書鋪,少女扮作男兒裝,眼珠一轉,順勢把鍋推給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來內斂穩成的方侍郎只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妹妹買艷本兒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榮不知主人為何發笑,只靜靜候著命令。

  「書可弄到了?」宣瑾昱問。

  他之前答應了的全套清風客,自然要給蔻兒兌現,這任務同樣給了能者多勞的舒榮去完成。

  聽到這話,舒榮繃著的臉上有一絲崩裂,他勉強道:「回陛下,已經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書鋪。」

  「很好。」宣瑾昱頷首,轉而問道,「她在做什麼?」

  舒榮眼中有一絲慌亂,而後低下頭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難怪,她病未好全,又勞心費神的,也該累了。」宣瑾昱瞭然。

  舒榮頓了頓,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時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後畫畫。」

  「……方姑娘,畫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卻意料之中般沒有驚訝。早在他認出穿著一身道袍的蔻兒是那天書鋪裡的小少年時他就知道,這大約是個離經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與今日的調戲,都是如此。

  「……畫就讓她畫吧,不妨事。」

  一個閨閣女子就算做了副畫,也不過私自藏起來偷偷欣賞,無傷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畫像這種認真說來是死罪的行為,宣瑾昱就這樣輕描淡寫允准了。

  舒榮匯報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後日書鋪,你去守著。」

  方姑娘正是愛慕之年,他這身皮囊又入了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觸下去,讓方姑娘會錯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確的選擇。

  宣瑾昱垂下眸,錯過了舒榮猛地亮起的眼。

  -

  蔻兒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人知曉,她正背著手歪頭欣賞著牆壁上掛著的月下美人圖,眼看已經到了與周公子約好的日子,她卻不急不緩,連身衣服也沒有換。

  這幾天來,她已經這樣看著畫捲好多次了,看不見還好,一看見就想起來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門外他高馬背上的淺笑,種種擾亂了她心神。

  蔻兒在練,練著對著畫卷想起月夜時心如止水。只不過還差了那麼點火候。

  今日是約好取書的日子,天氣也配合,春風微暖,萬里晴空,屋簷下嘰嘰喳喳的鳥雀彷彿叫著催促著蔻兒出門去。

  她並沒有去。

  只派了丫頭去取。

  蔻兒思來想去,總覺著此人對她有些危險,她還是決定不與那人見面的好。

  過些日子,等她漸漸忘了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麼美人時,就可以淡定回顧往昔,曾將一個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畫入紙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著周公子時,能夠淡然思及襄城雙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絲鳶帶著一個小子背著竹籠回來,蔻兒隨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間沒了興致,把全套清風客放進籐盒中,藏了起來。

  之後的日子波瀾不驚,蔻兒沒怎麼出去過,整日就在宜明苑,興致來時還命人抬了一架織布機,自己學著織布,不過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她嫌棄累,扔下不動,跑去玩棋子。最後是席嬤嬤時不時用上一用,沒有叫織布機閒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來臨前,挖了一個水池出來,栽上了蓮花,蔻兒命人往裡面放了一個竹筏,自己躺在上頭蓋著荷葉,竹筏隨著水波蕩漾,她在波浪中淺眠。

  哥哥還是很忙,回來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倆多時未曾好好說過話。

  方令賀難得休沐回家,他看著長時間在宜明苑中懶洋洋穿著撒紗裙睡不醒的妹妹,總覺著委屈了蔻兒。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兒時,她是素來在家中待不住的,總要到處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沒有,姐妹不睦,連個散心的地兒都沒有,時日長了,怕把蔻兒憋壞了。

  蔻兒喜花,方令賀投其所好,約蔻兒一同去京城花市閒逛。

  蔻兒已經在家中足不出戶一個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開心了,夏日中難得有了精神頭,主動從她四處的臥窩走出來與哥哥玩耍。

  次日,蔻兒套了馬車帶了絲鳶素涼,哥哥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一搖一晃朝著西市而去。

  馬車中,蔻兒托著腮,上翹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著晃動的素紗簾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頭跟著的是哥哥,怎麼一晃神,又想到了月餘前騎馬跟在她身側的周公子?

  不過還好的時,如今的她想起來那個曾有兩面之緣的青年,已經心如止水,不起波瀾了。

  蔻兒噙著笑,覺著自己已經能夠提筆畫別人了。

  她們來得早,日頭不高,沒有撐傘,因為跟著哥哥,蔻兒也懶得這麼熱還要帶冪笠帷帽什麼的,索性大大方方跟著哥哥身側,左右觀望花市。

  花農花商攤前店門堆滿了奼紫嫣紅的盆花,迎來送往之間總有人抱著花盆滿載而歸,吵雜熱鬧的花市處處都是人聲。

  蔻兒已經遠離人群多日,初來有些不習慣,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顧觀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速走過去提著裙主動蹲下身,用手指輕輕碰了碰細長赤紅的花瓣,欣喜道:「老闆,赤箭花怎麼賣?」

  「表哥,快看,那裡有曼珠沙華!」

  那老闆剛剛給蔻兒報了價,身後一個驕縱的女子傲然說道:「把曼珠沙華拿上,給付賬。」

  「是!」

  女子身後的小廝立馬上前,就要抱走蔻兒眼皮子下的盛開最好的紅色赤箭花。

  「姑娘,先來後到,這赤箭是我先要的。」蔻兒忍不住起身,明眸不愉看著身後那桃紅襦裙麵點面靨的女子。

  那女子圓圓杏眼瞄了蔻兒一眼,嬌蠻輕哼:「這花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蔻兒薄怒:「姑娘未免太過霸道!」

  「……方姑娘?」

  突然之間,蔻兒聽見了一個低沉而稍顯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

  蔻兒猛地抬起頭一看,那粉裙女子身後,站著一個簪冠廣袍,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那青年幽黑的眸中稍有愕然,抿著唇怔怔看著她。

  蔻兒呼吸一滯,眼微微睜大,低下頭緊緊按住痙攣的小手指,喃喃道:「……周公子。」

  她心如止水了月餘,只這一眼就土崩瓦解。

  不妙啊。

  作者有話要說:  曼珠沙華就是石蒜花,古代叫做無義草或者赤箭花,紅色噠,可好看啦

  好吧它還有個別名就是大名鼎鼎的彼岸花╮(╯▽╰)╭

 

 

第十一章

  就算她已經用筆描了此人無數遍,忽的見了真人,覺著與看畫時相差甚遠。

  畫卷不會讓她的手指痙攣,這個人會。

  眼前的青年眼中錯愕漸漸消失,浮起了一絲笑意,他朝蔻兒拱了拱手,稍稍低沉著聲:「沒想到能在這兒遇上方姑娘。」

  蔻兒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餘難得出一次門,就和他撞見,這種緣分,是她從未有過的。

  「周公子?」粉腮面靨的少女卻擰起了眉,看著蔻兒,滿臉狐疑,「你和我表哥認識?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兒並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他也說了,從母姓周,也就是說,他不從母姓,又會有另一個姓名。不過他們萍水相逢,認真說起來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沒有什麼。更何況,這個周公子氣度,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測過會是高官子弟,後來想一想,或許也是宗室呢,畢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書鋪巷子都能有個王爺路過,周公子是什麼勳貴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靨少女急急扭頭看去,卻見她身後青年溫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兒身上,未曾移動到她身上半分,「表哥?」這一聲中,多了兩分慌亂。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個怯怯的聲音從青年身後傳來,一雙細白小手從後面牽著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頭溫和對他身邊藏著的弱小女孩兒道:「哥哥聽見了,阿饞,來,與這個姐姐打個招呼。」

  被叫做阿饞的女孩兒慢慢從宣瑾昱身後蹭著出來,八九歲的尖臉小女孩兒眸中惴惴,仰著臉看向蔻兒。她梳著雙丫垂髻上墜著兩顆晶瑩剔透的明珠,隨著她歪頭,稍微動了動。

  她小心翼翼喊著:「姐姐好,我是阿饞。」

  這是青年的妹妹?嬌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著蔻兒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饞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饞表妹!」

  見宣瑾昱居然給那陌生女子介紹起阿饞來,看上花的粉腮面靨少女氣急,忍不住跺腳:「她剛剛欺負了我!」

  宣瑾昱見身後的妹妹已經在蔻兒滿臉笑意中哄得鑽了出來,正磨磨蹭蹭著往蔻兒那兒靠,心情不錯。聽見那少女的話,他面帶不贊同:「我已經聽到了,這事是你的不對。」

  「表哥……」丁雨南一咬貝齒,面帶羞憤,不敢再叫囂著,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著我點啊。」

  她自然知道剛剛她不佔理,但是總想著她堂堂一個郡主,哪裡需要讓別人。卻不料這個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認識的,而表哥居然也願意為了她說話!

  宣瑾昱無需照顧一個無甚輕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較這個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闊別月餘的蔻兒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來,給方姑娘準備好。」

  跟在他身後的護衛打扮的舒榮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躕了下,面帶忐忑對蔻兒說道:「方姑娘,請問下姑娘的手推板車何處,小的給您放花。」

  在花市上選花,要麼買好了讓店家送去府宅,要麼自己租一個手推板車,墊著板子能搬上幾十盆花,走哪看哪買到哪。

  如今方姑娘卻是只身後跟著一個丫頭,其他都不見。

  蔻兒已經和阿饞靠在一起,她聽到這話,略有迷茫:「不在這裡麼?」

  她身後的丫頭絲鳶湊過來捂著唇小聲道:「姑娘,剛剛您看花,把公子甩開了。」

  可憐方令賀,一個沒瞧見,妹妹就消失在視線內,正帶著人分頭找著蔻兒。

  蔻兒後知後覺,立馬踮起腳來四處觀望,只她年歲小個子矮,周圍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帶來的護衛,各個身高八尺,身強體壯,烏壓壓完全隔斷了她視線,完全沒有看見哥哥的蹤跡。

  花沒有板車放,舒榮也不願意放下,索性抱著花,蹭著站到了絲鳶旁邊,若不細看,只以為他是蔻兒的護衛。

  宣瑾昱沒有發現自己護衛隱蔽的舉動,他只含笑看著蔻兒:「方姑娘,舍妹嬌縱,剛剛多有得罪了。」

  蔻兒搖搖頭:「與公子說來沒有關係的。」

  她分的很清,剛剛蠻橫想要強搶的,是那粉腮少女,出來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卻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辭分明,只微微側著頭並未看他。

  宣瑾昱頓了頓,溫和對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著宣瑾昱,滿目慌亂,「我……我怎麼能同她道歉!她是什麼身份哪裡當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絲不容拒絕,「做錯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淚,卻不敢再頂撞宣瑾昱,踟躕了片刻,咬著牙轉過身對蔻兒敷衍道:「方姑娘,剛剛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給一個庶民道歉!這幾乎是對她的一種折辱,可她卻不能不從。

  少女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見了什麼叫做偏移。

  蔻兒得了道歉,人就放鬆了,剛剛那口勁兒消失,頓時眉眼彎彎露出了一個笑來。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麼,默默移開了視線。

  「妹妹!」

  方令賀好不容易找到花鋪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頓時鬆了口氣,帶著下人擠了進來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雜,未戴冪笠的少女獨自看花多少讓他放心不下,一直提著心,見著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問:「這半天可看上什麼了?」

  「看上了赤箭,」蔻兒看見哥哥立馬嬌憨了些,「哥哥板車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兒只管選。」方令賀溫聲細語哄著妹妹。

  在旁邊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視了個徹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賀看見他失口,主動打招呼:「方侍郎。」

  耳邊出現熟悉的聲音,嚇了方令賀一大跳,他立即扭頭,居然看見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龍魚服,出現在這鬧市花集上!

  他剛拱起手,就見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禮。」

  方令賀混沌了小會兒的腦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現在這,那就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禮,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經瞟向了蔻兒。

  蔻兒正微張著嘴,看她哥哥與那人互相見禮,言辭間很是熟悉。

  原來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極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個貴人。

  蔻兒微微抿著唇,垂下了視線。

  方令賀後知後覺發現宣瑾昱與妹妹離的很近,只不過陛下身側還有安華公主和長公主女兒合宜郡主,他猜測是買花時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讓他看見了,按理該來給行個禮才是。

  方令賀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處,在下讓妹妹與您見個禮。」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見著了陛下卻避開的話總是不好。

  蔻兒被哥哥示意著上前,嘴角忍著笑,裝模作樣手攥拳置於腹前,細聲細氣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見了蔻兒低著頭忍笑的嘴角,略有無奈,卻只能配合著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邊安華公主阿饞愣愣看著自己的哥哥與方姐姐見禮,有些莫名其妙,小聲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認識的麼?

  後面的話被丁雨南捏著她手心嚥了回去。

  丁雨南咬緊了牙關,默不作聲看著她表哥嘴角噙著笑,眉目帶著一絲溫柔與那女子配合做戲,心中苦澀不可說。

  之前,她一直以為表哥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對表哥冷淡的態度從未在意,甚至信心滿滿想著,她出生好,顏色也佳,等到表哥願意娶妻之時,她定然是中宮的不二人選!

  但是如今有了個讓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顫抖,她垂下眼,不敢讓人看見她眼中的嫉妒。

  蔻兒眉眼帶著笑意行了一禮後退在哥哥身後,見阿饞盯著她不放,悄悄給女孩兒擠了擠眼。

  阿饞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比樓婕妤都好看!」

  蔻兒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誇她的時候拿宮妃做踩腳筏子的,這可讓她深受不起。

  剛要說話,蔻兒就聽見一個嬌蠻的聲音道:「表妹別亂說,樓婕妤好歹名門閨秀,你怎麼能拿她和樓婕妤比?」

  蔻兒一抬頭,那粉腮面靨的少女此刻眼神滿是毒針,剛剛的妒意與恥辱讓她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城,儘是嘲諷道:「你是方侍郎家的妹妹,不就是那個不敬長輩欺壓姐妹,花錢如流水還跋扈囂張,惡名在外的麼?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呢,被商戶養大的沒娘孩子方令蔻!」

 

 

第十二章

  「雨南!」

  第一個包含警告的呵斥住她的,居然是宣瑾昱。

  丁雨南說話急促而尖銳,他發現不對立即喝斥,那急促的話已經全部說了出來。

  蔻兒積蓄滿腔的怒意被這突然出現的冷情聲音給打散,她視線忍不住移到宣瑾昱身上,正巧,青年也微微擰著眉瞧向她。

  四目相對,一個眼含歉意,一個怔怔出神。

  被毫不留情的呵斥的丁雨南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籠罩著她。

  果然,為了那個名聲不好的少女,宣瑾昱警告了她。

  方令賀一時氣急,他幽幽盯著丁雨南,忍不住冷笑:「丁姑娘好教養,下次遇上令尊,在下可要好好請教一下。」

  丁雨南一愣,猛地想起來,方令蔻在外名聲不好傳的遠,主要是因為她是方令賀的妹妹,新帝登基後的天子近臣,年紀輕輕的中書侍郎,在朝臣中是最前途無限的一個。她的父親丁駙馬,不過擔了個編修的閒職,而她母親端儀長公主手中亦無權勢,對上舉足輕重的方令賀,在宣瑾昱眼中輕重可知。

  怎麼一時為了逞強,當面得罪了權臣!

  她頓時心有悔意,後怕了起來。

  蔻兒移開了和宣瑾昱對視的視線,心情也平復了大半。

  她的確很氣,氣憤這種不實的流言,更氣憤裡面帶上她外家襄城風家還有母親,用著譏諷的口吻在相識的人面前詆毀她。可是她和宣瑾昱對視的那麼一瞬間,看見青年隱隱的愧疚與安慰,她突然想明白了,謠言止於智者,不實的流言蜚語只會在庸人中傳播。

  「這位丁姑娘,」蔻兒叫著丁雨南,心平氣和,「雖然不知這種流言從何處而來,傳進了你的耳中,但是我必須要說,輕信謠言,你真是蠢不可及。」

  好不容易在後怕中懊惱的丁雨南被蔻兒一句話點燃了怒意,她怒視著蔻兒:「你!」

  「丁姑娘,我且問你一句,所謂不敬長輩欺壓姐妹,你聽何人說來?」

  丁雨南立即道:「當然是有人說!」

  「就是這個有人,」蔻兒冷靜指出,「不知這位有人,是方家人麼?若是,到底是我的長輩還是我的姐妹,可有親口說些我做了什麼的事實?若不是,道聽途說拿來當真,丁姑娘此舉豈不是愚不可及麼。」

  丁雨南也不過是聽有些姐妹一起時閒聊曾說起,當時只當做閒談笑料,何曾認識什麼方家姑娘方家長輩的。她一陣語塞。可若不反駁,她豈不是道聽途說拿來當真,是方令蔻口中的愚不可及。

  「再說花錢如流水,丁姑娘父親也在朝為官,深知俸祿幾何。家中除了父親兄長,也有幾位叔伯,可就算他們俸祿全加起來,又如何夠我開支?」蔻兒慢悠哉哉。

  丁雨南眼中一亮,立即道:「你承認了吧!花銷大過方家所有人,不是……」她若有所指道,「方大人有些別的營生,那就是你一個人掏空了整個方家!」

  蔻兒撫掌輕笑:「丁姑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方家了,我剛剛說了,我的開支,比整個方家的開支都大。這裡面,就要說到剛剛丁姑娘提起的商戶了。」

  「我襄城風家養孩子,一擲千金豪氣云云,從來不會摳摳索索小家子氣。但凡要的,必是好的。我在襄城素來習慣了,回京之後已經減少了開支,可誰料到,回來之後的例銀真少,少到我都不好意思花公中的錢了。」

  蔻兒輕聲道:「又讓丁姑娘失望了,我的開銷,全部走的是風家,和方家還真一點干係都沒有。」

  丁雨南只覺臉上又燒又燙,本想把她這惡名在外的窘境點出來稍微痛快下,卻不料人家毫不吃虧,字字反駁,她卻是臉皮面子一起被撕了下來,好不羞惱。

  「丁姑娘,最後一句,我要你道歉,」蔻兒視線微微冷了冷,「聽信道聽途說雖然蠢,但你言辭對我母親無禮更是可惡,蠢倒罷了,無禮卻不能罷了!」

  宣瑾昱在旁看著這個嬌弱瘦小的小姑娘眸中散發著堅定的光,細弱的脖頸微微昂著,尖尖弧度的下巴帶著傲氣與凜然,縱使對上素來有嬌蠻之稱的丁雨南也毫不落下風。

  丁雨南囁囁了下,剛剛自己是什麼噁心人說什麼,如今反思下,她之前說出了十分無禮的話。

  只她哪裡願意給蔻兒賠禮道歉,她已經憋著一口氣,加上宣瑾昱在側,一旦道歉就代表她錯了,既無禮又愚蠢,讓他看見自己如此不堪,怎麼可能!

  丁雨南只移開眼神,頂了回去:「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有與我何干!」

  這卻是想要胡攪蠻纏假裝沒有之前的事情,言辭中還帶有對蔻兒的不喜了。

  宣瑾昱收回落在蔻兒身上的視線,沉甸甸落在丁雨南身上,眼含威嚴,開口道:「合宜,道歉。」

  丁雨南一愣。

  之前宣瑾昱喊她雨南,是她的名,以表哥的身份對她約束管教,如今喊她封號……

  丁雨南惶惶不安,心裡知道,面前的宣瑾昱不再是以表哥的身份了。

  向蔻兒道歉,她剛剛做過一回了,這一次也一如剛剛,憋著一股氣敷衍道:「對不住。」

  蔻兒冷靜道:「丁姑娘,心不誠,道歉亦是無用。」

  「你還想我怎麼樣!」丁雨南羞怒。

  「合宜,如何道歉要我教你麼。」宣瑾昱冷清的聲音響起。

  丁雨南臉色一白,終究是怕,雙手攥拳置於腹前,帶著哭腔給蔻兒行了一禮:「方姑娘,我言辭有失,對不住你,對不住方夫人!」

  道完歉,她眼淚也撲撲下來。

  蔻兒不是追著不放的人,她得了道歉,微微頷首,滑過視線,表示就此翻頁。

  出來時清晨熹微,花市中著一耽誤,日頭起來,有些熱了。蔻兒來是買花的,如今只相中了一款赤箭,還掛念著別的花,她視線飛快掃過宣瑾昱,對哥哥道:「我們繼續去買花?」

  回答她的不是方令賀,而是宣瑾昱,他拱了拱手:「正好,舍妹也喜歡花,方姑娘好像懂些,不妨替某照顧舍妹一二?」

  一直靜靜在側慢慢重新躲回宣瑾昱身後的阿饞小心翼翼探出頭,看了蔻兒一眼。

  蔻兒有些兩為難。她喜歡阿饞,粉妝玉砌的小女孩兒肉團團的,說話細聲細氣,天真而可愛,眼睛猶如小鹿怯怯的,讓人看著就心生好感。可偏偏……

  彷彿看出了蔻兒的為難,宣瑾昱抬手,招來了兩個護衛,他對丁雨南淡淡說道:「我差人先送你回去。」

  丁雨南無法拒絕,心裡酸澀堆滿,本以為能夠藉著阿饞表妹和他走近一些,卻不料落得個提前被送走的下場。

  想給她騰地方吧!

  丁雨南垂下視線,欠身行禮,隨著護衛走之前,冷冰冰看了蔻兒一眼。

  方令蔻,她算是記住了!

  來時趾高氣昂搶花的丁雨南如今低著頭倉皇而去,阿饞左右看看,在哥哥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蹭到蔻兒面前,抿著唇不說話。

  蔻兒見丁雨南都走了,自然沒有多少顧忌,索性牽著阿饞走在前,笑道:「阿饞妹妹喜歡什麼樣的花?」

  阿饞乖乖跟著她走了,只回頭看了宣瑾昱一眼。

  宣瑾昱對方令賀道:「我們也跟上去吧。」

  兩個妹妹手挽著手在前,宣瑾昱慢慢跟著,方令賀落後半步,亦步亦趨。

  阿饞難得出來,為了今天央了哥哥好久,親自到花市來選花,品種多又色彩繽紛,看得她眼花繚亂,好在身側有蔻兒,遇上了什麼多少都知道些,給她慢慢講著,抿著唇的小女孩兒也來了興趣,小心翼翼指著幾種花都想要。

  宣瑾昱令護衛拿著錢,兩個女孩兒看上什麼了,就去付錢搬花,沒一會兒,兩個手推板車都堆滿了鮮艷嬌嫩的盆花。

  方令賀捏著荷包憋著氣,幾次三番想要上去給宣瑾昱說,誰的妹妹誰付賬,或者做臣子的付賬才是。但是宣瑾昱緊緊跟在兩個妹妹身後,他不能繞過去,羽衛軍首領舒榮手又快,兩個妹妹在前面挑了就走,所有看上的花竟然全是宣瑾昱掏的錢!

  蔻兒挽著阿饞在前,兩個人慢慢熟了起來,如今已經是姐姐妹妹相稱,聊得火熱,等到日頭漸漸大了,阿饞鼻尖上滾出汗珠,蔻兒給她擦了擦,扭頭道:「不如就到這裡吧,熱起來了。」

  離她兩步之遠的宣瑾昱背著手含笑道:「也好。」

  兩處兒的人聚一塊兒選完了花,也該道別了。阿饞眼巴巴看著蔻兒細聲細氣問:「蔻兒姐姐,我怎麼才能找你玩?」

  蔻兒只以為她是宗室誰家女孩兒,牽著她的手含笑道:「想找我玩只管下帖子與我就行。」

  阿饞眼睛微微一亮,對於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第一反應是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揉了揉妹妹的頭頂,對蔻兒微微頷首:「舍妹靦腆,朋友較少,方姑娘若是不介意,日後我送阿饞來與姑娘玩耍?」

  「好啊,」蔻兒含笑應了,朝阿饞笑道,「我家中許多好玩的,等著阿饞妹妹來玩。」

  宣瑾昱嘴角噙著笑,眼神柔和地看著蔻兒哄著他妹妹。

  方令賀看著腮上微粉眼含微光的妹妹,又看了眼眼神專注在妹妹身上眉目柔和的陛下,突然覺著好像哪裡不太對。

  作者有話要說:  方令賀: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宣瑾昱【微笑】:大舅哥。

  方令賀:(╯‵□′)╯︵┴═┴

 

 

第十三章

  花市分開後,蔻兒又選了不少,統共太多,一個板車完全不能夠,索性全留下令一家老闆一起送去方府,她與哥哥先回了家。

  回家不多時,花市中選的花全被送到了宜明苑,令丫頭盤了數,發現多出來不少,其中赤箭花更是多出幾十盆。

  那老闆笑呵呵幫忙把盆花全部放在後花園中,陪著笑道:「數字沒有錯,和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後頭又添的,說是姑娘喜愛,讓小的把庫存全部給姑娘搬來。」

  蔻兒只一聽就知道,這個公子不是指她哥哥,而是……宣公子。

  擠擠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擺滿了整個後花園,奼紫嫣紅的花朵爭奇鬥艷,瞬間就給著燥熱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機。

  蔻兒看著填滿的後花園,心中微微一動。

  入了夜,她挑燈夜戰,案牘上堆滿了墨跡剛干的畫卷,每一副都是各種不同的場景,同一個人不同的姿態。

  她手中畫著的也是那人,星眸劍眉,薄唇微勾,背著手站在從花之間,回眸眺望,仙姿風朗。

  蔻兒手邊一個丫頭也沒有留,全部讓在外間等著,她一個人畫到半夜,剪了幾次燭心,撐著腮等到所有墨跡都干了,仔細再看一遍,把畫放起來,自己又從籐箱中取出了一些畫卷打開,她盯著一些早先時畫的旁人畫像細細打量半天,最後趴在案牘上無聲哀嚎。

  先前花市分開,宣公子曾說要送阿饞來與她玩,蔻兒只當要過好些日子,卻不料她在家中沒多幾天,哥哥休沐回來,嘴角微微抽動著給帶話:「……宣公子說後日送阿饞姑娘來玩。」

  「後日?!」蔻兒才沒有看到自己哥哥什麼表情,只擔心著,「時間會不會倉卒了,要給阿饞準備些什麼才好啊!」

  「不用,阿饞姑娘只喜歡安靜,你陪她說說笑笑就好,」方令賀想了想,又道,「她來時無需通稟別人,只到你院子裡玩,別讓人衝撞了就行。」

  蔻兒知道,阿饞姑娘姓宣,是宗室,她總會多注意兩分的。

  她在認真思考著怎麼安排後日,方令賀踟躕了下,突然問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見過?」

  那天在花市,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不太像初識,特別是陛下為了妹妹呵斥了合意郡主,等於間接打了長公主的臉。他之後怎麼想都覺著不對,只是苦於他見了陛下都是公事從未有任何可以說私事的機會,而且這種事他也不打算先越過了妹妹去問陛下,只能等著有了時間回來與妹妹聊。

  蔻兒微微一愣,想了想,輕描淡寫道:「清明祭祖時,哥哥可記得那天大雨滂沱,我們去了附近道觀避雨?」

  此事方令賀自然記得,他一愣:「宣公子也在?可是就算在,也不該認識才是。」

  妹妹在坤道小院,男子基本都不會去那裡,兩個人從何認識。

  蔻兒說道:「那坤道小院有個女冠是宣公子的母親,他是來探望母親的,機緣巧合說了兩句話,只通報了一個姓,並且互報家門。」

  「宣公子的母親?」方令賀臉色微微一變。他沒有想到,太后居然就在那個道觀中!偏生讓蔻兒見著了,還與陛下認識了。

  陛下既然知道了蔻兒是自己的妹妹,會不會擔心,此舉是……故意為之?

  方令賀腦中千思萬慮,瞬間就想了許多,再次看妹妹時,眼中多了幾分憂愁。

  若是陛下起了疑心,明著還對蔻兒好,那豈不是說,他也默認了這件事是他主導的,只為了讓妹妹接近他?畢竟之前兩年,這些事情層出不窮,他都幫著處理了許多。

  蔻兒不明就裡,把那天的事情簡單說來,其中隱去了她與宣公子的三次交談,猶豫了下,把城門口的一場鬧事也說了出來。

  方令賀沉默了良久,最後眼神複雜看著妹妹,輕聲道:「妹妹,若無要事,宣公子此人,你且稍離遠些,對你好。」

  蔻兒心裡一個咯登,面上淡淡:「他一個外男,我自然與他離得遠呢。」

  方令賀先是松氣,又想到很快會來做客的安華公主,心又提了起來,卻不能再多說什麼,只能歎氣而歸。

  蔻兒眺望窗外,夜中燭火昏黃,後花園中滿滿噹噹的花朵依稀只能見個影兒,夜風吹過,一地冷意。

  她關了窗,把放在外頭的畫卷全部捲了起來,用緞帶一張張紮好,最後全部收起來放進了案牘下一個小籐箱內,扣上了蓋子。

  很快就到了阿饞來玩的日子,蔻兒早早把院內的粗使丫頭放了,又令小廝把著門,驅了個軟轎把到了後門的阿饞直接接進了宜明苑,鎖了門來玩。

  宜明苑內花草繁多,池塘邊她早先又種了一圈驅蚊草,草叢裡擱著倆杌子,旁邊垂釣工具全齊。蔻兒問過阿饞喜愛卻不懂諸多玩意兒,就索性把宜明苑變作了個教學玩耍場,從池塘邊垂釣到樹幹綁著的籐椅上打鞦韆,還組織了幾個丫頭一起來玩手鞠,投壺,整整一天蔻兒都陪著阿饞,玩得小丫頭眼睛亮晶晶不肯走。

  夏日炎熱,玩得出了一身汗,兩個人分別去洗一洗,接阿饞的馬車已經停在方府後門,蔻兒讓了阿饞先,自己後頭去,等她換了身衣衫回到房間,卻找不到阿饞。

  守在門口的丫頭們具笑著,一問起來,都說是阿饞姑娘在於她捉迷藏呢。

  蔻兒知道阿饞暫不想走,與她還要玩,索性不去想門口的馬車,再陪陪阿饞,到時候送阿饞時,她多派兩隊護院打手。

  「阿饞妹妹在何處,我來找你了。」蔻兒穿著軟底繡履,走起來悄無聲息,只是為了故意陪阿饞才弄出了聲響,她嘴角噙著笑進去找阿饞。

  外間她隨意掃了眼,進了內室,也沒有見著阿饞,想了想又往出走,打了簾子剛走到外間,就看見站在堂中的阿饞正在拍著袖子。

  看見蔻兒,阿饞明顯緊張了下,小聲說道:「……我,不能玩了,我怕家中人等久了。」

  蔻兒不做他想,陪著把阿饞安全送到了後門宣家的馬車上,等人走了,才舒了口氣,回去躺著了。

  -

  阿饞擦著天黑前回了宮,她咬著手指甲在寢宮團團轉,等宣瑾昱忙完過來,她猛地縮回了手。

  宣瑾昱問著妹妹在方家玩得如何,阿饞也掰著手指頭一一細數了。她玩得開心,說話間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一臉歡快的笑意。宣瑾昱只隨便一看就知道,蔻兒陪阿饞玩的很好。

  「皇兄……」說完了這些一天玩得東西,最後阿饞猶猶豫豫著,壓低了聲音和宣瑾昱說著悄悄話,「我在蔻兒姐姐房間,發現了個秘密。」

  宣瑾昱一笑,女兒家閨房有些小秘密也無傷大雅,他怕阿饞任性,隨意把少女秘密說了出來,故此攔了攔:「既然是秘密,阿饞就要替你蔻兒姐姐保密,不可以告訴別人。」

  「……可是,可是這個秘密和皇兄有關。」阿饞鼓起了勇氣飛速說道,「我在蔻兒姐姐案牘下不小心打翻了一個箱子,箱子裡的東西掉出來時綢帶開了,讓我看見了。」

  「裡面全是皇兄的畫像!」

  宣瑾昱一愣。

  他把妹妹說的話掰碎了揉爛了反覆咀嚼了幾次,才慢慢相信了他沒有聽錯。

  那個月夜躲在窗下小心翼翼偷看他,第二天就敢出言調戲他的少女,把他畫入畫中,還畫了一箱子。

  這不得不讓他多心,方姑娘她……這是心悅於他麼?

  那……他呢?

  宣瑾昱忘記了身邊的妹妹,陷入了沉思。

  -

  蔻兒和阿饞玩過之後,消沉了幾天,擔心宣公子再送阿饞來,又擔心宣公子不送阿饞來,翻來覆去了幾天,索性不去想那些,侍弄侍弄盆花,弄了些冰來做冰雕,又把許久未曾動過的繡繃拿了出來,靜下心來繡了幾日,勉強把之前的煩惱拋之了腦後。

  這日天氣爽朗,窗外花枝朵朵,芳香撲鼻,蔻兒隨意挽著長髮靠在窗前,手中捏著筆在寫雜記。

  之前她心思雜亂,好些日子沒有想起來,等到現在她靜下了心來,也能慢慢回憶著,揀選著寫進去。

  面對容貌都不記得的舊友,蔻兒沒有任何顧慮,怎麼想的怎麼寫,洋洋灑灑把這些事全部記錄了進去,點評也附在其後。

  這些雜記說起來是與舊友的約定,可她都忘了舊友姓氏名誰,多年未曾往來,以後也只怕難以一見,這些雜記,權當是給自己的一份記錄。

  她正寫著,外頭突然吵雜了起來,她微微蹙眉,剛想問話,就見小婉打了簾子一臉興奮進來急匆匆說道:「稟姑娘!外頭來報,襄城風家來人了!說是三少爺和五少爺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給兩個舅哥接風洗塵!

  風千林:……別忙活,你可能喊不了我舅哥。

  風千水:嗯。

  宣瑾昱:(⊙o⊙)

 

 

第十四章

  風家的三少爺風千水,五少爺風千林,都是蔻兒在襄城風家接觸最多的表哥,五年時間內親密無間,好比親兄妹。得知是他們來了,蔻兒精神一震,喜上眉梢。

  兩個少爺快到京城就讓下人快馬一步先去了方家通稟,蔻兒得到消息的時候,風家馬車還未進京。

  蔻兒坐不住了,立刻想著要收拾一個院子出來給表哥們住,小婉卻說道:「來的人說了,讓姑娘不必忙活,兩位少爺已經派人在京中買下了一座宅院,他們到了只去那邊,等收拾妥當才會來方家拜訪。」

  蔻兒一想就明瞭,雖然知道表哥們此舉才是妥當的,還是神情一黯,忍不住歎息。

  風家的二位少爺第二天就投了拜帖,方家的幾位老爺和年長的公子們都騰出了時間,等著接待這兩位從襄城風家來的錢罐子。

  蔻兒得知今兒表哥們上門拜見,早早起了,梳妝打扮結束,在宜明苑中翹首以盼,好在她等的時候不長,很快方令賀就在前,領著身後兩個圓領袍的兒郎而來。

  宜明苑中早早打掃妥帖,院中有一個青竹搭建的遮陽棚,裡頭擺著一些木質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蔻兒正坐在其中,遠遠見著被丫頭引路而來的三個哥哥,她笑靨如花,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脆生生道:「哥哥,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賀側了側身,讓闊別許久的兩個表弟和蔻兒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過弱冠之年,簪著玉冠,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兒身上後,微微一柔,輕聲道:「表妹。」

  「表妹,好久不見!」跟在這個青年身後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兒郎,他圓臉杏眼,瞧著比起年紀要稚氣的多,滿臉都是笑意,高高舉著手衝著蔻兒用力招了招。

  這二人正是風千水與風千林,蔻兒在襄城時,最慣著她的兄弟倆。一個是大舅舅家的,一個是二舅舅家的,雖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關係不一樣,親密無間,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兒早早令丫頭在井水裡鎮著甜瓜與荔枝,人來了,立即搖起來端了盤來,青竹棚屋裡也擱著兩個冰盆,一進去一股涼意,把外頭的熱氣驅散了不少。

  風千林撿了個葡萄吃了,一撩衣擺坐在了蔻兒對面,笑呵呵對著蔻兒說道:「近一年不見,我們蔻兒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長身體,個子抽條罷了,」風千水讓了方令賀先坐下,而後與風千林並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兒後,輕聲道,「馬上就十四了,也該長些。」

  千水表哥一說,蔻兒才想起來,自己的生辰也在夏裡,如今進了夏,倒是也臨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兒歸家時,她不過將將十三,還未有什麼時光流逝的感覺,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時,居然已經過去了一年。」方令賀端起冰過的涼茶抿了抿,輕歎,「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過妹妹。」

  「哥哥渾說,蔻兒在家中,要數哥哥管得多些。」蔻兒端起茶壺又給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壺後,笑吟吟對兩個表哥道,「兩位表哥也是,蔻兒在襄城時,表哥們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會兒小時,身邊都是長輩,同輩中姐妹年紀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紀,表姐們已經開始學著管家主持中饋,忙得她不能打擾,也就表哥們還能帶著她去玩耍,一來二去,她這個妹妹就跟著表哥們混大了。

  「令賀表哥千萬別聽蔻兒說,她盡哄你的。」風千林握著茶杯搖頭歎氣,「表妹性子頑劣,我哪裡管得住她,全是靠著哄勉強央求著她聽話的。」

  「不過要說聽話,蔻兒表妹還是聽三哥的話的。」風千林手一指,一臉壞笑,「任表妹頑劣,三哥總有法子制得住蔻兒。」

  「千林表哥!」蔻兒不滿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瞇,「說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樣。」

  「怕啊。」風千林一僵,垮下了臉。

  被弟弟妹妹調侃的風千水側眸看著蔻兒,勾了勾嘴角不說話。

  方令賀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內之事,不敢言苦。」

  年長的表兄弟二人相視一笑,以茶代酒,輕碰茶杯。

  風千林是個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見過表妹,憋了一肚子話,說得手腳並用眉飛色舞,還是風千水怕他口乾,抓著空隙給他塞著水果涼茶潤口,不然一番話沒說完,他嗓子都要冒煙了。

  蔻兒抿著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懷念道:「見到表哥們真好。」

  一年不曾見過,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們疏遠她,堂弟們不喜她,堂姐妹們更是讓她無法接觸,親近的哥哥太忙總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說,心裡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見了闊別一年的表哥,回憶起了在襄城風家時的熱鬧,心中就酸澀。

  她是方家的女兒,就算養在風家幾年,也不能待一輩子。那個熱鬧熱情的風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風千水攥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剛啟唇要說什麼,就被風千林樂呵呵地劫走了話:「我也覺著見著表妹太好了。那句話叫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覺著與妹妹已經千年不見了!想得很!」

  蔻兒笑出了聲,一下子就把她剛剛酸澀的情緒驅趕而盡。

  風千水看著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樣,慢慢又移開了視線。

  在旁的方令賀瞧的仔細,他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嘴上不說,只笑著與表弟們高談闊論,飲茶賞景。

  不到晚膳時間,風千水看著天色,起身與弟弟一起告辭。

  「不再多留會兒麼?」蔻兒依依不捨,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剎那人就失去了精氣神,瞧著很是無精打采。

  風千水柔聲道:「我在時風巷子買了一套宅院,現在住在那兒,掛了風宅的牌匾,蔻兒若無事,讓令賀表哥帶你來玩。」

  風千林唉聲歎氣:「虧了虧了,當初就該把風嬈嬈那丫頭帶上一起,這樣蔻兒表妹就可以在我們那兒小住些時候了。」

  蔻兒癟著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們會來,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寫信與你帶上嬈表姐的。」

  風嬈嬈是她表姐,如今已經十八,尚未成親。在襄城中雖有人議論,但是看著她扮做男裝就能出去做生意談買賣,掙得雪花花的白銀一網網,說三道四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下次,下次。」風千林嬉皮笑臉道,「到時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裝,出去引得無數閨閣少女為之傾倒,如何?」

  蔻兒忍不住一笑。

  她與嬈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這麼幹過,曾經甚至有女子路過故意丟下香帕,試圖結下一門姻緣。

  「蔻兒表妹,你素來苦夏,我此次來之前,已經派人去運輸了一批瓜果來,不過幾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風千水說道。

  蔻兒很是感動,認真點頭:「多謝千水表哥。我會的。」

  天邊已經是火燒雲,餘光漸漸如扇輕收,更多的暗光籠罩了過來,蔻兒送了又送,等著表哥們辭別了長輩送到後門才依依不捨招了招手,目送七寶玲瓏香榧錦緞的雙匹馬車遠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懨懨地,方令賀來了搬了個杌子坐在她身邊,也只懶懶看了眼。

  「蔻兒,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方令賀左思右想,還是打算把話給妹妹說了。畢竟十四的大姑娘,該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麼事,請講。」蔻兒歪過頭來。

  方令賀遲疑道:「今日兩位表弟來,我與父親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沒有告訴你。」

  蔻兒一愣:「咦,我就說怎麼表哥們來的這麼突然……可是哥哥為何不告訴我?」

  「之前外祖父曾寫信給父親,其中說到,妹妹回來已經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親事是否有了著落……」方令賀慢慢說著,「父親說你年幼,又無母親操持,家中伯母嬸娘靠不太住,頗為頭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將你嫁回風家。」

  「什麼?!」蔻兒大吃一驚,「可是……」

  可是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嫁回風家,風家的表哥們,她素來都是當親哥哥對待的!

  「父親與我商量過,說實話,風家是一個最好的選擇,蔻兒。」方令賀有些惆悵,「我在朝中樹敵頗多,京中關係錯綜複雜,我怕你嫁過去因為父兄而受委屈。風家是母親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愛你,舅舅舅母作為公婆,你會輕鬆些。」

  「父親應了外祖父後,外祖父就選了兩個與你關係好又穩得住的表弟來。今日來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實是來讓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親了。」

  「不可!哥哥,我從來把表兄們當做哥哥,無法與表兄以夫妻論處。我做不到。」蔻兒搖搖頭,當即推決。

  方令賀也沒有逼她,只說:「你好好考慮,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賀讓妹妹自己靜靜,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與幾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著陛下挑燈夜戰,夜深露重,才將將把這一天的政事全部處理結束。

  其他幾個大臣跪安時,方令賀微微意動,磨蹭到最後。

  宣瑾昱已經發現了方令賀的小動作,他只繼續低著頭批閱奏章,隨口道:「方侍郎可還有事?」

  「啟稟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賀拱了拱手,然後不等陛下說話,他就很自然繼續接道,「家中有一疼愛的幼妹,臣在頭疼,她出閣時,臣要預備什麼樣的嫁妝才好。」

  宣瑾昱手中搖動的筆桿一頓,他緩緩抬起頭來,一雙銳利的眼充滿壓迫看向方令賀。

  方令賀混作不知,只含笑道:「畢竟是嫁回外家,臣總要詳細些才行。」

  宣瑾昱撂下硃筆,冷冰冰看著方令賀直截了當道:「朕不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來的居然不是大舅哥是情敵(╯‵□′)╯︵┴═┴

 

 

第十五章

  風家兩個表哥的到來,對蔻兒來說,開心了一天,憂愁了三天。

  她一直以為兩個表哥前來京城是做生意順路看她,或者來看她順路做生意,聽哥哥那樣說才知道,他們是專門上京來與她相看的。

  雖然她很喜歡襄城時的日子,但是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風家,比起嫁回風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帶著夫婿把風家當做娘家去拜訪。

  兩個表哥對她來說,關係再好,也只是親如兄妹,沒有任何其他因素。

  這幾天中,落腳在時風巷子的風家兄弟陸陸續續派人來給蔻兒送了好些東西,從南方帶來的布匹料子,海上貿易得來的玻璃器皿,還有他們到了京城後憑借毒辣眼光買了一箱子送來的時興首飾,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紅了一雙眼睛。

  蔻兒想寫信給表哥,婉言謝絕此事,可是表哥們未曾當著她的面提出過這件事,她卻是無法先表哥們一步回絕,如此一來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給舊友寫雜記時,蔻兒也把這些天的心中苦悶寫了進去,忍不住對這個大約無緣再見的舊友調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結親,省去一樁麻煩事。

  白日裡想過這事,夜裡做夢,蔻兒居然夢見幾年前的舊事。

  她隱隱約約看見,八九歲的她扒在一個矮矮的院牆上,喜滋滋在偷看什麼,院牆內,一個眼纏白布的纖瘦少年坐在小池塘邊樹蔭下垂釣,彷彿發現了她似的,目不能視的少年微微側了側臉,憑借感覺摸尋到蔻兒的位置,他輕輕道:「小丫頭,吃魚麼?」

  蔻兒聽見自己甜甜道:「吃——」

  夢醒來,夢中少年的容顏已經模糊了許多,蔻兒卻牢牢記得她回答吃魚時喜悅的心情。

  說是舊友,蔻兒也依稀記起,夢中少年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如今來看,大約已經是弱冠之年。

  蔻兒微微意動,她鋪了桌,試著把殘留著一絲記憶的少年模樣畫出來,筆懸在半空比劃了半天,卻不知怎麼下手。

  她畫畫,素來是先看臉,有了臉就能畫得出來,夢中少年的樣子已經模糊到記不清,就算記得清他眼睛纏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顏,也看不出究竟什麼相貌。

  這一幅畫畫的著實艱難,她前後用了兩個時辰,也不過把周邊風景描了出來,牆頭垂丫女童勾勒了兩筆,池塘邊樹蔭下那個纏眼的少年,只一個空洞的輪廓描在那裡。

  若是以後還有緣能夠再見一面,她定然要瞧個仔細把畫填滿。只是如今卻只能等墨跡干了,捲起來放進案牘下的箱子。

  箱子裡塞滿了她畫過的美人,不過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來,只畫過宣公子和夢裡舊友,箱子一打開十餘副宣公子的畫卷蓋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們,壓在了最上層。

  她本來想,這一次或許畫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掛在房間,不用收起,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親近。

  手中夢境圖往上一壓,蔻兒再也沒有多看這些畫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這些天一直被蔻兒記掛的表哥們除了禮物源源不斷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沒有來過,聽小廝說,好像是在粗看形勢,大約要在京中開個什麼鋪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時風巷子的宅院裡,更是抽不出時間到方府來拜訪。

  表哥們不來拜訪,蔻兒暫且把此事拋之腦後,之後的事都之後再說,她且顧好眼下。

  這幾天總有堂姐們派人來給她送一些絡子繡帕,話裡話外打探著她兩個表哥,蔻兒收著,只讓丫頭也做些絡子繡帕給回了禮,至於什麼想要來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類的話,依舊統統推辭了去。

  堂姐們的心思不難猜,再是商戶,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過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還能像她一樣花錢如流水,各個都有著心思。只是她雖不會和表哥們結親,也不打算把家中這些表裡不一的堂姐們介紹給表哥們,他們人好,自然該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舊很忙見不著人,蔻兒打發了堂姐們,自己和以往一樣獨自消磨時間。外頭漸漸熱辣,她平時是懶得出去的,只在屋裡看書寫字兒,屋裡面擺著幾個冰盆,她趁著沒有旁的瑣碎事,只把之前買回來的一捧一捧的書翻出來看。正經的書沒看兩本,那日裡偷夾帶回來的私貨已經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風客還藏在匣中,未曾動過 。

  她之前在襄城時沒有同齡姐妹玩耍,渾渾噩噩跟著表哥們,十來歲的少年們有著各種渠道去提前瞭解一些風花雪月,風家家教嚴,親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個話本兒倒是輕而易舉。表哥們被舅母盯著的,不太好辦,索性藉著蔻兒的名義,帶著妹妹出去買書,把夾私貨弄來的話本兒藏在蔻兒書箱裡,再藉著去找妹妹玩的名義,從蔻兒哪兒拿走。她初時年紀小,不懂這些印著粗糙圖案的書和她平時看的有何不同,翻開來看,只當是雜學話本兒,對裡面的男男女女情情愛愛忽略了去,也還能將就看。後來被風千水發現時已經落下了這個喜好,比起枯燥正經的經綸,雜學遊記與這些話本兒更得她意,掰正不過來,風千水也只能揉著額角認了,處處幫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話本兒,多少懂了裡面一些情愛之事,再回頭看話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畫畫倒過得去,修來補去也能把話本兒裡的角兒畫出來,比起話本上的,精緻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兒善畫,卻不知蔻兒只善美人圖。

  清風客她暫不想動,旁的書都看完了,外頭日頭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鋪了紙,打算把話本兒裡看得有趣的場景繪出來,只是景好畫,人卻畫不對,落筆畫不了幾下,書內孱弱的年輕書生與威武的戰場軍人,在她筆下總要變成一個簪冠直裾的風朗青年。

  蔻兒揉了許多廢棄的紙團,也沒有畫出一幅來,只能撂開筆獨自生悶氣。

  -

  比起悶在屋中不太開心的蔻兒,方令賀則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緊鎖眉頭,無論看誰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同殿為臣的朝臣們都對他避讓再三,生怕讓這個中書侍郎揪住了什麼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氣筒。

  方令賀多天來每日都堅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後又洩了氣一樣垂著頭回了自己院子,反反覆覆多天,底下小丫頭都把大公子這番失常的舉動稟給了蔻兒。

  蔻兒不懂她哥哥為何如此,趁著方令賀休沐,回來的早,派了丫頭去請了來,兄妹在八角玲瓏桌前面對而坐,絲鳶端來了冰鎮後的花果茶,蔻兒遞給哥哥,溫聲細語道:「哥哥近來可有什麼煩心事,瞧著都上火了。」

  方令賀有苦說不出,這些日子他想來想去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誰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聲歎氣一口飲盡茶,然後試探著問道:「千水千林兩個表弟可有聯繫你?」

  「未曾,」蔻兒搖搖頭,「表哥們只派人來給蔻兒送了些東西,這麼久來也沒有見到過。」

  她也有些急,想著等表哥來了提起這事,就乾脆利落回絕了,也不這樣吊著不上不下,總提著心。

  「哦。」方令賀乾巴巴回復了一個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兒總覺哥哥看起來怪怪的,給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麼事,只管說就是。」

  方令賀慢慢吞吞道:「妹妹對未來夫婿可有什麼要求?」

  蔻兒一愣:「嗯?」

  「我是說……」方令賀抹了一把臉,無奈道,「如果說,讓你嫁入宮中,蔻兒可願意?」

  「自然不願!」蔻兒聽完這話立即搖頭,「普通勳貴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麼願意入宮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賀若有所思,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臉上漸漸放鬆了些。

  方令賀怕蔻兒多心想到了什麼,輕描淡寫道:「因為妹妹從未提過這些,哥哥怕拿捏錯了。」

  蔻兒稀里糊塗看著放下心事的方令賀隨口又說了兩句後,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還真是忙啊。蔻兒輕歎。

  又『忙』了幾日的方令賀再次休沐,這次他又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到了宜明苑看著蔻兒,一副難以啟齒。

  蔻兒正坐在冰雕旁看書,見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兒的書看完了吧,若是有時間,明兒我陪你出去買書?」方令賀坐下來後,翻了眼蔻兒正在看的遊記,隨口道。

  「真好,那我明兒準備和哥哥同去。」蔻兒開始想著有哥哥只怕夾帶不了私貨,轉念一想,總有法子,就笑瞇瞇應了。

  方令賀又問了問蔻兒生活起居,留了沒一會兒就走了。

  蔻兒看著哥哥遠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啊。

  雖然哥哥瞧著不太對的,但是能帶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兒就梳妝打扮好,等著哥哥來接。

  清晨涼爽,蔻兒坐著馬車,外頭是方令賀騎著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個書鋪,只與丫頭們在馬車裡猜豆數點玩,不多時,馬車停了,蔻兒扶著丫頭的手下車,然後愣住了。

  青牆灰瓦的巷子裡,一間樹立旌旗的老書鋪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兒心情複雜,總想抬頭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這裡夾帶過貨,故意找上門來敲打她的。

  不過還好,當時她聰明,換了男裝又改了口音,老掌櫃的該是認不出的。

  想雖如此想,蔻兒惴惴跟在哥哥身後路過掌櫃的面前時,還是小心翼翼側著頭,生怕掌櫃的喊她一聲小公子,那樂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話,她就沒有這些憂愁了。千水表哥雖然不看,也不會攔她,千林表哥還會和她討論討論,自己的哥哥嘛……

  蔻兒老老實實低著頭,跟著哥哥身後走。

  哥哥腳下一停,她也腳下一停,然後還未抬起頭,就聽見一個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鳴錚般悅耳的聲音略帶疑問輕聲喚著她。

  「方姑娘?」

  蔻兒心中一個咯登,猛地抬頭一看,眼前兩列書櫃之間的走道上,一個簪冠直裾的青年手中正拿著一本書,微微抬著頭,鋒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眸中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愕,減淡了不少危險感覺。他看了她兩眼後,驚愕漸漸化為淺淺的笑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志在必得,從容問候道:

  「好巧,多日不見,方姑娘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媳婦兒啊~~~我們怎麼這麼有緣n(*≧▽≦*)n

 

 

第十六章

  蔻兒腦中暈暈乎乎的,一時之間差點將此一幕與數月前一幕重疊,慢慢反應過來,她居然與他又偶遇了。

  竟然是如此巧合麼。

  「宣公子。」蔻兒微微欠了欠身,想到當初哥哥說過,眼前此人不宜靠近,側了側身,打算讓哥哥來與他說話,自己往後退兩步。

  書架旁站著的方令賀像是才發現宣瑾昱一樣,上前來行了一禮:「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兩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賀帶著一臉僵硬的笑對蔻兒道:「突然想起來,我在琳琅閣給你打了一個鐲子,蔻兒你先看書,我稍後就來。」

  「好。」

  蔻兒也不明就裡,只想著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時間能夾私貨,點頭應了,視線劃過身側不遠的宣瑾昱,她想了想藉著送方令賀出書鋪,再次回來時,繞開了那處,去了別的書架那兒看書。

  面前一列列書櫃中,多得是未曾見過的書,蔻兒開始還心神不寧,過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選書之中,遇上高層取不到了,就讓個高的丫頭素涼取了來,不多時,兩個跟在蔻兒身後的丫頭懷裡已經抱了五六本書。

  她邊看邊選,腳步一直圍著書架挪動,視線落在書列上未曾移開,也不曾看見,在隔了一個書架的另一個書架中,有人正透過書縫注視著她。

  宣瑾昱手中拿著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書,站在書架背後未曾移動半步,透過書架矮矮窄窄的視線目視著那小臉一直對著書架認真挑選的少女,他忽然覺著,之前的掙扎都是無用功。

  他願意在自己的寢殿搭建一座書鋪,架子上堆滿了少女喜愛的雜學遊記,閒趣話本兒,他可以坐在案牘邊批閱奏章,偶爾一回頭,能看見少女站在書架之間眼睛亮晶晶嘴角彎著笑,抱著喜愛的書心滿意足的樣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動,他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書,已經打算帶著兩個丫頭往掌櫃的那兒走時,忍不住低聲道:「方姑娘。」

  青年的聲音在安靜的書鋪裡如一塊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內的安靜,撐著腮幫子瞇著眼打呼的老掌櫃都睜開了眼,迷茫地把視線投了過來。

  蔻兒腳步一緩。

  她本以為,兩個人打過招呼了,他就不會再叫她。沒想到他還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兒駐足,回頭淺淺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遠,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頓了頓,打算迂迴著來。

  「方姑娘那兒好似有許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後,天天都念著。今日正巧見著姑娘,某為了妹妹也想問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來可忙?」

  蔻兒略一思索,搖了搖頭:「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沒有什麼事可忙,阿饞妹妹惹人喜愛,如果能來玩耍,再好不過了。」

  宣瑾昱漫不經心道,「之前聽方侍郎說起,方姑娘的外家來了兩個表哥,某怕貴府事多,阿饞來會打擾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沒有答應阿饞。」

  自己表哥來京,哥哥也能告訴宣公子,只怕他們作為同僚關係還是挺不錯的。

  蔻兒搖搖頭有些遺憾:「表兄們雖然來了,他們到底有正事忙,沒有在方家待。」

  說起來她都不知道,為何表哥們會那麼忙,居然連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好多次只能送來禮物,人影都見不著。

  宣瑾昱從蔻兒這裡確認了後,嘴角帶起了一絲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麼某抽個時間,把阿饞送來與姑娘玩耍。」

  「甚好。」蔻兒含笑應了。

  此話題暫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兩步,含笑看著蔻兒選出來的書,道:「姑娘只選這些,不上去看看麼?」

  蔻兒眸中閃過掙扎,最後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來也要上去選書,反正她之前的事情,兩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兒淡定地讓素涼去掌櫃的那兒把這些書先結賬,自己帶著小婉往閣樓上去,身後宣瑾昱帶著一絲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視著蔻兒遠去的背影,

  西角落還是她之前來的西角落,不過裡面的書都不一樣了,放了許多罕見的話本兒,都是千金不換的珍品。蔻兒只看了一眼,整個人都差點撲上去,她眼睛裡發著光,歡快地對小婉說:「快看看我們拿了多少銀票,叫小廝來,把這一堆——」

  她兩個手掄圓了,努力劃出最大的圓把這一個角落都包括了進去,比劃著說:「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劃出來的那片地,足足有三個書箱,嚥了嚥口水:「姑娘,我們銀子是夠,但是……馬車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夠裝一車了,更何況她們的馬車上的空間還都用來佈置舒適的一面了,這書箱一個都塞不進去。

  蔻兒一愣,燦爛的笑臉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萎了下來。

  眼睜睜看著這些難得一見的珍品,卻無法第一時間帶回家,對於蔻兒來說,很是心疼。她還不能讓書鋪送回家,留下隱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捨不下的,始終選不出個先後來,垮著臉哀歎連連。

  後腳一步跟上來的宣瑾昱本以為能看見少女欣喜的模樣,卻不料沒有欣喜,只有唉聲歎息,嘴角帶著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這是怎麼了?」

  蔻兒見到來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裝作雲淡風輕般道:「無事。」

  這哪裡像是無事,宣瑾昱又追問了句,蔻兒這才歎息說了此事,然後哀怨:「看得到得不到,這不是一種折磨麼。」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買了下來,她出門又能有幾次,每次帶上幾本,這三大箱的書,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可若是不全買了,總有慧眼識珠的人來此買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此事。他本想提點下,轉念一想,這又何嘗不是個機會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過,不如放在某這裡,阿饞來玩時,某會給她一個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沒有問題,一來二去,就能把書給姑娘送來了。」

  「好法子!」蔻兒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時,眼中疏遠已經不見,美眸彎彎,笑逐顏開,「多謝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彎,如春風和煦般:「姑娘無需客氣。」

  蔻兒讓小婉去付錢,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來了,把三箱子書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蕩蕩。

  「姑娘看書倒是快,之前的書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這麼多?」宣瑾昱與蔻兒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兒振振有詞道:「書沒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遲一點就被別人買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頭們在下面沒有上來,蔻兒站了站,打算回馬車去等哥哥,對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謝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辭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脫口而出。見蔻兒疑惑地看著他,冷靜下來的頭腦才從容不迫的找著叫蔻兒的理由,「方侍郎還沒有回來,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兒踟躕了下,還是搖了搖頭:「不了,我回馬車上等兄長。」

  閣樓上只有他與她,小小片刻無妨,時間長了到底不好。她對宣瑾昱點頭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樓梯。

  她剛下到樓梯一般,一個錦緞華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來,差點與她迎面而撞。蔻兒反應不可謂不快,立即抓著扶手往旁邊一讓,避開了去。

  那腳步匆匆的青年沒好氣地抬頭看了眼蔻兒,這一看,兩個人都有些發愣。

  蔻兒看著眼前這張臉,抿著唇,第一反應是抬頭去看上面閣樓那青年還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這青年分外熟悉的臉,卻沒有注意到這個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臉上來回掃視,十分的不客氣。

  「堂兄,你在做什麼?」

  猛地,閣樓上樓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臨下,面色冷冷,充滿蔻兒陌生的威嚴與淡漠。

  蔻兒心一跳。卻看見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後退開兩步,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這話是說與那青年聽得。

  宣瑾昱這才收起一臉冷淡,轉而對蔻兒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卻是掩去了蔻兒的姓,不欲讓那青年知曉。

  蔻兒見他們是堂兄弟,對這突然一見與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釋。

  剛剛忽然看見這青年,倒是嚇了她一跳。

  她對宣瑾昱頷了頷首,就著那呆呆的青年讓開的位置提裙下了樓梯,很快就和著丫頭出去離開。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樓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狀似不經意道:「這小娘子是誰家人,瞧著倒是好看,居然未曾聽說過……」

  話還沒有說兩句,就見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閉嘴。

  宣瑾昱目視著眼前與他七分像卻看著很輕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點威脅,他輕描淡寫卻帶著莫名的篤定:「她是朕的。」

 

 

第十七章

  入伏天,熱的厲害,蔻兒連門都不想出,只想在房間裡就著冰盆看書,好在還有個兩三天就有奉了兄長命令的阿饞前來造訪,把她懶意驅散了些。

  外頭熱,她等阿饞來時索性在宜明苑的池塘邊圍了一圈冰雕,池塘上面讓人蓋了層竹排遮光,帶著阿饞一起躺在池塘上遂水波逐流的竹筏吃著冰瓜。只是阿饞每次都會先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小心翼翼猶如交接版圖的認真,把從哥哥那兒得來的籐箱交給蔻兒,之後才舒一口氣,輕鬆自在玩耍。

  蔻兒收到籐箱時有那麼兩份的不自在,非常擔心阿饞妹妹會不會不小心得知了她在傳遞著什麼樣的東西,讓年幼的她提前知道了些話本兒,所以每一次都是把籐箱放在側,等阿饞玩好了送回去之後才打開。

  阿饞來了兩次後,蔻兒的書箱裡就多了不少書,她在宜明苑中也很愜意,看著書寫著雜記,差一點就把旁的事忘在了腦後。

  只是差了一點的時候,風家表哥們終於有時間前來造訪宜明苑了。

  他們投下拜帖第二日就來了,先去和長輩們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蔻兒照例在外頭打了一頂竹棚,堆滿了冰雕等著兩個表哥。

  風千水風千林在蔻兒對面坐下了,風千林嫌旁邊打扇的丫頭手勁小,自己拿了扇子來撲撲扇著,口中抱怨:「外頭熱氣騰騰蒸籠似的,偏我們還不能去你房中躲熱,哎,你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遠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在襄城時,蔻兒的屋子他們也是經常去玩的,只是回到了方家,他們雖然是表哥,但是也不能隨便去女孩兒家的房間,再熱也只能在外頭院子裡硬扛著。

  蔻兒見兩個表哥已經有了汗,使丫頭來在冰鎮的井水裡泡著幾條帕子,輪流擰乾了給他們。聽了千林表哥的話她自己也無奈:「我倒盼著與表哥們是嫡親的兄妹呢。」

  風千水要穩重的多,他等風千林和蔻兒說了幾句話後,放下已經空了的茶杯,沉吟了下,對蔻兒說道:「自從進了京,我們不知為何總生出一大堆事,忙的人不得閒來看你,有些事,也未當面與蔻兒說過。再過幾日就是你十四歲的生辰,時間也不寬裕了。」

  蔻兒一愣,立即反應過來,千水表哥說的什麼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牴觸此事,抬手給風千水斟了杯茶,狀似漫不經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麼事直說就是。」

  她這時卻喊了三哥,在襄城時自己年幼,跟著其他姐妹一起這般喊過風千水不短的時間,聽起來也親,也讓她覺著自己是風家的人,不是外人。漸漸大了她知道過來,不是一個稱呼就能改變這種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麼隨著姐妹們喊,而是老老實實喊表哥了。

  此時喊三哥,她卻是把自己放在了風家人的位置上。

  風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兒的眼神深幽複雜,他頓了頓,微微歎息:「蔻兒,你是我表妹。」

  風千林則伸著脖子喊:「這不是廢話麼,蔻兒妹妹一直是咱表妹啊!」

  風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風千林縮起了脖子左顧右盼,蔻兒無聲輕笑。

  幾個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脫,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著才有幾分像樣。也是感情好,才會如此。

  「蔻兒,你該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風千水回過頭來,溫和地對蔻兒說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兒心中一澀,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和千林來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風千水頓了頓,說道,「你馬上十四歲了,祖父祖母很擔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談論,他們的意思是,最好的話,蔻兒你能夠嫁回風家。」

  ……說出來了。

  他摩挲著茶杯,用聽起來很輕鬆的口吻道:「女兒家成婚是一輩子的事,家里長輩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點不對,害了你一輩子。索性嫁回風家,都是自己親人,你在風家也住過許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穩穩當當的過日子。自家親人,都會對你好的。」

  風千林也跟著幫腔:「可不是這個理兒,祖父就是這個念頭,把我們幾個未定親的兄弟一個個濾了一遍,獨獨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來給我們蔻兒相看相看,你從我們中挑個做夫婿,那可比外頭強多了。」

  蔻兒啼笑皆非,這種滿滿自賣自誇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兒你別怪我們突然,其實吧我們本來打算緩兩天就來給你說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腳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暈頭轉向了好些天。終於才抓到這麼點時間來,我們也想慢慢給你說,有個接受過程,但是吧,誰知道明天我們又會忙成什麼樣啊!」風千林大吐苦水,滿臉幽怨。

  難怪,她最開始還提心吊膽的,後來見表哥們都沒有一點消息,猜測就是忙,如今一看這千林表哥一臉苦瓜樣,就知道確實忙得緊。

  「所以啊蔻兒你趕緊著,我和三哥你選一個,然後我們回去好準備婚事,就再忙也不急這檔事了。」風千林道。

  蔻兒緩緩搖搖頭:「千林表哥,我無此意。」

  她頓了頓,堅定道:「我只當表哥們是嫡親哥哥,至於結親,斷然不可。」

  風千水摩挲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他抬起頭來,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你可以多考慮考慮,問問令賀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決定,不用著急。」

  「千水表哥,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會改變的。」蔻兒很固執,眼中一片清澈,可見一絲決絕,「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風家當做娘家。」

  風千水沉默了。

  風千林哀歎了聲:「表妹原來不喜歡我們啊,哎哎哎,這可怎麼辦啊。」

  蔻兒想了想,道:「不如我給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訴他老人家,我的意思。」

  「免了,反正你說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絕對只會以為是我們不夠好,我們蔻兒才看不上的。」風千林揉揉額角,整個人攤在竹椅上,懶洋洋扇著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繼續做你表哥,等你訂了親,我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蔻兒含笑給風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兒就要提前謝過千林表哥了。」

  風千水從那之後一直沉默,至始至終沒有再多說什麼,直到最後天色擦黑,起身告辭的時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後面,直視著蔻兒的眸,輕聲道:「蔻兒,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兒一怔,目送兩個表哥離去後,忽然有些看懂了什麼。

  -

  暗衛來報時,已經徹底入了夜,勤政殿內依舊燭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聲與身側的臣子說道,下首的幾處小几各趴著一個朝臣,交頭接耳,低語紛紛。

  黃門令弓著腰上前踩著台階走到鋪著明黃桌幃的案牘前,低聲說了兩句,宣瑾昱放下筆起身去了側殿。

  側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衛已經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來時,舒榮低著頭匯報。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經被安插進去了兩個丫頭,關於方令蔻的日常起居雖然沒有被上報過,但是風家兄弟倆的造訪卻被細細記下,上報了來。舒榮口中複述著暗探丫頭的所見所聞,離得遠的粗使丫頭能看見的有限,只能憑借唇語猜測一二,但是就這麼一點讀唇,也把風家兄弟前來所說的重要之事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舒榮頗為擔心,他作為帝王身邊的羽衛軍首領,跟著一起白龍魚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兒有著怎麼樣的地位,這兩個風家兄弟今日行為,無異於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著手站在側殿,聽完舒榮複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瀾,他微微頷首,把此事已經記入了心。

  再次從側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牘後,他沒有繼續批閱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首幾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視線掃過下首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執掌大權的功臣,從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業業輔佐在側,盡心盡力。

  「朕有一事,欲與諸位相商。」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不知這位從登基後越來越深不可測的帝王要與他們說什麼事,因為朝中並無大事發生。他們統統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氣等待著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選。」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從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飄出來時,無異於一座重於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壓在幾位大臣心口,他們再也繃不住表情,各個瞠目結舌,一臉不可置信。其中有一個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臉慘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摀住了臉,無聲哀歎。

  「陛下!您說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選了麼?!」一位已經白髮蒼蒼的老臣子顫巍巍著確認在三,「您真的是自己願意了麼?」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後宮從未添過一人,堂堂一個帝王后宮之中還只是登基時被太后賜的幾個御女,偏偏這位新帝又是個在這方面嚴謹的人,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還沒有哪個大臣敢上書擴充後宮的請願。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來了!

  幾位年輕的臣子喜不自勝,而年邁的幾位臣子,已經開始在腦中搜索著適齡後輩了。

  「朕此次大選,無需聲勢浩大,最好的話,選一人即可。」宣瑾昱頗有節奏用手指關節敲擊著桌案,似笑非笑看著下首一臉哀愁的方令賀,意味深長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適宜的人選?」

 

 

第十八章

  登基五年的新帝終於鬆了口大選,雖然在當場的肱骨之臣中傳出來,帝王只欲擇其一入宮,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當回事,家中有正巧適齡未訂婚女子的人家都沸騰了起來。彷彿只在一日之間,全京城未婚的少女們都出來了,大街小巷上的鋪子迎來送往都是女眷,已經有敏銳的商人嗅到了商機,立即從外地進大批對於少女來說有吸引力的貨。

  其中要以風家兄弟為首。他們在京城待得還不到一個月,鋪子已經開了兩家,都是女兒家的小玩意兒,趁著這個時候賺了個缽滿盆盈。

  風家兄弟倆大大的賺了一筆銀子,一扭頭,就把這些銀子全部花出去,給蔻兒置辦生辰禮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兒的十四歲生辰。她已經陸陸續續從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來自風家,玩伴姐妹送來的賀禮,其中還有苦神醫送來的一套針。

  風家長輩們的賀禮和玩伴的賀禮與往年到沒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賀禮中都有不少的書,也是花費了心思去弄來的孤品,蔻兒的幾個籐箱一打開,裡面大約是要羨煞人也的珍寶滿滿。苦神醫的銀針則被她好生收撿了起來,必要時隨身可帶。

  除了親朋好友,要數方令賀這個嫡親哥哥送來的禮物多,每天都有小廝抬著大箱子捧著小匣子來,什麼東珠珊瑚,琉璃瑪瑙,字畫書籍,不多時就堆滿了房間,蔻兒等哥哥休沐,笑著與哥哥說謝謝。卻不料方令賀一臉慘淡,支吾了兩聲就走,沒有去回答關於妹妹問的『哪裡來的這些珍寶,可要花費一些時候』這種問題,倉促的背影可謂是落荒而逃。

  蔻兒沒看出哥哥的異樣,興高采烈地抱著一大堆珍寶選出喜愛的全房間擺上。

  -

  生辰當日,蔻兒早起先給母親上了香,之後焚香沐浴,換了身新做的十六面瀾裙,難得點了胭脂,笑吟吟去給方父行大禮。

  方父給蔻兒準備了一個別莊,地契裝進了盒子裡遞給蔻兒,摩挲著鬍鬚,囑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閒日子沒得多久,趁著尚在閨中,多多走走看看,散散心。」

  蔻兒含笑應了,陪著父親一起用了早膳,又難得閒聊了片刻。女兒生辰陪在身側,方父眉眼舒坦,瞧著都年輕了幾歲。

  蔻兒拜別了父親後,回到宜明苑的時候發現好多姐妹都派了人來說要來宜明苑與她做壽,蔻兒思索了下,讓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兩桌,搭了遮陽布,垂著紗一時看著也風雅。

  方家姐妹挽著手打扮精細而來,左右看看只有蔻兒,臉色有些不好:「風家表哥們怎麼不見?」

  蔻兒早就猜著會是這樣,懶懶一撩袖擺,輕飄飄道:「表哥們事多,忙,下午了才來。」

  當即就要個年紀小的女孩兒道:「不然我們也下午來吧!」

  這話卻被其他幾個姐妹攔了回去。沒來之前得了消息下午來可以,可如今她們來與蔻兒做壽,人都到了還要回去等下午,這不是什麼心思都明擺著了麼。

  當即幾個姐妹坐下,先賀了賀蔻兒,又狀似不經意間提起了大選一事,都話裡有話:「蔻兒妹妹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這大選名額都給蔻兒妹妹留出來了吧。」

  大選一事,蔻兒也聽了一耳朵。不過她從來不擔心這個名額中會有她。一般來說一家只會有一個名額,方家未分家,適齡少女足有五六個,按理說,作為目前家主大老爺家的兩個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說,那就是按年紀,十五歲及笄的姐姐就有三個,快及笄的有兩個,都比她這個剛剛滿十四的小女兒家要合適些。

  「萍姐姐說笑了。」蔻兒也不怎麼接話,含笑只看著她們。

  幾個都是此次大選適合人選的少女只一個勁兒吹捧著大選,左右暗踩,都盼著自己是方家的名額。蔻兒只聽了兩句就心思飛到了別處,好不容易等這群姐妹散了去,才打著哈欠進屋小瞇片刻。下午不光兩個表兄要來,阿饞也要來,她得提前養好精神。

  最熱的時候過去了,方家的後門停了兩輛馬車,前頭是俊朗英氣的風家兄弟,後頭是一團孩子氣的阿饞,他們打量著彼此,最後一道走向了宜明苑。卻都是來賀蔻兒生辰的。

  宜明苑中已經掛起了八角玲瓏燈,花樹上紮著綢帶,丫頭們穿著嶄新的衣服笑意盈盈迎了為數不多的幾位客人進去,庭院中方令賀與蔻兒等人到了,分別在涼棚下就了位,就有丫頭們端著滿是菜餚的小案而來,依次放在他們面前。

  「總要先賀一賀我們表妹今天十四歲了,別的不說,我們蔻兒長成大姑娘了,當浮一大白!」風千林斟了酒,笑吟吟說完又扭頭對坐在蔻兒身側眨巴著眼的阿饞溫和道,「這位小妹妹年紀小,可不敢沾,你飲茶就是。」

  阿饞也乖乖端起茶杯,在座只有五人一道飲了杯酒。

  「蔻兒,恭喜生辰,我與千林給你打了個屏風,你且看看喜不喜。」風千水放下酒杯,深邃的眸看向蔻兒,擊了擊掌,很快就有小廝抬著一扇屏風而來。

  此屏風坐落在漆紅木座上,通體淺綠,大約是整塊玉石,正面雕刻著春夏秋冬花草樹木,背面雕刻著風吹雪舞寒池楊柳圖,無一不是考驗雕工技術,成型卻十分的漂亮精緻。

  蔻兒手指拂過屏風面,含笑道:「謝謝兩位表哥,這個屏風很好看,我很喜歡。」

  風千水眼神一柔,還未說話,就被一個嚴肅認真的聲音打斷,梳著雙丫髻的阿饞小心翼翼從袖中取出兩個木匣來,遞給蔻兒,眼巴巴看著她認真說道:「我也有禮物!蔻兒姐姐,給。」

  兩份木匣被送到蔻兒懷中,她嘴角微微一僵,看著阿饞。

  阿饞自豪道:「一份是阿兄的,一份是阿饞的,都是給蔻兒姐姐的賀禮!」

  「阿兄,什麼阿兄?」風千林聽了個真切,立即扭頭看向方令賀,「表兄,阿饞姑娘的阿兄……是誰?」

  風千水雖然未曾說話,但是也豎起了耳朵認真仔細聽著。

  方令賀看著眼前兩個一臉緊張的表弟,苦笑了下,努力用輕鬆的口吻道:「阿饞姑娘的阿兄是我的同僚。」更多的,他一個字都不能說了。

  阿饞替哥哥送了賀禮就功德圓滿了,笑瞇瞇坐在旁邊與蔻兒說著話,風家兄弟倆沒有從方令賀口中獲得阿饞哥哥的信息,一個大而化之,一個藏在心裡。

  方父並不來與小輩一起,生辰宴只有蔻兒兄妹兩個表兄與阿饞五人,風家兄弟在外行走多,肚子裡裝滿了千奇百怪的故事,風千林說的天花亂墜,聽得阿饞一愣一愣,蔻兒笑得捂嘴,方令賀則與風千水二人推杯換盞,閒聊時一個步步打探,一個小心回防,直到蔻兒吃完麵都沒有分出個高低來。

  已經月中,來接阿饞的下人在後門候著,把吃得臉色粉撲撲的阿饞接了去,兩個表哥也告了辭,一個喝得微醺,一個心有微澀。方令賀也等宜明苑中收拾的差不多回了自己院子,蔻兒打著哈欠洗漱了出來,披著發上了榻,讓丫頭留了燈,打發了丫頭去外間的小榻上睡,自己翻出來阿饞送過來的兩個盒子打開來看。

  其中一個是個淺黃色繡囊,繡工整齊而細密,編著流蘇,分外好看。一看就是阿饞的賀禮。蔻兒嘴角噙著笑,撫摸了下繡囊,小心裝回盒子裡放在枕邊,然後又拿起了另一個盒子輕輕打開。

  暗色的木匣中,錦緞上放著一串打磨圓潤的手串,通體墨綠的珠子滾圓而飽滿,入手冰涼卻帶有一絲溫潤。

  蔻兒怔了怔,抿著唇從匣子中取出手串,摩挲著手感細膩光滑的珠子,套進手腕試了試,墨綠的珠串在她皓白的手腕上大小剛剛合適,珠子與肌膚接觸的地方十分柔軟,她微微轉了轉手腕,突然卻感覺到一絲刺刺的感覺。

  蔻兒把燭燈移到眼前來,褪下珠串湊近到火光旁去看,墨綠的珠子在燭光下變得晶瑩剔透,淺淺的一層綠都能透過光來,她眼神微微一凝,卻是看見了一顆珠子上的痕跡。

  她用手摩挲了下,這個新刻上去的字雕工不算很精緻,有一絲生疏,筆畫卻很清楚。她一筆一劃摸了過去,然後微微一愣。

  昱。

  恍惚記得,在道觀時,蒲心道長是這樣稱呼他的。

  這是他的名字……

  蔻兒攥緊了手串,突然感覺呼吸有一絲的凝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她心頭慢慢散開,最後擴到她全身。

  突然,蔻兒渾身一凜,眼神一凝,她視線落在博古架上,夜中微微發亮的明珠,柔粉色的珊瑚擺件,一幅幅名家字畫,再到她手中刻著名的手串,依稀有些熟悉的場景讓她腦中慢慢浮起一幕。

  生辰時送東珠珊瑚以示珍貴,送字畫書籍以示尊敬,送刻字手串以示愛慕……

  這不分明是她曾看過的清風客所作《煮雪》裡的橋段麼?

  蔻兒呆呆看著手中的手串,忍不住浮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宣公子這是在表達……愛慕之情……麼?

  作者有話要說:  方令賀:為什麼又是我臣子沒有人權麼拐別人妹妹之前不該是討好大舅哥麼為什麼我還要加班還要背鍋還要善後!!!

 

 

第十九章

  -

  盛夏已經過去,快到立秋,早晚天氣涼爽,還起著風,蔻兒衣衫外添了條褙子,大早上的坐在池塘邊扔下釣竿垂釣,說是釣魚,倒不如說是在發呆。

  她這幾天想了很多,全是有關宣公子的,從書鋪初識至今,翻來覆去想,想到頭疼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姑娘!」

  咋咋呼呼的素涼從院門跑進來,提著裙一臉驚慌,狂奔著大聲喊:「姑娘!大選名單出來了!」

  「出來了就出來了,急什麼。」蔻兒巍然不動,視線還落在波瀾不起的水面上,隨口道,「是茹姐姐還是若姐姐?」

  「不是!都不是!」素涼頭都搖圓了,平復了下喘息,滿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七姑娘。」

  「七姑娘是誰來著……」蔻兒還在想這個七姑娘是誰,突然一愣,她在方家不就是行七麼?一驚之下,魚竿掉地,她不可思議回頭道:「我?」

  「對!就是姑娘!」素涼猛地點頭,心有餘悸,「剛剛來人通稟的,方家名額是姑娘,其他姑娘當場那個臉色……差點都繃不住要吃人了!」

  「怎麼會!」蔻兒心一揪,她慌裡慌張地起身,「快去找哥哥!」

  她怎麼能入大選,去給帝王做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女人!

  蔻兒腳下裙子差點一絆,素涼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漲亂的頭腦才在驚心之下稍微平靜了些。

  「素涼,你去叫小婉派人找哥哥,再去讓尚竹打探下堂姐們那兒的情況,她們如果有什麼動靜,不要攔!」

  蔻兒眼神微微一凝,透露出一股決然:「必要時候,推波助瀾一把!」

  她剛剛一急,居然差點忘了,大選名額落在她頭上,那些早早就做著宮妃夢的堂姐們哪個嚥得下氣,之前都能做些手腳出來,這種時候,只怕都是要卯足了勁踩她一把!

  蔻兒猜的沒錯,根本不甘心的方家幾個姐妹聯合起來,鼓足了勁在外頭命人傳開蔻兒幼年失恃,養在商戶,無教養無禮儀,行為粗鄙等等敗壞名聲的消息。

  她們幾個攢了些錢買了街頭巷尾的地痞去茶樓酒館說,去買女子飾物的鋪子裡說,盡最大可能要在最短時間內讓捏造的謊言流傳開來,最好讓掌管大選的命官嫌惡,直接大筆一劃勾了方令蔻的名字才好!

  背地裡幾個絞著帕子伸長了脖子等消息的方家姑娘不知,她們前腳剛剛派人了去,後腳蔻兒就派人加了銀子,把人數加大,把她惡劣行徑又多多編造了些,難得和堂姐們一個心思,只盼著命官劃了她名字。

  流言愈演愈烈,好似一陣風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門戶,多多少少都聽到了一點。

  這幾天方家幾個參與了此事的姑娘們一直提心吊膽的,一面擔心讓方令賀知道了,她們沒有好果子,一方面又總盼著此事真能把方令蔻拉下來,整天伸長了脖子等著消息。

  蔻兒派的小廝在外頭一直給她匯報消息,什麼諸多被大選圈了名字的貴族少女們都在議論她,其中還有位郡主在其中努力摻和,聯合了眾少女們試圖聯名掃去她的名字,大有不把她名字除掉誓不甘心的架勢。

  蔻兒聽到這些的時候她正在後花園剪著花枝,她倒無所謂,把花枝遞給身側的丫頭,好整以暇道:「雖不知這位郡主是什麼心思,不過眼下她是幫了我了。」

  她在外名聲越壞,掌管大選的命官就越會對她不喜,加上如今仕女們的一鬧,她的名字被除去,也不過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蔻兒也考慮過為何名額會在她這裡,思來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因為哥哥,從新帝登基一直輔佐左右的中書侍郎,有著一定言語大權的天子近臣,他的嫡親妹妹,別人總想巴結兩分,給了她名額,也是順理成章的。

  眼下只需要再等等,劃了她名字,一切就重歸原點,她就能安心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

  蔻兒手中剪刀卡擦一歪,剪斷了一隻盛開的君子蘭,她眉頭一皺,拾起花枝,看向大呼小叫而來的素涼,語氣無奈:「又怎麼了?」

  素涼總能從外頭打探到消息來,無論多大的事,總能讓她咋咋呼呼的,蔻兒都無奈了。

  「宮裡,宮裡來人了!」素涼瞪大了眼睛,指著外頭,顫著音道,「說是亭太妃派來的嬤嬤,奉旨……奉旨訓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奉旨訓斥?!

  蔻兒也一驚,她察覺到事態不對,立即道:「怎麼回事,細細說來!」

  「奴婢剛剛在外頭時,有人敲了正門進來,領頭的是亭太妃的嬤嬤,帶了好些宮女黃門,一來就點名要見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大太太還以為是三位姑娘入了貴人眼,請出來後,卻不料那嬤嬤直接令三位姑娘跪下,然後就……就說,三位姑娘犯了口舌,搬弄是非,藐視皇權,行為不端,一人賞了十戒尺,現在還在訓斥!」

  那三位堂姐,正是挑起在外傳播蔻兒流言的主使者。

  蔻兒怎麼也沒有想到,一群女子的暗中小動作,居然傳進了宮裡,還讓一個太妃去查了此事,親自派人訓斥……

  她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該順水推舟,就讓三位堂姐的勢力去隨意傳傳,雖然不至於讓所有人都非議她,起碼的,也不會讓貴人注意到,插手查明此事,出來主持公道。

  蔻兒依稀感覺,劃去她名額一事,只怕是難了。

  果然,外頭那橫眉怒眼的嬤嬤手中拿著戒尺當著方府諸多女眷的面毫不留情訓斥著三個已經哭成一團的姑娘,另一個慈眉善目的嬤嬤則帶了不少珍寶禮物前來了宜明苑拜見蔻兒。

  宮中服侍太妃的嬤嬤,蔻兒不敢托大,只她還未行禮,那嬤嬤已經跪下帶著一眾宮娥給蔻兒行了一個大禮。

  那嬤嬤自稱姓丘,弓著腰滿臉笑意:「姑娘委屈了,宮中貴人得知此事,都替姑娘難受,特派奴婢前來看看姑娘。」

  說是看,身後一些黃門已經搬著幾大箱子抬了進來,陪著笑放在了宜明苑中。

  蔻兒令丫頭給丘嬤嬤奉茶,想與她說話套套底,卻不料丘嬤嬤賠笑做小,但是沒有給蔻兒透露一點口風。最後蔻兒也只能在嬤嬤們走的時候派人送上荷包,好在丘嬤嬤並未推辭,謝了賞才走。

  這下慘了。

  蔻兒呆呆站在宜明苑中看著那堆滿了迴廊的大箱子,泛起了苦笑。

  她這次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被自己給套進去了。鬧的聲勢這麼大,宮中掌管後宮的亭太妃親自過問此事,訓誡了幾位堂姐,派人來安撫她,而且從嬤嬤的態度中就能窺探到亭太妃的態度,無疑,她現在是被亭太妃放進了眼中的。

  而過了兩個時辰,外頭又傳來了一個消息,聯合眾仕女試圖劃去蔻兒名字的郡主,也被訓斥了。

  雖然只是嬤嬤在長公主面前賠笑著含沙射影了幾句,但是外頭已經傳的風言風語,編造事實的方家三位姑娘和抵制蔻兒的郡主都因為蔻兒遭到了訓斥,這不是說,方令蔻並非流言中所說那般不堪,反而有什麼地方入了貴人的眼,才被貴人撐腰?

  方家頓時迎來送往,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前來打探消息的。蔻兒除了自己哥哥,誰的面子都不給,宜明苑大門緊閉,謝絕所有人的造訪。

  她在急。

  眼看著大選名單是定下了的,但是她又怎麼能夠去入宮?不入宮的法子也不過是身患頑疾,體態有恙,已經已經定親。

  她想過,如果上報有疾,指不定方家中有扯後腿的為了讓她受罰而揭穿;體態有恙,這些是要入了宮才會被查看,那時候就太遲了。定親……

  她能與誰定親?

  蔻兒想來想去,等阿饞來時,遞了個紙條與她,令阿饞交給宣公子,約他一談此事。如果他有意派人上門,那她也願意試上一試。

  計劃的倒是沒有錯,卻不料阿饞回宮後,鬧了肚子疼,折騰了兩天懨懨的,見著哥哥也只是撒個嬌,卻把紙條一事給忘了,宣瑾昱對此事,居然一直不知。

  蔻兒等了又等,等到立秋,大選還有不多時就要開始,實在等不住了,試探著問了問哥哥,方令賀不知發生了什麼,直言不諱說宣公子看著精氣神很好,大約人逢喜事。方令賀還在調侃,蔻兒眼神就黯了。

  她被定為大選名額,這件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宣公子身為宗室不可能不知。她請了阿饞來送信,言辭中也說了此事,如果宣公子有意,自然是要前來協商。

  但是他沒有回復她任何消息不說,阿饞也不見來玩,如今哥哥卻說,那人上朝時,人逢喜事……精神爽?

  蔻兒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

  既然如此,那她倒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哥哥,我不想大選,」蔻兒輕聲道,「請表哥幫幫忙,與我暫時定親吧。」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等大選的宣瑾昱【喜滋滋】:小媳婦要進門了,開心n(*≧▽≦*)n

 

 

第二十章

  作者有話要說:  風千水:……想娶蔻兒,蹲地哭

  宣瑾昱:慢走不送。

  啊啊啊修了修了修了,小可愛們返回來看看啊,十九章結尾也修了,表哥不背鍋了QAQ

  來啦~

  紅包包繼續嗷

  以訂了婚的名義躲避大選,作為入選了卻不想進宮的女子來說,是一個最妥當的法子,只要操作得當,又不是非入選不可的什麼人物,一般上面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

  蔻兒告訴了哥哥,就是因為哥哥是中書侍郎,如果他能夠給大選命官透露個話,這件事就能辦成了。

  方令賀很不解,不是之前還好好的,怎麼快到緊要關頭突然就變了掛?和風千水定親來逃避大選,陛下他最近做了什麼惹了妹妹不快麼?

  任由方令賀絞盡腦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岔子,他特別為難看著自己妹妹,嘴一張,剛要說話,突然反應過來,妹妹她是不是還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這種事要告訴她啊!方令賀又一愣,轉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選,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還是新帝,或者說逃避的是後宮生活?再全麵點,她都想逃避?

  萬一妹妹並不喜歡後宮,但是因為宣公子頭腦一發熱而進去,之後日子過得寂寥,他豈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賀很快打定主意,同意了蔻兒的法子,派人去請風家表弟前來商討此事。

  秋後天氣涼爽,日頭也不烈,可偏偏風千水出了一身汗,匆匆趕到宜明苑來時,他額頭上還在滾汗珠。

  「令賀表哥!」他一來就對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賀大大行了一禮,抬起頭來滿臉欣喜,「蔻兒表妹同意了?」

  風千水早在大選消息傳來時就曾經托方令賀帶個話給蔻兒,他可以與她訂婚免去大選名額,但是話還沒有遞出去,蔻兒自己就想了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拖了這麼久。他本都以為無望了,卻不料臨近了大選,居然山回路轉,又有了希望!

  「妹妹說的人選是千林表弟,為何千水表弟……」方令賀看見來人眼角一抽,暗覺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適些。」風千水拱了拱手,輕聲道,「還請表哥成全。」

  方令賀歎息,他也很猶豫,頓了頓,決定先把話說明白了以免這個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後太過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訂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風千水很堅定,「表妹說什麼,我自然照辦,不過我也能夠確定,只要表妹願意真與我訂婚,我自起誓終身不負表妹!」

  方令賀眼神複雜看著眼前的表弟。這個表弟也算是個人中龍鳳,從小頭腦清楚理性而冷靜,經商還是讀書都沒得說,而且性子又是個極好的,從小對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給他,倒不失為一門好姻緣。

  只是可惜了……

  方令賀讓開身,令風千水去後花園的石桌那兒找蔻兒。

  蔻兒早就做好了準備,等千林表哥前來商量。然而來的表哥卻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兒一踟躕,猶豫再三,問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經窺得一二,如今這種定親的事情,她哪裡敢請千水表哥來。千林表哥並無此意,兄妹相幫最好不過。但是他卻來了……

  「千林性子不穩重,我出面或許更好些。」風千水站在蔻兒面前,看著花樹下坐在石卓旁的顰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輕鬆著說道。

  蔻兒眼神複雜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許也只能做此選擇了。

  她斟了茶請表哥坐下,輕聲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兒任性,此事要對表哥多加利用,作為補償,表哥若有什麼要蔻兒做的,儘管提出。」

  此事最無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說些,千水表哥的話她必須提前把話說開,起碼能夠讓千水表哥心態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辦的話傳到風千水耳中有種輕輕的刺耳。蔻兒之前與他說話,從來是親近又隨意,現在這般,大約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風千水一撩衣擺坐下來,目視著蔻兒,無奈道:「蔻兒這是要與我生疏了麼。」

  蔻兒自從知道風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離這位表哥稍微遠兩份,請人定親也請的是千林表哥,卻不料千水表哥也會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認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態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讓表哥多心。

  「並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兒輕聲道。

  風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視線落在微風中花枝頭上搖擺著身軀的花,花瓣細若無骨卻十分柔韌,總能調整好姿態去迎接秋風的拂過。

  「我想要的,蔻兒並不打算與我,既然如此,我別無所求。」風千水的聲音在微風中有些輕飄,「妹妹放心,我總是會配合你的。」

  蔻兒有些不忍心,她也無奈此事卻要讓千水表哥來,只能起身認認真真給風千水行了一禮:「多謝表哥助我。」

  -

  雖只是假的,但是造勢是必須的。風千水一回去就把兩個鋪子的各種珍寶源源不斷送往方家,對外提起方家,言辭間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樣。

  蔻兒這邊影響到不大,知道她與風千水要假訂婚的,不過兄長與她,父親暫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個堂姐還在禁足,沒有人跳出來給她惹事,過了兩天,蔻兒覺著此事能成。

  -宣瑾昱開始未有所查,只看見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虛,加上暗衛來報,風家表哥動作頻頻,稍微一打聽,就打探出來了一個差點氣蒙他的消息。

  什麼叫做風家少爺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約,入京只為定親?什麼叫做之前流言紛飛無法解釋,才讓別人誤以為方七姑娘未有婚約?

  宣瑾昱捏著奏章的手緊緊攥著發白咯崩響,他特別慪氣,發了狠想,如果蔻兒真的婚約,那也是與他!東珠珊瑚收了,字畫書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現在說要與旁人訂婚?沒門!

  他不信這事方令賀不知道,等中書侍郎前來勤政殿時,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聽聞你與外家的表弟關係甚是親密?」

  方令賀苦笑了聲,拱手道:「回稟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關係還是比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斂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嚴不容置疑,他鬆開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聲音並不大,卻在著安靜的落一根針都能聽見的寢殿中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讓他說話說清楚,不要言辭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黃門宮娥嘩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賀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揮了揮手,黃門令帶著一眾宮娥黃門低著頭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門。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還跪在地上的方令賀,冷淡道:「起來吧。」

  方令賀起身,垂手低頭立於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會妥善處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與風千水深追,畢竟是蔻兒的表哥,他若是過了,只怕她臉上無光。點到為止,都是聰明人,知道怎麼辦。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說過什麼?」解決了風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氣和了,有時間來想想,這一出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他問方令賀,方令賀也還屬於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親,他開始還以為是蔻兒和陛下之間有了什麼齟齬,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還一頭霧水的樣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賀想了想,索性把問題抓到了最初他問過妹妹的那句話,他說道,「舍妹從小在家母的教導以及外祖母的教導下,從未有過入宮為妃的念頭。」

  方令賀越說越快,索性繼續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為宮妃入了宮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猶如浮萍菟絲花。且宮規大猶天,除了陛下還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宮妃御女,層層重壓之下,舍妹對於入宮,可謂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輕聲道:「朕的確不知。」

  他所見到的蔻兒,是灑脫而狡黠的,有著一身凜然正氣,以及錚錚傲骨。蔻兒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陽下的花,耀眼而奪人心弦。

  他滿心歡喜想要把這心尖上盛開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卻未曾想過,把一株太陽下生長的花移到陰暗潮濕的地方,這株花是否還能盛開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響,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認真對方令賀道:「方侍郎,朕有句話,托你轉述給方姑娘。」

  「是,陛下請講。」方令賀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宮殿樑柱上浮雕的盤龍臥雲,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訴她,入宮之後什麼都不必擔心,朕會給她掃清一切障礙,讓她像未嫁時輕鬆自如。」

 

 

第二十一章

  蔻兒本以為,以哥哥在新帝面前的得用,除了她名字這事應該會好辦,她已經悠哉悠哉準備打點行禮躲回襄城去,不料方令賀卻派人來請了她去他院中,背著手看著她長吁短歎,低落的告訴蔻兒,定親一事已經被人知曉是虛假,命官並不許有此舞弊行徑,且她是早早入了貴人眼的,自然不會刪她名字。

  蔻兒聽了,只當這個貴人就是亭太妃,她甚是失落,只覺這種事全是她一時失察導致的。

  大選現在是必須要去了,只是是否會被選進宮,蔻兒也懸著心。她身為天子近臣的嫡妹,新帝哪怕為了拉近與臣子的關係,也有可能留了她封個位份。她現在只能盼著,到時大選宮中貴人對她之前傳出的流言蜚語在意些,能夠免了她入選。

  方令賀還記得自己的任務,把陛下要他帶的話翻來覆去了幾遍,斟酌了下,用更含蓄的方式說道:「妹妹,陛下與我說過此事,他讓你安心即是,無需煩惱其他。」

  蔻兒微微一愣,揣摩著來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覺著大概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給她提前發放的通關令。

  她不由苦笑,這種時候,她真的是一點都不想要這種體恤。

  風家表哥那兒她無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辭懇切就著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來信,風千水避重就輕安撫了她一番,更多的話卻是沒說。

  她有些悵然,知道以前親密的兄妹關係,在她和風千水之間,再也回不去了。

  -

  待選之身,足不得出,秋涼後許多花樹上的花也敗謝了,方府沒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饞這些日子也未曾來過,蔻兒別的做不得,只能強行平靜下心來在屋中看書。上回她出去買回的書早就看完,之前阿饞帶了幾次來的書也已經見了底,她沒了可看的書,又無可以說話的人,性子就耐不下了,忍不住去問哥哥,為何阿饞也不見來玩了?

  她與阿饞玩的好,之間並無宣公子什麼事。他雖然戲耍了她,但是阿饞小女孩兒,又怎麼會知道這些,每每前來都是玩的盡興開心,沒有一絲陰霾。阿饞不像是不喜她,怎麼就會突然不來了呢?

  方令賀自然知道,蔻兒待選之身,安華公主就不能隨便上門來玩,稍微避嫌也是該的。他委婉道:「阿饞姑娘不便前來。等過些日子就好了。」

  蔻兒心裡卻涼了。過些日子,她豈不是就已經進宮等選了,阿饞又怎麼來與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與妹妹接觸的搪塞之詞吧。

  真是不知一個男人前一刻還花了心思來討好,下一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到底是哪裡有病!

  蔻兒看著一房宣公子送來的珍寶就嫌煩,索性全收撿了起來藏之暗格,眼不見為淨。

  -

  大選還有不過十天,並不知道自己哪裡有病的宣瑾昱這幾天通宵達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擠出了時間,招來工部能人巧匠,做了兩個大書架放在寢宮之中,上面填滿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閒情話本,雜學遊記。

  他還憑藉著阿饞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樣,殿內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頭添上了鞦韆,修了個竹亭,又派人移來了不少盆花果樹,大概在蔻兒入宮時,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後這裡就是蔻兒一輩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盡量有些熟悉喜愛的物件能轉移她對陌生的恐懼。

  他想過,陽光下的花不能生長在陰暗的地方,那他就把著陰暗變作陽光,讓她肆意生長。

  -

  距離大選還有七天時間,方家大太太攜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門。她是當家太太,又是長輩,宜明苑底下丫頭不敢攔,立即去通稟了蔻兒。

  蔻兒得知大太太攜了本該在禁足中的方令茹來,起初猜測是為了求情請她說話放了三位堂姐出來,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與她寒暄了片刻,才狀似不經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鬧,現在反思了過錯,非要來和你道個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對蔻兒伏了一伏,細著聲道:「之前姐姐們做錯了,還盼著妹妹能原諒姐姐一二。」

  蔻兒只看著她,眸中透露出一絲好笑。

  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個月也未曾來與她說軟話,這個時候來,她可不覺著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說笑了。」蔻兒側過身避開了她那一禮,禮儀周全話語柔軟,卻沒有提原諒半個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臉上浮起焦慮,看著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閃了閃,柔和著看著蔻兒,輕歎道:「我方家獨你一個女兒是命好的,可憐你姐姐們,已經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說,還……遭了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著方家的女兒們,伯母心裡頭難受啊。」

  蔻兒但笑不語,只聽著並不接話。

  大太太見蔻兒怎麼都不接招,只能憋著氣從袖中拿出來一封花箋,含著笑道:「這是明城長公主派人送來了帖子,說是三日後在落簷坊的公主府舉辦海棠花宴,她聽聞你喜花,特意邀請了你去。」

  蔻兒看著那份帶著花香的信箋,這才了然大太太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長公主在這個時候舉辦所謂的花宴,只怕是想與大選的秀女們過過眼,來的賓客估計都是名單內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這是想給自己女兒搭個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個未及笄的女孩兒沒有長輩帶著怎麼成,我定然是要帶著你去的,只是獨你一個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個伴兒?」

  旁邊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著她。

  蔻兒勸不住也不想去勸,慢條斯理道:「既然大伯母決定了,那就帶上茹姐姐就是。只一點……」

  她語笑吟吟:「出門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還是顧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氣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應了。

  蔻兒只能提前這麼說,畢竟這個茹姐姐也不是什麼善茬,父親說過,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臉還是不能丟的。

  她再怎麼樣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臉面,她是要維護的。

  只盼著茹姐姐不是什麼糊塗人,到時別做出什麼讓人難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過,很快就是明城長公主的海棠宴會當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裡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時候,等差不多時派人去接蔻兒。蔻兒婉拒了去,她單獨套了個車,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掛著方家家徽的馬車後頭就行。

  大太太由著她去,也是怕在馬車上兩姐妹若是起了爭執,影響了之後。

  在前的方家馬車掛著八角玲瓏燈,車後印著方家家徽,馬車後頭圍著丫頭僕婦,後頭的蔻兒落了幾步,讓童大叔只遠遠綴著,等到了落簷坊附近再湊近些就是。

  蔻兒靠在馬車軟墊上正捲著一本閒書瞄兩眼,突然簾子外頭嘈雜一片,人聲沸騰,馬車也猛地一停,劇烈一晃差點跌著了她,還好絲鳶手疾眼快扶著了她,低聲問:「姑娘可無事?」

  「無事,問問看外頭怎麼了。」蔻兒剛吩咐,馬車簾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裡慌張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們馬車被突然竄出來的瘋馬給撞了!」

  「瘋馬?」蔻兒一驚,連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鬧市街頭瘋馬亂竄,只怕不止她們家的馬車會遭罪,街道行人鋪子都會被殃及,蔻兒再也坐不住,連扶著丫頭的手下了馬車,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無恙。

  街道上有些喧囂,行人紛紛避讓四散,前面不遠處,一群衣著整齊的家僕已經按住了一匹高頭駿馬,方家的馬車有些側翻,還好被扶住了,馬車旁邊還有一匹駿馬,上面一個錦袍玉冠的年輕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對那馬車說道:「瘋馬擾人,不知可否嚇到了方姑娘?」

  蔻兒腳步一頓,看著那些齜著牙壓著馬匹的下人,再看看這個七分眼熟風流倜儻的年輕男人,她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面上怔怔。

  而此時,馬車內已經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著那人下來,腳都站不穩,哆哆嗦嗦看見說話的青年,頓時眼前一亮,並未鬆開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謝這位公子出手搭救。」

  誰知那年輕男子看見方令茹卻臉色一變,猛地甩開她的手厲聲道:「你是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宣臣也[驚訝]:你是誰,方姑娘呢?

  方令茹[迷茫:……我就是方姑娘啊。

  宣臣也:(╯‵□′)╯︵┴═┴

 

 

第二十二章

  被猛地甩開手的方令茹驚呼跌倒,還好大太太在側一把摟住免去摔倒。

  那青年男子接過侍從遞來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十分厭惡:「不是說方令蔻會去長公主的花宴麼,方家的馬車上怎麼沒她?」

  那大太太猜著這男人是衝著蔻兒來的,立即道:「我那侄女嬌弱,獨自駕了馬車在後頭呢。」

  宣臣也抬頭一看,方家馬車後不遠處,一架玲瓏香榧馬車前站著一個扶著丫頭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著他。

  鬧事驚馬已經被下人們按住捆了四肢抬走,還有人不住陪著笑給周圍街道上受了驚嚇的路人道歉,從驚馬竄出巷子差點弄翻方家的馬車,到現在也不過幾息之間,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蔻兒見著那男子,記得當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視線掃過那錦袍風流的玉冠男子身後精壯的僕從,心中大約知道,她之前,是真誤會宣公子了。那些惡劣行徑的僕人,原來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記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箋,再看這位與宣公子臉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著到底是這位公子幫了忙,遠遠地斂衽為禮以示道謝。

  宣臣也站在那裡煩悶,大好的時機沒有把握住,牽了一個不知誰的少女,他現在又不能再湊到蔻兒面前去獻慇勤,只能遙遙對蔻兒拱了拱手,黑著臉翻身上馬離去。

  方令茹眼淚花兒都打轉了,撲在大太太懷中差點哭出來。大太太是個機敏的,猜到一二,等蔻兒走近問她們是否無恙時,她皮笑肉不笑道:「虧得蔻兒人緣廣,來得及時制服了馬,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蔻兒知道她現在心裡不痛快,不欲多說什麼,只問:「姐姐可是嚇到了,不如我們回去,長公主那兒請人去給帶個話。」

  「這可不行!」方令茹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帶著淚痕怒視著蔻兒,「你別想甩開我獨自去!長公主的花宴我一定要去!」

  蔻兒好心打算一起回去給方令茹緩緩,可在方令茹眼中,倒成了她故意甩開了。她不想多解釋什麼,淡淡道:「那就去吧。」

  大太太與方令茹稍作休息,重新把釵橫鬢亂的方令茹打理好,眼圈不泛紅了,方家馬車才繼續上路往長公主府去。

  -

  京城裡發生一點什麼風吹草動,都會落入在意的人眼中,特別是對於涉及到內的人來說,消息時時刻刻抓牢,有益於他們行事。

  長公主府後院廂房,金釵雲鬢眉心貼花黃的雍容婦人面前,一位十幾歲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不忿地看著她,滿臉委屈。

  「粗魯行事,最是下乘。」半響,雍容婦人伸出手指點了點少女眉心,搖頭,「這般粗糙行徑,也不知道隨了誰。」

  「娘,我就要弄她!」少女不忿道。

  「那也要看手段,還好慎王路過攔了一把,不然待選秀女無端出事,定然會被追查。」那雍容婦人淡淡打斷少女的話,面無波瀾道。

  少女氣急敗壞:「可她擋了我的路!」

  「她既擋了我兒的路,為娘自然知道如何處理,至於你……」

  那婦人斟酌了下,微微搖頭:「待會兒你就莫要出去了。」

  「阿娘!」少女咬著唇祈求,卻最終還是只能目視那前呼後擁的婦人離去,她的小院前,多了一些把門的人。

  出不去的少女急促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突然猛地抓起屋中擺件狠狠砸了個粉碎。

  -

  從方家巷子到落簷坊附近路途也遠,駛過了小半個京城,方家兩輛馬車停在公主府後門巷子,守在那兒的婆子丫頭上來問了好,迎著三人進了去。

  公主府打著的是海棠花宴的旗號,從青草小徑走過去,繞過假山流水,到了那處兒坪地,堆滿了各色秋海棠,旁邊還用了一圈旁的花點綴,奼紫嫣紅,色彩繽紛。

  坪地附近的廊下亭中佈滿了桌椅繡凳,已經有些來得早的太太姑娘落了座,蔻兒三人來時,那領路的婆子把她們帶到了卡在亭閣與池塘交界的一處兒觀賞石旁邊,那兒擺著幾個繡凳,已經有一個順眉柔眼的女子坐著了。

  「方家太太,二位姑娘的位置在這兒,您請。」婆子帶到了躬了躬身就退下了。

  方令茹眼睛不斷打量著這裡的人或景,眼中閃過艷羨,方太太想得多些,帶著兩個女孩兒落了座,低聲道:「這個位置可是偏了。」

  蔻兒也落了座,她的視角看過去,前面一排繡凳已經落座了幾位少女,又有一個大石卡在前面,從此處看坪中花卉只能看見一點半星。

  「這位太太有所不知,據說這位置,是按著家中官品來排的。」蔻兒旁邊那獨坐的少女淺淺笑道,「前邊位置好的,大抵都是高官爵府,像此處,都是五品以下小官眷屬了。」

  聽到這話,蔻兒明白她的位置是跟著大老爺排得,倒也沒有什麼,踏踏實實坐著,只是略微惋惜看不太清前頭的花。

  來者太太們不提,姑娘們具是好生打扮過,梳著不同的髮髻,上簪金釵玉笄,步搖花鈿,綾羅綢裙,環珮叮噹,她們落了座用帕子半掩著唇,低聲與身側的婦人私語,三不五時眼角餘光要從在座的女子中掃過。

  蔻兒已經發現身後涼亭中和對面廊下有不少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剜骨的視線如芒在背,蔻兒怡然自若,全部無視,開始欣賞這附近的亭台樓閣建築以及花草植被。

  不多時,一位金釵雲鬢的雍容華貴婦人扶著婆子的手款款而來,眾女客起身下拜,口呼長公主。

  明城長公主在僕婦的簇擁下坐在了高台主位,環視四周,所有華服錦飾娉婷韶華女子都入了她眼,她的目光在景觀石旁邊的蔻兒身上一掃而過,而後收回。

  很快一列隊小丫頭手捧著秋海棠弓著腰而來,沿著最外圈的一層放下花盆,有一個丫頭走到蔻兒身邊,含笑行了一禮,把懷中顏色艷麗的秋海棠剛放下,就被旁邊一個丫頭拍了拍手,低聲說是放錯了。

  那丫頭連忙把蔻兒身側的花與旁邊柔婉少女的花盆換了換,含笑道了歉。

  方令茹伸手就想去碰一下,被大太太攔住低聲道:「勿要輕動。」

  蔻兒看著這盆秋海棠,總覺著丫頭的舉動引人深思。

  「妹妹要是不介意,我們換回來?」旁邊那女子柔聲建議道,「不過一盆花,大約是有號方便底下人收才對了位置,倒是無妨的。」

  想來也是,蔻兒含笑謝絕了:「的確無妨,多謝這位姐姐。」

  那女子也沒有再勸,只互相通稟了門第排行,能說句話就行。

  方令茹開始腆著臉與她身側的女子說話,身側的女子是入了大選的,根本不屑和方令茹說話,冷淡兩句把她打發了,方令茹索性隔著大太太與蔻兒來與那自稱姓牛的柔婉女子搭話。

  牛姑娘人看著性子溫和,對方令茹也客氣有加,多少能說兩句。

  牛姑娘與方令茹說話時也帶著蔻兒,距離最近的另一個女子見她們一處兒說話,突然輕笑了聲,對那牛姑娘說:「這位姐姐,你與旁邊人相談甚歡,是不是不知道,一個是方侍郎的妹妹,一個是構害自己堂妹的女子啊?」

  方令茹臉上頓時火辣辣,又怕這女子身份比她高隨意得罪不得,咬著唇憋出了淚花。

  蔻兒聽見了只當沒聽見,不打算在這種場合與她計較。卻不料她沒有說話,倒像是軟弱可欺的,前邊挽著手互相說話的女孩兒也回過頭來,笑吟吟道:「方侍郎的妹妹,我可聽說是個厲害人物,在家中欺負姐妹,是不是,這位方姑娘?」這話拋給了方令茹,方令茹眼睛轉了轉,柔柔道,「自家姐妹,玩鬧而已。」

  話雖如此,她卻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言不由衷的樣子任誰一看就不對。

  這下子,身旁圍坐的其他女子都紛紛打量蔻兒,捂著唇嗤笑。

  「那位有了名的方令蔻?」

  「可不是她,沒看見她姐姐那副模樣麼,只怕在家是受氣慣了的。」

  「我還聽說這位方姑娘,好像是訂了親的。」

  「訂了親還入大選,怎麼沒有讓命官劃了她名字?」

  「誰知道呢,她哥哥,可是赫赫有名的方侍郎啊。」

  「喲,那她那未婚夫,可真是個窩囊廢!」

  女子們交換著眼神,嘲諷地看著蔻兒冷笑。

  一雙雙描眉畫眼的精細臉蛋上,都是滿滿的挑釁,好整以暇對著蔻兒毫無遮掩釋放著惡意。

  刺耳的滿滿惡意讓蔻兒抿著唇徹底冷下了臉,澄清的眸中漸漸染上了薄怒。

  「方妹妹,」這時,身側的牛姑娘面含擔憂看著她,猶豫道,「這裡太吵,若是方妹妹願意,不如同姐姐一起走走,避一避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今天又是不上線的一天,哭

  宣臣也:上線不如不上線,哭

  風千水:明明沒上線還被群嘲,哭

 

 

第二十三章

  柔婉的聲音像是一汪泉清澈洗去了蔻兒的薄怒,讓她稍微冷靜了下。

  蔻兒帶有一絲感激看著牛姑娘,慶幸她及時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兒略一遲疑卻是含笑婉拒了:「無妨。」

  她雖然覺著眼前這些眼含惡意的女子令人煩躁,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並且還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隨意走動,這種事情欠妥,她並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個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氣平順,再看眼前這些女子時也能稍微冷靜理智些,不像剛剛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閃,輕笑道:「方妹妹好氣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煩悶,過去走走。」

  蔻兒目送那牛姑娘繞道池塘旁邊,沿著外側慢慢繞過了坪地,很快看不見人影。

  她垂下眸,攥著自己手腕摩挲著套著的一圈玉鐲子,下垂的視線落在腳邊放著的秋海棠上,面對刺耳的層層惡語,輕聲道:「亭太妃親派兩個嬤嬤為這些流言蜚語奔走,就是因為這些話都是無稽之談,怎麼這幾位姑娘是不知道呢,還是與亭太妃有些齟齬故意做對,拿這些已經有了定論的事情出來說嘴?」

  亭太妃?少女們這才在蔻兒的提醒下想起來,當初亭太妃派來的嬤嬤為了方令蔻訓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兒,還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後宮的亭太妃,少女們面面相覷,稍有懼意,頓時偃旗息鼓,閉上了嘴。都是要參與大選的,哪個願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義,萬一在被人使了壞,豈不是沒有把方令蔻拉下去,還反而害了自己?

  一時間一切罵聲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們的笑聲雖然陸陸續續停了,還是傳到了上頭去,許多貴族仕女與婦人都抬眸打量著那吵鬧的一處,見都是小官位置,又移開了眼去。

  不料就這樣,還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長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牽著一個嬌怯怯的女孩兒的手與旁邊的婦人說著什麼,聽見動靜後,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兒身上。旁邊一個僕婦湊了過去與長公主耳語了兩句,她微微頷首,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藹對著蔻兒道:「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來,上前來。」

  突然被長公主指了名,蔻兒一愣,但見前方女子紛紛扭頭來看她,身後已經如芒在背,若視線能夠化為利箭,恐怕她已千瘡百孔。

  以她為中心一圈圈漣漪般盪開的竊竊私語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讓人心躁。隨著她深深一個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視往前走,所到之處就會戛然安靜,唯有一雙雙暗藏無數心思的眼,緊緊跟著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處處都是秋海棠,中間穿插的端莊少女們坐在繡凳上,海棠嬌艷,少女們更是嬌艷,描眉畫眼的一張張臉龐全轉向看著蔻兒,一雙雙眼中盛滿了比秋海棠還要艷麗的顏色,滿滿深意。

  她走到長公主座前,雙手攥拳置於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卻見一個婆子突然拿出一個蒲團往地上一放,低笑著道:「姑娘第一次見長公主,還是行大禮吧。」

  蔻兒一愣,她下垂的視線落在錦鯉刺繡的淺粉蒲團上,稍作停頓,緩緩抬起手交疊在額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請長公主安,長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跪拜大禮過後,她聽見上頭傳來一個和藹的婦人聲:「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蔻兒視線下垂,微微抬起下顎。

  過了片刻,高座的長公主輕聲道:「果然好相貌,難怪入了貴人眼。」

  頓了頓,長公主道:「本宮剛剛還在想,誰能揭開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來,方姑娘最合適不過了。」

  明城長公主扶著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翹頭屐停在蔻兒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兒起身,隨後一個粉比甲的丫鬟端著一盆捧著紅色布巾的盆花而來,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間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來,本宮借你小手揭開紅巾,討個綵頭。」長公主含笑看著蔻兒,目光柔和。

  蔻兒未曾抬眸,依著禮制垂著眼只能看見長公主鵝黃攢金絲大衫上微微晃動的流蘇,她聽到此話,屈膝推辭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宮既說了你來,那就你來。」長公主瞧著溫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頤指氣使,不容人拒絕。

  蔻兒遲疑了下,不好再推辭,只能伸出手指,輕輕掀開了那花盆上的一層薄薄紅巾。

  紅巾下藏著的,是一株盛開最艷色彩最奪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襲人。

  長公主看著這株海棠,笑道:「都說這株香的與眾不同,方姑娘不妨聞聞,是否真的與眾不同。」

  蔻兒愛花,一見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嬌嫩而盛開,水珠滾落在花瓣上,清香撲鼻。

  她含笑著屈膝應道:「是。」

  蔻兒微微彎腰,用手輕扇,吸了吸鼻子,嗅到來自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帶了點……什麼呢?

  蔻兒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時卻被長公主溫和的聲音打斷了:「方姑娘聞起來,可與別的海棠不同?」

  思緒一被打斷,蔻兒直起腰來,回復道:「大致無幾,細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愛花,只是可惜這株秋海棠也是本宮喜愛,不然就送給你了。」長公主頓了頓抬了抬手,「來人,賞方姑娘金鬢釵一對。」

  蔻兒第一次被來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賞賜,有細微彆扭,她屈了屈膝低聲謝了賞。

  到底花宴不是給蔻兒一人辦的,長公主賞過蔻兒後,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來相看,不像是對她有些特殊。

  蔻兒回了景觀石後的繡凳坐下,也微微鬆了口氣。她不知道怎麼的,總覺著在長公主身邊有些喘不過氣來,想不通,索性把此歸為皇家威嚴。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沒有穩住,湊過來問長問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發紅,揉的手帕皺成一團,咬碎銀牙。

  蔻兒只隨意應付了兩句,突然身側有一絲陰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來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絲清新的水漬氣息,她坐下後,與蔻兒笑了笑。蔻兒微微頷首,嘴角淺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們。海棠沒看多長時間,長公主已經設了席,在曲折池橋上佈了位,兩側圓石台上有樂伎撫琴,池塘中還有蓮蓬蓮葉,依稀殘留著夏日的氣息。

  排位與之前無差,靠近長公主的,都是貴家仕女,蔻兒她們幾乎與長公主隔池相望,遠在兩端。

  魚貫而行的丫鬟們端來小案放下後魚貫而出,長公主動了動筷,下首所坐少女婦人們才紛紛動筷,蔻兒她們位置靠後,幾乎最後一波動筷。

  不多時,少女們在長公主端起酒杯的時候立即停了筷子,說著吉祥話,與長公主共飲了一杯。

  蔻兒不善飲酒,她以袖遮擋,緩緩倒在袖子內側,只沾濕了唇了事。只是接下來長公主頻頻抬酒杯,少女們只能陪著,蔻兒又不能讓袖子浸濕太多,只能輕抿幾次,沒幾次,她就漸漸感覺到臉頰微燒,紅暈拂面。

  許是喝了點酒,蔻兒只覺著渾身氣血燥熱,頭有些暈沉沉,眼前的視線略微模糊,身上有些無力。

  旁邊的大太太瞧見了,低聲問了句:「可有不妥?」

  蔻兒手撐著頭輕聲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側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帶擔憂:「方姑娘醉酒了?」

  蔻兒已經無力說話,微微點了點頭。

  她只覺著這股酒意來的迅猛,不一會兒就渾身乏力了起來,依稀還有些睏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與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觀方妹妹不勝酒力,不如我帶她去女眷廂房暫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沒料到她之前沒在意的女子居然與郡主有交情,立即點頭應了:「多謝牛姑娘操心,那我們蔻兒就拜託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話就要來扶蔻兒,方令茹心中一動,主動起身含笑道:「我與你一起扶妹妹。」

  她過來扶著蔻兒左肩,關懷備至:「妹妹可頭暈,靠著姐姐就好。」

  蔻兒雖然頭暈,牛姑娘說的話也聽見了,她斷斷續續道:「多謝牛姐姐,只是我與郡主並無交情,隨意在公主府走動有失禮儀,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卻並不聽她這話,稍微使了點勁,笑容中帶了點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長公主的花宴,總不能讓客人不舒服還要硬撐吧。無事的,我與郡主說了就是。」

  蔻兒已經無力,牛姑娘力氣又大,居然輕而易舉將她攙扶了起來,方令茹湊上來扶著她另一邊,兩人夾著她就要走。

  不對……

  蔻兒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經遲鈍的大腦慢慢反應著。

  這個牛姑娘……有些不對!

  她一發狠,手用力推過去,卻不料早已經頭暈眼花的她手上綿軟無力,腳下踉蹌,嘴唇嚅動著卻不能大聲說話,她被牛姑娘與方令茹夾著走,只能聽見身後傳來觥籌交錯的歡笑聲,以及身前冷冷吹過的涼風。

  不能……被帶走!

  蔻兒眼前石橋已經模糊一團,綿軟的腳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來越輕,腦中越來越模糊,最終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來,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膽敢欺負我媳婦兒,統統砍了!

 

 

第二十四章

  面色急切的牛姑娘暗暗看了一臉欣喜的方令茹一眼, 沒有作聲,加大了腳步想要趕緊扶著蔻兒出去。

  池塘橋宴下, 繞過一條青石板小徑, 就是一座假山,牛姑娘走到這裡時腳步頓了頓, 對方令茹道:「方姑娘, 我……你能不能幫我把方姑娘送到往前走的一個迴廊旁邊的廂房,那裡是給女眷們佈置的暫時客房。我……有些急事。」

  牛姑娘面色赧然, 方令茹自然懂了,她也想著能去碰到郡主最好, 連聲應了:「牛姑娘且去, 我扶著妹妹就好。」

  蔻兒不過初初十四, 瘦弱纖細,身如柳枝,方令茹也能輕而易舉扶穩已經失去意識的蔻兒。雖然她有兩分疑惑為何蔻兒不過醉酒就不省人事, 但是她還有著別的念頭,心砰砰跳, 滿是欣喜哪裡還記得蔻兒。

  牛姑娘匆匆而去後,方令茹順著她手指的位置攙著蔻兒過去,蔻兒自己都無法行走, 全靠著方令茹扶著。她只走了片刻就累了,扶穩一個人和穩穩扶著一個人走,之間差距太大。

  方令茹不由抱怨:「偌大的院子怎麼也不見個丫頭!」

  她雖然抱怨,但是大概猜測是因為前面設宴, 丫頭們都調走了去,只是沒有個幫手的,她還是有些委屈。腳下停了停後,方令茹完全是憑藉著能夠和郡主攀上交情這一點信念扶著蔻兒往前走。

  沒多時,方令茹剛剛扶著蔻兒走到假山背後時,突然伸出來一雙大手,穩穩摀住了她的唇,死死壓住她的呼吸與掙扎,只一使勁就把人直接拖進了假山石洞!

  失去了依靠的蔻兒身體一軟,倒在了一個粉比甲高挑個子的丫鬟肩膀。

  這丫鬟動作敏捷,幾乎把蔻兒抱起腳下生風,左右張望著迅速往一個方向大步而行,背對著之前牛姑娘給方令茹指的方向,很快繞到了一個矮矮的單獨小屋,她用腳踢了踢門,扭著頭張望著後頭,前面門輕輕打開,吱嘎一聲,然後從裡面伸出來一雙手一把奪過蔻兒,再一道黑影迅速把這個躲閃不及的粉比甲丫頭按到在地,一手刃劈到她後頸,直接把人打昏了去。

  然後有人遞出來一隻麻袋,兩個人很快把粉比甲丫鬟裝進了麻袋裡紮好了口,扛在肩上迅速離開。

  一切都是靜悄悄地進行中,從粉比甲丫頭帶著蔻兒到達這個小房間門口至此不過瞬息之間,沒有一點動靜,更是沒有驚動昏迷中的蔻兒。

  抱著蔻兒的瘦高女子皺著眉看著兩人分別扛著麻袋而去後,嘀咕了句:「粗手粗腳。」

  然後她小心翼翼推開門,把完全摟在懷中的蔻兒輕輕移到重新整理過的矮榻上,捲起蔻兒的袖口,三指搭在她脈搏上。

  「濃姐姐,方姑娘怎麼樣,沒事吧?」

  一直守在房間裡的一個矮個的粉比甲丫頭擔憂地看著緊閉雙眼的蔻兒。

  「暫且無事。」濃香收回手,板著臉道,「外頭的一切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確定沒有一個動作錯過麼?」

  「濃姐姐放心,方姑娘是什麼人,我們哪裡敢馬虎!」花香搖搖頭,「外頭一直盯著,方姑娘一切舉動都在眼中,沒有人給她的酒裡下過藥。」

  「那看來就是蓄意灌姑娘醉酒。」濃香冷冰冰說道,「把該抓的都抓了,回去慢慢審問,敢對方姑娘下手的人,還真是不把主子放在眼裡。」

  花香應了,然後看了一眼還在昏睡中的蔻兒,猶豫了下:「那個方家的五姑娘怎麼辦?」

  一環套一環的,方令茹著了道,如果不是他們的人剛好在守護方令蔻,只怕這個姑娘就要被人糟蹋了。

  初心可惡,如此又可憐。

  「教她怎麼說話。」濃香說道。

  花香應了聲,然後從桌案上倒了一杯清水來,道:「要不給方姑娘喂點水,或許醒得快。」

  濃香把蔻兒扶著靠在自己懷中,用著調羹一點點舀了水餵她,昏迷的人無意識拒絕,未曾吞嚥的清水只能潤濕唇部。

  濃香很有耐性,她一點點給蔻兒抿,過了片刻,也勉強餵了進去一些。

  兩個丫頭一個眺窗而看注意著周邊,一個坐在榻前杌子上小心照看,過了約有一刻,躺在榻上的蔻兒手指微微抽動,眼睛還未睜開,呼吸聲已經不再均勻。

  蔻兒只覺自己微微頭暈,渾身乏力地難受,她緩慢而遲鈍的回憶起昏迷之前的事情,一種危險感瀰漫她全身,她感覺到自己躺在一處硬邦邦的榻上,周圍有呼吸聲和人影晃動的風聲,神經頓時緊繃,呼吸一滯。

  她這是中計了!

  到底是誰,費盡苦心來害她!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場面?!

  蔻兒渾身被一股涼意侵襲,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分辨身側的聲音與響動。

  空氣有些稠濕,帶著水漬,還要一股不似花香彷彿有點藥香的氣息混雜在其中,這裡大約是在房間內,窗子是推開的,有一點點細細的風滲透進來,軟底的布鞋走動的聲音十分細微,幾乎不可察覺,還有衣料摩挲的絲絲聲。

  沒有人的交談,很安靜。但是蔻兒卻微微鬆了松氣。

  房間裡的,是兩個女子。

  她已經發現了牛姑娘的不對勁,之前沒有注意,在醉酒之時雖然反應已經遲鈍,在她靠過來要扶她時,她突然想起來,牛姑娘出去了一次之後回來身上帶了一股氣息,初無察覺,飲酒之時就有了反應,像是激化酒意的一種催化藥香,混合在一起,才讓她一點點的酒就不省人事。

  牛姑娘定然是不安好心,不會真的只是把她送往一個廂房休憩。

  她大意了。

  只是現在身體依舊發軟,無隨身攜帶的軟鞭,髮簪在頭上就算動作再快也會讓人察覺到。現在的她沒有多少與兩個女子相抗衡的力氣。

  為今之計,只能誘騙一個女子低頭與她說話時迅速用簪子制住她暫做威脅。

  蔻兒小心翼翼挪動著手指,同時口中發出了輕輕的呢喃,眉心微蹙,彷彿不是很舒服。

  坐在榻邊繡凳上照顧蔻兒的濃香聽見這點細細呢喃,立即彎下腰去查看蔻兒的情況,同時口中輕喚著:「姑娘可……」

  剎那間,蔻兒用盡全部力氣迅速挪動手指拔出鬢間一隻花釵手腕一翻牢牢壓在伏下身毫無防備的女子脖頸,同時睜開眼,滿眼戒備,沙啞的聲音冷厲道:「你是何人?!」

  濃香話含在口中說不出來了。她堂堂一個暗衛首領,居然毫無防備被一個嬌弱無力的閨中少女手中被制住了。

  蔻兒緊緊壓著髮釵,眸中映入了那個女子的容顏。

  平平無奇,不淺不淡,約有二十年歲,眸中毫無波瀾,面對被制住命脈情形無所動容,臉上一派冰冷。

  她穿著一身公主府丫頭的服裝,氣度眼神卻無一像是個丫鬟。

  「姑娘,我和濃姐姐不是壞人。」這時,被剛剛變故弄得一時忘了章法的花香才反應過來,連忙對蔻兒行了一禮,道,「姑娘,我和濃姐姐是前來保護您的。」

  矮小可愛的女孩兒自稱花香,她與高個兒名叫濃香的女子是被派到蔻兒身邊來的保護者。

  蔻兒見手下被制住的女子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她把髮釵壓在她的脈搏上,又見這女子的同伴一個勁兒搖手但是不曾上前來對她有任何強制的動作把她掰開,多少已經信了兩分。

  她微微遲疑,緩緩鬆了勁道,挪開手腕。

  那被制服的女子才直起腰,從繡凳上起身屈膝行了個禮:「濃香見過姑娘。」

  蔻兒這會兒精神已經有所恢復,她單手撐著榻想要坐起,濃香立即上前攙扶,扶著蔻兒坐起身。花香重新倒了一杯清水遞了過來,含笑道:「姑娘剛剛飲了酒,怕是口渴,請先喝點水。」

  剛剛她昏迷時濃香也只能餵進去一點半點,她現在清醒了,接過水杯客氣地道了謝,慢慢喝完了一杯。

  她現在的確口乾舌燥,不想單純只是吃了酒的感覺,而有中身體裡極度缺水的乾渴,她喝完了一杯水,花香已經給她續添了杯水。

  蔻兒一連喝了三杯,才勉強止住乾渴之症。放下水杯,終於稍微舒服了些。同時她身體的體力也在漸漸恢復,不像剛剛那般疲軟。

  這時她才有時間細細問此究竟怎麼一回事。

  濃香道:「我與花香是主人派到姑娘身邊暗中保護的暗衛,此次姑娘出行,暗衛共有十人出動護在姑娘身側。花宴中未曾有什麼異樣,我們疏忽了。直到那牛姓女子動了手才注意她們對姑娘暗藏惡意。我們就派人半路把她們全部攔截帶走審問。姑娘醉酒不醒,只能暫且在此緩做休息。」

  後面的,她不用說蔻兒也知道,她醒了之後以為還身處險境,差點對這個暗衛女子動了手。

  「不是醉酒,我沾的酒並不多,」蔻兒搖了搖頭,「是被下了藥。」

  她幼時曾跟在苦神醫身側看過不少,雖然自己不過是僅懂皮毛,但是這一些身體的異樣還是能夠分辨的出。

  酒可能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坐在她身側的牛姑娘身上的氣息,兩相催發。或者還要加上……那盆秋海棠。

  她想不通,堂堂長公主與她無冤無仇,高高在上怎麼會對她下手。可是這裡是長公主府,除了長公主外,不會有別人會對她暗藏禍心,以至於差點陷入險境。

  她抿著唇思索了片刻,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她抬起頭來問:「當初被亭太妃派來的嬤嬤訓斥過的那位郡主,可是明城長公主府上的?」

  -

  前院池塘橋宴上,高座主位的明城長公主正含笑聽著身側一個少女說話,突然一個婆子弓著腰走來,湊到長公主耳畔低聲說了幾句,長公主含笑的臉上瞬間一僵,她頓了頓,視線劃過池橋最後一處,那裡空出來了三個位置。

  她起身借口未曾出席的郡主病中不適,需要去看看,順順利利從宴會上撤下,她扶著婆子的手緊緊攥著,差點摳斷了指甲,疾步而走,繞到無人處後面帶冰霜:「到底怎麼回事,雨南她做了什麼!」

  途中那婆子一邊走一邊給長公主匯報,走到郡主院落前時,長公主胸口一起一伏急促呼吸眼帶怒意,厲聲吩咐門口看守郡主的守衛:「本宮說過,看牢了郡主,你們怎麼看的!」

  護衛們跪了一地,長公主繞過門口跪著的護衛推門而入,院中翹首以盼的丁雨南含笑回頭看見了長公主,頓時臉上一慌:「阿娘……」

  明城長公主疾步上前高高抬起手重重落下,毫不猶豫的一耳光啪的一聲打在了丁雨南臉上!

  響亮的一巴掌過後,明城長公主看著眼前已經被打愣了捂著臉呆呆看著她的女兒,怒其不爭:「愚蠢!愚不可及!」

  「阿娘……」丁雨南臉頰上慢慢浮起一道紅印,火辣辣的疼痛感傳遞出來時,她都傻了,「您……為何打女兒?」

  「打你蠢!打你壞了為娘的籌謀!打你毀了自己前程!」

  明城長公主怒不可遏:「明明為娘告訴了你,不要插手此事,我自有主張!可你倒好,弄了個小官的女兒一起來給方令蔻使陰招!你就不知道動動腦子,為娘的手段會讓她好過的了麼!」

  丁雨南看著長公主十分氣憤的模樣,才後知後覺自己依稀做錯了事,她慌張道:「女兒只是想著,直接把她徹底毀去,讓她連入宮的權利都沒有,這樣就一勞永逸了。所以就……」

  「所以就使出了這等下三濫的手段?」長公主冷冷看著丁雨南,「你真不像是我女兒,枉費我還想要送你入主中宮,如此一看,只怕你就算入了宮,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阿娘!您倒是告訴我女兒哪裡做錯了!」丁雨南挨了一耳光,又被母親接連訓斥,慌亂過後也升起一股氣氛,明明她計劃的周密,又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為何還會被罵?

  明城長公主看著自己依然不知錯的女兒,深吸一口氣,耐下心來與女兒解釋:「她現在入了貴人眼,只要有一點問題,哪怕她入不了宮,也會讓貴人因此震怒,徹查,牽連一片。南兒,你是不是忘了,這裡是公主府,無論她出了什麼事,我們都逃不了干係!」

  經過母親一番點醒,丁雨南才害怕了起來:「娘,現在是不是已經遲了?」

  明城長公主咬著牙:「現在趕緊著去攔住,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方令蔻究竟能不能動,在此之前的亭太妃派人訓誡就已經讓人知道,入了貴人眼的少女,無人可動。

  如今已經動了,那就不能把貴人的矛頭對準自己,想法子推攔送到別人身上才是!

  長公主立即吩咐人前去後園阻攔,無論如何,不能讓方令蔻被那人碰著,最好不要碰著面,要是方令蔻沒有醒,迅速把人帶去廂房令丫頭看著不可出事,要是方令蔻已經醒了,速來通知她,再做善後手段。

  又命人迅速去把牛姑娘找到控制起來,必要時就要用此女頂替,把丁雨南摘出來。

  僕婦們立即去按郡主所說之地找人,結果別說是方令蔻,就連參與其中的小廝丫頭,牛姑娘,方家五姑娘,統統都找不到影子,僕婦們沒有收穫空手而返,稟報給了明城長公主。

  「怎麼會沒有呢,我明明……」丁雨南還在疑惑,長公主閉了閉眼,打斷她的話,「閉嘴!」

  怎麼會沒有人,這還不簡單,入了貴人眼,只怕方令蔻身邊已經有了來自天家的暗衛守護在側,這些參與其中的人,只怕統統沒有跑掉,被一股腦全抓了去。

  明城長公主一個字都不想說,籌謀周密的計劃被自己的女兒臨時的愚蠢橫插一腳,直接把事情變成了最壞的一面。

  她話都懶得同丁雨南說,時間不多,她必須在此期間把一切善後,不能讓這件事影響到了丁雨南和公主府。

  -

  「是啊,那位郡主是明城長公主的獨女,一貫驕縱,偏生被訓斥了,丟了顏面,一直稱病在家。」花香道。

  一得知被下了藥,濃香神情都緊繃,她當機立斷:「姑娘,公主府不能待,我送您回去,派大夫來與您看看。」

  之前不知道,現在一看公主府與她之間許是結了仇的,處處危險,蔻兒也想離開,她一猶豫,道:「大伯母和五堂姐……」

  「姑娘放心,我派人去宴上請方太太,五姑娘的話我們需要讓她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才能放回去。」花香笑吟吟施了一禮道。

  這一樣來蔻兒就放心了,她站起身稍微活動了下,由濃香攙扶著離開了棚屋,花香在前帶路,很快就繞出了假山流水後院 ,而前方居然沒有人,三人一路暢通無阻,抵達了停在後門的馬車處。

  那裡的婆子不知道怎麼回事,花香一句笑嘻嘻的醉酒就把事情糊弄了過去,她們很快扶著蔻兒上了馬車,留守在外的兩個丫頭看見自己姑娘被人扶出來吃了一驚,在蔻兒的示意下保持了沉默,只眼神不斷打量著花香濃香。

  蔻兒在馬車中歇了片刻,被人帶出來的方大太太出了來,走到蔻兒身旁急切問道:「怎麼有人說你姐姐急病,她如何了,怎麼樣?」

  蔻兒不知外頭人的說辭,花香笑嘻嘻接了話去:「太太別急,方五姑娘臨時不舒服,已經送去看診了,她請您別急,先回去等著,她很快就回來。」

  一看這姑娘身上穿著公主府的服侍,方杜氏就信了,心放回了肚子裡。

  方家的馬車提前了不少離開,這一舉動後頭還是傳進了公主府內,明城長公主知道的時候,人已經出了兩條街了。

  明城長公主雷厲風行,立刻扣下了一個在宴會上對蔻兒出言不遜的小官之女,趁著宴會散席之前上了一頓刑罰,逼到女子全部把罪名擔到自己身上為止,拿著女子畫押簽了字的筆供裝在袖中備用。

  花宴剛散,女客們的馬車走出落簷坊不遠,正在打掃的公主府就闖進來一批凶神惡煞的羽衛軍,胄甲兵刃,將整個公主府團團圍住。

  彼時明城長公主還在教丁雨南如何應對,一問此消息臉色大變:「不好,陛下是要徹查此事!」

  她當機立斷道:「點火燒花!燒了院子也無妨,立即!」

  她身旁的嬤嬤知道輕重,走了捷徑立即把花魁秋海棠點燃焚燒,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放著花的房子點燃,火勢一,蔓延開,才不急不緩叫嚷著:「走水了!走水了!」

  羽衛軍從前院還沒有見著主人家,就發現這裡在鬧走水,為首的羽衛軍首領舒榮眼神一沉,立即道:「迅速去救火!把失火的地方所有東西全部搶出來!還有……不許公主府下人走動,全部由羽衛軍接管!」

  不多時,明城長公主扶著婆子手而來,此時羽衛軍已經強制接管了整個公主府,丫頭下人們全部圈在一處看管,救火也是羽衛軍,一盆盆花也是羽衛軍在檢查,池塘橋宴秋海棠,沒有錯過一處,細緻到底。

  明城長公主阻攔不住,提裙走到抱劍而立的羽衛軍首領面前,滿臉震怒:「羽衛軍這是要來抄本宮的家麼,大張旗鼓,本宮可是犯了什麼事不曾?」

  舒榮對長公主行了個禮,客氣道:「長公主殿下有沒有犯事,末將不知,陛下口詔,傳長公主即可覲見,不得有誤。長公主有什麼委屈,請對陛下說吧。」

  明城長公主沒料到宣瑾昱居然這麼不給她面子,急吼吼的宣召,這是什麼意思?

  她思緒萬千,此刻並不想離開,用商量的口吻道:「本宮舉辦了一日花宴,累了乏了,不知道陛下是有何要緊的事,若是不算要緊,容我這個做姑姑的稍微歇息片刻,整理了衣裝在出發也不遲?」

  「對不住,長公主殿下,末將只不過聽命行事,您還是先請吧。」舒榮即客氣又不容拒絕,派著人沒有給長公主時間,把她請出了公主府。

  羽衛軍們帶來的人在不破壞公主府的基礎上,進行著搜尋與查看,按著暗衛來報,把有嫌疑的人重點抓起來審問。

  至於郡主的院子,舒榮一揮手,暫且團團圍住,不去管。

  羽衛軍護送著長公主一路入了宮,宣瑾昱早早兒就在偏殿等著,他背著手正站在案前看著底下人送來的信箋,裡面詳詳細細記錄了關於這一天內長公主府發生的一切事情。

  黃昏之時,大開的殿門照射進一股昏黃餘光,明城長公主帶著忐忑跟在黃門身後邁過高高門檻,進了殿中,看見殿內主位站著的背對她的青年,揚起唇親親熱熱道:「請陛下安,陛下可是無人說話,派人叫了姑姑來?」

  她自然知道不是如此,她只是在提醒宣瑾昱,她是長公主,是大行皇帝的妹妹,是他的姑姑,長輩。方令蔻不過是他看上的一個小官之女,就算上心,也不會為了一個方令蔻打她的臉。

  「姑姑的花宴辦的不錯,半個京城入了大選的女子全去了,熱鬧麼?」宣瑾昱依舊背對著明城長公主,漫不經心道。

  明城長公主笑道:「熱鬧的,都是乖巧又出色的女孩兒,會說話,長得也好看。其中有個方家的女兒叫做令蔻的,姑姑一見就喜歡,不愧是入了陛下眼的,果真兒是個妙人兒,姑姑做長輩的第一次見,沒什麼好送的,就給方姑娘贈了一對金鬢釵。」

  「唔,姑姑這是喜歡方姑娘?」宣瑾昱側了側眸,似笑非笑道。

  這話聽起來大有深意,明城長公主小心回道:「相貌俱佳,禮儀周全,是個值得喜歡的好姑娘。」

  宣瑾昱聞言微微頷首,撩開衣擺正坐矮案前,翻了翻案上的信箋,搖頭輕歎:「姑姑可不像口中說的喜歡方姑娘。」

  明城長公主也看見了宣瑾昱的動作,頓時心提到嗓子眼,眼前一暈。

  沒想到天子對一個小女子的上心居然是到了這種地步,事無鉅細,統統在意!

  她只恨早早沒有給女兒說清楚輕重,丁雨南的一時自作主張,卻是差點害了整個長公主府!

  「陛下何出此言,姑姑不過就是稍微慢待了她一點,也不至於吧。」明城長公主心裡提著面上笑著,「畢竟做姑姑的也要給侄兒先看看別的女孩兒才是。」

  「不勞姑姑。」宣瑾昱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案面,一雙鋒利的眸投在明城長公主身上,口吻冷淡,「姑姑還是先解釋解釋公主府裡發生的事。」

  明城長公主臉上帶著驚訝:「怎麼,府裡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麼?」

  「姑姑心裡有數。」宣瑾昱道,「朕為何會追查此事,姑姑更應該清楚。」

  明城長公主一咬唇,心一橫跪在了地上,低著頭道:「陛下明鑒,我也是剛剛知道有人藉著我的花宴想要對方姑娘下手。我是主人家,這種事鬧出來少不得我的干係,我一時懼怕推說不知……」

  宣瑾昱面無表情看著地上跪著的雍容婦人,並未作聲。

  明城長公主頓了頓,道:「此事我已經查明,是田家嫡女嫉妒方姑娘入了亭太妃的眼獲得庇護,灌了方姑娘酒,使她醉酒差點出醜,還好被府裡丫鬟看見攔了下來,方姑娘並無大礙。那田氏女子我已經派人看押了起來,隨時聽後陛下發落!」

  宣瑾昱對此不置可否,轉而問道:「聽聞姑姑家中有一盆花魁秋海棠,不知可否讓朕一見?」

  明城長公主心下一沉,又慶幸了起來動作快了一步,故作為難:「真不是我小氣,而是剛剛底下詢問田氏時,她急躁的厲害,不慎打翻了燭台,點燃了花庫,三百多餘的秋海棠花盆幾乎付之一炬,全部藏於火海。」

  宣瑾昱眸中閃過一絲光,他慢條斯理道:「哦,那還真是不巧。」

  「是啊。」明城長公主囁囁道。

  她現在沒有了會讓人抓到的把柄,對於做過的事情可以一推到底死不承認,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她就可以不用受此牽連。

  殿中的餘光漸漸暗了下來,黃門小侍悄無聲息點亮了殿中燭台,率先點亮的側面燭台明亮的光線拉長了地上的影子,微微隨著晃動的燭焰而輕動。

  「姑姑。」

  突然,安靜的側殿中響起了宣瑾昱冷清而疏離的聲音,他說道:「您覺著這番說辭,朕會信麼?」

  明城長公主感覺到跪在冰冷的地面的膝蓋已經失去了知覺,可比膝蓋更早失去知覺的徹底冰冷的,是她的心。

  陛下不打算輕輕放過,他要追究!

  突然,她開始拚命回憶花宴中每一個環節,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紕漏,唯一的疏漏在丁雨南,但是她也能找到替罪羊,只要方令蔻被暗衛早早安排妥當,沒有與那個人見著面,一切都有回轉餘地,她能搪塞的過去!

  「陛下,我說的都是實話,並無虛言!」明城長公主面色哀婉,「皇兄曾經說過,我是姊妹中最不會說謊的,所以他繼位後,一直對我多加照顧,陛下,您也該知道的。」

  宣瑾昱差點輕笑出聲。

  他對於大行皇帝沒有太多的父子之情,對於這位一直高高在上不把他們低位妃嬪的孩子放在眼裡的姑姑更是沒有親情,一切都是在登基後,發現這些都只是過眼雲煙,自他登基後宗親基本都老實了,外嫁的公主,給她點榮華富貴,也就給了。不想給了,隨時都能收回。

  「姑姑,在朕面前,不要提有的沒的,這樣會讓朕想起來一些對姑姑並不太有利的事情。」宣瑾昱心平氣和道。

  明城長公主額頭滲出薄汗,頓時後悔她居然抬出了大行皇帝來壓新帝!而新帝后面的話,是什麼意思她非常清楚,她當年,可完全沒有把這個不受寵的皇子放在眼中過……

  「是我失言,陛下息怒。」

  宣瑾昱把案上的信箋掃了眼,溫和道:「長公主府的一切用度比照現在統統裁半。姑姑身邊有個姓曹的嬤嬤和姓曹的丫頭杖斃,雨南身邊的章嬤嬤和四個丫頭都杖斃,其餘服侍的杖責二十,姑姑與表妹,賜佛經十本,未抄完前不得擅離出府。」

  明城長公主嘴唇都顫抖了,她急促呼吸勉強壓下驚呼,口氣十分慌亂:「陛下,此事與長公主府無關,如此厚罰,我實在是委屈!」

  「此事到底和長公主府有沒有關,朕在查。」宣瑾昱心平氣和道,「而且姑姑有一點別忘了,就算此事和長公主府無關,朕的人在你的地盤上,你就該盡全力保護。未盡到保護職責就是失職,此事,姑姑不委屈。」

  明城長公主嚥下心頭腥甜,勉強笑著道:「如此來看的確是姑姑的不是,沒有照顧好方姑娘,該罰。」

  「朕提醒姑姑一次,也僅此一次。」

  宣瑾昱居高臨下眸色清冷,語氣充滿了威壓。

  「朕的人,你只能敬著、捧著、護著,她有半分委屈,朕會讓你整個公主府十分委屈,她損傷毫髮,朕不介意削去你的爵位用整個公主府來賠罪。」

  「朕希望你是個明白人,明城姑姑。」

  來自帝王的警告明城長公主如數感受到了,她麻木地扣下首,口中低聲道:「明城謹遵陛下旨意,日後定當盡心竭力維護方姑娘。」

  從帝王的偏殿退出來後,明城長公主才發現自己一身內衫幾乎被汗濕透,這秋風蕭瑟的傍晚,她渾身冰冷著摸著額角的薄汗,嘴唇緊緊抿著。

  她回到長公主府的時候,羽衛軍早已經接到快馬傳報,該抓的抓該杖斃的杖斃,把選出來的一半人立即帶走,同時派了人來欽點公主府開支用度,但凡超出,全部劃出公主年俸,由長公主府自行承擔。

  丁雨南早已經被突來的變故嚇得魂不守舍,特別是身邊的丫頭婆子全部被抓走杖斃,嚇得她淚眼朦朧,一看見長公主就撲上來哭。

  明城長公主看著眼前滿地瘡痍的荒涼,與一個時辰前的歌舞昇平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她已經懶得再去看這些羽衛軍,招呼也不想打,直接牽著女兒回到她的院子。

  常用的得力嬤嬤和丫頭杖斃了,她也不叫人近身伺候,自己關了房門,然後轉過來緊緊抓著丁雨南的肩膀,一雙眼睛泛著紅,攥著丁雨南的手勁大的發白,她厲聲道:「南兒,為娘一定會把你送入宮中,入主中宮的!」

  「娘?」丁雨南年紀不大,哭得梨花帶雨的,又被母親的手勁嚇著,掙扎著道,「您怎麼了?」

  「聽著,我兒,普天之下,唯獨你表哥無上尊貴,除了他之外,能夠有著尊榮的,就是中宮之位。」明城長公主眼中怒火在燒,語氣卻十分冷靜,「這個位置不能給別人拿去,如果真的給了別人,我兒,我們的榮寵也就到了頭了。」

  「怎麼會,娘,表哥他又不是薄倖寡意之人,您是他的姑姑。」丁雨南道。

  「我只是他的一個庶姑姑,與他父皇並非同母,關係沒有多麼近。」明城長公主道,「而且長公主不止為娘一個,只要你表哥不喜,隨時都能讓長公主府不復存在。真正能讓他在意的,是後族!」

  「只要我兒成為皇后,我就是皇后的母親,普天最尊貴的長公主,你表哥就會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我們一家。」

  明城長公主一字一句道:「我兒,抓住他!抓住全天下最有權有勢的男人,被這個男人捧在手心,讓他像今日對待方令蔻一樣用盡一切來對你好,你就是不會再像今日這般心驚膽戰了!」

  「可是……」丁雨南惶恐道,「表哥他……不喜我,他看重那個方令蔻!」

  「無妨,男人總有一時新鮮,他現在看不見你,不過因為你是他表妹,等他換個角度來看你,就是你入宮之時。」

  「至於方令蔻,我兒不用擔心她……」明城長公主鬆開了握著丁雨南肩膀的手,親暱的撩了撩女兒的鬢髮,眼中一片冰冷,「她已經是個廢人,再也不會擋我兒的路了。」

  -

  彼時剛剛扶著丫頭手下了馬車的蔻兒忽覺一股暈眩湧來,短短一霎眨眼間就過。

  蔻兒眨眨眼,這股子暈眩,是之前不適的後遺之症麼?

 

 

第二十五章

  蔻兒回到宜明苑後帶著兩個丫頭進了內間, 在八角桌前坐下了,濃香花香垂手而立, 並未坐下。

  「還未問兩位姑娘是誰派來的, 今日救我水火,實在感激不盡。」蔻兒回到自己的地盤, 心也平靜了不少, 混沌了許久之後才想到這件事,有此一問。

  濃香伏了伏身, 道:「主人是姑娘的未婚夫婿,派我等前來保護姑娘安危是理所應當的, 姑娘真不用言謝。」

  蔻兒一愣。

  未婚夫婿, 她反應了下才想起來, 她現在是待選之身,即將進宮入選,而她身為方令賀的妹妹, 新帝多上份心照顧一二,也是能想到的。

  這位新帝倒是個細緻人。

  未曾和帝王接觸過的方令蔻心中模模糊糊產生了對帝王的第一個印象。

  多虧了帝王的細緻, 她才免遭於難,蔻兒也不由對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產生了感激之情。

  在此之前,面對眼前的兩位女子, 她還是起身施了一禮。

  濃香花香不敢受此禮,連忙退開避了過去,口中道:「姑娘折煞了。」

  蔻兒行了半禮後直起腰,忽又覺一股極短的暈眩轉瞬即逝, 她微微一愣,面色不顯,只令濃香花香兩個坐下來與她談。

  濃香花香已經把得到的消息整理好,悉數告訴了蔻兒,關於背後要害她之人。

  「郡主?」

  蔻兒得到這個答案時,有種猜到了的感覺。在長公主府能對她下手,只會是長公主或者郡主。郡主在此之前因為她的事被訓斥丟了臉面,懷恨在心。長公主也可能是心疼女兒,為女報仇。

  花香頷首:「可不是合宜郡主,她啊早就盯著想要入宮了,見姑娘最近勢頭不錯,怕姑娘進宮,這可不是恨著勁欺負姑娘麼?」

  蔻兒覺著合宜兩個字有些熟,但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想了想就扔之一邊。

  尚未大選,就有女子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下手對付別的人,蔻兒想起來看過的話本中,但凡描繪到後宮,都是吃人之地,一群女人使盡了手段互相構陷。

  她想著想著打了個寒顫,只覺著如果後宮就是這般,她此生都無望了。

  花香不知蔻兒所想,還在一個勁兒給她主人說好話:「主人真的很把姑娘放在心上,我和濃姐姐都是暗衛中女子最厲害的,主人把我們全部調到姑娘身邊來保護,生怕姑娘受到半點委屈。」

  的確如此,她今天僅僅受到驚嚇並未有事,都是靠著這些她不知道的暗衛。

  濃香為了讓蔻兒安心,把她們的人都告訴了她:「姑娘的院子裡有一個平日裡照看您,您出門時,都是由我與花香帶隊共計十人左右隨侍在側,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保護姑娘安然無恙。」

  蔻兒受了帝王庇護,她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朝著皇城方向躬身一拜,以示答謝。

  濃香說還有個叫做京香的,已經把該抓的該審的全部了結,如蔻兒所料,牛姑娘身上第二次時是沾染了刻意催發酒勁的,她自己吃了解藥,坐在蔻兒身側,蔻兒飲酒沾到了她身上的氣息,就催發醉意,陷入昏迷。而牛姑娘還想要把五姑娘當做替罪羊,背後還有些腌臢手段,就沒有細細給蔻兒講,只到最後輕聲勸解道:「姑娘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入宮勢在必行,您的大名已經入了京中多家閨秀的眼中,明裡暗裡總有不長眼的人想來試探試探。我等雖能保護姑娘安全,但是姑娘總是會對此心煩。為了姑娘好,您或許可以早日給宮中太妃遞牌子先入宮為好。」

  蔻兒唯恐入宮,又怎麼願意早日?且她對宮中完全無知,心中無底,茫然萬分,兩眼一抹黑進了去,該怎麼活都能成了她的致命問題。

  「不急一時。」蔻兒避之不及,提起此事語氣中都帶了幾分勉強。

  「姑娘對宮中還一無所知呢,濃姐姐真心急!」花香打量了下蔻兒面色,對濃香說了句後,轉過頭來笑嘻嘻對蔻兒道,「姑娘,無論如何您進宮一趟是勢在必行,提早知道一些也好,我先給您講些簡單的,可能會有些交際的人。」

  「後宮之中,太后在外閒居,偶爾回宮,掌管後宮大部分權益的是亭太妃。亭太妃並未孕育子女,一直對陛下很好,方方面面都很操心。除了亭太妃,還有幾位不怎麼管事的太妃。至於宮妃,陛下登基時太后與太妃們添置了幾位,至今還是幾位。陛下只在前朝並不踏足後宮,這幾位宮妃幾乎就是個擺設,頂了個位置擺在後宮的罷了。也因為如此,目前只有一個樓將軍的女兒樓婕妤能幹些,亭太妃讓她能暫領些許宮務,其他幾位美人才人都是深居簡出,幾乎沒有什麼存在。」

  亭太妃蔻兒有所耳聞,樓婕妤她聽阿饞曾說了半句,具體還真不知。聽了花香的話才多少對這些人有了個模糊的輪廓。

  花香笑道:「姑娘只大略知道一些就是,反正等姑娘入了宮……」

  濃香悄悄在桌下拽了拽花香的袖子,少女立即住了嘴,只對著蔻兒猛笑。

  -

  宜明苑新添了兩個丫頭,一個已經二十出頭,精細幹練,一個圓臉討喜,瞧著只有十五六,做事也老道,蔻兒的四個大丫頭本來以為這來歷不明的兩個丫頭會頂替掉她們其中兩個,卻不料新來的丫頭並不插手宜明苑任何事情,只每日跟著姑娘身後,不離左右。

  在風家時見多識廣的席嬤嬤觀察了這兩個女子兩天後,撂下一句:「都是練家子,她們估計是要來保護姑娘的,身上不能擔事。」

  心有惴惴的幾個丫頭這才安下心來與新來的濃香花香交好。

  自公主府花宴後,方令茹像是失了魂,回到家中整日閉門不出,誰來都不與說話,方太太怎麼問都問不出個好歹,心中疑惑女兒遇上什麼事,又暗自安慰自己,公主府能出什麼事。

  沒想到過了兩日,外頭就傳開了。明城長公主府外放了一批下人,所有用度裁了半不說,聽放出來嘴碎的說,長公主和郡主身邊的婆子丫頭都被杖斃,娘倆兒還受到了責難。

  前幾天還大肆風光舉辦花宴相看京城待選少女,這兩天就像是遭了禍一般整個長公主府夾起了尾巴做人,中間不過是差了一個花宴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一個招搖了十餘年長公主府忽然沒落。

  去了宴會的許多婦人少女之間互相傳遞著消息,漸漸拼湊出了一星半點。目光都落在了方家方令蔻身上。席間嘲諷詆毀過蔻兒的幾個少女被家人一告知此事,嚇得花容失色,支支吾吾告訴了大人自己做了些什麼,提心吊膽生怕之前被訓斥的事情落到她們身上來。

  幾位太太一合計,不管如何,如今的方令蔻不能交惡只能討好,繞著圈開始和方家展開了交際。

  三房沒有主母,所有的人情交往全部落在了大太太身上,她來者不拒,全部湊了上去,盼著能借此機會能不能給自己的女兒求個好前程。

  蔻兒對此沒有說什麼,她樂得一身輕鬆。

  之前她請了個大夫來給她瞧了瞧身體,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只隨意開了些進補的藥,蔻兒看了看藥方,就把人客氣的送走了。濃香提議要請御醫,蔻兒卻搖頭婉拒了。她如今只是待選,隨隨便便就張羅御醫,太狂悖了。

  她想了想,索性給襄城寫了封信,一封給風家,一封給苦神醫。

  在得知蔻兒要大選可能會入宮後,風家的外祖父外祖母就難受,生怕捧在手心的嬌滴滴外孫女兒進了宮委屈了,慌裡慌張準備打點一部分人來京中給蔻兒撐腰,收到了蔻兒的來信,外祖母把風嬈嬈送來了京城,同路的,還有苦神醫的嫡傳弟子徐嵐。

  入了秋多雨,時不時秋雨就綿綿而來,下的雖不大,只是淅淅瀝瀝幾個時辰,讓人感覺沉悶得很。

  風嬈嬈入京後,第一時間就給方家送來了帖子,邀蔻兒去風宅。一得知自己表姐來了,蔻兒笑逐顏開,派人告訴了長輩一聲,就套了馬車帶了花香濃香並小婉一起,去往京中風宅。

  風千水風千林在京中幾個月時間,開起來的兩間鋪子有聲有色,他們兄弟倆平日就把大量的時間投入到了生意上來,與京中商會大戶結交,如何更好的在京中站穩腳,忙得腳不沾地。再加上之前假定婚一時,風千林倒無所謂,風千水是既想見又怕見,猶猶豫豫到了風嬈嬈入京。

  臨近中秋,天氣已經涼了下來,馬車停下時,小婉給蔻兒穿上了單層繡花絲綿披風,琉璃扣上墜著一顆珍珠,隨著她走動晃來晃去,很是靈動。

  濃香隨在後面,花香和小婉分別站在蔻兒兩側,小婉上前叫了門後很快正門打開,裡面走出來一個玉樹臨風眉目含情的俊俏少年,一看見蔻兒,就大笑著上前直接把蔻兒緊緊摟住,連聲道:「我的心肝兒,一年未見,長大了不少!」

  蔻兒反手摟著這個纖細的少年,含著笑道:「嬈表姐倒是沒變,一如既往的瀟灑!」

  倆表姐妹摟在一起你一句心肝兒我一句嬌嬌兒,沒把跟在風嬈嬈身後的青衫男子噁心壞了。他勉強給了這一年未見的姐妹倆一點相處時間後,立即敲了敲門板,吊眼斜視著方令蔻:「抱夠了沒,該撒手了麼。」

  「師兄?!」蔻兒透過風嬈嬈肩膀看見了身後的人,瞪大了眼睛,「你也來了?」

  「嗯哼,」徐嵐只給了她一個鼻音,又敲了敲門板。

  蔻兒後知後覺鬆開了緊緊摟著風嬈嬈的手,有些疑惑。

  「別站著了,先進來。」風千林也提著衣擺跑過來,看見幾人都堆在門上,大笑著把人推了進去。

  風家財大氣粗,就算是京城,兄弟倆也置辦了四進宅院,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樣樣不缺,鋪著碎花石的小路兩側都是正開的金菊,圍了一路。

  蔻兒風嬈嬈姐妹倆挽著手走在前,一個圓領袍高束髮髻恍若男兒,一個繡花瀾裙罩著披風巧笑倩兮,一高一矮兩人近近兒貼在一起,若看走了眼,只怕是一對兒呢!

  身後徐嵐看著看著就不痛快了,邁開了步子大步疾走,立即超過了姐妹倆兒,率先一步甩袖而去。

  蔻兒看得歎為觀止:「徐師兄還是這麼……不羈啊。」

  苦神醫只收了這麼一個嫡傳徒弟,傾盡全力把徐嵐教的格外出色,只是可惜了脾氣是個不好的,她當初跟著苦神醫時,這個師兄沒少欺負她,又嫌棄她小女孩兒不願與她玩,總是十分看她不上,一個用下巴看人一個用頭頂說話都形成了他們師兄妹的常態。

  沒想到,自己只是把症狀寫了進去想要詢問一下,苦神醫居然就把這個閻羅師兄送過來了。

  風千水已經張羅著備了酒菜,蔻兒一到,略坐了坐就入了席,風家兄妹三人並蔻兒師兄妹二人難得一聚,啟封了一罐酒助興。

  蔻兒轉著手中一飲而盡的酒杯,面色微有複雜。

  花宴上的酒雖無毒,但是那種迅速醉倒的不省人事讓她有些心驚,多少是懼怕的,雖不至於一朝蛇咬十年井繩,但是心中還是有了個小疙瘩。

  一直小心打量著蔻兒的風千水發現她神情不對,放下了酒杯,微微蹙著眉看著蔻兒有些擔心:「前些日子長公主的花宴上,你可是遇著了什麼不妥?」

  他們商戶,又是初來京城,人脈不多消息閉塞,多少對這些有些不知。但是蔻兒他清楚,喝酒而已,怎麼會露出有一絲後怕的表情?她在家中不會遇上什麼讓她怕的事,那就只有之前唯一一次外出去了長公主府的花宴。

  風千水一說,風千林風嬈嬈都看向蔻兒,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也擔心著這個妹妹。席中只有徐嵐還慢條斯理夾著菜喝著小酒,沒有幾分在意。

  風嬈嬈看不下去了,一拍筷子:「徐嵐你吃什麼吃,沒聽見我們說話麼?!」

  「這有什麼,她如今不是好端端的沒事麼,急什麼。」徐嵐嚥了菜,神情淡漠,「就算有什麼事,不是也有我麼。」

  風嬈嬈聽到這話,想起來徐嵐的實力,乖乖不說話了。

  差點忘了,這裡坐著的是一尊大佛。

  徐嵐捏著筷子道:「先吃。」

  雖然風家三兄妹很著急,但是看徐嵐態度不像是個棘手的,也耐下了性子,席間撿了些輕鬆愉快的話題,等撤了席,五人去了給徐嵐佈置好的藥廬,準備給蔻兒看看。

  財大氣粗有個好處就是辦事快,徐嵐進京幾天,一應所需全齊,兩大個藥材櫃子坐落在房間貼牆面處,未貼藥名的匣子被拉開了好幾個也沒有關上,醫術也扔了一地,幾人進去的時候,朝陽的窗子開著,窗下的案幾上堆滿了一捧一捧的藥材。

  風嬈嬈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小聲對身側的蔻兒嘀咕:「他這個人怎麼這麼邋遢,這種窩也待得下去!」

  蔻兒苦笑連連,她這個師兄醫術上沒的說,私下裡生活一塌糊塗,沒有丫頭小廝打掃,他就能在豬窩似的地方安之若素待下去。

  憋了半天,作為師妹的她只能弱弱維護師兄的顏面:「師兄醫術高明。」除此之外,就真的沒有什麼拿得出手可以誇讚的了。

  說話間,徐嵐已經拿了個青瓷麒麟脈枕放在案上,自己一撩衣擺坐了下去,不耐煩地敲了敲脈枕,看著蔻兒努了努嘴:「還不過來?」

  蔻兒老老實實過了去,提裙正坐在徐嵐對面,挽起袖子伸出手,皓白的手腕朝上,放置在青瓷脈枕之上。

  徐嵐三指往上一搭,須臾後,沉吟了聲:「……咦……唔,小蔻兒,張嘴伸舌。」

  方令蔻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徐嵐看完了她舌苔,又翻了翻她眼皮,看著她手指指尖,然後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眼神不太客氣看著蔻兒:「好歹跟著師父幾年,你自己一點判斷都沒有?」

  蔻兒汗顏,她跟著苦神醫了幾年,都是學習最簡單的病理的望聞問切,一般頭疼腦熱小病小症不在話下,涉及內容深了,她就束手無策了。

  自己的師妹一眼就能從她臉上看出心虛,徐嵐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師父教你作何。」

  說歸說,他還是大筆一揮,奮筆疾書寫了藥方來,往蔻兒手中一拍:「自己看看你是什麼症狀!」

  蔻兒接過藥方,瞇著眼仔細辨認著自己師兄龍飛鳳舞的字跡。

  一張藥方看完,她抿著唇心沉到底。

  徐嵐雙手一交疊抱在胸前,看好戲似的對蔻兒說道:「你才入京不到兩年,哪裡招惹來的對頭,下了本錢要你命!」

  「要命?!」

  旁邊一直靜靜圍觀的風家三兄妹立即一驚,雖然看不懂藥方還是把藥方從蔻兒手中拿了去看,再看幾眼也是不認識,風嬈嬈乾咳著把藥方重新遞給蔻兒,急急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就要命了?」

  「熏楊子催發秋海萄的本毒,斷魂香配上迷羅甘,這本是一出悄無聲息慢慢奪人性命的戲碼,奈何你運氣不錯,吸入了催酒性的浮盆香,與之藥性相沖,讓你身體產生了不適症狀。」

  徐嵐說著說著忍不住伸手就敲在蔻兒頭頂,沉著臉:「還好你謹慎,有點不對就給師父來了信,師父又擔心你才派了我來,不然,再過些日後毒性加深,你就等著當一個抱著藥罐子不撒手的病弱美人吧!」

  頭上被敲得彭的一聲響,蔻兒有些疼,但是生生受著了。畢竟是她大意著了別人的道。

  「現在說吧,怎麼一回事?也好讓我知道,到底是誰下了這麼大的本錢害你一個半大小丫頭。」徐嵐冷哼著,面色不善。

  他這人雖然有時欺負下自己的師妹,但是自己欺負和外人欺負,就是兩個概念了。

  蔻兒是真的摸不著頭腦了,如果說之前郡主想要害她出醜,她能想得通,用這種手段來謀害她性命,她實在是無法想像。

  僅僅是因為訓斥丟了顏面,就能夠下毒殺害別人麼?

  她摸不準,只能盡可能回憶花宴當天全部過程,斷斷續續一點點說出來,盡量沒有忽視細節。

  徐嵐一邊聽著一邊摩挲著下巴點頭,等蔻兒說完後,他慢慢問道:「所以你當時發現了身側擺著的秋海棠不對勁,沒有就勢推出去?」

  蔻兒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她此行毫無戒備,從未想到會是到了與她有些過節的郡主家中,有些細微不對她就沒有在意,哪裡知道會導致這般後果。

  「傻,」徐嵐毫不客氣道,「感覺到有不對就立刻推開,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推給別人也別讓自己受罪。甭管在哪裡,戒備之心都要豎起來。」

  「徐先生說的沒有錯,蔻兒,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風千林插嘴道,「你就不該去大什麼選,弄得一群想入宮的女人都把你視作眼中釘。」

  「大選這種事情是蔻兒想不去就行的麼?」風嬈嬈直接頂了回去,「她父親五品官,令賀表哥四品官,她會在名單內太正常了,只是可惜了她回來太早,早知道啊就讓外祖父做了主把蔻兒就留在風家,就沒有這回事了。」

  「你說的才叫輕鬆,蔻兒妹妹好歹是方家的女兒,留在風家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除非是早點嫁進風家來!」

  兄妹倆絆著嘴,風千水一直沉默不語,直到弟弟妹妹越吵聲越大,才出言制止,然後他低聲問著蔻兒:「如今再無回轉的可能了麼?」

  蔻兒知道千水表哥問的什麼意思,她沉默不語。

  表哥表姐們都是關心她,只是事到如今,她的確是箭在弦上,只能參選。

  「等等,你要大選……對吧?」徐嵐突然說道,他視線繞道門口垂手而立的濃香花香兩個丫頭身上,轉回來後,若有所思低聲說道,「那倆丫頭不是什麼簡單人物,是宮裡頭派給你的?」

  蔻兒服氣地點頭,自己這個師兄眼力厲害,她一貫是知道的,可是沒想到一個照面,他就能叫破濃香花香的出處。

  「唔,看起來,官家對你還算是上心啊……」徐嵐摩挲著下巴,眼神裡透露著一股子邪氣,「小蔻兒,你和官家之前認識麼?」

  蔻兒立即搖頭:「怎麼可能!」

  天子又豈是她輕易能見了去的。

  「那就是說,官家是看在方令賀的面子上了……嘖……」徐嵐陷入了深思,片刻後,他抬起頭來,抽出筆重新書寫了一張藥方,改了其中兩味藥,看得蔻兒瞪大了眼。

  「喏,把這個藥方給你丫頭,說是湊不齊藥,讓她們想辦法。」徐嵐把藥方拍到蔻兒手中,「底下小丫頭弄不到的藥,只會去求到官家面前,這樣一來,官家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情況,如果他是個有心的,就會為你出頭了。」

  「小蔻兒啊小蔻兒,師兄這是在幫你啊!」徐嵐道,「你啊別想有的沒的,這個時候就老老實實喝藥解毒,然後準備好去大選,師兄等著你大富大貴,然後開了那皇家的藥庫來酬謝我!」

  蔻兒一噎,無奈歎息。

  在她師兄眼裡,大概只有藥材才是世間珍寶了。

  -

  那張方子她看了,改了其中的兩味藥是天地珍寶,民間甚少有。這兩味藥是藥效比之前的好上多倍,能夠立竿見影,對於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是這兩味藥,太少了,又不常用,苦神醫那裡沒有,徐嵐也沒有,蔻兒自己自然是見都沒有見過。如今改成這兩味藥,她估計懸。

  蔻兒看了看藥方,還是抿抿唇收了起來,暫且按第一張藥方抓藥煎熬,只不過她派人出去懸賞了這兩味藥材,懷著渺茫希望能在民間收到,改善一下藥性,也好讓她身體早日恢復。

  徐嵐知道她沒有把這張藥方送出去,陰沉著臉罵她愚鈍腦子,蔻兒當做沒有聽見,反正之前也經常被師兄罵,她都習慣了。更何況,新帝是什麼人,她哪能藉著哥哥的那點薄面真的毫不客氣去求人家這種事,未曾認識就先伸了手,太厚臉皮了。

  名字在大選名單上的蔻兒要懸賞藥材,不敢用真名,直接借用了風家的名頭,而風家兄妹三人則把懸賞提高了不少,以此來加大幾率。

  兩個丫頭雖然知道她去了風宅一趟回來就得了個藥方煎藥,日日服下不曾間斷,只是到底不知是開的什麼藥,什麼症狀,她們對醫不算熟,面對藥渣並不能分辨,索性偷偷收了一份藥渣派人送去了羽衛軍軍醫那兒。

  蔻兒從風家回來幾天後,偶然得知長公主府又出了事情,說是突然府中鬧起了蟲蟻,老鼠肆虐,公主府中下人裁了一半,如今人手根本不夠,長公主無奈只能匆匆帶著女兒搬到了駙馬府中。沒想到這才兩天,駙馬家中也鬧起了蟲蟻,把丁家的一些老小嚇得不輕,在長公主面前軟了一輩子的丁駙馬一家難得硬氣,與長公主母女大吵了一架。長公主氣得不輕,她現在臉上沒有那層受寵公主的皮了,又拿丁駙馬的父母親族無奈,只能帶著女兒搬到京郊的莊子上去躲避。

  一得知這個消息,蔻兒眨了眨眼,依稀回想起多年前在襄城小名山時,也有人玩過類似的把戲。

  這是師兄在用他的法子幫她出氣呢。

  蔻兒投桃報李,懸賞了不少藥材給師兄填充藥櫃,徐嵐難得給了她一個好臉色,眉飛色舞地給她講新作出來的引蟲方子。蔻兒有心學習,細細記下了方子,打算等什麼時候有人得罪了她,明面上不能得罪的,她就能暗地裡報復回去。

  天氣越來越涼颼颼的時候,宮裡派出了人到了每家入了選的府上給待選少女們量體裁衣,緊鑼密鼓的開始了一切籌備。

  發放統一規制的衣物時,來到方府的嬤嬤賠著笑給蔻兒見了禮,說道:「姑娘好,奴婢是亭太妃身邊的,按著規矩來給姑娘看看禮儀。」

  入選女子大抵都要經過這一番,蔻兒倒是沒有什麼,給人家粗看了幾樣常用的禮,打算行跪拜禮時,那嬤嬤卻連忙道:「不用不用,姑娘只要小禮過得去就行,您沒得行大禮的時候。」

  蔻兒聽了這話,只以為是太后不在宮中,又無中宮,新帝不涉足後宮才會無人可行大禮,若有所思。

  她被那嬤嬤急急扶了起來,這看禮儀一事就算是過了。這個嬤嬤走了沒一會兒,就來了一個自稱是蘇太妃身邊的嬤嬤,送來了一匣子珠寶首飾,說了一大籮筐的話,話裡話外都是說蔻兒入宮後有什麼都可以去找她。蔻兒只笑著未曾答應半個字。蘇太妃身邊的人一走,羅太妃的人就緊接著而來,蔻兒臉都要僵了,與幾個太妃身邊的嬤嬤周旋了一番,她累得話都不想說。

  晚間沐浴過後,蔻兒趴在榻上,花香用襻膊兒擼起了袖子在給蔻兒敲敲打打按揉著筋骨,一邊兒把她知道的一些辛密事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

  「先帝身邊的宮妃多到後宮都裝不下,有過一個院裡塞了三個御女的情況,生了孩子的算是有點盼頭,沒生孩子的幾乎全靠著先帝活,可惜了,那麼多的女人,他記都記不住,哪裡照顧的過來。那群宮妃為了活命鬥得特別狠,也累帶了一干皇子公主們陪著受罪。好在是前幾年陛下登基,把有罪的全部給先帝殉了葬,有成年子女的送出去榮養,還有的不願留在宮中的就建了個姑子廟,幾十個宮妃落髮為尼後倒成了好姐妹,過的日子舒坦了不少。宮裡頭啊就留下幾位有尚未成年子女的太妃和無子女又安分守己的太妃,一般都是比較安分的,不過蘇太妃羅太妃總想著從亭太妃手中分點權過去,這次見姑娘勢頭足,卯著勁兒想拉攏您呢。」

  這番話的意思是要告訴蔻兒今天來的幾個太妃是什麼情況,偏偏蔻兒的注意力全在先帝的後宮身上,她猶豫半天,還是不恥下問:「那有人說,先帝宮中的后妃多有磨鏡,可是真的?」

  她曾經無意中看見過一個話本兒,就是映射先帝后宮的一些妙事兒,也就是那次之後,她新學到了一個不甚常見的詞兒。

  花香手一頓,張著口發愣。

  旁邊的濃香彷彿第一次見著蔻兒似的細細打量,半響,發出了一聲敬畏般的輕歎。

  蔻兒並未羞赧,大大方方任由濃香打量。這兩個女子跟在她身邊只怕不是短時間,總不能因為她們委屈了自己裝模作樣,有些事情該透露的就透露出去,端看她們如何應對。

  花香憋了半天,囁囁道:「……嗯,聽說是的。」

  先帝一個人,后妃幾百人,怎麼分都是分不完的,入宮的女子中總有些是對先帝並未抱有期待的,索性和同樣的宮妃私下以夫妻相稱,過得日子也算愜意。等了陛下登基,因為無子求了恩典,也順順當當出了宮。

  「哦,還真是有啊……」蔻兒若有所思,然後又興致勃勃扭過頭來問,「那聽說亦有宮妃因為一個相貌俊俏的妃子爭風吃醋,互相構陷也是真的?」

  這次花香遲疑的時間更長了,只是面對蔻兒閃閃發光的眼睛,梗著脖子勉勉強強點了下頭:「……嗯,說的是華美人。」

  蔻兒一時來了興致,也懶得讓花香給她揉送筋骨,令花香退了兩步,自己翻身坐起,攬著一層薄被兩眼興奮:「快與我說說!」

  花香求助般扭頭去看濃香,誰知濃香慌忙頭往柱子上一歪閉上了眼,竟然站著裝作睡著了!

  這個做了十來年皇家暗衛的圓臉丫頭只能正面面對新主人的要求,沉重地把先帝時期的一些宮妃艷史撿了些能聽的說來。

  明明她是要告訴姑娘現在宮中的情形,怎麼就變成了她講先帝時期的艷史來給主人打發時間了呢?

  這天晚上,濃香早早跑去守夜,留下花香一人,絞盡腦汁把記得的一些舊事拿來哄新主子,剪了十來次燭心後,蔻兒依舊興致勃勃,還是她狠了狠心,強行吹了燈不講了,才讓蔻兒勉強睡下。

  花香講了一晚上的艷史,頭暈腦脹,直到第二天濃香冷靜地問她:「陛下現在宮中的情形你給姑娘說了麼?」,她才恍然大悟,講這些講的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結果時間不等人,還不等花香抓著機會給蔻兒再著重講一講現在後宮的情形,大選的時間悄然而至。

  金秋時節,蔻兒早早起身焚香沐浴,穿戴著宮中做了發下來的杏色繡花襖雙面瀾裙,又因為吹風添了一件纏紗披風在外,所有頭飾首飾皆是按著宮制最簡單的,身上唯一明顯的配飾就是垂在裙上的禁步,麒麟玉珮,青色流蘇,隨著她的走動只輕輕晃動,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方父和方令賀早早兒就守在了宜明苑中,見蔻兒打扮了一番出來,長吁短歎,不知能說些什麼。

  蔻兒心情沉重,面對父兄胸口酸澀,只是被派到她這裡來的引路嬤嬤已經在等著,只能匆匆一拜壓低了聲音道:「蔻兒……先去了。」

  方父看不太出來神情,只是幾次張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長長一歎,低沉著道:「去吧,照顧好自己。」

  青鸞馬車掛上了方家的家徽,方令賀騎馬跟著一路到了宮門,他駐馬而停,載著蔻兒的馬車則未停下,青鸞馬車緩緩駛進了宮門……

 

 

第二十六章

  巍峨的宮殿帶著沉澱了數百年的威嚴, 朱紅漆門一扇扇背後都是一場過往,隨著新主入主, 一切翻新, 洗去前塵,老瓶新酒, 陳韻中透著生機。

  黃道吉日, 秀女入宮,一輛輛青羅馬車送來了京中入選的近五十位少女, 身份最高的是剛剛告老請辭的相國家的小孫女蘇染染,身份最低的是代代降爵襲爵後已經是平民的路昭, 蔻兒父親五品, 兄長四品, 夾在裡頭不高不低,排隊列而進時也無特殊,只是到了她們暫居的分蘭殿時, 司設分派廂房時,眼睛不眨一下就把采光最好位置最佳的大廂房分給了蔻兒, 其次才是蘇染染等人。

  一列列少女未曾有任何不滿的表現,都是低眉順眼接受了這個分派,等到她們認了認分給自己的房間後, 宮正帶著典正前來給少女們講規矩。

  宮正是位年近三十的嚴肅女官,她嚴厲地看著少女們,讓身旁的典正一條條規矩大聲背出,只在最後說道:「諸位姑娘在宮中期間, 一切按著宮規行事,如有違背,嚴懲不貸!還望諸位姑娘們嚴以自守,勿要犯錯。姑娘們尚未入選,按理說還是你們家的人,如果犯了大錯,宮規處罰過後,這份罪還要你們家要一同承受。其中輕重,諸位自己掂量。」

  宮正視線掃過廊下擁擠在一起站著的少女們,緩了緩口吻:「三日後初選,諸位姑娘們這幾天好好休息,準備待選。」

  「宮正,可是我們身邊的侍女都沒有,這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一個圓臉的少女怯怯說道。

  宮正頷首:「諸位姑娘勿用擔心,身邊使喚的宮女馬上就會分發給諸位姑娘,每人一位,會照顧姑娘們的生活起居。」

  簡單的一番隨著分發宮女結束,蔻兒回到給她分配的大廂房時,裡面已經有一個高挑纖瘦的湖藍色衫裙的宮女在候著了,蔻兒一跨進門,那女子上前來行了一禮:「見過姑娘,奴婢京香,在您大選期間服侍您。」

  「京香?」蔻兒一愣,她隱隱約約記得聽花香說過,和她們一起的還有個京香,審問消息就是從她那裡得來的。眼前這個女子,難得說……

  一見蔻兒臉上有一絲驚異,京香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她默默點了點頭,對蔻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分到身邊來的宮女是個暗衛,蔻兒眨了眨眼,依稀覺著她的此行可能已經被打點好了。這些打點自然不是哥哥,卻是新帝。

  這位陛下還真是……細心。

  蔻兒第二次對尚未見面的陛下留下了一個感觀不錯的印象。

  初入宮中,許多事情都不知道,雖然花香曾說起過一些,但是都太飄忽,蔻兒秉著安全起見,入住之後直接不出門,廂房裡佈置精緻,諸多物事,她想了想只選取了筆墨,坐在案前默寫一些經文打發時間,外頭幾十個秀女,對她來說不太安全,老老實實待在房中才是最妥當的。

  京香一言不發,只跟在蔻兒身側添茶遞水,不經意地觀察著自己的新主人。

  蔻兒靜下心來也耐得住,清晨入宮忙了片刻後,她就坐在屋中寫字,直到午膳時間都沒有輕易跨出廂房半步。

  外頭有人過來過去的腳步,在她緊閉的房門外停頓逗留,這些聲音都通過薄薄的門板傳了進來,蔻兒聽見了,只當不知,默默把寫完了一頁的紙放在旁邊去等墨干,自己又沾了沾墨繼續埋頭默寫。

  京香在旁邊研墨,視線落在門上,她頓了頓,低頭看著恍若未知的蔻兒,掩去了眸中一絲深思。

  房門緊閉的情況下,如果不是鼓足了勇氣,沒有誰會敲蔻兒的門,外頭幾個沉不住氣的猶猶豫豫了半天,舉起來的手還沒有敲響蔻兒房門,忽然就聽見了廊下有人走來,這一看,大驚失色,居然是被宮娥們簇擁著而來了一位丰韻婦人。

  那婦人打扮簡單,一身素麻染紗的鴉青裙子,頭戴一對欒釵,除此之外別無妝點。她看起來三四十歲,圓臉盤豐潤,嘴唇外嘟,瞧著慈眉善目格外和氣。

  雖看著和氣,可那婦人一走進分蘭殿,所遇宮女統統鞠躬問候,口喊「太妃」,這幾個秀女自然知道,這位款款而來的婦人,就是執掌宮權的亭太妃。

  她們慌忙行了個跪拜禮,口呼『太妃』。

  亭太妃腳下一頓,視線掃過地上跪著的幾個花枝招展的少女,側了側臉,和氣的問著身邊服侍的人:「她們堵著的這間廂房住的是方姑娘麼?」

  那宮女道:「稟太妃,是方姑娘。」

  「哦,」亭太妃若有所思看著那幾個少女,輕輕一歎,「身為將要帝選的秀女,行事鬼祟,忒不規矩,這幾個就不用初選了,直接送出宮去。」

  「太妃!」

  幾個少女都沒有想到她們只是在方令蔻的門前站著還沒有敲門就被用這種理由給送出了宮,未經過初選就以沒有禮儀送回,這豈不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她們臉上?

  幾個少女都嚇軟了身體跪在地上哭著哀求,亭太妃看起來是個溫和的,做出的決定卻沒有更變的意思,她扔下對少女們的處罰後就扶著宮娥的手繞過少女們往前走,很快就有兩個宮女前來強硬的給幾個少女收拾了行囊迅速把人送出。

  入宮不到幾個時辰就這樣被送出去,幾個少女都六神不安,抱在一起哭著。

  早在門口有些動靜的時候,京香就靜悄悄走到牆壁邊側耳傾聽,片刻後,她走回到好奇的蔻兒身側,低聲道:「姑娘準備下,亭太妃要來見您。」

  亭太妃?

  蔻兒曾受過這位太妃的庇護,她心裡對這位太妃多少抱有些好感,聽聞是她來,心情倒也輕鬆,笑著問京香:「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京香遲疑了下,低聲迅速道:「姑娘一切按規矩來就行,亭太妃也只是太妃。」

  這句提點剛開始蔻兒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宮娥敲響了她的門,京香開門迎進了一位和藹客氣的圓臉婦人後,她匆匆掃了眼亭太妃的眉目,低下頭來屈膝行禮時,稍微懂了些。

  亭太妃等蔻兒行了半禮,含笑令宮娥去扶:「方姑娘不必多禮,我來看看你,沒得讓你小人兒家家不安的。」

  宮娥扶蔻兒,她記著京香剛說的,堅持行完了一禮。亭太妃只是太妃,這句話是告訴她,眼前的只是先帝妾,當不得大禮,她就屈膝欠身行了個禮,並未跪拜。

  亭太妃對此並無察覺般,只笑著問:「這個廂房可乾燥不潮?姑娘住著可好?缺什麼了只管讓宮女來說,我給你置辦妥當,可不能委屈了我們方姑娘。」

  這話一出,蔻兒更是彆扭,她對這位亭太妃突然感覺到一絲違和,她對亭太妃的話只是依禮回答:「回太妃,一切都好。」

  亭太妃上前拉著蔻兒的手,笑瞇瞇道:「多可人兒的小姑娘,我一見就喜歡,怨不得……方姑娘別和我生分,有什麼只管來找我,我喜愛你這樣的孩子,哪怕沒事你也可以來由盧殿找我,說說話兒也好。畢竟你初來乍到的,有個人指點會好些。」

  蔻兒嘴角微微牽了牽,這位亭太妃,就和羅太妃蘇太妃一樣,在拉攏她。這一點,她還是看得出來的。她忽然有些疑惑,這位亭太妃對她的態度不像是對一般秀女,加上之前的事,讓她真的很難不起疑。

  她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對這位太妃,索性就依著京香的話,依著規矩,不多說不多做,亭太妃說什麼她只應著就是,別的一概假裝沒有聽懂,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樣。

  說了片刻,也未曾從蔻兒口中得到一句准話,亭太妃嘴角的笑淡了淡,她道:「今天剛進宮,方姑娘怕是累了,我也不和你多說,反而打擾了你。只方姑娘記著,什麼時候都可以來由盧殿找我。」

  蔻兒屈了屈膝,送走了亭太妃後,京香重關了門,一大堆人一走,房間頓時空了起來。

  她這時有些好奇,想了想問京香:「亭太妃此人……如何?」

  她總覺著這位太妃和她想像中不太一樣,雖然看起來是個和藹的,但是總有些微妙的違和,讓她心裡提著。

  京香一頓,低聲道:「亭太妃無子無女並不受寵,陛下登基後能成為執掌宮權的太妃,姑娘想一想就知道,她……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的人。」

  這麼一說,蔻兒腦子一下子轉過彎來。

  一個能從先帝複雜的後宮中殺出一條生路來,新帝繼位後能在太后不在宮中的時候掌管大部分宮權,這些無一不是在表明,這位亭太妃,並不是簡單之輩。

  她了然:「亭太妃那裡我是不能去的,只是她之前也幫過我……」

  雖然當時亭太妃出手訓斥了方家三姐妹和郡主,算是打亂了她的算盤,但是總得人家是為了幫她,這個恩還是該記的。

  如此一來,她就有些猶豫了。

  「姑娘……」

  京香看著蔻兒懵裡懵懂的樣子,嚥下了未盡之言,只輕輕搖頭:「等大選結束吧。」

  亭太妃的突然造訪方令蔻以及雷厲風行處置了幾個少女,讓其他秀女們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紛紛緊閉大門,不出去串門子,走路也盡量繞開蔻兒廂房的走廊,開始還有些吵雜的分蘭殿,徹底陷入了安靜之中。

  掌了燈沒多久,蔻兒從隨身帶著的一個小小掌心盒中取出了一枚黑棕色的藥丸,就著水吞服了,才去洗漱更衣。

  這些藥丸是因為她入宮煎藥不便,徐嵐師兄給她揉的,一共帶了半個月的量,基本上夠她在大選期間服用了。

  京香服侍蔻兒睡下,把兩層帷幔放下後,回到桌前掀開青瓷熏香爐,往裡面加了點粉末,過了片刻,她悄無聲息掀開了帷幔,對著榻上已經熟睡的蔻兒輕聲喚著:「姑娘?」

  榻上的少女雙眸緊閉,呼吸平緩,胸口微微起伏,粉紅藕花圖的被褥整整齊齊蓋住她的肩膀,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和齊順的黑髮。

  京香叫了幾次之後,確認蔻兒熟睡,慢慢退出而走,拉開了大門後,守在門口的一個細眼宮女進了來,守在內室與外室之間,京香則腳步匆匆自分蘭殿一路疾行前往勤政殿。

  宣瑾昱知道今日蔻兒入宮,早早就急匆匆把幾個大臣攆了,自己守在殿中焦躁不安。一會兒看看奏折,一會兒整理下衣袖,不知道與蔻兒相見時應該怎樣去做。

  他從未有過把一個人慢慢捧進心裡的過往,該用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心尖兒上的少女,是他頭疼的首要大事。

  今天一天他心神不寧的,不斷派人去打探消息,那邊人一直在傳遞回來蔻兒的消息,入住,寫字兒,亭太妃來訪,用了什麼膳。

  京香來時,宣瑾昱精神一震,腳步匆匆的暗衛女官剛進殿中還未行禮,就聽見新帝迫不及待道:「方姑娘如何?」

  新帝素來是個冷靜的人,這也是京香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內,第一次遇上他如此不穩重的情景,讓她默默在心裡把蔻兒的位置又抬高了兩份。

  她來回報沒有別的事,主要是把亭太妃來訪的用意和蔻兒服藥的事情回報下。

  宣瑾昱一邊聽著,手指屈起一邊輕輕敲擊著案面,聽到亭太妃的那些舉動措辭,就知道這個女人打著什麼主意,他不甚在意,反正等蔻兒入了宮,一切都與亭太妃無關了。

  至於京香所說蔻兒服藥一事,他微微挺直脊背,側耳細聽,抿著唇微微思索著。

  「濃香曾經匯報過,姑娘自從十餘日前就一直開始服藥,未曾間斷過。只是姑娘沒有說過是什麼藥,我們也不知道,濃香說她撿了藥渣去給羽衛軍的軍醫分辨成分,至今還未有個結論。」

  在明面上跟隨著蔻兒的濃香花香不能跟著進宮,就把蔻兒大選在宮中的服侍交給了忙完一茬的京香,順便把各種事情都交接了過來,把她們所知道的一切細緻入微的都告訴給了京香。

  京香在看見蔻兒服藥時就注意了,等服侍蔻兒睡下,點了安神入眠的香片,自己前來給主人匯報。

  宣瑾昱聽到這裡,毫不猶豫道:「去把傅醫女請來,要快!」

  宮中養著一個醫術高明的醫女姓傅,是先帝時期怕死強行帶進宮裡常年養著的,這位傅醫女嫌棄先帝的種種行事,只給她看得上的宮妃瞧病,先帝卻只有那麼一兩次生死之間被傅醫女看過,勉強把命拉了回來。先帝對傅醫女是又敬又怕又狠,卻只能捏著鼻子養到他駕崩。宣瑾昱登基後,傅醫女外頭的家早就沒有了,在宮中帶了小二十年也習慣了,就留了下來,偶爾給宣瑾昱瞧個病,旁的人都沒有參過手。

  京香立即應了,橫穿了兩座宮殿才去到傅醫女住的小偏殿,虧著人還沒有睡,急匆匆抬了肩轎把人送往分蘭殿。

  夜深露重,深秋的晚上涼風習習,已經初有寒意,宣瑾昱率先一步已經抵達分蘭殿,悄無聲息的就在蔻兒廂房門口站著,人到了門口腳卻遲疑了,來回踱著步踟躕著不進去。

  京香額前已經浮起了一層薄汗,她扶著傅醫女沿著步廊而來,見陛下背著手站在房門口面色凝重,不由一驚:「主人,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她跟隨了近十年的主人轉過頭來一臉認真凝重的問她:「朕這身衣服可還入眼?」

  他穿著帝王常服,玄色圓領衫上繪著朱紅章繪,頭上用笄簪冠,丰神俊朗的臉上卻帶著一絲忐忑。

  他已經和蔻兒許久未見,此次又是以未婚夫妻的名義初次見面,面對蔻兒,他難得在意起了自己的外貌。

  蔻兒不是喜歡他的臉喜歡到畫了一箱子的卷軸麼,那他這次與之見面,蔻兒只怕也會冒出想要作畫的念頭吧,既然如此,他這一身衣服是否合適入畫,到底好不好看?

  京香:「……」

  「噗嗤。」忍不住笑了的卻是鬢角花白的傅醫女,她突然接到命令要來給一個人看診,開始還不明所以,現在看一眼陛下的舉止,大概就知道了。她和藹地看著宣瑾昱,揶揄道,「陛下人中龍鳳,穿什麼都好看,不怕裡頭姑娘看不上。」

  宣瑾昱微微有些赧然,輕咳了聲,深吸了口氣擺出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推門而入,力爭給許久不見的蔻兒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京香嘴唇嚅動,好想告訴陛下,方姑娘如今正點著安神香片睡得熟,輕易叫不醒,是看不見他的。

  宣瑾昱做足了心理準備後進去才發現,蔻兒睡得香甜,對外界完全沒有任何感知,根本不會起身看他一眼,也不會對他的衣服有什麼感想。

  他心裡一落空,又放鬆了些,抿著唇站在一側先是小心打量了熟睡中的蔻兒兩眼,然後昂了昂下巴輕聲道:「勞煩傅姑姑給這位姑娘看一看。」

  傅醫女笑呵呵的上前,瞧著榻上的少女閉眸在睡,嗅了嗅空氣裡的味道,問:「點的這個香不錯,安神凝心不傷人,只是容易使人睡太深輕易醒不得,少用為妙。」

  京香自然懂得,她只是擔心姑娘突然醒來許多事情都無法順當的去做,只能先點了些。何況本來姑娘都累了一天了,這個香點了嗅了之後會對精神氣兒好,現在睡得熟明日就會身體輕鬆不好,也是對姑娘好的一種稀罕的香。

  傅醫女只提了一句後,就小心翼翼拿出蔻兒的手給她號脈,她動作也輕,蔻兒睡得也熟,漫長的過程中她並未有所察覺,呼吸平緩而均勻,正是香甜。

  傅醫女又小心檢查了下蔻兒的手指尖,最後退開,讓京香把蔻兒服用的藥丸取了一枚出來,掰碎了一點舔了舔。

  整個過程宣瑾昱就在旁邊看著,他一會兒看著蔻兒睡顏發呆,一會兒視線落在淺黃色的帷幔上發呆,最後等傅醫女退開兩步,才把視線移到她身上,剛想說話,又怕驚著了蔻兒,招了招手把人都帶到了外間,這才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有什麼不妥?」

  傅醫女沉吟了片刻,微微搖了搖頭:「這姑娘中了毒,估計是比較厲害的,與人性命有損,具體是什麼暫時瞧不出來。她服的藥丸裡面用的藥都比較精巧,我只嘗出來了兩味,都是拔毒的。配藥人是個高手,多虧了她在服這個藥,不然這姑娘估計毒侵入體,身體怕是會收到不小的損害。」

  傅醫女這番話說完,宣瑾昱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眸中風雨欲來的幽深令人心驚。

  京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日長公主的花宴發生的事情,只是她親自審問過,只是郡主的陰毒手段想要毀人名譽,下毒卻是沒有。不是公主府的事情,又會是誰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女下此毒手?

  宣瑾昱聲音從牙齒縫中擠出,怕嚇醒了蔻兒,壓得低低的聲音滿是壓抑的震怒:「查!徹查此事!」

  安排了人緊緊保護在蔻兒身邊,就這樣還被人下了毒,他忽然有一瞬的後悔,為何沒有早早把蔻兒接進宮放在自己的身側親自照看,讓任何人都無法傷害她分毫!

  不過現在也不遲,宣瑾昱沉沉的視線透過一層輕薄的垂紗落在內間安睡中的蔻兒身上,微微壓制著怒意,冷靜的想著。

  她來到他身旁了。

 

 

第二十七章

  初入宮的第一個夜晚, 蔻兒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卻不料早早兒睡下後一覺天明, 休息的精氣神兒都十分的好。

  蔻兒坐在梳妝台前, 京香正服侍著她束髮,她突然問道:「昨兒點的什麼香, 現在房裡都有些氣味。」

  京香手上不停嘴上說道:「稟姑娘, 昨兒奴婢怕您休息不好,點了安神凝心香片, 這個香片氣息是大了些,奴婢待會兒全開窗通通風。」

  安生凝心香片, 這種香片是幫助休息恢復精氣神的好東西, 難怪她睡得深沉香甜還做了個夢。

  提起夜裡的夢, 蔻兒看著銅鏡中有些模糊的她,心中有些疑惑,她晚上為何會夢見許久不見的宣公子呢?

  而且還是夢見他到了她房間來叫她, 好像說了些什麼話,卻全部忘了, 只記得宣公子好像在生氣。

  夢見了一個男人,還是這樣的情景,蔻兒嘴角抽了抽, 以袖擋面發出了長長一聲歎息。

  究竟是怎麼了,明明都已經決定和那個背信棄義兩面三刀的傢伙當做不認識了,這麼突然就夢見了,讓她很是鬱悶。

  無端夢見了宣公子的蔻兒心情不是很好, 臉上眉眼都能看得出一些,京香也很納悶,不知道姑娘到底怎麼了一大早的就不太開心。

  她絞盡腦汁想了想,給蔻兒頭上插髮釵時說道:「分蘭殿中院有一處鞦韆,是姑娘入宮前剛剛架起來的,姑娘若是無聊,不如去玩一會兒?」

  蔻兒有些意動,但是轉念一想,分蘭殿中全是待選秀女,她之前有過幾次出挑的事情,幾乎是大家的活靶子,入宮隨隨便便出去,還指不定會遇上什麼事呢。這樣一想,她就搖了搖頭:「罷了,房裡有什麼可玩的打發打發時間就行。」

  京香給蔻兒梳好了發,走到書案那邊蹲下翻了翻,抱出來一套圍棋,道:「奴婢聽濃香說過姑娘似乎善棋,正好這兒放的有一套,姑娘用這個打發時間可好?」

  「可。」蔻兒令京香把棋墩擺在了窗下矮榻上,自己一手執白一手執黑,落子飛快,不一會兒棋盤上就陳列出一副複雜的棋譜。

  京香站在旁邊給蔻兒奉茶,掃了眼棋盤就收回了視線。蔻兒下的棋譜錯亂無章,她根本找不出章法來,看幾眼就暈了。

  棋子一捻進手中,蔻兒就心無旁騖開始擺起了棋譜,用膳時間到了,還是京香三催四請的才戀戀不捨扔了棋子。

  「姑娘這麼喜歡下棋,濃香卻說不敢確定姑娘是否真的愛棋。」京香感慨道,「她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蔻兒一愣,再看棋盤時,就多了兩份複雜的情緒。

  她自然是愛棋的。幼時母親教她下棋,只是閒暇玩耍,後來她去了風家,那會兒年幼,與表兄表姐們不熟,總要給自己找點消磨時間的事情,一盤可以持續幾個時辰的圍棋自然就成了她的首選。日也下夜也下,開始是真的為了消磨時間,後頭就變成了沉迷於棋盤之中浩瀚星河內,沾上了癮。

  外祖母見她棋癮太大,怕時間長了對她眼睛不好,又會養成孤僻的性子,直接收了她的棋,攆她出去玩。蔻兒起初還鬧過幾次,後來發現外祖母是認真的,才抹了眼淚抽抽搭搭去找表哥姐玩,過了好些時日,外祖母才把蔻兒的棋還回來。這一次,她沒有像以前一樣抱著棋盤不撒手了,反而把棋盤束之高閣,許久才會碰一碰,一時半會兒就扔開,再也沒有過幼時癡迷的情形了。

  她不是不愛,只是太會克制。怕因為太在意而會失去。

  蔻兒微微勾了勾嘴角,輕聲道:「再喜愛也要適度。」

  因為棋癮太大,總是會刻意克制自己不去下棋,平日裡幾乎不去碰,怕拿起了棋子就一發不可收拾,多下幾次,她怕是就會克制不住骨子裡的癮了。

  其實幼時外祖母做的沒有錯,的確是為她好,而且如今她也大了,沒有人會去沒收她癡心的東西,只是總有股不安全的感覺籠罩著她,就像是在說,你最喜歡的最癡迷的,隨時都會被人拿走。

  京香不太懂,蔻兒卻已經意興闌珊,伸手撥亂了棋盤,懶懶道:「罷了,不下了,收起來了吧。」

  反正她現在也不是需要找個什麼來寄托無處安放的相思顧忌的失恃幼女,自我克制也早就有了,一切都能可有可無。

  京香依言收起了棋盤,只是很快,就把棋譜畫了出來交由暗衛送去了勤政殿。

  這一夜,宣瑾昱對著蔻兒下出來的棋譜發了半宿的呆。

  三日轉瞬即逝,幾十位少女在入宮三天的時間內稍微適應了,沒有初來乍到的生疏感與忐忑,初選,就正式開始了。

  太后不在宮中,陛下後宮之中甚至沒有一位一宮之主,身份最高的不過是個三品婕妤,待選秀女們雖然沒有品級,但是都是未定之數,這些位份不高的宮妃無權插手此事,只有幾位輩分上佔了一截的太妃們,攬下了初選之事,由她們對少女們進行初選的篩選,評定。

  這日一大清早,蔻兒就被京香挖了起來穿衣打扮,十二面瀾裙陪著鬢角流珠白,腮上打了點胭脂,唇上抹了薄薄一層口脂,等京香給蔻兒把翹頭屐拿出來穿上時,這層薄薄的口脂已經被蔻兒吃了下去。她抿著唇驚歎:「居然有股子橘味!」

  京香:「……」

  以防萬一,京香直接把口脂盒子揣在自己身上,以免剛給姑娘塗上嘴,就被一口舔掉。

  蔻兒漫不經心跟著京香前去集合時,腦中想起了曾經看過的話本,一般女子唇上塗了口脂,總會有個橋段是讓男子來吃,她之前不愛塗脂抹粉,幾乎不塗口脂,沒有感覺,這次塗了口脂之後忍不住就吃上一吃,這才發現,話本裡不是騙人,口脂吃起來果然是帶著股甜意,難怪許多話本裡都會有這個橋段。

  到了集合的地方趁著旁邊沒人的時候,蔻兒指著自己已經被舔乾淨的唇,笑瞇瞇看著京香。

  京香無奈只能掏出口脂給薄薄打了一層,小心警告道:「姑娘這次舔掉奴婢就不給您塗了。」

  蔻兒想了想,只好作罷:「好吧。」

  雖然嘴上答應了京香,但是等旁的少女們漸漸來了時,蔻兒的目光就忍不住一個個從人家的唇上掃過去,看見微粉的,猜測是桃花味,看見偏紅的,就想到了荔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都是美味。

  她看得用心,旁的少女們就提心吊膽了,不知所措互相打量著彼此,特別注意唇上口脂,有的以為猜到了蔻兒用心的,立馬把和蔻兒唇上同色的口脂擦了去,借了旁人的抹上,生怕哪裡惹到了完全不能招惹的方令蔻。

  如今這些待選秀女們都知道,方令蔻大抵是內定了的,她們待選之身得罪不得她,嫡親兄長是天子近臣,哪怕新帝僅僅是看在臣子的份上,都會對方令蔻留意一二,更不用說,她還長著一張撩人心弦的臉。

  幾位太妃扶著嬤嬤的手走到院外廊下,分為坐了後,宮娥們已經在台階下鋪上了五個蒲團,秀女們五人一列,輪番上前給幾位太妃相看。

  深秋時節,雖然有些陽光,到底不是暖烘烘的,秀女們都穿著單層的襖裙,有些身子骨弱的,臉已經有些發白了,只是院中秀女一排一排五個,叫到了名字的往前一步,一起兒向迴廊下搭著檯子坐著的幾位太妃行禮,她們沒有叫道名字的,只能硬捱著。

  蔻兒排得位置不遠不近,在偏中間一些,她就站在後頭,打量著前邊女孩兒們盈盈下拜時幾位太妃的臉色。

  那幾個蒲團拿出來時,她就覺著不太對了,太妃雖然聽起來挺尊貴的,不過是先帝妾,就算是妃位,也只是妾,新帝的待選秀女們朝先帝妾行跪拜禮,其實是不合禮法的,但見宮娥們一臉平常,少女們也沒有異議,跪拜之間流暢無阻。

  她記得京香是提醒過她,亭太妃也只當做太妃,不可過於重視。

  她們目前身為官宦仕女,面對先帝妾只需屈膝問候,斷然沒有跪拜一說,後宮之中真正能讓她們跪下去的,一個是太后,目前不在,一個是中宮皇后,尚未冊立,那就是說,她們這些秀女,只要沒有面見陛下,就沒有行大禮跪拜的時候。

  這是當初來看她禮儀的嬤嬤說的。一開始她不懂,現在明白了,卻又生出了新的疑慮。來人說是亭太妃的人,但是這件事,明晃晃的是在打亭太妃的臉,而看目前端端坐在上頭平靜接受少女們跪拜的亭太妃,就知道她不是個不在意大禮的人,也或許說,她很享受這種被人朝拜的感覺。

  所以當初前來宜明苑的嬤嬤,到底是不是亭太妃的人?

  她眼神幽幽,陷入了沉思。

  三位太妃高坐在上,對著下頭少女們評頭論足,是去是留幾乎都在她們三人閒談中定論,拿著名譜的宮娥不斷劃去一個個少女的名字。

  初選已經過半,在蔻兒前頭的一排秀女被點了名正要齊步而上,這時出了問題,一個叫金灣的少女腳下一踮一踮,步子明顯慢了,直接把五個少女的隊形打亂,極不整齊。

  上面喝茶談笑的幾位太妃目光都落在了金灣身上,把這個少女急得出了一額頭的汗,她立即跪倒在地,口中道:「稟太妃,我腳受了傷,實在是走不快。」

  尖下巴的羅太妃率先道:「受了傷也該走得穩些,這可是你該學的禮儀。」

  「受點傷就這般,不是個大氣的。」蘇太妃不甘落後,緊接而上。

  兩個太妃三言兩句把金灣說的泫然欲泣,惶恐不安。

  這時候,作為主持初選的亭太妃放下茶杯,用可惜的語氣道:「無論如何,金氏你禮儀是不過關的,罷了,除名送回吧。」

  亭太妃的話音一落,旁邊立即有人勾了金灣的名字,她的大選就此終止了。

  金灣不敢相信,她抽泣著道:「太妃!我只是腳上有傷,並不是禮儀不合啊太妃!」

  只是三位太妃已經下了定論,任她再哭也是無用,旁邊有嬤嬤很快扶起她把人攙到一邊,立刻就張羅著給她收拾行李與之前落選的少女一起送走。

  蔻兒在後面透過幾個少女的肩膀看得真切,幾位太妃在面對腳上有傷的少女時臉上的表情,是帶了幾分戲虐的,面對大選失敗哭哭啼啼的少女完全無動於衷。

  她垂下了眸。

  哭鬧的金灣被送走了,其他的四個少女重新整理了下再次叩拜,這一次,四個少女都過了。

  很快又是一組少女過了,再一組就是蔻兒了。

  她想了很多,一方面是對這幾位太妃有了淡淡的厭惡之情,一方面是被金灣提醒了下,失禮就能被送走,三位太妃都是斬釘截鐵毫無回轉,或許她也能借此機會,直接離了這處處是坑的宮中。

  唱名的宮娥叫到了蔻兒的名字,她緩緩步出,與其他幾位少女並排而行時,跛著腳一踮一踮,速度極慢,完全打亂了其他幾個少女的步伐。

  那幾個少女都不知道是該停下來等她還是該繼續走,兩處為難都把目光投向了幾位太妃。

  剛剛因為跛腳剔除了一個金灣,太妃們這麼嚴厲,豈不是說也能順便把方令蔻剔除?

  一時間,其他的少女們都浮出了這個念頭,雙目炯炯盯著幾位太妃。

  卻不料一看見蔻兒跛腳而行,蘇太妃立馬咋呼了起來,站起身來急忙道:「還不快去扶著方姑娘!」

  「方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腳上有哪裡不舒服?」羅太妃直接提著裙就要下台階來,一臉的緊張,「要不要緊?」

  亭太妃稍微穩得住,還坐著,只是背已經挺直了,連聲吩咐:「快去給方姑娘瞧瞧怎麼了,來人,拿杌子去給方姑娘。」

  蔻兒只是想試試能不能想剛剛的金灣姑娘一樣被順順當當的除名,卻不料三位太妃就像是火燒眉毛樣的急了起來,頓時覺著自己彷彿做了一件蠢事。

  「稟太妃,我出門急,踢到腳趾了,走不太好。」蔻兒用了個聽起來很正常的借口說道。

  她這個比起金灣的言辭來說還要不靠譜,不光是個失禮,如果嚴肅些,就能說她嬌氣。

  哪裡想到亭太妃立即道:「要不要緊,快去個宮女給方姑娘揉揉腳!」

  蔻兒:「……無妨。」

  她大約知道自己是不能藉著金灣的同樣這樣的事情被剔除了。

  旁邊有少女埋在人群中小聲嘟囔了句:「剛剛金姑娘怎麼不見這樣對待?」

  「噓,她是方令蔻,早就入了太妃眼的!」

  少女們很快按下那個女子,趕緊閉了嘴。

  少女們的小聲嘀咕完全沒有被上頭的人聽見,三位太妃都神情緊張看著蔻兒,不住問要不要人先來給她揉揉腳。

  蔻兒想了想道:「金姑娘剛剛一樣腳上有傷,太妃秉公處理了去,我不敢特殊,還請太妃一樣秉公處理。」

  不管怎麼樣,再掙扎一下也是好的。

  亭太妃眼神一閃,笑呵呵道:「方姑娘言之有理。我剛剛又想了一想,金姑娘雖然有些失禮之處,但是畢竟腳上添了傷,這孩子也是運氣不好,不如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重選一次。」

  「方姑娘腳上既然有傷就別站著了。」蘇太妃立即擠了過來滿臉笑意道,「不如你先回去歇著,養好了腳再說。」

  亭太妃立即叫了宮娥抬來了肩轎,扶著蔻兒的手笑道:「旁的都不用擔心,方姑娘只管回去好生歇著就是。」

  幾個宮娥抬著肩轎而來,誠惶誠恐扶了蔻兒坐上,京香跟在後面,在初選尚未結束的時候她就這樣明晃晃大的被送回了廂房。

  蔻兒有些說不上來的憋氣,又有些疑惑,她的辦法不是說不奏效,只能說三位太妃對她的態度實在是太過熱切,熱切的有些小心了。甚至為了讓她名正言順留下改判了金灣的判定。

  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讓三位太妃對她一個尚未定選的官家女子如此客氣有加?

  回到廂房,蔻兒躺在榻上,後頭幾個太妃立刻派人送來了藥材,並且還讓人給蔻兒說了,初選儘管放心,她已經過了,只安心養著就是。

  京香送走了幾個宮女嬤嬤後,連忙過來要脫了蔻兒的鞋子看看,蔻兒攔住了:「不用,我沒有事。」

  「姑娘無事?」京香一愣,看蔻兒的臉上的確沒有任何痛楚之類,她只一想就猜測道,「姑娘是躲給太妃們行跪拜禮?」

  京香不提蔻兒差點都忘了這一茬,她輕笑著搖頭:「不是。」

  更多的卻是不能給京香說了。京香是陛下派來的人,她在人家面前說不想要進宮,這不是打陛下的臉麼?到目前為止,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一直都做得很好,她覺著新帝是個不錯的人,不打算用這樣尷尬的方式去讓人家臉上無光。

  蔻兒不說,京香只能用猜的,揣摩著姑娘平時的態度配合著來猜,又小心翼翼盯了姑娘半天,看著她混不在意的樣子,心裡大概浮起了一個猜測。

  雖然這個猜測可能不太靠譜,也是個不怎麼讓人開心的事情,但是京香想了想,還是在入夜後服侍著蔻兒睡下,去了前宮的勤政殿。

  初選的事情宣瑾昱是知道的,他等著外頭送進來消息,之前就知道蔻兒在初選時表現出了腳上有傷的行為,有些擔心,藉著太妃送藥正大光明添了不少藥材進去,只是到底沒有親眼去看上一看,有些空落落的。

  京香到時,他連忙招手問:「方姑娘怎麼了,腳上傷是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姑娘無礙,姑娘腳上並無傷。」

  京香知道陛下著急這個,立即先回答了。

  宣瑾昱立即想到了許多,他眼神一沉,問:「那幾個太妃……誰給她設套了?」

  蔻兒在宮外肆意瀟灑,只是初初進宮,誰都不能惹,有什麼只能忍氣吞聲,盡量避開,如果有人給她設了什麼看得出來的套,她假借有傷迴避也是想得到的。

  「稟陛下,幾位太妃暫無過分事情,姑娘裝傷於此無關。」京香回答道。

  「哦?」宣瑾昱這就不太理解了,「那方姑娘是為何?」

  無人給她氣受,平白無故裝傷,蔻兒不是這樣胡鬧的人。

  裡頭應該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

  京香遲疑了,把這個猜測想了半天,最後猶猶豫豫道:「奴婢只是猜測,姑娘她……」

  「好似不願入宮。」

  「不願入宮?」宣瑾昱微微一愣,慢慢才反應過來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他頓了頓,問道,「這是你的猜測,還是方姑娘親口說的?」

  「是奴婢的猜測。」京香道,「姑娘她入了宮以來,不像別的秀女忐忑不安急著打聽宮中事宜,沒有對亭太妃曲意逢迎,沒有任何對宮中好奇的,每日只打發著時間,看起來對於大選……並未有什麼心思。」

  宣瑾昱聽著,又想起來了當初蔻兒想要找表兄假定婚逃避大選一事,他有些猶豫,蔻兒她難道真的不喜歡宮中,已經不喜歡到連他都不要了麼?他這張臉的魅力在蔻兒眼中還抵不過對宮中的恐懼?

  可是他之前明明已經讓方令賀給帶過話了,一切無憂,她怎麼還會如此排斥呢?

  宣瑾昱摩挲著下巴,看了眼沙漏,已是月上柳梢,他毫不客氣吩咐道:「宣方侍郎入宮!」

  他既然沒心思睡,那總要找個陪罰的一起煎熬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方令賀:我招人惹誰了我!(╯‵□′)╯︵┴═┴

 

 

第二十八章

  夜半時分宮中急召, 方令賀睡下沒一會兒就被叫醒,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急急匆匆穿了衣服就走, 秋夜微寒,騎馬太冷, 套了個馬車一路在宵禁後的大道暢通無阻疾馳, 金吾衛巡防營中郎將親自陪送到宮門,早早等在偏門的黃門備著肩轎, 方令賀一下馬車就上了肩轎,幾個宮人一路小跑抬著方令賀前往勤政殿。

  方令賀坐在肩轎中不斷苦思冥想, 究竟是蘇相國之前寫的奏本有問題, 還是從地方上收上來的官員考核有誤?又或者今年分派下去治災的餉銀被貪?林林總總, 近些日子的朝中大事統統在他腦子裡過了個邊,無論陛下問他哪一件事,他都能做到對答如流。

  候在殿外的方令賀得到傳喚, 整理了下衣袖,拱手而入, 一眼就看見正坐在案桌前蹙著眉一臉陰沉的陛下,心裡一個咯登,跪拜下去:「陛下深夜傳召, 不知是……」何等要事,居然讓陛下面色如此沉重。

  不等他把話說完,宣瑾昱就問道:「方侍郎,當初朕讓你傳的話, 你可傳給方姑娘了?」

  方令賀:「……」嗯?不是朝中大事,是問他妹妹?

  他心裡落差一下子拉開了十丈遠,心裡不是個滋味。

  輔佐一個英明神武的君主是任何一個渴望做出一番業績的臣子的期頤,他們不會接受任何讓專注在政事上的帝王分心的事情,特別是關於後宮宮妃這種傢俬,因宮妃影響大事,可以說是一個帝王的失職。

  他從幾年前一派赤誠選擇了式微的九皇子,兢兢業業輔佐在側,一路與九皇子肝膽相照直至登基,看著這位皇子殿下幾年中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君主,無論何時何地都以國家大事為主,幾乎沒有私我,從來都勤於政事,醉心國家。

  然後這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陛下在夜半時分召喚重臣只是為了問一問一個待選秀女的細枝末節小事?

  方令賀抹了把臉,作為臣子,他對於讓帝王分心的女子沒有好感。作為哥哥,他卻看眼前的陛下格外順眼,癡心政事的陛下能在百忙之中專注自己妹妹的一些小事,這起碼是把蔻兒放在了心上。作為兄長,他還是樂見其成的。

  兄長方令賀瞬間打趴下了重臣方令賀,他的愧疚只在短短一瞬就煙消雲散。立即毫無心理負擔道:「稟陛下,您讓臣傳的話,臣已經告訴給了妹妹。」

  宣瑾昱得到這個答案緊鎖的眉頭並未放開,他更疑惑了。

  既然他的承諾方令賀已經帶到,為何蔻兒還會避讓如此?

  宣瑾昱不解,面對自己的大舅哥就不恥下問道:「方姑娘可有對方侍郎提起過朕,說過什麼沒有?」

  方令賀仔細回憶了下,在蔻兒尚未入宮待選時,他每每去了與妹妹說話,從來沒有聊起過宣公子這個人,自然搖頭道:「回陛下,舍妹在家中從未提起過您。」

  「……」宣瑾昱心裡有些不太是滋味。

  畫都畫了一箱子,聽阿饞說起她手上也帶了他親自雕刻的珠串,明明就該是明面上的事兒了,怎麼她嘴巴就像是蚌殼一樣一個字都不往外吐呢?她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他怎麼就鬧不明白呢?

  心裡不太痛快的宣瑾昱看著方令賀的眼神也不太妙了:「……方侍郎,朕的話你是怎麼給方姑娘轉達的,她當時說了什麼?」

  方令賀想了想,當時怎麼說的他都忘了,估摸就是按著陛下的意思說的,就毫不心虛道:「臣依照陛下的話轉述,無所出入。至於舍妹……她並未說什麼。」

  當時他說完那番話,蔻兒表情有些微妙,但是一個字都沒有說,讓他也不是很清楚妹妹在想什麼。

  不應該啊,宣瑾昱手指一曲,敲擊著桌案,一點點去推想。

  過了片刻,他手指一頓,抬頭陰沉沉看著方令賀:「方侍郎,朕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陛下請說!」方令賀拱手的同時心中就猜測,大約和他家妹妹有關。

  「你去幫朕問一問方姑娘,她為何躲著朕。」宣瑾昱嘴角噙著一絲苦笑,「居然想要躲避大選出宮去,朕哪裡惹著了她麼。」

  輔佐了多年的陛下難得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方令賀正要拍拍胸脯攔下差事,突然一愣,冷汗就從額角滲出,心虛成一團。

  等等,蔻兒還躲著陛下,到底是不是因為……她還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那陛下是不是沒有向蔻兒說過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蔻兒不知道他是宣公子?

  思及此處,他忍不住問道:「陛下,不知陛下是否向舍妹坦誠過自己的身份?」

  宣瑾昱一愣,片刻後一雙眸中盛滿了幽深,滿臉沉甸甸的陰沉,慢慢問道:「方侍郎,你剛剛說什麼?」

  方令賀一看陛下這個表情就知道事情出在哪裡了,苦笑著道:「回稟陛下,如果您沒有告訴舍妹您的身份,那麼……蔻兒可能至今都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你難道就從沒有告訴過她?」宣瑾昱簡直想不通了,嫡親的兄妹,方令賀怎麼也該早早就把他的身份告訴了蔻兒才是,怎麼會到了現在來問他,他有沒有主動坦白過?他困在深宮,上哪裡去向蔻兒坦白?!

  宣瑾昱簡直想把眼前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給揉碎了扔到護城河裡去餵魚蝦!

  彷彿是看出了眼前陛下臉上已經不好看到了極致,方令賀生出了危險的警覺,靈光一閃立馬道:「舍妹不願入宮的理由極有可能和陛下的另一個身份有關,不知陛下是否有此猜測?」

  宣瑾昱勃然的怒意被方令賀的話澆滅,他眨了下眼,咀嚼著方令賀的話,慢慢地臉上鬆緩了不少,嘴角重新掛了笑,和藹道:「嗯,方侍郎言之有理。」

  方令賀悄悄鬆了一口氣。

  入殿半個時辰後,方令賀被放了出宮,陪送他的黃門還賠著笑弓腰不斷說著方侍郎政事繁忙真是辛苦了,方令賀汗顏。

  一等方令賀離開,黃門令就悄無聲息上前,低聲道:「陛下,夜深了,您該安寢了。」

  「不急。」宣瑾昱交疊著手臂盯著桌案上他剛畫出來的一幅圖,圖上是一個大大的宣字與另一個宣,他用硃筆在中間畫了一橫把兩個宣字連接在一起,然後又在這一橫上加了一個大大的叉。

  作為宣公子的他和蔻兒之間的確已經就差走明路了,送去的手串她收了就意味著她接受了他會向她提親一事,宣公子在蔻兒心中的地位應該是無疑的;但是作為蔻兒完全不知情的帝王的他,突然之間把人點為秀女要拉進宮中大選,她又不知道自己是誰,慌亂中定然要想著躲避,這樣一想,她想要與風家表哥訂婚逃避一事也了然了。

  只是為何是風家表哥而不是他呢?宣瑾昱怎麼也想不通,索性繼續想下一個問題。

  他盯著這兩個宣字思忖著,在蔻兒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是不是說他自己搶了自己的媳婦兒?在她心中,是不是說身為帝王的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閒雜人等,而目前在她的心中位置要重一點的身為宣公子的他?不打算自己給自己當情敵的他該怎麼告訴給蔻兒他就是宣公子呢?

  直接去說定然是不行,會讓蔻兒誤以為他是在故意耍她,曲折迂迴才是他應該用的法子,但是怎麼去曲折怎麼去迂迴就成了目前他考慮的事情。

  他現在是不是應該先想辦法試一試在蔻兒心中宣公子的地位再說呢?

  這一夜的勤政殿依舊如往日一樣燈火通明大半宿,肱骨之臣方侍郎甚至頂著霜露而來,披星戴月而歸,所有人都為有勤政愛民的英明君主和兢兢業業的朝臣為榮。

  勤政殿服侍的小黃門在交好的小宮娥面前大大誇了陛下和方侍郎一把,小宮娥扭頭就給別人接著誇,不多久,蔻兒用了午膳就聽到了關於昨夜勤政殿的事情,也知道她哥哥大半夜被傳召而來商議政事。

  她在襄城時就曾經聽說過,這位少帝陛下自登基以來就一直以勤政為民廣傳人間,起初不過十五六的少年帝王接手了先帝時期的一攤亂遭事情,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就能讓混亂的朝局得到控制,政事明朗,一切都向著好的一面持續發展,有條不紊循序漸進。

  她哥哥心有抱負,裝著天下,能夠出生在這樣一個年代,輔佐這樣一位廉明勤政的英明帝王走向繁榮,當真是幸甚至哉!

  作為方令賀妹妹的她也與有榮焉。

  分蘭殿經過了初選後,留下了不過二十位少女,其中因為腳傷差點被劃名的金灣赫然在其中,因為蔻兒後來她又被太妃做主留下了,險險成為了進入復選的少女其中一位。

  這些少女們有的交好的一起坐在廊椅交談著陛下的一些事兒,言語間皆是與有榮焉,已經把自己當做了陛下的依附,後宮的一員,甚至在提起方侍郎的時候,眉眼中有些高高在上的誇了兩句,就好像是她們的家臣一樣隨意。

  蔻兒開著窗沒有一會兒就聽見了一耳朵的這些,不耐煩自己的哥哥被這些女孩兒拿來說嘴,索性藉著之前的東風狐假虎威,敲了敲窗欞,歪著頭似笑非笑看著不遠處漆紅走廊邊淺綠迴廊上坐著的幾個少女。

  那幾個少女一看見蔻兒就嚇了一跳,連忙你拽著我我牽著你起身腳步匆匆離開。

  蔻兒關了窗,沒有這些少女們的私語低笑,房間一下子就清靜了不少,她也能重新坐下來看書。

  廂房內放著的書大多是一些閒書雜記,她之前有些不敢輕動,住了幾天後,沒有之前那麼規矩,看見了之後也敢取下來看。

  書沒有翻兩頁,京香端著沏好的茶過來,放在蔻兒的手邊,然後遲疑了下,道:「方侍郎是個好大臣,心懷天下,大公無私,不愧是姑娘的嫡兄。」

  有人誇自己的哥哥,蔻兒特別捧場地合上書,笑瞇瞇道:「應該是說,我有幸是哥哥的妹妹,遇上這般好的哥哥,是我三生有幸了。」

  京香笑了笑,慢慢把話題不著痕跡的引著:「方侍郎可謂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這麼幾年來多虧了方侍郎的傾力輔佐,陛下少去了不少煩憂。」

  蔻兒含笑道:「兄長再好也不過是個輔佐的臣子,一切都是陛下自己好才是。哥哥也是有幸,能夠輔佐陛下。」

  「哦?聽姑娘語氣,對陛下感觀不錯?」京香漫不經心道。

  蔻兒手托著腮,纖長的睫毛一眨,撲閃撲閃小扇子一般:「唔……我雖從未見過陛下,但是大抵能夠從哥哥的態度中知道,他是一位難得的賢君,方方面面都是一位好君主。」

  一個好的君主就能創造一個盛世太平的國家,眼前一切的興盛都是這位尚且在弱冠之年的君主帶來的,她作為國民,對於擁有這樣一位明政廉清的君主陛下感到驕傲與慶幸。

  「姑娘這話若是陛下聽了大約是很高興的。」京香笑道。

  蔻兒連忙擺擺手笑道:「可別!京香,我知道你是陛下派來的人,可你也知道,陛下是位仁慈而有情有義的陛下,他看在兄長多年輔佐的份上,才會讓你們對我照顧有加,我與陛下之間到底是不相識的,我的言辭讓他聽了只怕會笑才是。」

  陛下看在兄長的面子上給她兩份薄面,她可不能蹬鼻子上臉真把自己當回事。

  京香:「……怎麼會。」她也是現在才知道,這位姑娘原來真的是以為她和陛下素不相識,毫無交集,完全是對待陌生人一樣在對待陛下,最多就是以一個國民的身份對陛下展示期許,可是這份期許,大約是陛下不想要的。陛下想要的,姑娘現在卻還給不出來。

  她也有些愁了。

  頓了頓,京香又說道:「說起來陛下不光勤政愛民,是位好君主,陛下生的還好,是先帝子嗣之中相貌最俊的一個了。」

  蔻兒卻笑道:「陛下又不靠臉治國!你這樣說若是給陛下聽見了,只怕他要惱的。」

  她雖喜愛美人,可也不敢把腦筋動到君主的頭上,而且京香是陛下的手下,對自己的主人多有推崇太正常了,話語間估計著是抬高了幾分,她並沒有當回事。

  京香一噎,半天才想著接話:「……只是因為奴婢見過的男子中獨數陛下最為英俊,所以也有些好奇,姑娘可有遇上過什麼相貌十分英俊的郎君,最好看的那種?」

  陛下昨兒叫了她去,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一定要用最好看來形容,她只覺著從來不在意容貌的陛下大約是魔怔了,俊朗就罷了,還最好看?這種話她剛剛差點就沒有說出來。

  「哦?最好看啊……」蔻兒腦海裡第一時間浮起的就是花市上朝她微笑的宣公子,還有在道觀月夜之下一身孤寂欲乘風而去恍然若仙的宣公子。她一愣,連忙甩了甩頭,怎麼就想起來了他了呢。不過京香問最好看,宣公子這個皮相大約也算得上是最好看了,就連她之前一直在心中認定的人間絕色大和尚都比不上。

  她撇了撇嘴:「嗯,有見過一個。」

  果然!

  京香連忙問道:「那姑娘對這位最好看的郎君,可有何感觀?」

  「感觀?」蔻兒冷冷一笑,「不過是個披著仙人皮藏著黑心肝的畫皮妖罷了。」

  之前她對宣公子多少已經有了一些好感,後來他就送了珠串,她本來以為或許就能有了一個可以信賴的夫君,卻不料只是騙她,逗她玩,或許那人藏在背後看見了她當真之後大笑而去,笑她蠢,笑她不知自。

  而她入了選更是讓這個騙子徹底收手再也沒有消息,甚至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讓來,生怕她知道關於他的一星半點。

  怕她去找他麼?

  蔻兒還真在完全找不到他的時候想過,要不要去問問哥哥他到底是誰,然後也不去問他為何戲耍她,只想個法子暗中好好教訓下他,然後一拍兩散,再無交集。

  只是後來她又想了許多,最後還是覺著,可能對著那張臉她下不去手。掙扎了幾次就算了,權當是花了點心血找了個美人陪自己樂呵了。

  反正宣公子在身旁時,她的確是心情愉悅的。

  說起來,她也不虧。

  平復了下一開始升上來的火焰後,蔻兒漫不經心道:「算了,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閒雜人,不說也罷。若你想問好看的美人,我倒是還有一位。」

  京香只當是蔻兒認識的什麼閨秀,自然沒有興趣,搖了搖頭,只暗暗把剛剛的話記了下來,等到入了夜,服侍著蔻兒睡下後,她才去了勤政殿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學給宣瑾昱。

  宣瑾昱等了一天等來了這樣一句話,心肝都揉在一起了,他心裡澀澀的,不知道怎麼就落下了這樣一個評語,不死心的追問:「方姑娘就說了這一句,別的可還有?」

  「還有就是……」京香遲疑了下,把後頭的話學來,「姑娘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閒雜人,若是想知道好看的美人,她還有。」

  「還有?!」宣瑾昱一驚,立即道,「誰?!」

  蔻兒能在月色下對著他癡迷,是不是說在之前,她也曾對別人讚賞有加,甚至出言調戲?

  一想到這些,他心裡就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只把他心肝脾肺腎一處兒攥近了用火烤,生疼生疼。

  「姑娘說的大約是風家的表小姐風嬈嬈。」京香還記得濃香給她交代的一些事,立即說道,「姑娘與風家的嬈嬈表小姐交好,這位鳳姑娘生的貌美而俊俏,扮作男兒亦是風流無比,堪稱美人。」

  宣瑾昱心塞才稍微好了點,勉強安慰自己,說不定是自己長得太合蔻兒心意了才會招來她的垂青呢?旁的人,有他長得好麼?

  想著想著,蔻兒當初的眼神又給了他自信,他又挺直了背找到了安全感,附和著京香:「嗯,你說的沒錯,她說的應該是風家表姐。」

  待京香走後,宣瑾昱不斷在想蔻兒的那句話,他怎麼就成了黑心肝了?他哪裡惹著了蔻兒不成?

  想不到,怎麼都找不到一絲蛛絲馬跡,宣瑾昱自己怎麼也找不到頭緒,索性起身擺駕安華公主獨居的杜蘭殿,打算去問問自己的妹妹,阿饞與蔻兒交好,說不定提過兩句呢?

  月上中天,等宣瑾昱到了安華公主的寢殿時,不過八九歲大的小阿饞還未入睡,穿著白色內衫坐在床上依舊纏著女官陪她玩花繩,一聽到殿外傳來陛下駕臨的聲音,立刻興奮地跳起來,笑意堆滿了眼梢,響亮喊著剛跨入殿中的宣瑾昱:「皇兄!」

  先帝子女繁盛,唯有宣瑾昱與宣嬋是嫡親的同胞兄妹,宣嬋小的時候,宣瑾昱已經陷入了爭鋒之中,無暇分心,等到他有足夠的能力守護母親妹妹的時候,宣嬋已經養成了膽小謹慎的性子,也就是這幾年他登基後才慢慢把她養回來了些。

  宣嬋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了哥哥,十分的興奮,牽著宣瑾昱的手問東問西。

  宣瑾昱耐心的陪著宣嬋回答了許多問題,又問了她身邊的女官日常起居,處處都是對妹妹的關心。

  兄妹倆坐在一處兒說了片刻的話後,阿饞突然問道:「皇兄,不是說蔻兒姐姐入宮待選了麼,我還不能去見她麼,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我怕時間長了她忘了我。」

  她沒有什麼朋友,就蔻兒耐得下性子陪她一起玩還能樂在其中,兩個人都能開心,氣氛十分的好,她很喜歡蔻兒,就是因為蔻兒要待選,不能去看,特別擔心。

  提起蔻兒,宣瑾昱猛然想起來來的正事,連忙問阿饞:「阿饞,你還記得你之前去你蔻兒姐姐家玩的事麼?」

  「當然記得!」阿饞重重地一點頭,如數家珍,「蔻兒姐姐給我吃了好些南方的點心,她陪我玩手鞠,還教我畫畫兒,蔻兒姐姐教我怎麼釣魚怎麼用草葉折青蛙,蔻兒姐姐特別好!」

  她眼睛珵亮,滿滿都是對蔻兒的喜愛,充滿了期望看著宣瑾昱:「皇兄,我什麼時候去找蔻兒姐姐玩?」

  「再等等,」宣瑾昱摸了摸妹妹的頭,「等她入了宮,你就能隨時去找她玩了。」

  頓了頓,他又問道:「那阿饞,哥哥問你,你還記得當初和你蔻兒姐姐一起玩時,她有沒有對你提起過我?」

  「沒有啊!」阿饞搖搖頭,「玩的時候什麼都不想,才能玩的開心,這是蔻兒姐姐教我的,而且姐姐從來沒有提起過哥哥!」

  宣瑾昱心情有些低落,雖然之前也預設了這個結果,可他怎麼也無法坦然接受,完全找不到線頭,這千頭萬緒該怎麼去解才好。

  阿饞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扯了扯宣瑾昱的袖子,道:「皇兄,雖然蔻兒姐姐沒有提起過你,但是有一次蔻兒姐姐還讓我給你帶了封信呢!」

  宣瑾昱猛地一震,精神一下子高度提起,眼神炯炯看著阿饞,連聲問:「帶信,什麼時候帶信?信呢?」

  阿饞被宣瑾昱嚇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我……我忘了,好像好久好久了,夏天的時候吧……」

  「阿饞,那信呢?」宣瑾昱怕嚇到了妹妹,放軟了聲氣,問道,「你放在哪裡了?」

  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了,阿饞年紀有小,哪裡記得住,再說一時半會兒的,她怎麼想的起來,只能哭喪著臉看著哥哥搖搖頭:「記不得了。」

  她當時只當是蔻兒姐姐和她一樣玩耍般,不知道信重要到過了幾個月哥哥都還會來問,而且她那個時候不巧鬧肚子疼,病了幾天懨懨的,什麼都沒有想,等到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而且她以為不是什麼大事,就拋置了腦後。

  哥哥過了幾個月都還要來找,是不是說她弄丟了一份十分重要十分重要的信?

  阿饞癟著嘴差點要哭出起來了。

  宣瑾昱心大起大落幾次,簡直都快要心梗了,他看著自己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的妹妹,伸手摸著妹妹的頭安撫著,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半響他突然露出一個和藹的笑,用商量的語氣溫和的對阿饞說道:「阿饞,哥哥好久沒有時間來陪你,不如這幾天晚上,哥哥就睡在你偏殿陪你說話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阿饞:我的哥哥最近的樣子很奇怪□(一_一)□

 

 

第二十九章

  安華公主這幾天都睡不太好, 皇兄這幾天搬到了她的偏殿來,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身準備早朝, 每天在勤政殿都會忙到深夜才帶著寒露而歸, 服侍的人小心怕吵醒她都會腳步輕緩壓著燈燭,只是她到底也想知道, 自己的哥哥作為一國君主會有多麼忙, 撐著精神看了兩天,然後發現皇兄會趁她睡著之後派人輕手輕腳地翻一下她寢殿的一些盒子書籍紙片, 愁眉不展的看得她不是滋味。

  哥哥這是在找當初蔻兒姐姐的那一份信吧,到底寫了什麼讓哥哥這麼上心?她是不是給哥哥添了大麻煩了?

  安華公主自幼生活在不安的環境之中, 總是猶如受驚的小鳥般膽小, 哥哥照顧她不想讓她難受, 可是她悄悄地看見了,心裡就會難受。

  怎麼辦呢,哥哥是不是和蔻兒姐姐之間有了什麼誤會, 需要這封信去解開?那她應該怎麼做才好?

  看了幾天哥哥從早忙到晚還要惦記著那份早早不見了的信,年不足十歲的安華公主悄悄咬著被子角, 陷入了人生憂愁之中。

  -

  初選過去了好幾天,分蘭殿中少了許多人,剩下的人團結成一起, 形成了一個單獨排擠蔻兒的抱團成體,每日裡大家都聚在一塊兒說說笑笑打發時間互相探聽消息,只有蔻兒單獨一人足不出戶每日裡就是寫寫畫畫埋頭苦思。

  她的後路幾乎被斷了,如今已經到了要正面考慮入宮一事的時候了, 她不斷給自己寫了不少的入宮理由和不入宮理由,優點缺點利弊分析,然後發現一切都是虛的,抵不過一個條件。

  那就是她是否願意。

  她不願意。

  一想到那幾個在先帝宮中蹉跎了大半生的太妃們的言行舉止她都有些苦悶,不知道如果她入了宮,是不是就代表著一二十年後,她就成了她最討厭的那種人。這種念頭讓她不寒而慄。

  蔻兒讓京香點了蠟燭來,自己把寫了一堆的廢紙湊到燭焰上點燃扔進銅盆裡,坐在一旁八角桌前趴著歎息。

  大選至今不過短短十來天,她感覺度日如年,每一時每一刻都是難熬的,不能像在宜明苑一樣自在,更比不上在風家時的輕鬆自如,幾乎把她整個人就捆了起來,難受得像是被勒住了呼吸,需要努力在繩子之間找到平衡點獲得一線生機。

  好累。

  這幾天蔻兒肉眼可見的焉了,精氣神兒都不太好,對什麼都是淡淡的,整個人有些沉悶,話都不怎麼說,沒什麼情緒,看得京香有些急。

  分蘭殿中氣氛不好,外頭建設的的確不錯,但是蔻兒嫌麻煩,出去了指不定又要被這些秀女們在背後指指點點,她又難得一個個跟著人家去計較,自己肯定要受氣,來了這麼些天,人一直是悶在屋子裡不曾外出過。

  人哪裡是能悶的,足不出戶時間長了就能把人悶出病來,蔻兒現在已經精神懨懨,只怕再來兩天,她就要病倒了。

  京香絞盡腦汁想要把蔻兒哄出去,還找來了一些暗衛使女打算陪蔻兒在外頭走走,卻被蔻兒懶懶拒絕了。一計不成再試一計,騙蔻兒說分蘭殿外頭長了一株龍舌草,特別好看,妄想用蔻兒喜愛花草這一點把人引出去。

  誰知蔻兒趴在墊著軟綿繡花墊上疲軟地說:「龍舌草又不稀罕,我在家中培育了不少,想看回家去看就行。」

  這下子京香是沒有辦法了,她愁的不行,沒兩天就急上火,嘴角燎了一個泡。

  事情很快出現了轉機,有一個在杜蘭殿服侍公主殿下的女官前來請見蔻兒,這位年輕幹練的女官朝蔻兒行了個禮,口中笑道:「聽聞方姑娘性子活潑,很招小女孩兒喜愛,我家公主年不足十歲,正是貪玩喜愛夥伴的時候,不知方姑娘是否有時間前去陪安華公主殿下小玩片刻?」

  陪同一個公主玩耍,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的。蔻兒心裡卻很遲疑,為何又是她?她又哪裡入了這位公主的眼?

  女官彷彿看出了蔻兒的為難,她溫和的說道:「方姑娘心裡不用有負擔,安華公主是個軟和脾氣的人,小女孩兒家,只是希望有人陪玩罷了。」

  蔻兒知道,公主傳召,她無論如何都是要走這一趟的,她深吸了口氣,定下了心來,打算去陪這位金貴的公主說說話兒。

  至於玩,她估計是不敢怎麼玩的,人家好歹是位公主,要是她哪裡做的不太對,豈不是得罪了公主,給家裡招禍?

  肩轎早早就準備好了,蔻兒重新換了身衣服後就被扶著坐了上去,京香跟隨在側,很快一行人就從分蘭殿離開,繞過幾座宮殿前往安華公主獨居的杜蘭殿。

  路上的時候,京香小聲給蔻兒簡單說了下這位安華公主。安華公主不過虛十歲,是陛下的同胞嫡妹,早年在宮中不受寵,性子綿軟而膽小,最沒有架子,很隨和而好相處,去了只用陪著說話玩玩,讓公主覺著有人陪著新鮮就行。

  蔻兒也在心裡描摹了一下安華公主,估計是一個好相處的小女孩兒,這才放下心來。

  宮中的樹葉已經染紅,層層楓紅柳綠,風一吹,許多樹葉兒掙脫樹枝,飄飄揚揚散落漫天,捲來了一襲寒意。

  路上青石板小徑來來回回許多宮人女官,看見公主的肩轎,不管裡面坐著的是誰,都屈膝而拜,蔻兒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送到了杜蘭殿。

  獨居的年幼公主宮殿,一路上能看見許多好玩的,高高低低的鞦韆就架了五六個,上面纏著蔓花籐,鋪著綿軟墊,單人的雙人都有,殿院內還有不少花球綁著長長的流蘇扔在石桌上。

  蔻兒進了殿中一路走來,慢慢評估著這位公主殿下,估摸著大約是個和阿饞一般無幾的小女孩兒,她心裡就更輕鬆了。

  想起阿饞,蔻兒就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她這個小玩伴是否還記得她。都說年紀小的人記性不好,這都過去了幾個月,阿饞有了新玩伴,只怕也會忘了她這個舊玩伴了。

  蔻兒心裡一陣唏噓。

  送她來的女官陪同著她一起走到了正殿廊外就停下了腳步,她含著笑道:「公主殿下有命令,這個殿門只許方姑娘進去,我們都不得入內。所以方姑娘請吧。」

  蔻兒已經沒有多少惶恐,只是平常心去對待,再是公主,只要她沒有做錯什麼,只陪著玩,應該會比較容易。

  宮娥已經推開了殿門,弓著身請她進去。蔻兒對女官笑了笑,又看了眼京香後,提裙跨入高高的門檻,進入了殿內。

  安華公主受寵,宮殿內就能看得出來,四處金碧輝煌,各種起居玩意兒都是精益求精,殿內上下兩層的大窗全部洞開,光線十分好,這個時候陽光也真好照射進來,透過幾扇大窗鋪滿了漢白玉殿內,柔柔的光灑在透白的地板上,彷彿泛著光。

  蔻兒輕步緩入,繞過屏風,穿過垂珠簾,她看見了殿內站著一個小女孩兒在不遠處正在看著她。小女孩兒挽著雙丫髻,穿著金絲錦緞的衣袍,縐紗裙,腳上踩著翹頭屐,懷中抱著一個色彩斑斕的繡花手鞠,正歪著頭小心翼翼看著她。

  蔻兒鼻息凝神,不可直視公主,垂著眼抬起手正要下拜,突然聽見了一個有些怯怯的聲音。

  「蔻兒姐姐。」

  嗯?誰在叫她?

  蔻兒一愣,她動作一滯,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她在公主殿中怎麼會聽見了阿饞的聲音呢?

  只短短一瞬,一種荒唐的念頭瞬間湧上心來,她無視了嚴謹的宮規,下垂的目光抬起直直落在了小女孩兒的臉上。

  女孩兒的相貌是熟悉的,處處都是長得精細秀氣,和她哥哥有著幾分相似,眸子清澈如小鹿般動人,總是帶著一點怯怯,看她的眼神中有著一絲緊張和不安,一看見蔻兒抬頭直視她,立即露出了一個討好又帶著惴惴不安的微笑來。

  ……阿饞?

  蔻兒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置信。

  許多事情她是不敢想完全沒有那個概念,可是在看見這個小女孩兒的時候,一下子心頭就湧上了千千萬萬的思緒,瞬間讓她呆滯了。

  「蔻兒姐姐,你還記得我麼?」阿饞小心翼翼地輕聲問著,手中緊緊抱著手鞠,有些不安地踢著腳尖,低著頭道,「我好想你啊,蔻兒姐姐。」

  蔻兒定了定神,終於輕聲喚著:「阿饞?」

  對面的小女孩兒一下子露出了笑臉,重重地點了下頭:「嗯,是我!蔻兒姐姐!」

  蔻兒眼神複雜。

  眼前的安華公主是阿饞,那宣公子……又能是誰呢。

 

 

第三十章

  還能是誰, 那位一直藏在暗中窺視著她不斷伸出爪子來撩撥一下她又收回去手的君主陛下唄。

  蔻兒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心中燃起了一股被嘲弄被戲耍的憤怒, 連帶著她以為眼前的安華公主也是和宣公子一起逗弄她的同夥, 眼神淡淡了下來。

  阿饞從小長在深宮,對看待別人眼神很敏感, 瞬間就發現了蔻兒的眼神冷淡了下來, 她頓時有些急,囁囁道:「蔻兒姐姐……」

  「安華公主殿下萬福金安。」蔻兒假裝沒有聽見安華公主的話, 依照規矩對阿饞抬手屈膝行跪拜禮。

  阿饞手中手鞠一拋快步走到蔻兒面前緊緊抓著她胳膊不讓跪,聲音中帶了哭腔:「蔻兒姐姐!」

  蔻兒心裡一緊, 她看見了眼前小女孩兒的委屈和彷徨, 有些不忍, 遲疑了下,就被阿饞緊緊抱住了。

  「蔻兒姐姐怎麼了,之前我們不是玩的很好麼, 突然給我行禮,阿饞好害怕姐姐你要和我劃清界線不一起玩了。」阿饞抱著蔻兒的腰抽抽搭搭地, 十分委屈,「我一直不能來找姐姐玩,特別怕蔻兒姐姐你已經忘了我。好不容易偷偷能見一面, 姐姐還行禮,姐姐不喜歡阿饞了麼?」

  蔻兒聽著抱著她的小女孩兒的話,依稀腦中產生了一個更荒謬的念頭,她微微虛著眼, 拍了拍安華公主的肩膀,輕聲問:「阿饞……公主,之前為何突然不來找我玩了呢?」

  她還惦記著這件事,如果是宣公子只是戲耍她,不許自己的妹妹來與她玩就很正常,可是如今她已經能夠確定,宣公子就是當今君主陛下,她即將大選或許就是陪伴一生的人,就有些不解了。那麼阿饞不來找她就不是宣公子指使的,為何呢,她就突然不來了?

  阿饞雖然不滿蔻兒喊她公主,癟癟嘴還是乖乖回答了:「哥哥說蔻兒姐姐即將嫁進宮來,在此之前姐姐會很忙,而且依著規矩我也不能去找姐姐,所以就老老實實在宮中等蔻兒姐姐來。之前蔻兒姐姐進宮大選,本來我就要去找你的,嬤嬤又不許,說是我貿然去找蔻兒姐姐,會給姐姐添麻煩的,我就很乖的按捺下來了。」

  阿饞這話的意思,分明是以為蔻兒知道她們兄妹的身份,十分直率表達著自己的想法。

  聽到這裡,蔻兒心裡已經軟化了,她微微摸摸阿饞的頭頂,又有些好奇:「那為何阿饞這個時候又要來見我了呢?」

  之前十來天都忍了,如今距離最後一步也不過幾天,她怎麼會不忍耐,在這個時候傳召她呢?

  提起這個,阿饞一下子就焉了,她垂頭喪氣趴在蔻兒懷裡悶著聲:「因為阿饞做錯了事。」

  阿饞雖然是個八九歲大的女孩兒,到底有些重量,整個人趴在蔻兒身上,她也有些堅持不住,索性這裡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她就屈膝跪坐在地上,摟著阿饞,慢聲細語問:「怎麼了?」

  蔻兒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素鍛暗稠的衣裳,柔軟而順帖,阿饞臉趴在蔻兒衣服上蹭了蹭,磨磨蹭蹭了兩下才小聲著說:「因為哥哥好著急。之前蔻兒姐姐不是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帶給哥哥麼,我當時生病了特別難受,給忘了,信放的不知道在哪裡去了,這幾天哥哥突然知道姐姐有給他帶了封信,特別急的到處找,睡也睡不好,我才想起來姐姐讓我帶的信沒有給到哥哥手裡。」

  信……沒有給到宣公子手裡?

  蔻兒手上拍著阿饞的背的動作微微一滯,她心中浮起了千頭萬緒,一時居然第一個浮上心的念頭是他不是騙她。

  「姐姐,信是很重要的東西麼,哥哥特別看重,到處找,很著急。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啊。」阿饞抬著頭眼巴巴看著蔻兒,滿眼都是愧疚。

  過了這麼久了,當初心裡的焦慮早已經過去了,她也調整好了心情,再次提起這個來,她只覺著造化弄人。

  「嗯,不算什麼,阿饞不要太在意。」蔻兒溫和的安慰著阿饞。

  「可是哥哥……」阿饞有些猶豫,畢竟哥哥為了找信都住到了她的偏殿來,一定是很看重啊。

  「無妨,你告訴他,不用找了,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蔻兒輕聲道。

  的確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她當時是急了,又對別人抱有了期待,才會在焦急之中寫出了一份不太妥當的信,沒有送到他手上,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阿饞乖乖應了。

  她其實對於宣公子沒有多少特別的情愫,只是因為他長得好,讓她心裡有了分悸動,再加上他當時處事處處照顧她,給了她一些不該產生的期待。其實如果就這樣下去或許這份期待很快就會消失,可惜的是,在她的悸動消失之前,他先玩了一出消失,蔻兒瞬間把他記得死死的,從一個角落扒拉到另一個角落,還給擴大了不少位置,上面敲了長長的釘子定死在裡頭。

  從小到大,她真的沒有受過欺負,養成了一個有仇報仇有怨了怨的性子,對她好的她都記得,對她不好的,她就會拿個小錘子記下來,準備著以後一錘子一錘子的報復回來。只是宣公子臉蛋甚合她意,實在下不去這個手,才會在心裡給劃了個牢房把他單獨裝進去,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小心別中了美人計。

  結果在她心中被敲定了幾個月的案子在今天被翻案了。

  他從來沒有收到那封信,估計也一直和阿饞一樣以為自己早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還在等著她進宮,卻陰差陽錯生出了這麼多事來。

  她之前要和風家表哥假定婚的時候,他在想什麼,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以為彼此就是玩弄人心撩了就走的風流客?

  真是難為他還一直讓人在她身側小意保護著,還處處留心對她好了。

  蔻兒心裡頭有些複雜。

  她怎麼就沒有早些想明白呢。

  姓宣,與自己的哥哥交好,同殿為臣,她居然以為是宗室中的人,完全沒有向那個方向去想。

  畢竟誰會去猜測身邊遇上的人會是一國之君呢?

  也難怪了,當初大選的消息初初傳來的時候她就收到了宣公子送來的珊瑚珠寶,字畫書籍,和大約是親手雕刻的碧璽手串,而她在上了大選名單之後,他就消失了,原來不是戲耍她,而是把一切付之行動了。

  他估計以為自己早已經知道,還氣定神閒等著她入宮來,沒想到,居然讓她誤會了。

  蔻兒心裡頭不太是滋味。

  阿饞察言觀色,拽著蔻兒的袖子輕聲道:「聽女官說蔻兒姐姐在分蘭殿足不出戶,很悶吧,姐姐來和我一起玩吧。」

  「好啊。」蔻兒心裡放下了一個大包袱,雖然又背起了另一個包袱,但是還好,已經輕了很多。她拉著阿饞一起站了起來,兩個人把之前被扔到地上的手鞠撿了回來,跪坐在地毯上你拋我接玩了好些時候。

  阿饞人小,總是被蔻兒兩頭吊著跑,不一會兒就哈哈大笑著踢掉鞋子玩得盡興,不斷催促著蔻兒和她一起拋接。

  不多時,兩個人在深秋之際玩出了一身汗,蔻兒怕阿饞年紀小身體弱容易病,就不許繼續玩了,開了殿門傳喚了宮娥進來準備了湯浴。

  許久不見的玩伴兩人在宮娥的服侍下脫了衣裳洗了澡跳進熱氣騰騰的湯浴中,趴在浮木上面對面說著話兒。

  「蔻兒姐姐,我要不要去找哥哥,你們有什麼誤會說清好不好?」阿饞臉上全是熱氣騰騰的水珠兒,她抹了一把臉笑嘻嘻道。

  能替哥哥把這件事解決,她心裡一下子輕鬆了不少,人生的負擔消失了。

  找宣公子……不對,找陛下當面說這個事?蔻兒只一笑而過,輕鬆道:「不了。」

  「怎麼能不了呢?」阿饞激動地用手拍著水面濺起了水花,「都是我的錯,我就要負責到底!」

  「沒事的,」蔻兒伸手去拍了拍阿饞的頭頂,親暱道,「和阿饞無關的。」

  「那是為什麼呢?」阿饞不懂。

  為什麼呢,蔻兒想了想,用比較能夠讓阿饞明白的方式說道:「因為他是陛下,我是待選之身,我們之間私下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事情說清楚了就行。」

  而且說真的,她到現在雖然知道了裡面是誤會,但是還是有些懼怕和他見面的,如果只是宣公子,她二話不說就要上去裝裝可憐道道歉,說不定還能看見宣公子的別的表情,就能繼續入畫了。但是宣公子不只是宣公子,他還是大梁的君主。

  阿饞不死心問了好幾次,都被蔻兒笑著推辭了去,然後她很快帶起了別的話題,阿饞一下子就被帶走,兩個人泡完澡換了衣服起來又玩了好久,差不多快要傍晚的時候,蔻兒看著天色打算回去分蘭殿。

  「姐姐不留下來陪我麼?」阿饞眼珠一轉,小心藏著自己的小算盤,故意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一個人好無聊啊,蔻兒姐姐要不今天就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蔻兒似笑非笑看著阿饞,她那點小心思,她只一看就知道。阿饞小孩子記不住自己說的話,她之前說了這幾天陛下住在她的偏殿,現在匡她留下,不就是故意要製造個見面的機會麼。

  「我就不留了。」蔻兒輕飄飄撂下一句,看著阿饞訕笑著低下頭,忍不住揉了揉她剛紮起來的發包,眉眼彎彎,「下次再陪你玩。」

  阿饞從殿中一路把蔻兒送到了殿院外,看著帶著蔻兒的肩轎漸漸離開,然後垮著臉回到房間,突然看見偏殿和正殿中間的門露出了一道被打開的縫。

  她眼睛一亮,登登登跑過去,果然看見了宣瑾昱正背著手站在偏殿內,看著空蕩蕩的正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皇兄!你來了怎麼不來見蔻兒姐姐呢?!」阿饞撲上去拽著宣瑾昱的袖子不滿地皺了皺鼻子。

  宣瑾昱輕輕拍著妹妹的頭頂,目光放得悠遠,眼前依稀浮現了那位許久不見的少女倩影,他嘴角噙著笑,柔聲道:「無妨。」

  雖然他沒有找到紙條,未能看見當初少女給他送出來的心,有些遺憾,但是不用急在一時,畢竟他們以後有的是時間。

  一輩子的時間,總有一日他會知道。

  他很期待。

 

 

第三十一章

  回到分蘭殿的時候, 這裡的秀女中早已經傳遍了蔻兒被安華公主接走的消息,她們眼睛都要嫉妒紅了, 攥著帕子站在窗邊死死守著, 直到看到黃昏過半,抬著蔻兒的肩轎回到分蘭殿, 才辟里啪啦一連串的重重關上窗。

  蔻兒統統都無視了去, 她現在還有著更重要的事情佔據了她整個思緒,沒有功夫去管這些女子。

  廂房很大, 比起其他的秀女來說要好的多,所有的一應設備都是最好的, 之前她當做是新帝對肱骨之臣的嫡妹的照顧, 現在再一看, 恍然才發覺,這是宣公子對她的照顧。

  房間中早已經鋪上了厚厚的地毯,她和京香不在的時候這裡來過別的人, 把房間打掃過的同時,還新擺上了滿是繁花的花瓶, 在深秋時節還有著一絲生機勃勃的盎然之意。

  蔻兒脫了鞋坐在榻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剛剛陪阿饞玩的很盡興,不過好多天沒有這麼動了, 身體都有些更不上,容易乏。

  京香走到跟前來沏了茶端給她,蔻兒喝了暖暖的茶,驅趕了寒意, 這才漫不經心吹著茶沫打量著京香,想起來了之前京香曾經說的話。

  陛下相貌最佳,可不是最佳麼,都是那個差點迷惑了她的非仙非妖的傢伙,皮相哪裡差的了?之前還當她只是吹捧自己的主人,現在一看,京香倒是個實話實說的人。只是她為何突然會提起關於這個話題,之前她不知道沒有去想,現在大概猜出來了。

  蔻兒用蓋碗撥著沫子,漫不經心道:「最好看這幾個字是陛下讓你說的麼?」

  「是啊,陛下說……」京香很自然的回答了幾個字,突然止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看蔻兒。

  蔻兒輕笑:「繼續說啊。」

  「姑娘……」京香有些苦笑,她好歹也是這一屆暗衛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怎麼會突然之間被蔻兒給問出了一些本該保守的話。

  她這是蔻兒的侍女當久了,都要忘了本能了麼。

  「沒關係,說吧,正好我也想聽聽,他怎麼說的。」蔻兒抿了口茶,示意京香但說無妨。

  京香一面想著陛下是她的主人,一面想著,蔻兒姑娘現在也是她的主人,這眼前的主人自然是最該聽話的,毫無掙扎就把宣瑾昱出賣了個徹底。

  「陛下說,讓奴婢來問問姑娘,是不是記得有個最好看的男人,他說別的詞都可以不用,但是最好看這三字一定要有。」

  蔻兒點點頭,覺著宣瑾昱重點抓得不錯,如果說好看的男人,那太多了,她在襄城認識的美人兒許多,估計一時還會讓她犯難不知道說誰。但是這最好看嘛,遠的不說,起碼一年半載內,宣公子這個皮相是穩穩佔據了這個位置不會動搖的。

  「陛下說了,讓奴婢問問姑娘,這個最好看的男人,在姑娘心中如何。」京香說到這裡就苦笑,她哪裡想到蔻兒會明明白白表現出厭棄,感覺陛下是自討苦吃了。

  蔻兒回憶自己當時說的話,不由輕笑,只怕這話京香很快就傳給了宣公子,有人愁了吧。

  不過也是他的問題,不自報家門,之後也沒有任何語言的坦誠,讓她誤會。

  嘴角的笑剛揚起來,蔻兒又癟了下去。突然想到,身為宗室的宣公子給她了一些示好的信息,她敢接也不怕接,但是宣公子變成了陛下,一國之君給她的示好,她接起來就有些遲疑了。

  宗室的宣公子與她示好,是要結親的意思,君主對她的示好,就不一定是結親了,還有一種極大的可能,就是看中了她,想要她進宮做一個擺件,封個不高不低的位份,來了興致逗樂一下,忘了就拋之腦後。

  天子妾。

  宣公子……不對,是陛下要納她為妾麼?

  如果陛下只是陛下不是宣公子,她或許就沒有多餘的念頭,老老實實想著法子出宮去,實在出不去,就想想法子讓自己怎麼在有限的條件內過得很好一些。

  但是陛下不只是陛下,還是那個給她雕刻了手串的宣公子。

  蔻兒摩挲著空無一物的手腕,想起那串戴在自己手腕上恰到好處的手串,一時間有些想了。

  「姑娘在想什麼?」京香把整個廂房的燭燈都點了起來,一回頭發現坐在榻上的蔻兒眼神呆滯在發呆,忍不住問。

  蔻兒收回心思,突然問道:「陛下後宮之中到底是什麼個情形?」

  她記得之前花香曾經提過一點,但是她當時對陛下毫無印象,半分心思都沒有,注意力完全不在這個上面,幾乎沒有聽。但是她現在發現,或許必須到了提前知道一些的時候了。

  「濃香花香居然沒有告訴姑娘?」京香十分的錯愕,「她們也太不靠譜了。」

  蔻兒擺擺手:「倒也不怪她們,是我聽先帝后宮故事聽入了迷,忘了這茬。」

  「先帝后宮……」京香想起來了,花香曾經對她說過,不要給姑娘提起任何有關先帝后宮的事情,特別是有關華美人的,她不太懂花香為何這樣說,只略想了想就拋之腦後。

  京香把火折子收起來,轉過身走到蔻兒榻前一邊收拾著衣服一邊給蔻兒講著:「陛下登基至今五年,這個姑娘應該知道。」

  蔻兒點點頭,她自然是知道的,猶記得當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外祖父拉著一大堆舅舅表叔們喝酒暢飲,歡慶新啟元。

  京香繼續道:「陛下登基時不過虛十六,尚在少年,並未定親娶妻,只是陛下登基他的後宮需要有暖帳人,太后做主,將樓將軍的小女兒樓婉言,趙尚書的嫡孫女趙恬恬,葉主簿的妹妹葉辰,以及幾個女子一起兒走偏門抬進宮來,由著太后做主封了些不高不低的位份放進去,之後陛下幾乎沒有涉足過後宮,可能都沒有怎麼見過這幾位御女。這幾年來也就是每年例行封賞,或者家中父兄出色,陛下會讓太后加封她們的位份,至今為止,位份最高的是樓將軍家的女兒樓婉言,去年封了婕妤,其次是趙恬恬,封了美人,其他幾位都是不高不低的位份。因為陛下不涉足後宮,與這幾位御女幾乎沒有見過,所以後宮之中從沒有過任何事情,御女們幾乎也沒有什麼存在感。」

  蔻兒聽到這裡,好幾次忍不住想問,陛下他就真的心如止水到家中的妾都從來不看一眼的麼?但是轉念一想,罷了罷了,反正京香這樣說,她就這樣一聽好了。至於是不是如此……

  遲早有知道的時候。

  「姑娘或許可以稍微留意一下樓婕妤,」京香遲疑了下說道,「樓婕妤在後宮中獨有生存方式,迄今為止,其他的御女基本上都是以她馬首是瞻,她與太妃們之間也一直保持著比較親近的關係,奴婢看得出,她是個……有野心的。」

  樓婕妤……蔻兒記得之前在花市,她與阿饞初見時,阿饞曾經脫口而出過的話。之後又在濃香花香口中聽說過,這個樓婕妤,只怕是個不容小覷的女子。

  京香又說了幾句,其他的御女卻是寥寥無幾,基本上都是符合一個循規蹈矩的宮妃該有的樣子,並未有太多著墨。

  蔻兒聽了京香的話,初步對宣瑾昱的後宮有了一個簡單的瞭解。他不怎麼入後宮,基本都是在前殿,後宮的幾位宮妃入宮這麼幾年來一直都是擺件樣的放在那裡,每年幾乎就只在家宴上出來露個臉。其中厲害的是樓婕妤,其他的都小心甚微,沒有什麼表露出來的心思。

  太妃執權是太后不在宮中,因為太后在京郊三十里外的一個道觀出家做了女冠。

  蔻兒想起蒲心道長,就有種繞不開的緣分之感。這位溫和的女冠居然就是太后,世事真難料。

  兜兜轉轉了一圈,什麼宣公子的母親,宣公子的妹妹,就是太后和安華公主,她全都提前見過了,早先因為對宮中的陌生與未知的恐懼而吊在半空中的心在今天撲通一下就落在了實處。

  她這也還是好,就算真的進了宮,也不算是一頭霧水摸不著北了。

  如果之後發生了一些讓她也無法掌控的事情,希望太后能看在曾經同在坤道小院住過兩日的份上,許她也去道觀裡掛掛單,修修禪,多少算是有個後路。

  蔻兒躺在榻上閉上了眼,她昏昏欲睡之際,慢慢想著。

  他們之間相差還是太遠了,一個是一國之君,一個不過是個愛看艷本兒的小官之女,說不定一切在大選的時候就能明朗,他究竟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她,到時候,她就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他了。

  不急,還有七天的時間呢。

  她閉著眼翻了個身,側對著牆壁緩緩陷入了沉睡。

  -

  自入宮後等待大選期間度日如年的時間卻彷彿突然消失了一般,從杜蘭殿回來之後的七天,蔻兒還沒有什麼感覺,居然轉瞬即逝,只不過晃眼之間,就已經要到了正殿大選之日。

  一大清早的,蔻兒還安安穩穩睡著,完全忘了已經要大選了,摟著被子側著身子睡得香甜,京香掀開簾子叫了幾次都沒有叫醒,急得想硬來。

  外頭宮娥已經送來了大選正殿要穿的衣服首飾,一隊列的人在外間屏息凝神站了好長時間,領頭的女官也不催促,垂眉順眼等著,一點也不焦急。

  剛剛卯時,外頭太陽還未升起,天邊尚是魚肚白,廂房內點著數十個燭台,不注意還只當是在夜間。

  京香犯了難,之前蔻兒從未這麼早起過,也沒有過必須讓她卯時初就起床的時候,她還真不知道,自家姑娘這麼難叫。

  「姑娘,姑娘,醒醒了。」京香加大了點音量,蔻兒卻還在做夢,根本沒有聽見,翕了翕鼻子呼吸均均勻勻。

  京香想了下,趴到蔻兒耳側,輕聲道:「姑娘,有個最好看的郎君找您。」

  「在哪……」蔻兒眼睛還沒有睜開,意識已經開始掙扎,根本沒有清醒的她一片混沌中只聽見好看的郎君這幾個字,立即從夢境中被拽出來,迷迷瞪瞪問,「有多好看?」

  京香:「……有陛下好看。」她好像發現了蔻兒的一個小秘密,愁。

  蔻兒眼睛終於睜開了,她躺在床上了半天,慢慢反應過來後,看著京香歎氣:「你學壞了。」

  「姑娘別貧嘴了,趕緊起吧,今兒正選。」京香把蔻兒一叫起來,心裡頭負擔就輕了一半,立即輕手輕腳服侍著蔻兒下床,隔間的浴桶已經準備好了,蔻兒不喜別人,只由著京香服侍在側沐浴後穿上內衫,守在外側的宮娥們才魚貫而進,有條不紊的給蔻兒穿戴起衣裳。

  宮娥們帶來的衣裳是新制的十二面雙間瀾裙,內裡暗紋,垂胡袖鑲著白色袖緣,脖子上套著一個大大的三層瑪瑙寶瓚瓔珞,所有的頭髮上束挽做結鬟髻,簪著兩根髮釵。宮娥想給蔻兒臉上塗上胭脂,她直接拒了,卻點了點自己的唇,笑著道:「胭脂不要,口脂倒是可以來一點。」

  京香只能眼睜睜看著蔻兒騙宮娥給她反覆抹了三次的口脂,之後看不下去了,趁著給蔻兒整理衣襟的時候,悄悄說道:「姑娘別玩了,今兒好歹是正選,您就認真些吧!」

  她也不指望自家姑娘能像分蘭殿中其他的女子一樣這幾天一宿一宿的睡不好,焦躁不安了,但是起碼的,不要太輕鬆啊!

  蔻兒想了想,老老實實搖了搖頭:「不知為何,認真不起來。」

  明明是或許涉及到一生大事的關鍵時刻,偏生她心裡一點都沒有負擔,就好像一切都無所謂一樣。

  不過也的確無所謂,大選的時候,該是怎麼樣,一切就出來了。

  無外乎兩個選擇,無外乎,兩個決斷罷了。

  蔻兒笑眼彎彎,只是眉目中並未含了幾分笑意,她任由宮娥們把自己打理好,踩上了翹頭屐,扶著京香的手款款而出。

  分蘭殿中其他的少女們早已經打扮妥當,焦躁地在殿院中踱步,幾個人環珮琳琅,隨著她們轉來轉去,不斷碰擊出錚鳴的聲音。

  一個四十餘歲的女官帶著大堆的宮娥正在環視著四周,等到所有少女們集合完畢,她抬頭看了眼還是灰濛濛的天空,一聲令下,宮娥們抬著肩轎,二十餘位少女們魚貫而出,身後尾隨著宮娥黃門,整齊的隊列在漫長而迅速的道路中一點聲動都沒有,靜悄悄的繞過了帶著清晨最初的露珠的花草小徑,一座座殿院被拋在身後,隨著一個個長長宮牆廊院的路過,清晨第一抹陽光拋灑下來,金色的碎光零零落落照射下來,一堵漆紅大殿正門,被守在兩側的兩個黃門輕輕推開了。

  所有肩轎統統放下,忐忑的少女們一聲不吭下了肩轎,惶恐地看著不遠處的殿院,高大巍峨的金漆龍柱上彷彿反射著光,刺眼的讓她們不能直視。

  蔻兒站在少女之中,她垂著眸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突然感覺到了有一絲心悸。

  這就是皇家的威嚴麼,無關任何,僅僅是來自天家的威嚴,就足以讓這些少女們心如擂鼓,口乾舌燥。

  宮娥們分立兩側,所有人面向殿門而立,女官站在她們最前面,打量著少女們,從服飾到妝發,一點點看過去,打量道蔻兒時,微微停頓了下,卻什麼也沒有說,劃開了視線。女官在宮中敲響第一道鼓的時候,垂手肅立,帶著所有少女們屏息等待,整個大殿中裝著幾十個人,卻安靜的落一根針都能聽見。

  蔻兒聽著一道道鼓聲的響起,想了許多的思緒彷彿全部飛不見了,她只能數著鼓聲,一道又一道,五鼓敲完,天亮了。

  為首的女官在殿門被推開時,立即抬手覆額,高聲道:「跪——」

  二十餘位少女不敢抬頭,抬手覆額,屈膝而跪,整整齊齊,拜倒在地。

  彷彿是須臾,又彷彿是很久,蔻兒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意簡言駭,只一個字。

  「起。」

  她從地上站起來,垂手而立,下垂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裙擺上,忽然又覺著,是不是可以悄悄的……看他一看,看一看這位陛下,真的就是宣公子麼?

  她不著痕跡地微微抬起了一點頭,視線飛快上移,打算掃一眼就走,卻不料她的視線穿過幾個人的肩膀後腦勺,剛剛落在了那袞服冕冠的年輕男人臉上,那人就彷彿發現了似的,目光直直與她對上。

  清雋風朗的年輕公子在這一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充滿了天家威嚴,帶著王者之息,眸中,卻一如許久之前,溫和而藏著一絲懷念。

  蔻兒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那人,片刻後,她猛地低下頭去。

  嗯,是他。

  她緊緊捂著自己痙攣的小手指,嘴角卻不由自主勾起了一分笑。

  是他啊。

 

 

第三十二章

  帝王駕臨, 所有人退居兩側垂手弓腰目視地面,隨著簇擁著新帝的女官黃門一路浩浩蕩蕩從殿院中而過後, 正殿大門開啟。

  蔻兒與其他待選少女們一起站在殿院中等待, 只是這個時候的她心情不似之前平靜,多了一些複雜, 又有一些別的念頭不斷滋生, 她胡思亂想了沒有一會兒,聽見了女官穩成的聲音:「進——」

  她立刻收了心思, 二十餘位少女按著年紀身高來排,她在最後一列, 兩人一排十餘列隊在女官的帶領下屏息凝神, 踩著輕緩節奏一致的步伐從青石板鋪就的殿院中保持著整列的隊伍朝正殿走去。

  二十四層台階上鋪著猩紅氈毛的大毯, 她們兩排少女分作兩側,分別從紅色大毯兩側向上走,在殿外廊下集合。

  清晨的陽光照耀下來, 此時已經有了一絲暖意,漆紅的廊柱上雕刻著貔貅, 蔻兒因為在最後一排,剛好站在台階上最邊緣的地方,靠著裹箔漆柱, 背後暖暖的陽光裹著她有一絲灼熱。她見無人注意她,手指忍不住在漆柱上摳摳摸摸,突然管教她們的女官視線投過來,她立馬放下手去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那女官一愣,移開了視線,並未出言訓斥她。

  蔻兒只能低著頭絞著手指玩,她總想找點事做,不然有些心慌。

  明明都已經想到了,冷靜以待,怎麼就見到他後,又亂了章法呢。

  她們在廊下又等了許久,久到蔻兒小心地抬起袖子掩飾著打了個哈欠後,裡面才出來了一個宮娥,朝女官屈了屈膝。

  女官立即嚴肅以待,昂首挺胸道:「進——」

  少女們垂手目視著女官的腳後裙擺,拿出了生平最佳的儀態緩步步入了正殿。

  殿中四面大窗洞開,透亮而耀眼,她們分成兩側繞過屏風,在垂簾之後匯聚,跟著女官抬著手垂頭低眸小步上前,女官再次率先跪下後,穩穩道:「跪——」

  少女們再次屈膝而跪,叩拜在地。

  女官令起,復跪下,叩首三次後,黃門令替天子傳令:「起——」

  蔻兒起身,踩著鬆軟的地毯上,她只感覺自己腳步都是輕飄飄的,目光落在鞋尖上,恨不得現在能往裡頭塞一坨石頭。

  女官朝後退了三步,蔻兒等人也跟著退後三步,然後女官端端正正屈膝正坐在前,她們依著女官一樣正坐在地,雙手放在小腹,低著頭。

  正殿中主位上坐著身著袞服冠冕的宣瑾昱,他居高臨下,輕而易舉看見了位於人後的蔻兒。十四歲的少女比起別的已經及笄的女孩兒看起來要稍微小了那麼一些,亦如別人規規矩矩正坐,垂眉順眼毫無一絲異動。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看不夠,太久沒有看見了,他們中間此次又相隔著數丈之遠,他看不太清蔻兒的表情,又很想看清,視線一直在蔻兒身上停頓,久久未曾離去。

  頭頂一束炙熱的視線一直盯著蔻兒,她感覺到後,只想先躲上一躲,等那人降降溫後再說。

  他這是打算用眼神把她看融化麼?

  蔻兒不太開心,身份的差異讓她只能正坐在殿下低著頭,他就能高高在上肆意打量她。

  剛得知宣公子就是陛下的時候,她的感覺並不大,直到今天,直到之前,他出現時她需跪拜而迎,這種身份的懸殊,才真正體現出來。

  天子,庶民。她與他之間豈止是一個天塹。

  蔻兒深深吸了口氣,盡量無視了來自上位的視線。

  秀女們是目不斜視而進正殿,她們視線基本都落在地面,只知道主位坐著的是一國之君,卻不知道,在主位的下首左右兩側,還坐著一些人。

  左側以亭太妃為首,坐了四個太妃,她們目光基本都落在自己面前或者對面的宮妃身上。而右側坐著以樓婕妤為首的六七個御女則不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宮妃們目光幾乎都落在了秀女們的身上,不斷在其中搜尋著,最後大部分的目光穿過前面秀女,聚集在了最後一排的蔻兒身上。

  如芒在背,好似身處針盒中,這是蔻兒的感覺。她能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有的是好奇,有的,卻讓她脊背滲出一些寒意。

  女官在最前面吐字清晰,不疾不徐,把到了正選這一步的少女們一個個介紹了一遍,從家世到學問,從談吐到儀表,簡單說來,不做點評,很快二十餘位少女都被介紹了一遍,女官才微微俯身:「恭請陛下過目。」

  選的是后妃,是天子的枕邊人,任何外在因素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陛下自己要喜歡。

  宣瑾昱裝模作樣視線掃過秀女們,最後還是落在了最後一排。

  一直察言觀色的亭太妃笑著道:「陛下,在座的諸位秀女都是出類拔萃的優秀之輩,我有幸替陛下掌管初選時曾看過,這些孩子都是頂頂好的,無論是誰入了宮,都是能夠陪王伴駕的好角兒。」

  宣瑾昱不置可否,另一個羅太妃接著話道:「亭姐姐說的倒也沒錯,陛下,這些秀女中,我記得有個方氏女子,不過初初十四,人才出挑,氣度十佳,可為秀女中榜首。」

  「哦?」宣瑾昱視線掃過羅太妃,面上看起來不顯,倒看不出是個什麼心思。

  羅太妃此話一出,坐在對面的一個頭戴鸞釵的十八九歲女子急了,立即道:「陛下,妾聽聞路家有女名叫昭,最是溫婉賢淑,陛下或許可以一觀。」

  方令蔻入宮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勢在必行,她們無法阻攔也不敢阻攔,但是又怕一個方令蔻徹底打破後宮局面,有著自己心思的御女就盤算著弄個沒有權勢的聽話的進來,當做出頭鳥去使用。

  「妾也覺著路氏不錯,」一個細眉的女子含著笑朝宣瑾昱伏了伏身,眉目中看起來很素雅,「不過蘇家有女染染,文學才識俱佳,也堪入宮。」

  目前後宮之中獨樓婕妤身份最好,無外乎是樓將軍,現在送一個前相國孫女,就能和樓婕妤分庭禮抗,徹底打破格局了。

  五年如一日不變,現在,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時候了。

  這個御女嘴角噙著笑,積極地繼續推著:「而且妾剛剛觀察,發現金氏女禮儀也不錯,都是很出挑的。」

  蔻兒默默聽著上頭的人說話,分辨出了亭太妃和羅太妃的聲音。另外兩個年輕些自稱妾的,大約就是目前後宮之中的幾位了。

  御女們一個勁兒朝宣瑾昱推薦著別的女子,蔻兒一聽心中就有了數,她卻沒有過多感覺,安安靜靜等著,等著上座的陛下是怎麼回答的。

  其他的被點到了名的少女心臟差點都要跳出來了,身體微微發顫,為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而感到激動地戰慄。

  突然之間,位置在前排的蘇染染起身而跪,雙手一交疊,盈盈下拜,口中朗聲道:「妾蘇氏染染,年十六,叩拜陛下萬福金安。」

  她大方落款,叩拜之後也不起身,額頭貼著手背伏在地上,等候著君主的發話。

  其餘幾個被點了名的少女們幾乎被蘇染染的機靈反應給弄了個措手不及,想要跟著一起行禮自報家門求個印象,又因為遲了一些前後錯落不齊,還有的遲疑之間別人已經叩拜下去,自己慌亂不錯,十分狼狽。

  宣瑾昱眼神晦暗不明,他直接無視了第一個叩拜下去的蘇染染,扭頭和藹的問亭太妃:「她們的規矩都合格?」

  亭太妃臉上無光,她陪著笑道:「大體都是過了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大約是見了天顏心有惶恐吧。」

  陛下直接的無視,讓叩拜在地的蘇染染只覺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疼。她剛剛為了能和陛下搭上話,叩拜下去未曾起身,現在陛下不發話,她卻是無法自己起來,只能保持著大禮的姿勢,暗自咬牙後怕。

  「妾的母親來宮中探望妾時,好似提起過蘇氏的染染姑娘。」一個圓眼女子笑瞇瞇道,「據說是個有主見有魄力的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蘇染染身體已經微顫,這位宮妃分明是在羞辱她不懂規矩,肆意妄為。

  其他幾個跟在蘇染染之後的女子也有些後怕,都不敢動,生怕也被御女們提上一嘴,說是行為不端就被送了回去。

  別的少女們更是呼吸都不敢大聲,低著眼小心翼翼。

  蔻兒也暗中歎了歎氣。這位蘇姑娘她曾是見過的,看起來是個才情不錯稍微有些清高的女子,為人交際也還算過得去,她本以為蘇染染會是極有可能入選的人之一,怎麼就在最關鍵的時候,拎不清了呢。

  或許也不是她拎不清,大約是自恃貌美,試圖賭上一把,賭贏了,贏得陛下的目光,自然就成功了,說不定能夠憑藉著這一番第一印象徹底翻身,成為寵妃。

  只可惜,她賭輸了,面子裡子都被撕下來扔在地上被這幾位御女踩,被羞辱的已經眼淚要冒出來了。

  蔻兒不懂她。相國家的孫女,幾乎是除了宗室女以外能夠在京城橫著走的人物了,怎麼會卯足了勁削尖了腦袋也要往後宮鑽?身為后妃,就這麼比身為平頭太太或者官家夫人要好的多麼?

  她只想了一點,就拋開了。她現在也是一個關鍵的點,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去花在蘇染染的身上,她還要想著,待會兒如何自保呢。

  御女們看起來是來勢洶洶,從蘇染染點起了第一把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燒到她身上來了。

  蔻兒很能確定,在太妃們都已經知道了她並且不斷拋來示好,這些真正涉及到了利益的御女們,絕對知道她。這種情況下,她很難從其中抽身,就算與她毫無關係,只怕也會有人想著拉她一把下水。

  果不其然,她只等了片刻,就有個聽起來細尖細尖的女子聲音笑著道:「蘇家姑娘名不虛傳,可我們中間還有一個名不副實的。」

  「方家的七姑娘,聽聞總有些不怎麼好的傳言,也不知道是誰作弄一個小姑娘,生生要毀人名譽。如是不見過方姑娘的,只怕還不知,這我剛剛見了一面,一看啊,方姑娘就不是傳言那般……呵呵,方姑娘果真兒是個小美人兒,禮儀舉止又規矩,傳言也只怕是惹了誰嫉妒吧,可憐見的。」

  這人說話一邊捧是一邊踩,說的話裡是個什麼意思,明眼人都知道,藉著方令蔻又在打蘇染染的臉。

  蔻兒只覺自己回到方家以來不足兩年的時間,已經好幾次被人嘲諷了這種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她的面,一邊說她外頭名聲不好,一邊誇她禮儀規矩。她相信,如果不是因為她入了貴人眼,這會兒那位御女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這麼溫和了。

  宣瑾昱眼睛微微虛了虛,分辨了下說話的是誰,卻還是沒有認出來,黃門令憑借對方衣著打扮,悄悄給陛下提醒道:「陛下,這是許良人。」

  宣瑾昱每年幾乎只在大宴上見過這些后妃一次,而且他的注意從來不會在她們身上,導致五年時間,他還把名號和人對不上臉。

  他面色不顯,只視線掃過許良人,又看了眼亭太妃。

  從先帝妾中活下來掙扎著在新帝后宮中執掌了部分宮權的亭太妃察言觀色幾乎融為自身,她只需一眼就知道,陛下這是不滿意許良人拿方令蔻說話了。

  作為太妃,亭太妃當仁不讓,輕輕道:「方姑娘禮儀是好,可是我觀許良人,怎麼沒有了規矩,罷了,撤了許良人的座,遣許良人回去罷。」

  許良人只想著隨口一句,怎麼就招來了撤座遣回的處罰,豈不是把她宮妃的臉面在這些待選的秀女面前徹底撕了下來?

  她面紅耳赤,又知道亭太妃會出言,大約是她這話欠考慮,極有可能惹著了陛下的不滿,完全不知道陛下性情的她也惶恐,只能囁囁叩拜了宣瑾昱,不敢再說什麼,悄悄在宮娥的陪伴下踉踉蹌蹌走了偏殿小門出去了。

  其他人噤若寒蟬,幾個御女再次打量蔻兒時,眸中多了幾分沉甸甸。

  蔻兒剛開始還有些無奈與薄怒,現在卻一絲都不剩。她突然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旁邊維護著她,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他果然在護著她啊。

  蔻兒埋著頭,怕忍不住讓人看見她裂開的嘴角,以免剛剛才誇了她規矩好就要打臉了。

  宣瑾昱位置高,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蔻兒低低埋著的頭,以為她不開心,又擔心正選時間長了,她會多心,索性速戰速決,輕聲道:「朕決定大選,至今數月有餘,按宗制,擇百位良家子入宮待選。如今雖還有二十來個,朕卻只欲擇其一。」

  擇其一?!

  這不就是說陛下心裡是打定主意只要方令蔻一個人了嗎?

  蔻兒心裡狠狠一跳,她忘了規矩,抬起了頭,金碧輝煌的殿上威嚴的陛下正用一種她看不太懂的目光對著她,嘴角彷彿有一絲笑。

  「陛下,一個會不會太少了,」一個臉上有些僵硬的女子連聲道,「您不妨在看看,還有旁的女子,都是不錯,完全可以入宮陪在您側。」

  一直坐在首位未曾說過話的貌美女子樓婕妤終於坐不住了,她說道:「陛下只擇其一,只怕這些女子人家要猜測是因為自己的孩子不夠好,多少對她們有些影響,掌管大選的命官也難辭其咎。還請陛下垂憐,不如多選幾個,也給宮中多添點人氣兒。」

  宣瑾昱不為所動,不疾不徐道:「朕說擇其一,就是擇其一,你們誰有何不滿麼?」

  亭太妃立即道:「未有不滿,只擇其一而善待之,吾主英明!」

  其他太妃毫無利益相關,立即跟隨亭太妃口呼『吾主英明』。

  此等時候,御女們哪裡敢再說其他,伏身應和:「吾主英明!」

  台下正坐的少女們卻都顫巍巍了,更不用提那幾個還在行禮的女子,她們心中惶惶,從未想到,陛下想的居然是只擇其一,那這個其一,除了方令蔻還有誰?她們卻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

  蔻兒心裡頭升起了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複雜之感,她緊緊攥著拳頭,眼睛眨也不眨,等待著陛下最後的宣判。

  宣瑾昱起身,緩緩步下台階,微微勾起嘴角,目光直視著蔻兒:「朕,欲選方氏女,令蔻。」

  這個結果大家都猜出來了,再不甘心也不能在陛下面前表現出來,紛紛稱讚恭賀。

  亭太妃跟著起身,提裙笑著道:「恭賀陛下,恭賀方姑娘,不知陛下欲給方姑娘什麼位份,我也好著手準備。」

  蘇太妃這個時候不介意賣蔻兒一個好,她道:「方姑娘何等人物,便是入宮就封了婕妤也是可的。」

  「婕妤?」羅太妃看著對面面色僵硬的樓婕妤眼珠一轉,笑道,「不好不好,這方姑娘怎麼能和樓婕妤撞了呢,依我之見,方姑娘可封昭容,哪怕昭儀也是完全當得的!」

  太妃們還在謀劃著給蔻兒封個什麼位分,宣瑾昱卻走過十餘排待選秀女,走到最後一排,站在蔻兒面前,伸出了手,輕輕鬆鬆道:「此事就不勞煩亭太妃了。朕欲冊方姑娘——」

  蔻兒看著眼前修長的手,遲疑了下,緩緩把手放了上去,下一刻,大掌有力的握著她,把她整個人扶了起來。

  她與袞服冕冠的宣瑾昱,並肩而站了。

  宣瑾昱目視著蔻兒的眸,眼中浮起溫柔的光,他聲音輕緩而有力,在這大殿中清晰傳進所有人耳中,傳進蔻兒的耳中。

  「為後。」

 

 

第三十三章

  新帝登基五年後, 第一次開大選,共計百名少女參選, 最終, 帝王只擇其一,欲冊封為後, 其他少女們, 依著她們與郡王之間的意思,分賜兩人為十二郡王和十三郡王側妃, 一人為十四郡王嫡妃,除此之外所有少女, 統統落選, 並且黃門令傳達天家的意思是, 無需壓留,只管相看人家。

  落選的少女們次日就被送返回家,而兩個郡王側妃和一位郡王嫡妃都收撿了心情, 在宮中稍作準備,休整兩天後出宮回家就要待嫁了。

  等到兩個側妃一個嫡妃都出宮後, 唯一一個還在宮中的就是蔻兒了。

  她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迷離之中,趴在窗台前托著腮看著窗外的圓月,不斷回憶起那日正殿上朝他走來的宣……陛下。

  她的心悸好像不是假的, 不是單純只為了他的臉,當時她完全忘了看他,但是心跳的比什麼時候都要厲害,這算什麼, 他有毒麼,這份毒素融入了她的身體,讓她的心臟不聽使喚了?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裹緊了身上的薄被,目光投在遠遠的柳梢頭,有些沉悶。

  冊後。

  他是這樣說的。

  她本來以為,他或許會給她封一個位份,然後自以為是的對她說,這是他對她的好。她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如果他當時真的那麼做了,她可能就會真的把這個人徹底用小錘子在她心裡錘死。

  但是他沒有,他走過來了,從高高在上的殿台上走下來,穿過人群牽起了她的手,與她並肩而站,說冊後。

  帝后一體,是為夫妻。

  他是真心……求娶她的。

  蔻兒臉上突然有些燒呼呼的,她手指貼著臉頰眨巴了下眼,突然覺著今晚的月色很美,只是還不如他好看。

  果然,全天下,她見過的人中,唯獨他最好看。

  蔻兒笑眼彎彎看著窗外冷冰冰的月夜傻笑,京香在後頭不無擔憂看著自己姑娘,總覺著這個渾身冒著傻氣的樂滋滋的小女孩兒不是之前她服侍的寵辱不驚的成熟姑娘,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不過轉念一想,陛下直接宣佈了立後,她自然是該高興的。

  京香得知了正殿上的這個消息後,當時是有些震驚的。她知道陛下第一次把一個人放在心頭,但是亦如別人一樣,以為陛下會把蔻兒封一個不高不低的位份,留在身邊就行,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陛下居然是心中意屬蔻兒為後的。

  一個十四歲尚未及笄,初初入宮就直接冊立皇后的女子,這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多數皇后要麼是太子登基太子妃直接冊後,要麼是從婕妤昭儀一類高位分做起,最後封後。她或許是見證了一位史上最小的皇后的誕生。

  京香知道,蔻兒一冊立為後,她與濃香花香等人就會直接歸屬皇后,蔻兒就是她完完全全的主子了。

  以後她的一身榮辱就和蔻兒掛上了鉤。

  之前京香僅僅是把蔻兒當做主人寵愛的女子來看待,現在則完全改了態度,眼前的蔻兒不只是主人寵愛的人,還是主母。

  「姑娘,夜裡涼,您別吹著風了。」京香勸阻道,「您如今還在吃藥,若是受了涼,還要吃別的藥,仔細和您現在吃的藥藥性相抵了。」

  「嗯,不會。」蔻兒雖然口中說著不會,但是到底也怕自己生病,她聽得進勸,離開了窗邊,扔下薄被走到桌邊,京香剛剛斟的茶還冒著熱氣,她捧在手心暖了暖後,吹了吹小口小口嘬著。

  說起來,她的藥丸子都快要吃完了,回去後還是讓師兄給她做成藥丸,比起煎服方便的多。

  她想著,令京香把她藥盒拿了過來,取出最後一顆嚼碎了用清水送服,京香知道蔻兒怕苦,早早就準備好了甜棗糕,蔻兒嚥了藥就抓起糕點大口大口吃了起來,把藥苦味壓了下去。

  最後一天了,明兒天亮,她就要收拾了行李準備出宮了。

  蔻兒咀嚼著咀嚼著,突然有了一絲茫然,就這樣,她就算是被定了下來?

  「京香。」她突然叫著。

  「是,姑娘怎麼了?」京香連忙上前詢問。

  蔻兒遲疑了下,她剛剛只是有些茫然,京香服侍在側她才會叫她的名字,只是要問什麼事,她卻並無什麼事……

  「沒有什麼,只是想問下你,我出宮,你跟著麼?」蔻兒想到了這一點,「濃香與花香還在我院子呢。」

  京香卻笑笑溫柔的說道:「回稟姑娘,您出宮,濃香和花香會先在方府服侍您,奴婢要留在宮中給您的宮殿進行準備,等您再次回宮,奴婢就會一直服侍您,哪兒也不會離開了。」

  其實作為暗衛,她與濃香花香算是比較幸運的了,被陛下點為蔻兒的暗衛,在未嫁入宮中之間就服侍在側,比起後頭添置過來的人,她們會更得主母信任,日後就是皇后近侍,不用出去玩命掙前程了,或許就算去玩了命,也掙不來這種前程。

  還好,她們趕上了。

  蔻兒若有所思,京香在她身邊服侍了將近一個月了,而且還是只有一個人,凡事都要用京香,她用的太順手了,想起來京香她本是暗衛出生,只怕做這些宮娥的事情委屈了,思來想去,她很寬宏大量說道:「這個也無妨,若你不喜,想要繼續做回你暗衛的身份都可,不是一定要留在我身邊的。」

  她這話是要告訴京香,她不阻攔她的任何選擇,畢竟作為一個宮女和作為一個前程似錦的暗衛,一轉正就是高階女官,完全不同。

  卻不料京香聽到這話臉色一變,撲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惶恐道:「可是奴婢哪裡服侍的不周,姑娘若有不滿只管說,奴婢都會改正,您是奴婢的主子,除非奴婢死,都是要陪在您身邊的!」

  蔻兒嚇了一跳,她後知後覺到這個皇家的暗衛和她所知道的暗衛相差太遠,認了主的暗衛,不會再有別的主人。

  「是我想岔了,」蔻兒溫和抬手扶起京香,打趣道,「還不是你服侍太好,我只當你別的比這還厲害,阻了你的好前程。」

  京香也反應了過來她的新主人是說什麼,忍不住苦笑:「姑娘又渾說,哪裡還有比在姑娘身邊服侍更好的前程了。」

  蔻兒這才想起來,她好像要是皇后了。

  皇后啊……

  她眨了眨眼,突然抱著頭趴在桌子上唉聲歎氣起來。

  京香心又提起來了,不知道這又是哪一茬。

  服侍了蔻兒一個月時間,她發覺每一個新的一天都是一個挑戰,她家主子總是這麼的……千變萬化。

  京香問了半天,蔻兒才擺擺手吭哧吭哧道:「不用管我,過會兒就好。」

  她就是有些飄飄然摸不著北了,好好趴一趴沉浸一下,才能把自己從虛無之中拉回來。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發出清脆地啪的一聲,眼圈被揉的有些紅,但是眼睛裡一片澄清,滿是堅定。

  皇后又如何,不過也只是個當家主母罷了,她從小不知如何做妾,但是對於做一個主母,十分的清楚。

  就當是家大業大,多多辛苦些就好!

  蔻兒攥緊了拳頭,心裡堅定了下來。

  不怕!

  -

  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天,這天清早蔻兒難得早早就醒了,主動配合著京香換了一身她來時的衣服,一個月的時間,行李也沒有多出個什麼,她之前一直很注意沒有留下私人的物品,倒是省去了麻煩不用收拾。

  用過了一碗粥後,蔻兒問:「還用去給誰告辭麼?」

  宮中按理說的主人是陛下,但是宣瑾昱在前殿,蔻兒現在是未來皇后,他們之間等於已經定下了婚契,不是可以輕易見面的關係,所以自然不能給陛下請辭。後宮之中現在執掌著部分權利的是亭太妃,她又不太想去和亭太妃虛與委蛇,眼巴巴看著京香。

  京香卻很自然搖搖頭:「姑娘您誰都不用去請辭,您才是後宮之主,按著規矩,該是她們來拜請您才是。」

  就算還沒有冊立,已經是陛下金口玉言說出來的皇后,那就是主母,無論是先帝妾也好,陛下的妾也好,都是妾,要對她這個當家主母行禮問好的。

  蔻兒想通了這一點,心裡放了下來,只要她不用去向別人請辭就行。

  京香給蔻兒收拾好了,時間瞧著也差不多,已經到了要送蔻兒出宮的時候,但是外頭並未有任何一個人前來拜送。

  無論是先帝妾那幾位太妃們,還是現在的幾位御女,統統不見蹤影。

  京香不愉,蔻兒倒無妨,反正她現在無品無級,那些人不來也好,乾脆。

  她們剛剛整理好出門,外頭就有人來了,殿院內站著的裹著一件厚加棉襖裙的雙鬟髻,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女孩兒一看見蔻兒就眼前一亮,興奮地朝她招手:「蔻兒姐姐!」

  是阿饞,阿饞來送她了。

  蔻兒和阿饞手牽著手站在一處,聽小丫頭嘰嘰喳喳道:「聽說今天姐姐出宮,哥哥他不能來,我來送送蔻兒姐姐,蔻兒姐姐,你這一出宮,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天氣轉冷了,我出去不得,不能去找你了。」

  宮娥們怕耽誤了時間,讓人抬了個雙人肩轎過來,蔻兒和阿饞兩個人長得都小,坐在一處只當一個人,蔻兒看著阿饞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我出去了就不來了。你等明年開了春來找我玩就是。」

  「蔻兒姐姐!」阿饞嘴一癟,「不要欺負我,阿嬤說了,你現在是我的嫂子,我是你小姑,你要照顧我才是。」

  蔻兒之前還沒有什麼感覺,阿饞這話一說,她居然有些赧然,逞強道:「什麼嫂子小姑,哪有姐妹親。」

  阿饞瞬間被帶走了,立即點頭:「嗯,姐妹親!」

  年紀小就是好糊弄,肩轎從分蘭殿一路抬到外宮,到了濃香站在馬車前等候的地方,兩個人下了肩轎,阿饞已經被蔻兒哄得連聲叫姐姐,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哥哥眼巴巴在等著娶她這位姐姐了。

  「蔻兒姐姐,你可一定要早點回來啊!」阿饞看見接蔻兒的馬車,手死死揪著蔻兒衣袖,梗著脖子道,「不然我就要去方家過冬啦!」

  蔻兒交談中知道,阿饞小的時候沒有被照顧好,身體有些孱弱,一入了冬就不大好,這種事情她就不敢哄阿饞了,只笑著說:「這個啊,要看我家父親大人怎麼看。」

  就算是天子娶妻,那也是娶妻,一切該合乎禮法的流程還要走一遍,請期這種事情,幾乎都是女方家裡相看,若是方父一個不高興,定在明年後年的,也未嘗不可。

  阿饞眼睛珵亮:「那我要給哥哥說,好好賄賂一下方伯伯!」

  這話把蔻兒逗得捧腹大笑,哪有天子賄賂臣子的,沒得把她父親嚇著了。

  阿饞嘟著嘴,不滿地看笑她的蔻兒。

  「好啊,那我讓父親準備下,接受陛下的賄賂好了。」蔻兒笑著擦了眼角的淚珠,親暱地摸了摸阿饞的頭頂,溫聲道,「就到這裡了,阿饞,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阿饞吸了吸鼻子,悶不作聲點了點頭,眼巴巴看著蔻兒在濃香的服侍下上了馬車,京香把行囊交給了花香,完成了這一個月的交接。

  馬車緩緩駛動,阿饞目送著載有蔻兒的馬車離去,垮下了肩。

  「公主何苦不高興,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是皇后了,到時候,天天有你們見面的機會。」

  嬤嬤安撫著她,牽著她想要帶她回去。

  阿饞踢了踢腳下的碎石頭,小小的人兒卻很惆悵:「可是,我總要給皇兄分一點蔻兒姐姐才是啊!」

  嬤嬤一噎,看著眼前的公主幾乎要逗樂了。

  合著皇后進宮,陛下要看著妹妹的臉色才能親近啊。

  周邊的幾個服侍阿饞的女官都忍俊不禁,看著獨自煩惱的阿饞偷偷笑。

  -

  馬車從皇宮一路駛出,橫穿了大半個京城才回到方家。方家大太太帶著所有女眷早早兒就候在正門口,一等蔻兒的馬車到,立即圍了上去噓寒問暖,熱熱切切擠開了濃香花香佔據了蔻兒兩側,把人簇擁在中間往正門去。

  「早早兒就聽見了枝頭喜鵲叫,我這一盤算著,必然是我們蔻兒回來了,這不,使了人去打聽,果不其然,你這馬車啊剛出宮就打問到了,伯母立即讓你姊妹們準備了來接你,離家一個月,可把我們蔻兒想壞了。」

  大太太滿臉都是和氣的笑,話裡話外親近得很,牢牢霸佔著蔻兒身側不讓開,瞧上去格外的親密。

  蔻兒瞅了下手掙扎不開,也懶得在外頭和大太太較勁,由著她去了,跨過第二次對她開啟的方家正門,裡頭丫鬟僕婦齊刷刷站了幾排,一看見蔻兒被簇擁著進來,跪下去請安。

  蔻兒雖然煩大太太使出來的這些,底下人到底沒有什麼錯,她也大大方方命丫頭賞了人,然後對大太太說道:「大伯母,蔻兒坐了好久的馬車,有些累了,容我回去休息一下。」

  「該的該的,」二太太不知道從哪裡擠出來,堆滿了笑臉搶先應道,「我們蔻兒辛苦了,好好休息才是啊。」

  然後又把她手中牽著的女孩兒往蔻兒面前一推,笑道:「你蕊姐姐別的本事沒有,到底大一些會照顧人,你小人兒家家的,她做姐姐的想照顧你,你就拿她稍微使喚下,到底親姐妹,比底下人的會照顧你呢。」

  方令蕊擠出了一臉的笑,忐忑的喊著:「蔻兒妹妹,你累了,不妨姐姐給你揉揉肩?」

  蔻兒只消一眼就知道二太太打的什麼注意,她可不想身邊留下一個堂姐當丫頭使喚,要麼是被當做了黑點繼續出去宣揚,要麼就是藉著她,想要把方令蕊推到宮裡。無論是哪一樣,她都不喜。

  「免了。」蔻兒不冷不淡道,「做妹妹的哪有使喚姐姐的,何況我院子裡有的是丫頭,不缺姐姐一個。」

  除了一個方令蕊,別的圍簇上來的堂姐們都虎視眈眈盯著她,看得蔻兒背上升起一股惡寒,她怕又有什麼事,索性直接道:「大伯母,二伯母,蔻兒乏了,就回去先休息了,各位姐姐們還請別個時候再來。」

  她沒有把話說死,給大太太二太太留下了一絲餘地,果不其然,聽到這話,大太太也好二太太也好,都當還有機會,忙不迭的道:「不打擾你不打擾你,蔻兒只管去休息,你姐姐們回頭再來看你。」

  蔻兒給幾個伯母嬸娘行了禮後,擠出了堂姐們的包圍圈,扶著丫頭的手匆匆回了宜明苑,一進宜明苑,她立即吩咐:「關門上鎖,除了父親兄長誰來也別開!」

  嘴上說歸說,她可沒打算讓這群堂姐們進了她的院子,引狼入室,她做不出來。

  回到闊別一個月的房間,蔻兒第一時間就是去翻當初藏在暗格裡的小匣子,取出來一串通體墨綠幽深的刻字手串,摩挲著冰冷的串珠,嘴角一勾,套在了自己手腕上。

  她洗漱了一番後,脫了衣裳心裡毫無負擔一覺睡到了晚上,起來扒拉了幾口小廚房準備的粥,又到頭就睡。

  出了宮,心裡頭的擔子全都沒有了,她真想一覺睡上三天三夜。

  只可惜,她才將將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被丫頭搖起來令她穿衣,哥哥方令賀派了個小廝來了。

  正是上午十分,這個時候不該是哥哥在上朝麼,怎麼會突然派人來找她,可是出了什麼事?

  蔻兒急匆匆穿戴起來,躋上鞋子的時候順手把放在枕邊的手串套在手腕上,素涼打了簾子,她到了外間,一個方令賀常用的小廝跪在地上說道:「稟姑娘,公子派小的快馬回來給姑娘傳達個消息。」

  「今日早朝,數位大臣聯名上書,要求取消姑娘立後的旨意!」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大選:這就是個流程啊!不是太子妃升上去的大多數皇后都是選進宮從婕妤混起,之後再封後的~

  作者心疼蔻兒直接立後了,就是這麼簡單╭(╯^╰)╮

 

 

第三十四章

  新帝是一位勤政的君主陛下, 每天的早朝從未有過缺席,幾乎他的一天都在和政事打交道。他是一位讓臣子看得見希望的帝王。五年來, 勤於朝政的君臣們之間也偶有些小摩擦, 但總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一個君臣之間的平衡點,只是這一次, 朝堂上第一次出現了僵持不下的場面。

  前國相的門徒孫尚書在朝政處理結束, 瞧著時間該退朝時,舉著笏站起來, 深深一鞠躬,口中高呼:「啟奏陛下!」

  宣瑾昱微微頷首, 只當是有何要事, 示意他說。

  孫尚書站出來後, 高舉笏板,口中朗朗道:「陛下大選,乃天下大幸, 然陛下則只擇其一,還是直接立後, 臣以為,冊立天下母為大事,陛下此舉草率了些。」

  「臣附議!」

  又一個侍郎站出來擲地有聲道:「聽聞方氏女不過年十四, 尚且年幼,如何堪當國母重責!」

  宣瑾昱聽著聽著,聽出了些味道,他也不急, 透過冕旒看著殿下當中站著的幾個大臣,不急不慢道:「哦?還有誰有此意?」

  聽著陛下的語氣不像是很反感此事,又有幾個大臣猶猶豫豫站了出來,遲疑了下,躬下腰道:「稟陛下,孫尚書所言甚是,天下母當是重任,方氏女十四,的確難以肩負。」

  「陛下,不光如此!」又有個大臣語氣激憤道,「臣聽聞這方氏女彷彿有些流言,作為國母,當為天下女子表率,臣以為方氏女,無法做的了這表率!」

  宣瑾昱手指微微一曲,在他面前的案面輕輕敲了敲,似笑非笑看著下站的幾個大臣,不緊不慢問:「認為方氏女不可為後的,還有別人麼?」

  又有兩個大臣往出站,後頭一個慢了一步的被旁邊的大臣一把死死揪住衣服,不動聲色朝陛下的位置努了努嘴,後頭的那個愣了愣,僵硬著坐了回去。

  只剩下了一個站出來的大臣,他躬了躬身,說道:「稟陛下,臣也是此意。方氏女不光年幼,有些流言,而且她是方侍郎的嫡妹,單憑這一點,臣就無法贊同她可為後。」

  「是啊陛下!」前頭那個陳詞激昂的大臣掃了眼巍然不動的方令賀,苦口婆心對宣瑾昱說道,「方侍郎年輕有能力,不過二十許就做了侍郎,臣對此無話可說。可是方氏女,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她憑什麼做皇后,就憑著是方侍郎的妹妹麼?那臣到覺著,蘇國相家的小孫女比起方氏女要更合適的多!」

  被點了名的方令賀抱著笏版斜著眼掃了那個大臣一眼,不緊不慢起身朝宣瑾昱躬了躬身:「陛下,舍妹入不入宮,冊不冊後,都是小事,臣在意的是趙侍郎,身為朝臣,對一個尚未及笄的閨閣女子輕慢以待,謬言不斷。臣以為,趙侍郎殿前失禮,該罰!」

  宣瑾昱掃了眼方令賀,很贊同地點了點頭:「嗯,該罰。趙侍郎居然連外頭的一些不實流言都能當真,朕突然覺著,趙侍郎會不會也把一些不實的考核當真呢?」

  趙侍郎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喊冤:「……陛下,臣沒有,臣兢兢業業,政事上怎麼敢不核實就上報天聽,臣冤啊!」

  方令賀卻冷笑:「所以政事你可以核實,涉及到一個女子清譽就成了小事,張口即來?」

  趙侍郎不過是被家中女眷所托,又和人提前約好了今日殿前一起請命,哪裡想到他會被當做出頭鳥,一棒一棒的打來!

  「臣……」趙侍郎憋不出來了,他總不能說,一個女子的清譽無所謂吧?且不說別的,單純就是這個女子是陛下看上的人,他就不敢胡說!

  宣瑾昱頷首:「趙侍郎殿前失禮,言辭有失,來人,賜仗責。」

  立刻殿門外護衛上前按住趙侍郎,脫了冠帽去了笏版,帶了出去依禮仗十。

  外頭趙侍郎被堵了嘴,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可堵不住,砰砰的悶實厚重的聲音傳進來,殿中大臣噤若寒蟬,一言不發。

  宣瑾昱掃視了一眼自己的臣子們,懶洋洋道:「可還有人有異?」

  沉默了片刻,沒有一個人動。

  孫尚書嘴唇動了動,一吸氣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高舉著笏版道:「臣有異議!」

  他深吸了口氣,道:「臣知陛下選中方氏女,臣不敢說讓方氏女不入宮,但是,臣以為,方氏女不可入宮即為後。陛下喜愛,不妨封做婕妤,日後若方氏女誕下皇子,再立皇后也不遲。」

  「哦?」宣瑾昱似笑非笑看著孫尚書,口吻挺和氣,「聽起來,孫尚書還覺著這個意見很好?」

  孫尚書叩倒在地:「臣深知,此事逆了陛下心意,臣有罪!但臣不愧於心,方氏女不堪為天下母,還請陛下三思!」

  鏗鏘有力的聲音在殿中有了回音,下一刻,之前和孫尚書一起請命的大臣也顫巍巍跪下,叩拜在地:「請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還請把方氏女先封妃,立後不急在一時。」

  宣瑾昱等該說的都說完了,頓了頓,點了點頭看著他們:「嗯,你們的意思,朕懂了。」

  話音一轉,他語重心長道:「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立後,立得是朕的妻子,什麼天下母,國母,在此之前,她是朕的妻子,執手一生的人,這個人選,可不是你們哭天搶地兩下朕就能改的。」

  他手撐在案面上,身體微微前傾,慢條斯理道:「你們的反對也好,建議也好,朕聽見了。可也只是聽見了,不代表會聽。朕的決策,還輪不到你們來置喙。」

  「可是陛下!您是天下之主,您的妻子就是天下之母,本就不是小事啊陛下!況且方氏女的確年幼,您哪怕等幾年再封後也行啊!」

  大臣苦苦相勸著。

  宣瑾昱和氣地一笑:「朕等不了。」

  「陛下,您真的再考慮考慮!」孫尚書還在掙扎著,「或許等幾年,有了更合適的皇后人選呢?您現在立了後,豈不是斷了以後的路?」

  宣瑾昱看著孫尚書,突然說道:「聽起來孫尚書彷彿有停妻再娶的念頭,才能這麼在意此事。朕是不是不該用你,阻了你的美夢?」

  大梁律法,官員不可停妻再娶,若是犯了罪加一等,算得上是刮一層骨頭下來的重罰。

  孫尚書腦袋都搖圓了,這一刻他也想不到自己恩師的孫女了,生怕這話傳出了朝廷傳回了他家,孫太太怕是要給他上一上家法了。

  宣瑾昱見他們都老老實實不做聲,十分好商量地說道:「朕為天子,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可以令朕改變決定。一個是太后,一個是大行皇帝。」

  然後他輕笑道:「可是不湊巧了,太后和朕是一個意思,在立後這一點上面難得統一意見,沒有分歧。所以,就剩下大行皇帝一個可以左右朕的意思的人了。」

  大行皇帝,就是先帝,已經駕崩了五年,估計埋在皇陵裡的遺骸只剩下副骨架了。

  帝王突然提起駕崩了多年的大行皇帝,在這個節骨眼上,以孫尚書為首的幾個大臣突然心生不妙,有種未知的恐懼朝他們襲來。

  宣瑾昱敲了敲案面,溫和而不容拒絕道:「誰還有意見,不妨就去替朕問問大行皇帝,如何?」

  不如何!

  孫尚書戰戰兢兢,渾身瞬間汗濕了,連聲道:「臣沒有意見!臣沒有意見!」

  其他幾個提出過異議的大臣也紛紛跪在地上搖頭擺手:「臣也沒有意見!臣十分贊同方氏女為後!臣願為皇后鞍前馬後!牽馬墜蹬!」

  這也是急了,為表衷心什麼話都說得出來,滿頭大汗看著宣瑾昱生怕被點了名扔出去見大行皇帝。

  說得好聽,什麼去問問大行皇帝的意思,大行皇帝都死了幾年了,他們要是去問,豈不是就要先死一死才行?

  管什麼立後封妃的,保住小命要緊!

  這個時候幾個大臣都忘了之前要麼被人所托,要麼為了家中女眷的目的,一個個兩股戰戰,汗流浹背,匍匐在地連口不絕誇讚著他們剛剛還看不上的方氏女。

  宣瑾昱不疾不徐道:「真的不去問問?朕不介意多等等。」

  「真的不用去問!陛下!臣以為方氏女天資聰慧端莊賢淑大方落款堪為天下女子表率!相信大行皇帝也會以有這樣一個兒媳感到驕傲的!陛下請下旨立後吧!」

  嚇得已經臉都發白了的大臣話都不過腦張口就來,哀求著陛下立後。

  其他幾個遲了一步的人也連連道:「請陛下立方氏女為後!」

  這一次,在座的大臣們左右看看,統統跟著這些大臣們一起高舉笏版,高呼道:「請陛下立後!」

  整個朝堂中所有大臣萬眾一心,第一次一個有異議的都沒有,集體向陛下請命立後。

  宣瑾昱看著殿下跪拜下去的朝臣們,輕歎:「眾位大臣的心意,朕知道了。朕有諸位團結一心的肱骨之臣,朕心甚慰。」

  他慢慢起身,環視一圈金碧輝煌的朝殿,掃過地下跪著的幾十位大臣,背著手抬起視線,從冕旒中看著殿外巍峨的碧瓦飛甍,東昇的陽光金色光芒灑滿大地,清新的空氣被微風送入殿中,他深深一吸氣,氣沉丹田,緩緩朗聲道:「方氏有女,年十四,鍾祥世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度嫻禮法。柔嘉表範,貞靜持躬。應正母儀於萬國。以冊寶立為皇后。」

  宣瑾昱的話音剛落,殿下所有大臣齊齊山呼:「恭喜陛下萬歲!賀喜皇后千歲!」

  自此,方氏令蔻確立皇后位置,再無任何人可動搖置喙。

  也讓所有人都看見,新帝對於即將迎娶的新後,有著何等的決然。

  宣瑾昱嘴角噙著笑,目光柔軟。

  很快,他就不是孤家寡人了。這天下,有人陪他,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  孫尚書:兄弟們,走,去先帝那兒領便當了!

  ps:最後一段話,那個冊後的內容,『鍾祥世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度嫻禮法。柔嘉表範,貞靜持躬』是作者君找的,是康熙誇他倆媳婦的,拼湊了下哈。

 

 

第三十五章

  深秋入了寒氣, 庭院外頭的花草枯了,樹上的葉子飄灑落了一地, 丫頭穿著夾厚的襖裙用掃帚一點點把滿院子的落葉掃在一起, 裝了一桶一桶的讓小廝拎出去倒掉。

  蔻兒身上已經穿上了夾棉的綿綢衣裳,她怕屋裡悶, 開了一扇窗, 窗外對著後花園,丫頭們正小心翼翼把一些謝了花的花盆往外搬, 又有一大批枝頭盛開的金菊源源不斷往進搬,花圃很快煥然一新, 在深秋時節流露出一絲花草的芳香, 飄進了房間。蔻兒坐在窗前矮榻上安安靜靜捧著一本藍色封皮的書, 絲毫不受外頭聲音的影響,靜著心認真閱讀。

  「姑娘。」忽的,素涼打了簾子進來叫她, 蔻兒猛地把懷中的書往胸前一按,發現素涼身後沒有別人, 才不慌不忙把書重新立好,目光再次落在書上,漫不經心道, 「何事?」

  素涼有些無語看著自家姑娘掩耳盜鈴的動作,深吸了口氣,道:「稟姑娘,外頭公子派人來傳消息, 說是無礙了。」

  「嗯。」蔻兒頭也不抬,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素涼憋了半天,問:「姑娘一點都不擔心?有大臣聯名上書勸陛下不要立您為後啊!」

  她雖然也被自己的姑娘可能要做皇后這個消息弄蒙了,但是外頭人想要欺負她家姑娘,她還是很清楚的,這個是大事,絕對不是什麼輕描淡寫就能敷衍的小事!怎麼姑娘就一點都不急呢?!

  蔻兒翻了頁書,輕鬆道:「你也說了,只是大臣聯名上書,他若是連自己的臣子都左右不了,做什麼君主!」

  前一個時辰傳來的消息雖然讓她當時驚了一驚,但是她轉念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大事,起碼對於陛下來說,抬手就能解決。

  所以既然完全能夠解決的事情,她又為何要提著心擔驚受怕,不過是稍等上一等,就能出結果的事兒。

  蔻兒淡定自若,臉上帶著一份淺淺的笑,注意力依舊停留在手中書本上。

  素涼氣結,半響,憋出來一句:「姑娘的書打哪兒來的,您之前的不都是看完了的麼?!」

  房間裡有多少書,作為丫頭的她十分清楚,怎麼姑娘回來休息了兩天,就順手摸出來了一堆房間裡沒有的書抱著看了?

  總不可能是宮中的吧!這種書估計一出現在宮中,就要引起事端才是!

  素涼懷著敬畏知情,把心中的念頭打了個叉,摸不到頭緒就十分不解。

  蔻兒正大光明道:「宮中給的。」

  阿饞來送她時,帶了好大一包的書,說是昨兒夜裡宣瑾昱就已經打包好了,讓她專程帶給蔻兒,免得蔻兒斷了口糧,心裡躁得慌。

  不得不說,這一招還是對她很有用的。蔻兒現在想起宣公子也好,陛下也好,居然挑不出錯處兒來了。

  蔻兒視線落在帶著墨香的書頁上,心裡頭卻想著,她或許是真的……遇上了良人罷。

  -

  自打蔻兒回到方家以後,外頭陸陸續續風聲已經走露了出來,到處是急急忙忙和方家想要搭上關係的人,就連獨來獨往的方父身邊,一時間都湊上去了不少朝中同僚,上司見了他,都滿臉堆笑整日裡恭喜來恭喜去的,把方父煩得整天都吊著臉。

  方家內也是,方家大太太一躍成了京城最受歡迎的太太,蔻兒已經定下來是新後,她們不敢邀請,就變著法兒邀請大太太二太太,連帶著方家的姑娘們。大太太知道蔻兒煩她們,也不和她說,只自己整日裡帶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兒侄女兒們穿梭在各家太太舉辦的宴會上,來來往往的連個喘氣兒的功夫都沒有,眨眼間就給已經十六的兩個方家女兒定下了以往求不到的親事。

  蔻兒知道,也沒法說什麼,大太太再是她大伯母,也只是伯母罷了,她也管不著。反正三房是三房,大房是大房,只要大太太別打著她的名號做些什麼事情,她也不欲追究什麼。

  回到方家了休息了幾天,正是立冬當日,寒風呼嘯,屋裡頭已經添上了盆銀屑炭,燒的紅彤彤的,開著窗透著氣,屋裡頭溫度也還不算低。

  繡房送來了初冬第一批衣服,加了絨面的繡花雙層襖裙外頭一圈鑲了毛邊,是從襄城帶回來的上好皮毛,純白色的柔軟而保暖,蔻兒給父親留了些,給兄長留了些,其他的自己用。如今入了冬做在衣服上,剛巧保暖。

  蔻兒苦夏怕冬,只恨不得她能在在榻上貓冬三個月,只可惜再怎麼怕,外頭來了人,她還得梳洗打扮了起來,冒著寒氣去庭院等著。

  立冬日,天寒地凍,呼氣都是白霧濛濛,昨兒方家接到了消息,今兒宮侍要來傳召旨意,一大早的,方家男子有官職的穿著朝服,無官職的打扮得體,女兒家都穿著最最妥帖的衣裳站在長輩們的後頭。

  因為方家女眷身上都沒有誥命,所以幾個太太不敢站在蔻兒前頭去,只有當家的大太太,硬是撐起來了當家主母的姿態,牽著蔻兒的手站在了最前面,翹首以盼。

  蔻兒悄悄打了個哈欠,她今兒起得早,沒睡好,又怕冷,整個人都是懨懨的。

  大太太不動聲色瞄了她一眼,到底沒有說什麼。

  好在方家準備的時間差不多,聚集了一府的人在前堂庭院站了沒有太久,外頭打馬來報,說是天家來使已經繞進了方家巷子。

  大老爺和二老爺緊緊貼著方父站,不住地抬頭盯著大門,方父和自己閨女兒一樣吊著臉,煩,又不得不在這兒待著,眉目間都是冰凌子的冷,哪裡有些喜氣。

  一家三口也唯獨方令賀還算有些欣喜,等到天家使者到了,也就他臉上帶著真情實意的笑容,宦臣傳旨之前,老早就是熟人的同僚互相寒暄了片刻,才步入正題。

  宦臣瞧見了未來皇后主子一臉的睏倦和未來國丈一臉的冷漠,嚥了嚥口水,估摸著是大冬天的讓人站著久等不耐煩了,他可不敢得罪主母,和方令賀說完了話,立即陪著笑道:「時辰不早了,這天寒地凍的,可不敢讓主子凍著,小的這就給主子宣旨。」

  因著蔻兒已經確定立後,作為天下主母,他一個宦臣面對主母自覺的換了謙稱,把自己擺在蔻兒奴才的位置上。

  天家使者前來宣旨,案幾早早設好,方家在方大老爺和方大太太的率領下,屈膝而跪。

  宦臣也不囉嗦,直接把拓著玉璽印章的聖旨打開,依著上頭對方氏女令蔻的誇讚之詞,洋洋灑灑誇了好半天,通篇都是誇讚,唯有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賜方氏金寶印冊立為後。欽此——」

  方氏一族叩而拜之:「吾皇萬歲!」

  玉軸綾錦的聖旨被蔻兒親手接過,恭恭敬敬放在香案上的架子上,這才起身。

  她初初起身,那宦臣就率領著身後一群宮侍撲通跪倒在地,高聲道:「小的叩見主母!」

  在宮內的宦臣宮侍,為了表示自己與陛下皇后關係親密,稱呼主人主母是最常有的。前來傳達旨意的宦臣是親眼見著這份詔書由陛下親手書寫出來,期間停停頓頓好幾次,反覆琢磨才形成這份詔書,他自然知道,眼前年僅十四歲的新後,是後宮的不二之主。早點表忠心,以後會好混些。

  蔻兒嘴角噙著笑,令左右去扶起了宦臣,含著笑客套著:「我年幼,不懂事,日後煩請這位使者照料。」

  宦臣謙卑道:「小的為主母分憂,分內之事。」

  蔻兒又令丫頭把早早準備好的荷包一個個發了下去,來者每個人都有,甚至在外頭馬車上沒有下來的馬伕都得到了一個厚厚的荷包。

  外頭冷,方家早就把正堂用炭盆燒的暖暖和和,請了宦臣以及一干宮侍們進去驅寒小坐。

  皇后的母族,宦臣是十分給面子,又有兩個方家的公子陪坐,他也耐下心來寒暄。

  蔻兒卻不用作陪,濃香怕人多手雜,牢牢看著她,令花香隨在蔻兒身後,錯開前後帶蔻兒回去。

  大太太等人哪裡肯在這個放過蔻兒,呼啦啦一圈人圍了上來,滿臉肉笑出了褶子來,疊著聲道:「天大的榮幸!天大的福氣!我早早兒就知道我們蔻兒不是凡等人,果不其然,我們蔻兒這下子就是皇后了!」

  蔻兒臉上勉強扯著笑,還不等她說話,幾個堂姐妹就緊緊拽著她衣服小心陪著笑:「蔻兒妹妹,冬日裡冷,不如姐妹們在屋裡陪你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

  蔻兒牽了牽嘴角:「不必了。」

  她還是低估了這些姐妹,之前給她那麼使絆子,一得知她要立後了,剛回家就湧了來,被她閉門謝客擋了回去,眼下還不死心,不斷央求著:「妹妹一個人到底無聊,姐姐們別的沒有,總能給你端茶遞水吧?還是說妹妹眼下要做皇后了,是不是就瞧不上姐姐們了?」

  蔻兒真是膩味了堂姐們話裡帶話綿中有刺的說話,她站定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毫不客氣道:「是啊!」

  她就不該給她們臉!一個個蹬鼻子上臉的勁兒簡直夠了!

  方家姐妹們臉都僵了,根本沒想到蔻兒會這麼不給她們面子,想生氣,一想到蔻兒的身份,就焉了下去,繼續說,又怕被打臉,躊躇間,蔻兒已經拽出了自己的袖子,愛理不理揚長而去。

  蔻兒甩了臉子,放在以前總會被大肆宣揚添油加醋一番,這次方家的女眷可沒有一個敢不長眼,臉上僵了瞬間就立馬揚起了笑臉,一聲疊著一聲送蔻兒。

  方家女眷們被蔻兒拒絕前去宜明苑,可這道禁令攔不住她父兄,做哥哥的在外頭陪著宦臣說了幾句話,做父親的瞅準時機悄悄從側門退了出來,派人去宜明苑叫了蔻兒。

  蔻兒抵達父親書房時,這裡已經攏起了炭盆,燒的紅彤彤的,房子裡也暖,她一路走來的寒意瞬間被驅逐。

  方父正在書櫃前翻著一本書,蔻兒推門而入,他頭也不回道:「心裡頭可定了?」

  蔻兒一愣,起初不知道父親問的是什麼,後來一想,有些赧然。做父親的,哪裡有不在意自己孩子的,估計她身上這些事,方父在一邊都看著,只是沒有說話。等到今兒塵埃落定,才主動問她。

  蔻兒微微點頭:「嗯,定了。」

  方父抽出來一卷書轉身遞給蔻兒,道:「既然定了,那就去給你母親說一聲,順便把這本書給你母親送去。」

  蔻兒接過書,發現是自裝訂的散頁,她也沒看,怕是父親給母親寫的話兒,收起來後,點點頭朝父親行了個禮:「是。」

  「先去吧,別的話,為父以後再和你說。」方父彷彿不耐煩似的招了招手,讓蔻兒先退下。

  看方父這個意思,只怕短時間內的日子他是不會選了,蔻兒突然有些想笑,抿著唇應了退下。

  母親的牌位在祠堂,蔻兒只給大太太一說,大太太忙不迭的就同意了:「該的該的,蔻兒這要做皇后的,怎麼也該告訴弟妹一聲,她泉下有知,也要替蔻兒高興的。」

  蔻兒回到了方家將近兩年,這也是第一次前往祠堂。進了祠堂,就算是大白天的,也是瞧著昏暗暗的陰沉,裡頭兩邊燭台已經有個婆子挑著火一根根點燃了,呼啦一下,昏暗的祠堂內間亮起了昏黃的燭火,拉長了人的影子,在地上搖曳。

  旁的人又不許進,只有蔻兒一個人,除了方父給的書籍,她還悄悄摸摸拿了一張之前畫的宣瑾昱的小像,等一個個看去走到自己母親牌位前,蔻兒跪在蒲團上,看著高台上擺放的母親牌位,聲音一哽:「娘,女兒定親了,您不用掛念了。」

  她面前放著的火盆被婆子已經放進去了一點火星,看守祠堂的婆子遠遠跪在角落陰影處,時刻注意著火盆。

  蔻兒把身邊小籃裡的陰司紙投入火盆中,火星竄大,蔻兒看著明亮的火光,掏出懷裡的小像,展開來,對著母親念叨道:「女兒的未婚夫婿是他,娘您看,是不是相貌堂堂?還好他長得好,不然女兒可能就看不上他了。」

  給母親看了眼宣瑾昱的小像後,她把薄薄的畫紙又折了起來放進了垂胡袖中,把父親交給她的書籍拿了出來,道:「娘,父親讓女兒給您帶的,女兒也不知道裡頭有什麼,您看看吧。」

  她把書脊拆了,一張一張往火盆裡投放,口中還念叨著:「女兒瞧著父親好似並不滿意這門婚事。大約是因為他是君主陛下吧,女兒起初也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挺好的,女兒覺著,或許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她說著說著,突然目光落在手上的書頁上,眼睛微微睜大,一時聲音哽在嗓子眼出不來。

  書頁上是她熟悉的父親的字體,上面寫著:吾妻勿念,蔻娘較去歲長了一截,喜吃甜,換牙之際患有牙疾,起了一日燒……

  吾妻勿念,蔻娘作畫有天賦,得你兩分真傳,為夫甚是欣慰……

  蔻娘在小名山玩耍跌了一跤,索性無大事……

  蔻兒怔怔看著手中一頁又一頁滿是墨跡的紙張,上面全是一些她過去幾年在襄城風家時瑣碎的事情,有的她記得,有的她都忘了,父親卻一筆一劃摘記在書頁上,裝訂成書。

  眼淚好似不受控了,一顆顆淚珠兒撲撲下落,順著她下頜滴落在手中書頁上,暈開了墨跡。

  她突然有些後悔,為何她會以為,父親不在意她呢?

  又怎麼可能會不在意,大約只是不善表達罷。

  蔻兒抹著眼淚突然笑了,她對著母親的牌位輕快說道:「娘,女兒年紀還小,打算出閣之前在家多留些日子陪陪父親兄長,您覺著如何?」

 

 

第三十六章

  冊後的旨意雖然出來了, 但是具體冊後的大吉日子,需要太史令推算, 然後選擇幾個日子紅紙封著送往方家由方父挑選。方父人脈不廣, 只有一二好友,其中就有太史令, 他難得約了好友一起小酌, 喝了一晚上回去,太史令推算日子, 最近的都在了次年的夏裡。

  父親和太史令這些官司蔻兒完全不知,她正在忙著接待從襄城來的風家人。

  立後的旨意一出來, 昭告天下, 方氏令蔻已經算是皇后, 許多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特別是從蔻兒名字在大選上時就一直提心吊膽的風家,時時刻刻關注著。蔻兒成為了皇后, 風家知道的特別早,當時外祖父外祖母就想來京中, 但是盤算著,旨意雖然出了,真正立後的時日只怕還早, 就讓蔻兒的舅舅壓著二三十輛馬車的貨物先往京中,他們上了年紀的人,整頓下,和京中把該建立的關係建立起來, 等到成熟的時候,他們老兩口再慢哉慢哉的來京。

  好在初冬未曾下雪,沒有道路結冰,從襄城走水路了幾日,又轉了陸路,風家舅舅帶著上百號人,幾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就到了京中。

  虧得當初風千水兄弟買了個大宅院,不然只怕裝不下這些。風千林外出去採買皮料,風千水和風嬈嬈在,接了他們么叔,把從襄城來了幾十車貨物全卸了,忙忙碌碌了兩天清點了出來,又由著風采回給方家遞了帖子,率領著侄兒侄女,又身後綴著長長的馬車隊伍前去方家拜訪。

  風家來人,方家自然是慎重待之,正好休沐,方家幾個老爺陪著風舅舅在正堂喝茶說話,後頭偏門開著,小廝們來來回回無數趟從一輛輛馬車上卸貨,統統往宜明苑的前庭後院堆,蔻兒裹著斗篷站在廊下,看著一襲青衫,許久未見的風千水和難得穿回女裝,只著夾棉的衣衫,外頭沒有添任何御寒的衣物的風嬈嬈,她縮著脖子朝自個兒屋努了努嘴:「快些進,仔細凍著了。」

  風千水這是沾了風嬈嬈的光,大步走到迴廊下,踟躕了下,還是扯出一抹微笑,輕聲道:「蔻兒表妹還是這麼怕冷。」

  往日在襄城,冬天裡她幾乎不怎麼出門,也就在小名山貓冬的時候還能去隔壁苦神醫院子裡玩玩,這漸漸大了,回了北方,恍然一見,卻依然是少時模樣,未曾改變。

  蔻兒裹緊了身上斗篷,歎著氣:「沒得法,冷啊。」

  她小時曾狠狠凍過一回,自那之後,她看見冬天的情景自己心裡頭就冷了下來。

  「照我說,這京中雖然風凜冽了些,空氣也沒得襄城潮,左右一看,這邊沒有那邊冷。」風嬈嬈自個兒打了簾子招呼道,「蔻兒,三哥,我們進去說話,外頭的人就先不等了。」

  「外頭是么舅麼?」蔻兒跟上了表姐,問道。

  兄妹三人進了外間,花香端來了熱滾滾的茶,她們三人分位而坐了,蔻兒這才解了斗篷,抱著茶杯暖手。

  風嬈嬈用鉤子扒拉著炭盆,燒得辟里啪啦的炭濺出火星子,風嬈嬈目光直勾勾盯著火星子,漫不經心道:「么叔還有的等,今兒來的可不止我和三哥,你那個師兄不也來了麼。」

  徐嵐師兄?蔻兒問:「怎麼不見師兄人?」

  她一直是站在外頭廊下等著她們來的,若是師兄來,怎麼也不會瞧不到。

  風嬈嬈冷哼了聲,沒有回答。

  風千水溫和道:「徐先生知道這次採選了不少藥材,怕底下人弄不清,他去了庫房看著收拾。」

  師兄別的不說,對藥材是十分的上心,蔻兒瞭然。

  兄妹三人坐著喝了會兒茶,風舅舅就和方令賀頂著寒風來了。方父總是不怎麼主動找自己女兒的,如今也是,接待完了小舅子,自己袖子一甩又回了書房關上門來不知道磨嘰什麼。這邊就方令賀帶著么舅一起子來了宜明苑。

  花香早早備好了茶水,請了風舅舅和方令賀坐下,添了茶,又端來了素花糕,唯一一個長輩風舅舅喝了口茶,上下打量了蔻兒一番,笑道:「到底是大姑娘了,離家時才十二許,如今已經十四有餘,長大了。」

  蔻兒含笑道:「么舅倒是沒有變,還是和以前一樣英俊瀟灑。」

  他們那邊管最小的叫做么兒,蔻兒依著襄城的叫法,管小舅舅叫做么舅,聽著也親切。

  她這個么舅是風家中年紀最小的長輩,今年也不過二十有八,從小就喜歡帶著侄兒外甥女一起玩耍,關係處的相當好。

  風采回挑眉:「喲,捧著你么舅誇,如今么舅可授受不起了啊,皇后殿下。」

  蔻兒大大方方道:「到底還沒有冊立,么舅遲些再叫也不遲。」

  「那可不行。」風采回笑道,「等到下次叫你皇后的時候,我這個庶民就要下跪三叩九拜了,哪裡還能這樣自在。」

  「么叔,」風嬈嬈擠了擠眼,「既然這樣,那就別當庶民了,好歹就順著陛下的意思,當個皇商唄。」

  「皇商?」蔻兒一愣,疑惑的視線落在了風采回的身上。

  什麼叫順著陛下的意思,當個皇商?

  宣瑾昱他……做了什麼?

  風嬈嬈這才發現蔻兒好似對此事完全不知情,大手一抬揉了揉蔻兒頭,歎道:「哎呦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嫁對了人了。」

  蔻兒攥著茶杯的手一緊,彷彿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暗地裡發生了。

  「唔……」風采回來回打量蔻兒,最後扭頭拍了拍風千水的肩膀,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風千水笑容含了絲苦澀,垂眸把玩著茶杯,一言不發。

  「之前有宮中來人,就在你冊立皇后的旨意曉告天下之前吧。」風采回回憶著說道,「帶著陛下的口諭,說是風家可為皇商,前往京城扎根。」

  「蔻兒,這是陛下看在你面子上,給的風家的特許。」風采回不緊不慢道,「只是我們風家在襄城了幾代人,根太深,挪不得。父親怕用你的面子得來的東西,最後會變成指向你的利刃,拒絕了此事。」

  「外祖父……」蔻兒垂眸喃喃道。

  遠在南省的家人,到底是怎麼都念著她,生怕有點不對,拖累了她。

  蔻兒心裡頭酥酥麻麻又暖暖的,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眸來,對風采回道:「么舅不妨應下此事。」

  風采回遲疑道:「怕是對你不好,會被指責。」

  「無妨。」蔻兒眼神柔柔道,「他既然做得下這種決策,我就該相信他能處理好。」

  蔻兒勸道:「風家世代在襄城沒錯,但是如今京城也是一個很好的地方,若是站住了腳,也是能把風家的生意好好經營的利處。何況千水表哥千林表哥來了數月,早已經把這裡摸透,做些什麼都容易。」

  風采回慢吞吞道:「真的無礙?我是說,你……信他?」

  帝王對女子的寵愛,大家幾乎都是從先帝的事跡中有了印象。什麼人都敢往後宮塞,喜愛的時候捧上天,不喜的時候作踐到塵埃裡。當今是先帝的親子,誰知道有沒有發瘋的一天?

  蔻兒眼神清朗:「嗯,我信他。」

  坐在旁邊的風千水聽到這幾個字,深吸了口氣,目光複雜落在蔻兒身上,片刻,又移開了去。

  風嬈嬈同情地看了眼自己堂兄,安慰地輕輕拍了怕他胳膊。

  「既然你信他,那么舅也信他一回!」風采回也是灑脫之人,從外甥女兒口中得到了准話,爽快道,「既然如此,回頭了那皇商,舅舅也去拚一拚,好歹能提一提位置,給你臉上也有些光。」

  「說起來,祖父怕方家沒錢跌了你的臉面,急吼吼從襄城裝了幾十車稀罕玩意兒來給你壓面子,等到你日子定了,還有好幾十車的玩意兒要拿過來給你添箱。」風嬈嬈掰著手指算了算,搖頭感慨,「就算方家不出一抬嫁妝,我們風家也能湊夠一百二十抬。」

  蔻兒雖然對於多少抬嫁妝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從這些當中,能看出風家對她的在意與關心,整個人都是暖暖的,眉眼彎彎,嘴角掛著甜甜的笑。

  方令賀想了想,還是弱弱道:「這個,你們是不是還忘了我和父親?」

  親父親兄,哪裡能讓蔻兒出嫁時嫁妝都是外家出?這不是打他們臉麼?

  風采回抱著茶杯笑得差點端不穩了:「喲,差點把我姐夫和外甥忘了。」

  幾個人笑作一團。

  過了會兒,外頭尚竹打了簾子來,道:「姑娘,徐先生請您,說是有事兒要您看著處理下。」

  蔻兒含笑道:「知道了。」

  風嬈嬈歎氣:「徐嵐估計是打算騙蔻兒的藥材了。」

  「誰說不是。」風采回一笑,「整理的時候他差點整個人就撲上去不肯下來,如今做主的在,自然要腆著臉來要了。」

  蔻兒起身穿起斗篷,笑著回頭說:「若是師兄求了去,我自然要給他,保不齊在我手中沒用的藥材,到了他手中就是救命的良方了。」

  在座的這才想起來徐嵐也是赫赫有名的聖手,風采回立馬道:「給他給他都給他!若是不夠只管問我要!」

  「那我師兄可要搬空么舅家底不可了。」蔻兒又貧了句嘴,花香打了簾子送她出去。

  放藥材的庫房不算很遠,蔻兒沿著迴廊走了片刻就到了,這會子小廝們都堆在外頭,掌管庫房鑰匙的絲鳶在門口守著,見到她伏了伏身:「姑娘,徐先生在裡頭。」

  蔻兒進去後,發現師兄正揣著手站在藥材箱子面前,聽見動靜,頭也不抬直接說道:「這些全給我,都是大有用處的藥材,你現在用不上,留在你手上浪費了。」

  蔻兒早就有心理準備,施施然道:「師兄要就拿去。」

  「嗯。」徐嵐頷了頷首,「還算你孝順。」

  蔻兒:「……師兄又不是長輩,怎麼用這話來說?」

  「醫者父母心,我可不是你長輩?」徐嵐慢吞吞道,「還在吃我的藥就要老實聽我的話。知道麼?」

  這會兒徐嵐的確是最大的,蔻兒不敢惹,立馬道:「自然,師兄說什麼師妹聽著就是。」

  「嗯。」徐嵐摩挲了下下巴,突然道,「那師兄就給你說下,我給你做的藥丸,被人動過。」

 

 

第三十七章

  藥丸被動過?

  蔻兒出宮以後還是讓師兄給她送來了些藥丸, 大冬天的懶得煎藥,繼續吃藥丸方便的多, 如今她又吃了好些日子了, 師兄告訴她,藥丸被人動過?

  蔻兒看著徐嵐毫無波瀾的面色, 心中一動:「……怎麼個動法?」

  她估摸著應該不是什麼對她有害的那種, 不然師兄不會這麼淡定。

  「唔,抓重點很快啊小蔻兒。」徐嵐目光還落在藥材箱子上, 漫不經心道,「這個動法吧, 就是簡單的看了下悄悄偷了顆走, 其他的裡面沒有被下藥。」

  徐嵐揣著手抬眸看著蔻兒, 輕笑:「來人很小心,也很細緻,幾乎把我的藥廬一點一滴都是翻了個遍的, 所有的藥材統統看過,我給你開的方子也被人看了去, 做得藥丸被偷了去。而且應該是個中好手,所有東西全部原封不動的樣子,幾乎讓人無法察覺是被動過的。」

  「只是可惜了。」徐嵐一臉傲慢, 「我是誰,嗅遍天下藥材的鼻子怎麼可能聞不到他們一身的味道。」

  他從小嘗遍百草靠嗅覺分辨藥材,這麼多年練下來,空氣中一點不對都能輕而易舉發現。

  其實那邊動手的人算得上是十分小心謹慎了, 只是可惜栽在了徐嵐手裡。

  蔻兒眼睛不眨一下看著徐嵐。

  被師妹的目光緊緊盯著的徐嵐也懶得賣關子了,直接說:「來我藥廬裡的人,身上氣味和你身邊那兩個帶香的丫頭很像很像。小蔻兒,這樣說,你該知道怎麼回事了吧?」

  和濃香花香身上的氣息很像很像……蔻兒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京香。

  在宮中,京香雖然只是服侍她的宮女,但是她還有著另一層的身份,就是暗衛。她出宮後,京香自然就不是宮女,有著別的任務。宣瑾昱若是給她安排了什麼事兒,也正常。

  而且她吃藥並未避著京香,若是京香心裡起了疑,稟報給了宣瑾昱,讓他知道了,來了這麼一處也未嘗不是。

  最重要的,藥丸子被人動過但是沒有任何對她不好的東西添加,這種事情不會是別的對她有不好心思的人做的。所以,師兄的藥廬,只有他才會派人去動。

  他……

  「看樣子你知道是誰做的了。」徐嵐有些後悔,「早知道他會派人來翻我藥廬,我就該把新寫的藥方擺在桌子上才是!總能從他手裡匡到來藥。」

  之前蔻兒和風家懸賞了幾個月的藥材,至今也沒有任何消息,畢竟是天地珍寶,可遇而不可求。

  徐嵐畢竟是給自己的師妹開方,用的劑量和藥性都比較溫和,不敢下猛藥傷了她身體根本,拔毒拔了一兩個月,也不過走了一小半流程。

  徐嵐抬手摩挲著下巴,眼神裡帶了一絲邪氣:「小蔻兒,你看師兄給你幫個忙怎麼樣。比如說,把藥方送到他手上去?」

  蔻兒想了想,搖頭:「不用這麼麻煩,他估計還回來找你。」

  師兄開方從來都是讓凡人懵裡懵懂,看得一知半解,如果宣瑾昱在意上心,不能解答出來,自然會想辦法再來徐嵐這裡,到時候把這兩味藥一提,替換了就是。

  蔻兒如今不把宣瑾昱當外人,思考行事上都多了一份親近,沒有樣樣分清的生疏了。

  徐嵐想了想,突然一笑:「好,那我可等著他來。」

  蔻兒無奈地看了眼自己師兄,猜到了這是打算從宣瑾昱那兒刮一層皮下來,她只能提醒道:「他不比常人,小心尺度。」

  徐嵐有個習慣就是得寸進尺,對於藥材貪得無厭,她有些怕師兄貪多了宣瑾昱的藥材,人就被套進去了。

  畢竟帝王的便宜,哪裡是好佔得。

  徐嵐隨意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若他敢留我,我大不了一副假死藥嚇唬他!」

  蔻兒:「……」她是管不了師兄的,這種時候好想給師父寫封信。

  剛搬進蔻兒庫房的藥材,沒多久就隨著徐嵐跟著風家人離開的時候一起搬走了,還換了個主人。徐嵐笑得眼睛都看不見,摟著懷裡一個裝著珍貴藥材的小匣子跟摟著兒子一樣親。

  蔻兒送走了么舅表哥表姐和師兄們,則回到自己房裡,方令賀還在,他看見蔻兒招了招手:「過來坐,剛剛徐先生說什麼了?」

  「不過是說,我吃的養生藥的事情。」蔻兒之前在師兄那兒配藥一事,怕嚇到了父兄,沒說是拔毒的,直說是養生。十幾歲的女孩兒大都再吃一些養生藥,方令賀自然沒有懷疑,只說到道,「徐先生和你關係處的還算不錯,處處都挺照顧你。」

  蔻兒當初在小名山跟著苦神醫的時間不算很長,斷斷續續就學著如何給普通人頭疼腦熱看診,徐嵐則不同,他從小就是非疑難雜症不看,長大後,更是變本加厲,幾乎不是要命的情況吊不起他動力,所以他和苦神醫不同,早早就闖出了個名聲來。

  讓這樣的徐嵐給一個少女配養生藥,幾乎是大材小用了。方令賀隨口又說:「養生藥你自己不是也懂,之前我見你吃的是自己開的方子,現在怎麼讓徐先生開了?」

  蔻兒漫不經心道:「好歹師兄厲害,他調的方子自然比我的強出許多。」

  方令賀也沒有糾纏這件事,只是把話題帶到了風家。

  「你在風家長了幾年,外祖父一家待你猶如親女,無一不是,父親與外祖父這些年也常常書信往來,交談你的一些成長事情。可以說,我們母親雖然不在了,但是蔻兒,你並不缺人疼愛。」方令賀緩慢說道,「之前瞧你年紀差不多,外祖父心疼你想要令你嫁回風家,大約也是要你在舒適安逸的環境中快樂一輩子。只是可惜……」讓陛下半路截胡去了。

  他一帶而過:「無論如何,如今你已經確立中宮,之前么舅說過,不管如何,他們就當你是從風家往外頭嫁的閨女,又是嫁入宮中,他們怕別人笑話你外家是商賈,卯著勁兒弄來了不少好東西,么舅說,既然是嫁給天子,那我們的蔻兒自然要最風光,哪怕舉風家全力,也要讓我們蔻兒十里紅妝,萬人敬仰。」

  蔻兒抱著茶杯悶著聲點頭:「我知風家愛護我的心情,只是我也不希望為我之事讓外家煩憂。」

  「這個可由不得你。」方令賀輕笑,「長輩對小輩的愛護,哪裡是你能說了算的。」

  方令賀頓了頓,說道:「不過也好,這樣一來,風家是後族,若是再應承了皇商,起碼的,你的後盾會堅硬些。」

  蔻兒聽到這話,抬頭看哥哥,眼睛裡就裝著疑惑,並未出聲。

  方令賀踟躕了下,不知道對於這個即將嫁給帝王的妹妹該怎麼說。他斟酌著,緩慢而慎重的對蔻兒說道:「妹妹,你要嫁的不是農家捨,是天下共主,他不止會是你的夫君,他更是天下的主宰者,因此,無論他有多愛憐你,他的心裡永遠不會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你要記住,如果能是自己解決的事情,盡量自己解決,不要事事讓陛下做主,時日長了,我不敢說一定,但是起碼讓他不喜的念頭會滋生。這種情況下,你的後盾越堅硬,你就越自立,任何事情不煩陛下,夫妻二人只過順心日子,如此才是長遠之道。」

  之前是無人給蔻兒講這些的,母親去的早,在外家時她年幼,外祖母舅母們都哄著她玩,回到方家,幾個伯母嬸娘要麼想從她身上討點什麼,要麼怕惹事遠遠離著她,這卻讓夫妻相處之道,由著兄長來教。

  蔻兒慢慢咀嚼著哥哥講的,這是她之前不知道的,一席話彷彿點醒了她,許多事情瞬間通透了許多。

  「哥哥放心,蔻兒知道了。」她應下來後,忍不住揶揄自己哥哥,「哥哥道理這麼清楚,以後迎了嫂子進門,嫂子怕是省心不少。」

  方令賀剛擺出一副深沉的表情,就被自己妹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這給人講道理和自己過日子,能一樣麼,總有一葉障目的時候。夫妻之間還要的是理解與包容,我雖給你說的對,到了自己身上,也未見得能真正做好。」

  「我是信哥哥的,」蔻兒笑著道,「所以哥哥該早日迎位嫂子進門才是,和和美美過日子豈不妙哉?」

  「可不能早,好歹要嫁了你再說。」方令賀擺擺手,一臉苦笑,「從小我這個做兄長的就養成了事事以你為先的習慣,若是你尚未嫁,迎了妻子入門,我依舊重視你而勝過妻子,就算妻子再賢淑,日子長了,這就是家裡不和睦的起端。所以為了家庭和睦,我還是操足了心把你好好妥帖嫁出去,沒有後顧之憂了,再娶妻,到那時,你過得和美,我放下了心,就能對你嫂子最好,家裡頭就和睦了。」

  蔻兒撫掌大笑:「哥哥言之有理!難怪處處幫著他,卻是為了嫁了我好迎娶嫂子入門!」

  方令賀歎氣:「哪裡那麼快,你嫂子連個影子都還沒有……」

  說著說著他突然感覺有些不對,收了聲想了想妹妹的話,發現重點不在這裡。他摸了摸鼻子頭,輕咳了聲:「嗯,為兄突然想起來……」

  「想起來當初幫了他哪些?」蔻兒笑語盈盈,主動給哥哥添了杯茶,「來,不妨慢慢給妹妹說?」

  方令賀看了眼妹妹,當機立斷道:「蔻兒,你知道父親他在做什麼麼?」

  這個時候提起父親,是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了?蔻兒慢條斯理道:「父親做什麼,怎麼了麼?」

  她不介意給兄長一個垂死掙扎的機會,只要他抓得住。

  方令賀一點出賣父親的愧疚都沒有,眨眼間就把方父私下做的小動作說了出來。

  「父親與太史令私交甚好,他找了人家喝酒談心,推己及人,說不想讓女兒太早出嫁。太史令家中也有個十一歲的女兒,心中甚是同意,兩個人喝了一輪酒,回去太史令就把推算立後的吉日推遲了一年左右。」

  方令賀把父親出賣了個乾乾淨淨,他也立刻表態道:「為兄覺著,父親此舉甚好!你尚未及笄,多留一年半載的,也是該的。」

  蔻兒心裡頭因為父親嘴上不說私下的各種愛護子女的行動暖洋洋的。她這個時候倒沒有追究兄長的意思,懶洋洋掃了眼哥哥:「哦?不急著嫁掉我了?」

  「急什麼急!你才多大,再留三年都是應該的!」方令賀斬釘截鐵道,「為兄明兒就去找太史令喝酒,讓他再推一推日子!」

  蔻兒看著自家兄長,輕笑道:「正合我意,等著兄長的好消息啊。」

  「沒問題!」方令賀撂下豪言壯語,成功脫身而去。

  被方家父子找了個遍的太史令很快又被陛下找了,出宮以後,太史令揪著鬍子唉聲歎氣,絲毫不注意形象蹲在宮牆地下眼神憂鬱喃喃道:「方兄,小弟對不起你……」

  太史令出宮沒兩個時辰,方父為官多年,第一次從翰林院被宮人傳令帶到了勤政殿。

 

 

第三十八章

  抬著未來國丈的肩轎, 四個宮人都是小心了又小心,速度放慢了又慢, 旁邊的黃門還一路守在旁邊一路陪著方侍講說話, 言辭間小心而謹慎,沒讓總想套話的方父套去有用的話。

  方父眼神憂鬱, 他為官二十餘年, 在先帝手上蹉跎二十年,幾乎無人知道他這個小官, 新帝登基後,大肆整頓了朝臣, 他才從六品爬到了五品, 做了個侍講。新帝剛登基時, 他也曾給新帝講過史學,不過沒多久,就閒置在翰林院, 做著別的活計。

  他一個小小的翰林,突然被陛下傳召, 幾乎沒有別的可能性,只會是關於他的女兒立後一事。但是目前而言,這個話題, 偏偏是他最不喜的。

  方父耷拉著眉眼,拉長了臉,下了肩轎後,旁邊的黃門立即要給他披上斗篷, 被他婉言謝絕了:「面見陛下,豈可失禮!」

  黃門追在大步向前的方父後頭,急忙道:「方侍講!沒關係的,天氣冷,陛下體恤臣子,您就穿上吧!」

  不提陛下還好,一提陛下,這個做了多年臣子的方父滿肚子都是不愉快,倔脾氣反而上來了,一甩袖子,根本不去披那條斗篷,頂著寒風跨上台階。

  還好殿外廊下也佈置了兩個炭盆,雖然是在室外,多少也有些溫度。方父站在炭盆附近,暖了暖腿。

  肩轎從勤政殿前落下,就已經有小黃門前去通稟,方父剛剛站在廊外等候傳召,門就開了,黃門令堆著一臉笑意,鞠躬問候:「方侍講好?」

  「黃門令好。」方父也客氣的問候了句。

  「方侍講冒著寒風而來,想必是凍著了,快快進來。陛下前去更衣,您先喝點茶暖暖。」黃門令陪著笑把方父迎了進去,在側殿備了滾滾的茶,讓方父坐在那兒等著。

  方父從翰林院到宮中,一路上氣都鼓包了,憋足了勁打算在陛下面前一口回絕此事,什麼都想好了,沒想到他來了,陛下沒見的人,坐在側殿中只有個黃門令陪著他吃吃喝喝。

  側殿放著幾個暖爐,房間裡的溫度十分適宜,御膳房的精緻糕點擺了滿滿一盤,黃門令態度客氣,方父態度也就軟和,兩個人說了會兒話,喝了點茶,沒多久,方父就差點忘了,他是來幹嘛的。

  過了片刻,側殿的門被推開,一身常服束冠的宣瑾昱跨過門檻而來,他寬大的垂袖走路帶風,木屐鞋底卡噠在漢白玉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方父一聽見聲音,立馬放下茶杯,整理了衣領袖擺,雙手一抬就要行大禮,不料比他速度快的是剛進門的宣瑾昱。

  宣瑾昱一看見方父要行禮,立馬雙手一拱深深一個躬身,口中朗聲道:「見過岳父大人!」

  方父的禮才行了個開頭,整個人就像是被一根長長的釘子釘在了原地,僵硬著動都沒有得動。

  「岳父快快請坐,小婿來遲了,岳父大人請勿見怪。」宣瑾昱行了個禮後帶著一臉自然的笑容走上去就主動扶起方父,彷彿沒發現方父渾身僵硬,連拉帶拽就把人按在了席位上,自己往方父對面一坐,滿臉的真誠,「小婿早就想拜訪岳父,奈何怕岳父見怪,只能拖到此時了。」

  方父被宣瑾昱劈頭蓋臉一頓動作給弄懵了,坐下來了片刻,才憋著氣說出了第一句話:「陛下,臣不是您岳父。」

  冊後的旨意是下了,可是到底還沒有迎親,瞎喊什麼喊!

  方父憋著氣,要不是面前的他服侍的君主陛下,他早就一甩袖子走人了事。奈何,天下共主,他還得陪著聽他說刺耳的話。

  「立後旨意已下,小婿不過提早喊幾聲,岳父大人請勿見怪啊。」宣瑾昱絲毫不在意,順手招了黃門令遞來茶壺,自己主動撥著袖子給方父添茶水。

  方父被新帝服侍著,一點喜悅都沒有,心裡頭是一股股的氣,看新帝哪哪兒都不順眼,十分不痛快道:「端茶遞水這種小事,陛下不該做,身為君主,您太肆意了。」

  宣瑾昱不以為忤,給方父添了茶後,施施然道:「小婿可不是以君主的身份給岳父添茶,而是以半子的身份。」

  方父極不痛快:「陛下是不是叫的太早了些?」

  「不早了,立後旨意都下了很久了。」宣瑾昱端著笑臉問,「岳父大人,不知皇后在家中可好?」

  方父這下子看宣瑾昱的眼神就不對了,特別不滿:「陛下謹言慎行的好,小女還未入宮,這種稱呼太早了些。」

  宣瑾昱察言觀色,見好就收。面對方父搖頭歎氣:「宮中皇后不在,朕心裡頭是有幾分焦灼的。眼看著還有幾個月就要入年,新年沒有中宮主持,實在是不像樣。」

  方父提醒道:「往年也沒有中宮,不都是太妃主持麼?」

  「您也說了,往年沒有中宮。」宣瑾昱特別理直氣壯,「朕已經有中宮了,為何還要他人插手?」

  方父只恨自己一時多嘴。

  宣瑾昱含笑道:「岳父,中宮不在,後宮到底有些不好安排的地方。朕覺著,皇后還是早日入宮為好。」

  「回稟陛下,」方父把宣瑾昱口中岳父兩個字直接無視,拱手道,「家中小女不過十四,尚未及笄,此時談婚,為時尚早。」

  雖然也有不少沒有及笄就出嫁了的女子,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還沒有在身旁陪伴多久,就被抬去了夫家,日後再見,也是君臣之別。

  「岳父的意思小婿明白,」宣瑾昱看起來特別好商量的樣子,「只是朕盤算過了,皇后也已經十四,不算是小,正是適婚的年齡。此時出嫁,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方父還是堅決地搖頭:「稟陛下,小女剛剛收到立後旨意,她之前一直都沒有被教過這些,臣以為,還是該留些日子,讓小女多學些規矩的好。」

  「不需要。」宣瑾昱一口回絕,「在宮中,她是主母,只有別人依照她的意思辦事,哪裡需要她去學規矩配合別人?」

  方父聽到這話,重新打量了一眼效力了五年之久的陛下,這話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算是一個表態。起碼對於方父來說,這句話聽著,他心裡頭是舒服的。

  「陛下寬厚,臣卻不能縱容小女。」方父道,「她到底年紀小,還有的要學的。」

  「岳父大人這是信不過小婿了?」宣瑾昱看著方父,十分真誠道,「皇后入宮後與朕夫妻一體,朕癡長皇后幾歲,總該教的她罷?」

  方父遲疑了下,轉而道:「陛下厚愛,臣十分感激。只是臣也與太史令聊起過。聽聞最近的吉日也在明年冬季。本來臣以為,後年的日子更好,既然陛下都這樣說了,那臣也願意在明年冬季,送小女入宮。」

  「岳父大人和小婿得到的日子怎麼不一樣呢?」宣瑾昱慢吞吞從懷裡掏出來三張紅封,從裡頭拿出三張寫著吉日的紙條,展開來給方父看,「岳父,您看,這不是說,今年冬裡有兩個好日子,開春有一個好日子麼?」

  宣瑾昱的語氣要多真誠有多真誠。可方父一聽這話,腦子都氣蒙了,瞪大了眼睛看,上頭的字跡的確是他老友太史令的,而且上頭還有簽章。

  方父視線劃過帶著一臉無辜表情的宣瑾昱,忍氣吞聲:「這個臣就不知了。」

  宣瑾昱認真看著上頭的吉日,問著方父:「岳父大人,您看臘月十二這個日子如何,朕覺著倒是挺好,正在年內,迎新後入宮,普天同慶,大喜大喜!」

  方父躊躇了下,忍著痛說:「……臣以為,明年秋分時,也有個好日子,陛下不妨看看?」

  宣瑾昱想了想:「岳父,這個日子不太妥,以朕說,最遲的話開春,日子就不錯。」

  「開春不好,開春不好!」方父拚命勸阻著宣瑾昱,「剛剛開春,正是繁忙之際,小女年幼,一入宮就要接手大批的宮物,怕是不妥!臣覺著,立夏時最好!」

  「立夏啊……」宣瑾昱沉吟了聲,看著忐忑不安的方父,微微一笑,「岳父都這樣說了,小婿自然要同意的。既然如此,那麼立後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立夏。」

  定下來了……方父心裡頭一空,眼睛有些酸。

  君臣二人拉鋸扯鋸的爭論了立後的日子半天,終於拍板了,方父坐在那兒情緒低落,垂著眉眼看起來十分可憐。宣瑾昱想了想,低聲吩咐了黃門令一句,然後對方父說:「小婿聽聞岳母大人喜愛書籍字畫,岳父大人亦是如此,小婿想著總要給岳父岳母大人備禮,別的朕想岳父岳母不缺,但是有些古籍書畫,大約是朕唯一能辦到的了。」

  說話間,方父慢慢瞪大眼,他啞然失聲,黃門令帶著兩個宮侍抬了一個箱子出來,宣瑾昱抬手拱了一拱:「這是小婿的一點心意,還請岳父看在岳母的面上,不要推辭。」

  箱子是打開了,最上面就放著多年前方母心心唸唸的一本遊記。方父眼睛直勾勾看著書,百感交集。

  如果這箱子書在一刻前抬出來,他都不會收。但是現在,嫁期已經談定了,這些書就只是作為女婿給岳父岳母的禮物,他也沒有別的話說了。

  都是他妻子喜愛的書類型啊……

  方父看著宣瑾昱,半響,長長一歎,起身而跪,鄭重其事道:「臣,代亡妻多謝陛下。」

  宣瑾昱還未去扶,就聽見方父有一句話:「……小女蔻娘,雖然小有頑劣,但請陛下萬萬擔待,如有不喜,千萬放小女出宮,臣願養小女一輩子,也不願小女蹉跎一生。」

  宣瑾昱收起了臉上的微笑,起身鄭重其事回了一禮:「小婿自當銘記於心。此生不負蔻娘。」

  勤政殿中不過一兩個時辰,方父整個人心態都變了兩三次,最後他披著斗篷被黃門令送出宮時,身後還帶著兩個箱子。

  一個大箱子是做女婿的宣瑾昱給他和亡妻準備的,還有一個不大的小箱子,宣瑾昱在他走時,順手遞給了他,含著笑說,是給蔻兒帶的。

  方父只當也是雜學遊記,給女兒也帶了去。

  他到了宜明苑時,蔻兒正巧在睡,方父踱了踱步,放下了箱子,悄悄離去。

  等蔻兒睡了半個時辰起來,才知道父親來過。

  濃香把方父放下的箱子拿了過來,說:「姑娘,老爺給您送來的箱子。」

  父親給她送的?

  蔻兒坐起了身,裹著被子抬手打開箱子的扣鎖,滿心以為父親大約給她的都是些雜學遊記,她輕鬆的視線落在最上面第一本書的封皮時,整個人都僵硬了。

  《艷色桃園記》。

  話本兒?艷情話本兒?

  她爹給她送了一箱子艷情話本兒?

  她暴露了?

  蔻兒一頭砸在箱子裡的話本兒上,無比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方母[微笑]:我看這年輕人挺好。

  方父[傻呵呵]:你覺著好就行!這個女婿定了!

 

 

第三十九章

  人固有一死, 端看死在什麼上頭。

  蔻兒覺著,她不想死在有關艷本兒的事上。日後沒臉去見娘。

  本意想要貓冬的蔻兒眼神複雜盯著放在書架上的箱子, 深吸一口氣, 以壯士斷腕的氣勢裹了厚厚一層斗篷,濃香撐著傘給她擋雪, 她踩著木屐, 咯吱咯吱走在薄薄一層積雪上走向父親的院子。

  這兩天溫度又降了降,下起了雪, 外頭許多工作都停了停,像是方父所在的翰林院, 基本上閒職都放回了家, 等天氣好些了才去。

  方父在院子裡烤著暖爐, 對照著一本書正在一筆一劃摘錄著,厚厚的兩層棉簾子被丫頭打起,蔻兒站在門口抖了抖雪, 脫了斗篷上前來施了一禮道:「女兒請父親安。」

  「蔻兒來了?」方父抬頭看了眼女兒,不冷不熱道, 「旁邊坐著驅驅寒。」

  暖爐燒得很燙,屋子裡的溫度也高,蔻兒坐在暖爐旁抱著丫頭遞來的茶小口小口抿著, 伸著脖子看父親在旁邊寫著什麼,沒有出聲打擾。

  過了片刻,方父動作自然的收撿了書籍等物,看向自己女兒:「冒雪而來, 可是有事?」

  「並無什麼事,就是來陪父親說說話。」蔻兒含笑道,「不想父親在忙。」

  「不過摘錄些東西,不算忙。」方父想了想,道,「蔻兒,為父前兩日,被陛下傳召進宮了一趟,提起了大婚日子。」

  蔻兒一愣,暗覺不妙:「……日子在什麼時候?」

  方父一臉黯淡:「明年初夏。」

  明年初夏,距離現在不過半年的光景。若是說起來,不算趕,就是好巧不巧,正好在她及笄前幾個月。

  蔻兒遲疑了下:「不能往後推推麼?」

  她是想在家中多待些日子的,之前還沒有感覺,這日子一定下來,突然就有些惶恐了。

  「為父覺著,這個日子也算不錯。」方父完全沒有在新帝面前爭奪日子的樣子,淡淡道,「初夏裡不冷不熱,你不受罪。」

  這個日子看起來父親很滿意?沒有任何異議的樣子。蔻兒打量著父親,慢慢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這個日子罷。」

  反正早嫁晚嫁還不得嫁,長痛不如短痛,利利索索的一刀下去就好。

  蔻兒看得很開,扭頭就把心裡的惶恐一巴掌拍沒了。

  方父捻著鬍子,眼神凝重:「為父觀陛下此人,也許是靠得住的良人,只要我兒與陛下好好相處,大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女兒知道。」蔻兒把手放在暖爐上一層厚厚的瓷面上,感受著手心暖暖的溫度,她嘴角微微勾了勾,「陛下此人,女兒信得過。」

  目前而言,宣瑾昱處處都讓她覺著沒有問題,所以她願意嫁。如果日後有了問題,那也是日後的事,與當下無關。

  她就圖個當下吧!

  女兒對陛下有些信任,這是好事,但是方父總有些不是滋味,板著臉道:「他到底是君,你不可太過信任,總要給自己留些餘地!」

  蔻兒扭頭笑瞇瞇對父親說:「父親放心,女兒省得。」

  方父看著自己女兒一臉的笑意,總覺著有些生氣,偏過頭去:「還有沒有事了?」

  這就是要趕人了。

  蔻兒想了想,還是鼓足了勇氣,假裝輕描淡寫地說道:「女兒還沒有謝謝父親帶來了一箱子的書,都是女兒素日裡喜歡的,冬日裡可有了打發時間的了。」

  她心如擂鼓,面變不顯,手攥的緊緊的,掌心有些冒汗。

  這句話說來,如果是父親給她置辦過來的書,就是明晃晃的認罪,但是如果不是父親的話,也算是沒有直白認罪,有了婉轉的餘地。

  「書?」方父這才想起來,隨口道,「是陛下給你送來的。」

  蔻兒心一下子就落到實處,整個人鬆了一口氣,笑眼彎彎:「陛下還真是個好人啊!」

  好人啊!居然把這種危險的書讓她父親送回來!!!

  表面笑著的蔻兒心裡頭已經想要拿個小錘子砸人了。

  方父彷彿被提醒了一樣,問:「陛下給你送的什麼書,如果有好看的,給為父送過來看看。」

  蔻兒心一提,若無其事道:「哦,陛下送來了些雜書,還有些打發時間看的,女兒看了看,沒有父親日常看的書。」

  「那就算了。」方父也就是隨口一提,不打算和女兒搶書看。

  方父突然想起來,對蔻兒又說道:「日子既然已經定了,你出了冬也別瞎跑,在家裡老實待著,以免橫生枝節。」

  這點蔻兒也懂,她反正好養活,只要有書,就能老老實實在房間裡待著,等了開春,再侍養侍養花,日子也能打發。出去……還指不定遇上什麼麻煩事兒呢!

  她老老實實點頭:「女兒明白了。」

  既然父女倆都想到了一處兒去,那她就能正大光明的關了宜明苑好好兒貓冬了。

  -

  想的的確很好,可是過了沒些日子,從京郊外頭來了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敲響了方家的後門,送來了一張花箋,指明是給方令蔻的。

  如今的蔻兒是板上釘釘的皇后,她雖然還在閨中,以花香濃香為首的暗衛,還有些明裡暗裡的侍女小廝,基本都是宮裡頭出來的,宜明苑的下人幾乎翻了個倍,任何和蔻兒有關的事情都是細緻妥帖,絕對不留任何問題。

  這份花箋經了幾道手,最終送進了蔻兒房間。

  她彼時還趴在榻上裹著被子在看一本畫冊,裡頭畫著不少民間流傳的俊俏書生啊貌美少女的風流韻事,寥寥幾筆神韻具在,她一邊看畫,一邊兒學著,旁邊扔了不少沾著墨的廢紙,都是她學畫的廢棄品。

  花箋是濃香送進來的,這位暗衛侍女臉上帶著一份古怪,走到蔻兒身邊後伏了伏身,把花箋遞了出去,說道:「稟姑娘,外頭有人送來一份花箋,說是……故人相邀。」

  故人相邀?

  蔻兒第一反應是多年未見的舊友,愣了愣卻突然想起來,當初在襄城時,她彷彿未給舊友提起過自己的身份吧,舊友或許能找到襄城小名山去,但是找不到風家,找不到京中方家來。

  既然不是舊友,還會有誰?西姜的好友,還是襄城的玩伴?

  蔻兒接過花箋,嗅到了上面一絲木質的香氣,隱約有些熟悉。

  她拆開來一看,幾行字不多,卻讓她看得瞠目結舌。

  所謂的故人相邀……這個故人……怎麼會是她呢?

  濃香臉上十分的微妙,最終忍不住問:「姑娘與這位……是故人?」

  蔻兒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一份不知所措:「見過一面,算麼?」

  今年清明,她去祭祖看望母親時,暴雨傾盆,與兄長留宿在道觀中,蒲心道長與她到算是相處融洽,不過也只是短短一日時間,她本以為,蒲心道長早該把自己忘到九霄雲外了,哪裡想著,她居然收到了來自蒲心道長的請柬。

  邀請她去京郊道觀小住賞雪。

  蔻兒一點都不想賞雪,她只想窩在榻上翻翻書。

  可是這個雪,她不得不去賞了。

  好歹……也是她未來的阿家。

  蔻兒抹了一把臉,看清了上頭的日子,盤算著時,突然想起:「前來送信的可請進來喫茶了?」

  「已經安排妥當,在門房那兒喫茶烤火,花香去陪說話了。」濃香道。

  她們是認識這位當初在宮中一直跟隨在太后身邊的嬤嬤的,自然知道如何妥帖安排。頓了頓,她又說道,「姑娘不必急,您到底是主母,她等著也是應該的。」

  話是這樣說,可人到底是蒲心道長身邊的,蔻兒連忙躋了鞋子下地,披了件外衣,走到案幾前鋪開了一張花箋,對濃香道:「研墨。」

  回信寫的很快,蔻兒讓濃香親自去送,又給那個嬤嬤抓了把金豆子,把人送上了青棉布的騾車,這才算了事。

  蔻兒趴在案幾上發呆,這之前見蒲心道長,她是下雨天的客,生疏客套些無妨,可是這次要去見蒲心道長,她是未過門的兒媳,怎麼面對阿家,是個重要的大事。

  晚上方令賀回來,聽說了宜明苑收到了請柬,親自來了宜明苑,見著自己的妹妹還沒有睡,點著燈坐在案幾前,用襻膊高高束起袖子,大冬天的露出胳膊來,滿臉的豪情壯志,正在揮筆潑墨洋洋灑灑寫著什麼。

  方令賀湊過去一看,樂了:「妹妹這些民間小故事從哪裡聽來的,怎麼都是婆媳妯娌的瑣事?」

  蔻兒抬起頭來一臉凝重:「哥哥,你知道怎麼和阿家相處麼?」

  她看了許多的故事,大都是在說,婆媳之間不好處,怎麼都要有些矛盾。她其實也怕,之前對她不錯的蒲心道長因為身份一變,態度一變,她怕自己繃不住,要是有哪裡失禮,總是個禍端。

  方令賀開始還在笑嘻嘻搖頭,突然一愣,不可思議道:「今日的來人,是太后派來的?」

  不然怎麼自己懶貓似的妹妹大晚上還沒有睡,熬著夜都在研究婆媳?

  蔻兒歎息:「是啊……」

  方令賀猶豫著道:「太后……應該是個和善的人,妹妹不用焦急。」

  蔻兒看著自己的哥哥半響,突然把手中的筆一扔,破釜沉舟般:「不管了,到時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天後,天放晴了兩日,薄薄的積雪早早化了,又曬了兩天太陽,路也凍結實了,載著蔻兒的馬車,一搖一搖朝著京郊三十里外的道觀而去。

 

 

第四十章

  初冬時節, 小雪飄了幾天,薄薄的積雪在太陽出來後就融化了, 路面也干了, 從方家出發了兩輛馬車,掛著方家的家徽, 兩邊跟著二十餘僕婦小廝, 出了城門三十里地,到了京郊的道觀。

  早先一步已經有丫頭去通稟了, 等到蔻兒下了馬車,裹著厚厚的垂棉斗篷, 帶著隔風的帷帽順著青石板台階一步步往上走, 兩邊的樹枝芽上雪融化後化作水滴, 還在一點一點順著樹枝尖往下滴。蔻兒走上台階沒幾步,道觀大門在百階之上就打開,兩個女冠含著笑前來迎接。

  蔻兒如今出門不比以往, 四個丫頭全跟著不說,還有濃香花香在側, 瞧著排場要大些,一路人浩浩蕩蕩上去,就把整個青石台階佔滿了。

  兩個穿著青色袍衣的女冠等著蔻兒上去, 先行了個俗家禮,然後才把蔻兒迎上去,口中道:「蒲心道長在等您,姑娘且去吧。」

  一樣是數月前來過的坤道小院, 周邊的綠瑩瑩的植被枯黃的枯黃,凋謝的凋謝,也就青竹還沾著綠意,在暖暖的陽光下搖曳,不斷滴落著雪化作的水珠。

  之前爬滿籐蔓的拱門牆壁上已經被清理了乾淨,蔻兒順著拱門進去,沿著迴廊,前頭一個女冠帶著路,笑道:「道長還在原來的房間,姑娘該知道的。」

  蔻兒含笑道:「知道的。」

  知道歸知道,這位女冠還是一路把蔻兒送到了門口,敲了敲門,口中道:「道長,方姑娘到了。」

  「快些請進來罷!」裡頭傳來了蒲心道長和氣的聲音。

  女冠推了門,裡頭蒲心道長坐在暖爐邊,手裡頭捏著個什麼,看見蔻兒進來,含笑道:「本該去迎你,只是天氣轉冷,我這腿腳不便的,到底讓你自己來了。」

  蔻兒剛伏了伏身,聽到這話,疑惑道:「道長腿腳受過涼?」

  蒲心抬抬手令房間裡的幾個女冠出去,蔻兒身後的丫頭們也都離開,帶上了門。之後蒲心招手:「是叫蔻兒吧,來,和阿家一起坐。」

  她這會兒臉上的表情柔和的不少,瞧著格外溫柔。蔻兒聽到這話,也未遲疑,上前伏了伏身坐在了蒲心旁邊。

  「我這腿腳啊,是當年先帝時期,慧夫人嫉妒我兒那時才思敏捷,想使絆子毀了我兒,子女都是爹娘的心頭肉,我哪裡能讓她得逞,為了阻止她,我與她在湖心亭起了爭執,被她推下了水。那會子快到年節,正是冷得入骨的時候,她位份高,我不過一個華容,宮人不敢幫我,在結了冰的湖水裡頭生生泡了半個時辰,柔夫人正好與慧夫人不睦,得知此事前來助我,又把事情捅到了先帝面前,懲治了慧夫人。不過那會子到底落下了病根,自打那時起,年年入了冬都要犯腿疾。唯一慶幸的是,柔夫人阻了慧夫人一把,讓我兒躲了一劫。」

  蒲心一開口,就是先帝時期辛密,蔻兒起初嚇了一跳,聽著聽著好像懂了蒲心道長的意思,也靜下心來聽蒲心娓娓道來。

  「道長可用過什麼法子醫治?」蔻兒聽完這話,第一個問的就是關於蒲心的身體的。聽起來彷彿是在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這種寒痺在身,實在是難受,也不知道蒲心道長如何忍下來的。

  對於蔻兒對她的稱呼,蒲心一笑而過,並沒有逼著蔻兒改口,只慢慢道:「怎麼沒醫治過,只不過起初慧夫人記恨我害她受罰,使了些手段,讓我藥裡出了問題。我那會子有沒有什麼權勢,宮人都不幫我,沒得法,只能不吃藥,不指望治好,只希望沒被添上別的毛病就是。」

  蔻兒想了想,道:「蔻兒曾隨著一位神醫看診過,也曾見過寒痺,無外乎溫經散寒,祛濕通絡。有個得用的方子,蔻兒寫給您。」

  暖爐瓷檯面上放的有紙筆,蔻兒只略一思索,就寫下了一方。

  當歸兩錢,川芎一錢半,白芍兩錢半,生地兩錢半,威靈仙三錢,獨活兩錢,杜仲兩錢,川牛膝 兩錢,木瓜兩錢,紅花半錢,乳香半錢,沒藥半錢,甘草一錢。

  寫完方子,蔻兒吹了吹墨,待干後,遞給蒲心道長:「這是蔻兒師父曾用過的方子,治寒痺,也是有效。」

  想了想,她又道:「道長不妨輔以附子湯,拔寒祛濕效果不錯。」

  蒲心眼神溫柔看著蔻兒給她寫方子,接過藥方後,親暱笑道:「到底是女孩兒好,昱兒他只知道找人來給我看,沒得你細心。」

  蔻兒突然想起來,宣瑾昱是帝王,他的母親身上有些疾病,他自然該是知道。當初在先帝后宮時蒲心道長過的艱難,但是如今兒子登基,她日子應該是最鬆快的,怎麼也該有人給她看病施藥的才是。

  她有些赧然:「道長,蔻兒忘了,您大約用不上這方子。」

  「用得上用得上。」蒲心笑瞇瞇道,「以往來的御醫開的藥,都是那些子,我吃了歸吃了,可遲遲總不見好。到底是拖的時日久了,不太起效。蔻兒的師父既然是神醫,開的方子我定然要吃吃,指不定就這次拔出了,豈不是最好?」

  蔻兒聽到這話,只覺是蒲心道長安慰她,她想了想道:「這方藥道長可以先吃上兩劑,若無效,我師兄正好在京中,蔻兒只懂皮毛,師兄是其中聖手,定然能夠徹底醫治了道長。」

  「好好好,我先吃蔻兒的藥,若不好再去勞煩你師兄。」蒲心道長始終都是溫溫和和笑瞇瞇的。

  蔻兒抿唇一笑。

  「說來也是巧,當日你我初見,只覺這個孩子惹人憐,到底不曾想過,你我會成為一家人。」蒲心道長自己拿起了茶壺,蔻兒見狀主動起身接過茶壺,給道長添了杯茶。蒲心衝她一笑,「天作的緣分,我甚是歡喜。」

  「蔻兒也未曾想到過,知道您會是阿家,蔻兒心中也是鬆了口氣。」蔻兒想了想,主動笑道,「蔻兒曾聽聞過一些瑣事,只覺自己運氣是不錯的。」

  「你哪裡是運氣不錯,分明是我運氣不錯,我兒運氣不錯。」蒲心抿了口茶,含笑打趣道,「聽聞我兒為了早些迎你入主中宮,還勞累親家了?」

  蔻兒眨了眨眼,覺著知子莫若母,她也不用給藏著掖著,大大方方道:「陛下請家父去宮中了一趟,還送了不少書籍給家父,家父很開心。」

  「昱兒真是……」蒲心輕笑著,片刻後,她收起了臉上的笑,伸手牽住了蔻兒,眼神柔柔看著她,「蔻兒,你也即將嫁給昱兒了,我是你的阿家,有些事要提前告訴你才是。」

  蔻兒手被蒲心的手握著,一股微微有些燙的溫度傳入她的掌心,蒲心道長的手比她要大些,與她想像中不同,有些粗糙,彷彿是做過粗活的一般。她突然感覺到一股從蒲心道長身上傳來的認真,立馬挺直了背,眼睛都不眨一下,靜靜等著蒲心。

  「昱兒他……」蒲心斟酌著慢慢說道,「脾氣不太好,有什麼都藏在心裡,不會說出來,只會做。還有些不安,還有些自私。這事兒都怪我。」

  蒲心回憶著,嘴角掛著苦笑:「我當年被先帝選入宮,過了幾年舒坦日子,只是昱兒稍微懂事的時候,我卻失寵了。先帝的後宮中,處處都是危險,我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讓昱兒把自己表現出來,我怕他被人害了去。日子長了,他就有什麼都不說,小小年紀總是陰沉著,我起初覺著這樣也好,熬上幾年,等他大了封了郡王,我也能跟出去享享福。只是……到底是我想的淺了,他不表現自己,平平淡淡的,先帝不看重他,他的兄弟們欺負他,有個什麼喜歡的都會被奪走,我勢弱,他哪個兄弟都招惹不得,不然我們母子更慘。他小時……吃了很多苦。」

  蔻兒聽得心驚。她所見到的宣瑾昱,總是帶著笑,瞧著毫無陰霾,猶如朗月清風。卻不料他幼時居然是這般煎熬過來的。

  「而且……他稍微大一點,藏不住自己的鋒芒,招來了幾個有成年兒子的后妃目光,那些個女人的腌臢手段,哪裡是他能想到的,差一點就毀了他……」蒲心說的斷斷續續,回憶起多年前來,還心有餘悸,「幾種毒藥毒素侵體,他的眼睛,當初差點就看不見了,還好萬幸……總是平安了。」

  蔻兒倒吸一口涼氣,雖然身處在暖爐旁邊,身體卻冒起了一股寒意。

  新帝十五登基,也就是說,這種手段起碼是在他十三四之前使出來的。對一個半大少年下此毒手,先帝后宮中的妃子,還真是瘋狂!

  蔻兒也有些後怕,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當初眼睛真的看不見了,又會怎麼樣?

  她當初的舊友也是眼疾,她還記得,舊友曾說,若終身眼不可視物,倒不如死了乾脆。

  那時候苦神醫因為這個,故意給他藥裡頭加了好多黃連,苦的他連聲呸呸呸,她也氣舊友,不但不給舊友拿蜜餞,還給他漱口的杯中扔了一坨生薑,吃完黃連的舊友又大大喝了一口生辣的姜水,差點沒把眼淚嗆出來。

  如果是宣瑾昱說這種話,她大約不會給放生薑,直接兩根鎖鏈把人一捆,勞煩師兄送去給師父,總要治好才行。

  蒲心歎息:「所以,昱兒他自小就不喜歡宮妃,甚至一度發展到厭惡女子,他身邊服侍的全是男人,一個女子都不准許靠近。當初他登基時,我尋思著他也大了,總該懂事,就抬了幾個御女入宮暖房,不料他得知後,雷霆大怒,居然在當天就把那幾個御女全部打入冷宮,看都沒有看一眼。我怕他氣壞了身體,不敢同他說,過了大半年多,快到新年,才慢慢給他說,總不能把人一直就在冷宮裡放著,沒得得罪了幾個大臣。那時候他也親政了大半年,脾氣有所收斂,把人放了出來,本想全部給人抬出宮去,可到底沒有這麼行事的,我攔了下來,就說宮裡頭不缺她們一口飯,總要擺幾個人在這裡才是。他彷彿想通了,也就認了,把幾個御女扔給了我,又扔給了太妃,每年看著她們娘家該怎麼封賞的封賞就是,一年就家宴隔著老遠見上一面。」

  蔻兒聽得一愣一愣,完全沒有料到,宣瑾昱居然還有這樣的時候。

  「後來過了幾年,他毛病收起來了不少,我瞧著像是無礙了,想令他娶妻,卻不料一提這事,他就生氣,我也氣啊,他去年都二十了,哪裡能不立中宮呢?我就問他,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願意娶妻。昱兒就給我說,要一個他喜愛的,喜愛他的,能夠彼此執手相伴一生的,中間沒有任何人的阻礙的。」

  蔻兒心頭一跳,她看著蒲心,蒲心也看著她,嘴角已經勾起來,無奈地歎氣:「我本以為是他推辭之詞,卻不料,還真讓他找著了。」

  「蔻兒,這都是天注定的緣分啊。」蒲心攥著她的手笑瞇瞇道,「我兒這還是第一次為一個人頭疼煩惱,大晚上的騎馬來我這兒討主意。」

  這個蔻兒可不知道,她眼睛微微睜大,有些好奇。

  蒲心卻話題一轉:「孩子,你在吃藥,拔毒的?」

  蔻兒一愣,想了想,估摸著蒲心是已經知道了,不然不會有此一問,才慢吞吞點了點頭:「是。」

  「孩子,委屈你了。」蒲心摟著蔻兒歎息,「虧著你有個好師兄,不然,昱兒怕是要悔恨終身了。」

  蔻兒搖搖頭:「這事與他無關。」

  她中毒又不是宣瑾昱給她下的毒,哪裡與他能攀上關係。

  「你是他的未過門妻子,自然與他有關,」蒲心道,「他大晚上的跑來找我,就是想問我,你是個獨立有主見的孩子,有些事,他是該鬆開手讓你去做,還是直接替你做了。」

  蔻兒一聽這話就知道什麼意思,忍不住問:「人已經查出來了?」

  「自然,他為此事忙碌了許久,終於查出來了。」蒲心目光一冷,「總有些人,心太大了。」

  蔻兒遲疑道:「明城長公主?」

  她是沒有料到,宣瑾昱僅僅是知道了她在吃藥,就能這樣順籐摸瓜找到了兇手,而且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一個字,什麼都做完了,才把最後的選擇交給她。

  「是她,我兒,現在阿家就是來問問你,這事兒你看怎麼辦,是讓昱兒直接處理了的好,還是你來?」蒲心溫溫柔柔道,言辭間沒有一點對於長公主這個小姑的在意。

  蔻兒想了想,眼神堅定:「我要親自處理!」

  欠她的,如今是到了還的時候!

 

 

第四十一章

  夏中時, 明城長公主已經因為被新帝不喜,宅院鬧蟲, 與駙馬不睦, 帶著女兒搬到了京郊的莊子上。她本以為在這裡能夠悠悠哉哉聽到方家七姑娘暴斃的消息,卻不料從長公主府就一直跟隨著的她的蟲蟻再次席捲了她, 每日裡都在殺蟲。母女倆睡在一個房間, 讓下人們圍著一圈驅趕蟲蟻。而且可怕的是,京城內只有些小蟲蟻, 這京郊附近就是山,不知她們身上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大一些的蟲類還有不少的獸類, 整日裡擾的長公主母女二人提心吊膽, 根本不敢出門,想要重金求人來驅趕,但是之前在長公主府一清算, 她手頭居然沒有多少閒錢,如果真的要把她俸祿扣掉, 那麼今年年節上,長公主府的下人們的月錢都發不出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長公主和丁雨南只能強撐, 撐不住的時候想要回到京中,卻不料,她們的莊子已經被人暗暗控制了起來,明城長公主和合宜郡主根本踏不出莊子半步。

  守在莊子周邊的人一句話都不和她們說, 只在她們想要出去的時候,粗暴地把人推回去,一點都沒有顧忌到她是一個長公主之身,彷彿這個長公主在他們眼裡已經是一個階下囚了。

  他們只攔長公主和郡主,其他底下的下人要走,卻沒有攔,公主府的下人們發現這一點之後,心思活絡的藉著買米買糧,支取了些銀錢,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賣身契還在長公主手裡。

  彷彿這個長公主從此就會一蹶不振,再也起不來了。

  有一個走的就有第二個,夏天剛剛過完,莊子裡就剩下了明城長公主母女和兩個衷心的僕婦,主僕四人到了後頭甚至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每天都是看守莊子的人給她們送食盒,勉強度日。

  長公主想了很多,她一看這種情況就知道她必然是有哪裡出了問題,把人圍死了不得出入,卻沒有要她性命,這就是說事情還有轉機,但是究竟是什麼事情害的她與女兒受罪,就怎麼也想不出了。

  難道是駙馬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這個念頭只一想,長公主就拋開了。丁駙馬是個沒有能力的人,一輩子唯唯諾諾,難成氣候。而且他一個駙馬能做什麼讓天子震怒的事情,甚至牽連到一個長公主和郡主,自然不會是丁駙馬了。

  可是除了丁駙馬,就再也不會有什麼事能夠動搖她們母女了吧?

  明城長公主思前想後,也從來沒有想到是方令蔻的身上。

  畢竟在她看來,一個被她下了毒,可能早早就暴斃了的小官之女,就算天子知道,上點心追查一下也查不到她身上來,天子不上心,那就更好辦了,怎麼都不會牽扯到她。

  明城長公主她完全沒有把蔻兒放在眼裡過。

  彼時已經入了冬,她們帶來的衣裳全都是夏衫,外頭人又不管她們穿什麼,根本沒有給她們送進來衣服,長公主母女只能一件件把夏裝不斷往身上套,裹得厚厚的,也難擋寒風,她們蜷縮在房間裡,關上了窗,室內的溫度依然和室外別無差距,凍得一直嬌裡嬌氣的丁雨南手腳差點生瘡,僕婦跑去哀求送點炭火進來,也被拒絕了,主僕四人只能裹著衣服被子整日裡蜷成一團勉強度日。

  這樣的惶惶不安的日子過了許久,終於有一天,被封閉了幾個月的莊子大門打開了,有侍衛把明城長公主母女粗魯地扔進了馬車,把兩個僕婦扔開,有著侍衛駕車,噠噠噠一路疾行,在馬車裡已經凍得抱在一起發抖的母女倆心裡頭都抱有期望,最好是送到京中皇宮,能夠面見陛下,她們一個是姑姑一個是表妹,怎麼也能在陛下面前求得兩份生機來。

  明城長公主還在馬車裡教著丁雨南如何惹人憐愛一些,教她去陛下面前怎麼哭才能哭出效果,教了沒有多久,就發現馬車停下來了。

  明城長公主覺著不太對,這個時間太短了,完全不像是進了京中的樣子,半道停下,是有什麼事麼?

  不等她多想,侍衛已經掀了簾子讓人下馬車。明城長公主還在那裡說:「這位大哥,此處距離京中還與多遠?」

  她這些時日有些怕了這些侍衛,嘴上客氣了不少,身上的傲氣在幾個月的磨礪下幾乎不見。

  侍衛一個字兒也沒有和她說,只推著人走。

  明城長公主和丁雨南踉踉蹌蹌的,沿著一條泥土小路曲折往上爬,寒風又在吹,積雪化作的積水又從頭上的樹枝不斷滴落,不多久就打濕了她們衣襟。

  嬌嬌弱弱的母女倆什麼時候靠著自己的力氣去走過這麼遠的山路,根本爬不動,走到一半,丁雨南就哭了,明城長公主好歹要能忍一些,哀求侍衛讓她們休息休息,卻被斷然拒絕了,她只能拖著女兒,跌跌撞撞繼續往上走。

  到了山半腰,一條路上有個人守著,見到了明城長公主和丁雨南,掃了母女二人一眼,在前頭帶路。

  明城長公主一眼看見了那人身上穿著的道袍,眼前一黯,按著女兒說:「等著我們的可能是太后,你記住,為娘和太后之間有些不睦,你一定要想法子可憐一些,求太后的心軟。」

  丁雨南早已經是渾渾噩噩的,聽見母親的話也不知道作何反應,只能麻木而僵硬的跟著走。

  果然,她們被送到了一個道觀中,沿著最後頭的小路進了一個院落,幾個當年在宮中風生水起的嬤嬤都穿著道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目光陰鷙看著明城長公主母女。明城長公主還好,能忍住,丁雨南則被嚇得眼淚又下來了,又不敢哭出聲,一抽一抽的。

  在她們前頭的女冠推開了眼前的一扇門,女冠弓著身道:「明城和合宜已經帶到。」

  裡頭傳來了一個明城長公主有些懼怕的聲音:「讓她們進來。」

  是太后。

  明城長公主想起了她在宮中時也曾經欺負過這位太后,手腳發軟,先把女兒推了進去,指望著讓小輩哭一哭,好歹能讓人心裡頭軟一些。

  丁雨南踉踉蹌蹌被推進去,一個感覺就是房間裡好溫暖,燒的紅彤彤的暖爐和炭盆升起了整個房間的溫度,裡頭還有瓜果的香氣,地上踩著厚厚的毯子,彷彿回到了長公主府時的嬌奢。

  她低著頭看見暖爐旁垂下來的道袍衣角,想起來母親的交代,撲通一聲跪下去,低著頭哭著喊道:「舅母!」

  明城長公主等女兒喊了出聲,才趕緊進來,謙卑地一直低著頭,上前溫溫順順跪下行禮:「妹妹見過嫂子。」

  母女二人都是一個心思,想著靠這份關係,給她們一點翻身的機會。

  明城長公主哀婉道:「嫂子來請,妹妹做什麼都要來的,只是底下人到底不懂事,連累的您外甥女兒跟著受苦,爬山腳都磨破了。她從小嬌嬌弱弱,哪裡吃得了這種苦!」

  丁雨南也配合著連忙抽泣了幾聲。

  母女倆的一番惺惺作態,蒲心只掃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扭過頭輕聲問身側坐著唇邊帶笑的蔻兒:「我兒,人帶來了,你有什麼要問的,都問吧。」

  地下兩個人聽見『我兒』兩個字,精神一下就振奮了起來,這不是說陛下在此麼?雖然剛剛沒有看見,但是她們的表現應該是讓陛下看在了眼中。自己的親姑姑親表妹受此委屈,他總該動動惻隱之心吧!

  丁雨南眼淚一抹就撲上去,口中嬌嬌弱弱喊著:「表哥!」

  差點被淚眼婆娑的丁雨南抱到了腿的蔻兒雙腿一抬懸空,對撲了個空的丁雨南說道:「麻煩看看清楚。」

  怎麼是個女子的聲音?

  因為規矩從一進門就低著頭的母女兩人都暗覺不妙,丁雨南抹了眼淚一抬頭,看清坐在女冠身側的蔻兒容顏,頓時大吃一驚,脫口而出:「怎麼是你?你不是死了麼?!」

  她母親告訴過她,方令蔻已經被下了藥,不出一個月就會暴斃而亡,怎麼一個死人,現在還坐在這裡?!

  明城長公主聽見蔻兒說話立即抬頭,看清方令蔻的臉後,心裡頭一個咯登,還未有任何反應,就聽見女兒的話,當即眼前一暈,差點昏倒。

  她趕緊搖了搖頭,驅散了暈眩,拽住女兒的袖子死死掐著丁雨南。

  剛剛那個話,分明是不打自招!

  她下毒下的隱蔽,如今方令蔻還活著沒有死,那就代表著她身上的毒已經被解開了,這種情況下,她一定是在查找兇手,丁雨南的話,不就是明晃晃告訴方令蔻,她知道內情嗎?!

  蔻兒似笑非笑看著長公主:「長公主,您女兒這話的意思,您不解釋一下麼?」

  明城長公主還想掙扎一下,裝作吃驚的樣子:「方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她一個公主跪在地上,方令蔻按理應該是迴避的,她還坐在上頭,就是對她的不敬。

  明城長公主還在盼著,太后能夠看見方令蔻的驕縱,起碼,也要讓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個善茬!

  蒲心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慢條斯理道:「明城,帶著合宜起來,給皇后重新行禮。」

  「皇后?!」

  明城長公主和丁雨南臉色大變,不敢置信的看著太后身側好整以暇的方令蔻。

  完了。

  丁雨南身體一軟,倒在她母親身上。

 

 

第四十二章

  明城長公主和丁雨南被困在莊子裡幾個月, 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而且她們早就以為方令蔻已死, 完全不知道, 她竟然已經是皇后!

  丁雨南不住後怕,她渾身戰慄, 她之前對蔻兒下的手, 可能是被發現了,她現在定然是要被問罪了!

  尚且十幾歲的丁雨南已經毫無主見, 張口就想要服罪,明城長公主還有些理智, 一把拉住了女兒, 問道:「嫂子這話妹妹就不明白了, 立後是何等的大事,妹妹怎麼從來不知道?」

  蒲心毫無感情看著地上的明城:「立後旨意早已經下了,立後大典日子也已經定下, 你眼前的,是名正言順的皇后!明城, 該怎麼做,你是個聰明人。」

  蔻兒看著明城長公主,她也有些好奇, 明城長公主會怎麼做。

  明城遲疑著,她知道這是太后給她的警告,只得扶著丁雨南起身,眼神複雜看著眼前不過十四歲的蔻兒, 雙手高高交疊在額頭,屈膝跪下,口中喊著:「妾拜見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長樂無極。」

  丁雨南僵硬地跟隨著她母親的動作,跪倒在蔻兒面前,行了三叩九拜大禮。

  蔻兒坐在暖爐旁邊,靜靜看著眼前動作僵硬的明城長公主母女跪在她面前,謙卑地低著頭,顯示著順服。

  眼前依稀是夏日里長公主府上舉辦秋海棠花宴時,雍容華貴的長公主高高在上,一個繡花蒲團扔在地上,她跪而拜;如今她坐著,身形狼狽不堪的長公主母女跪著,中間的顛倒,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僅僅是她成為了皇后,就給她的身份待遇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蔻兒看著地上跪著的明城長公主,裹著厚厚的夏裝,紗裙拖在地上早已經被泥水浸泡,變得污濁不堪,她的雲鬢鬆散蓬亂,幾乎難以相信她會是一個曾經過得很好的長公主。

  至於丁雨南……

  蔻兒看著這個大她兩三歲的少女蒼白著臉搖搖欲墜,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她心中早早堆積的怒意,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已經淡化,此刻面對對她下毒的人,已經能夠心平氣和對待了。

  「大梁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過一起對皇后下毒的例子,明城,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蒲心搖著頭喟歎。

  明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太后恕罪,妾並不知犯了什麼罪,什麼叫做給皇后下毒,這種事情,妾怎麼會做呢?」

  蒲心面對狡辯的明城看都不想看,扭過頭對蔻兒說道:「我兒,你看著辦吧。」

  蔻兒瞇著眼看著跪在地上抬起頭故作鎮定的明城長公主,突然一笑:「長公主,您是不是覺著,所有人都是蠢的?」

  「景觀石上的熏楊子是用來催發我身側放著的秋海棠上沾著同等氣味秋海萄的本毒,花魁海棠上的斷魂香配上您賜與我的金鬢釵上的迷羅甘,還真是一出精彩絕倫的毒殺戲碼!」

  隨著蔻兒的口述,明城長公主面色忍不住一變,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計劃的周密的層層套環,怎麼就被蔻兒一語道破?

  蔻兒嗤笑著:「說起來,我倒要感謝郡主起了壞心眼,讓那個牛氏身上佩戴了催發酒意的浮盆香,導致毒性呈現表面。而我又小心甚微,正巧呢,我師兄是醫毒好手,只曉看一眼,就能給我解毒。」

  丁雨南這才知道她當初的一時犯蠢帶來了什麼,不只是讓長公主提前遭到了厭棄,甚至直接破壞了她母親小心的殺招!

  蔻兒已經能夠坦然面對此事,甚至輕輕拍了怕手掌,稱讚道:「長公主殿下好計謀,真是讓令蔻大開眼界!」

  明城長公主身體已經發抖,她知道,這件事絕對不能認,謀殺小官之女或許還有別的途徑去解決,可是謀殺皇后!她絕對絕對不能承受這種事情的後果!

  「皇后這是什麼意思,妾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明城長公主嘴硬著,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皇后可是覺著當初妾未曾照顧好您,若有責難,妾自當受著就是,皇后何苦給妾按上這麼大的罪名!」

  明城長公主的嘴硬在蔻兒意料之中。畢竟她只要一承認,就是戕害皇后,這種罪名之下,哪怕她是長公主,都難逃一死。

  「長公主,我只能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蔻兒含笑道,「你放火的速度的確是快,但是陛下派去的人速度也不慢,雖然讓你得逞了一些,到底留下了把柄,順籐摸瓜,也能把你這個禍首牽出來。」

  剛剛蒲心把陛下私底下為了這件事下的功夫告訴了她,得知從花宴起,宣瑾昱就一直在追查當天的事情,而且得知她中毒的消息,又弄去了藥方研究她吃的解藥是針對哪些毒素,召集了不少御醫研究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好不容易對上了幾樣,再順著明城長公主府裡得到的信息,終於能夠確定下來下毒之人。剛剛一確定,宣瑾昱就跑來問他蒲心到底如何做,才有了蒲心邀請蔻兒前來一事。

  明城長公主這下面色灰白,嘴唇不斷發抖,完全死心了。

  陛下查出來的和太后查出來的,皇后查出來的都不一樣,這幾乎就是直接一根釘子把她定死了。

  「皇后恕罪,是妾鬼迷了心竅,妾願認罪!只是這件事和妾的女兒無關,還請皇后殿下高抬貴手,放過雨南一馬!」明城長公主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毫無任何挽救機會,只能匍匐在地祈求能保住女兒一命。

  再怎麼樣,丁雨南是她女兒,她豁出去也要把女兒好好保全的。

  蔻兒卻搖搖頭:「長公主害我不假,郡主也逃脫不了干係。甚至說來,長公主的手段我若沒有察覺出來,輸得心服口服,可郡主的招太過陰損,讓人如鯁在喉,實在噁心!」

  「是妾沒有教好女兒,妾有罪!請皇后殿下看在您已經皇后,我女兒她也算是您的表妹份上,求您饒了她吧!她才十六歲啊!」明城長公主不斷哀求。

  蔻兒無動於衷:「她十六歲就能有這種心思來害我。您怎麼不想想,我才十四歲呢?」

  丁雨南這時候才哆哆嗦嗦道:「……我又沒有成功,最多就是嚇了你一下!」

  「閉嘴!」明城幾乎要被這個女兒一路坑死,狠狠擰了女兒手背一下,「怎麼和皇后說話的!」

  而且這話叫做什麼?沒有成功,合著你盼著成功?

  蔻兒歎息:「長公主,看樣子郡主她還不知道錯啊。」

  「皇后恕罪,她知錯了!她知錯了!妾也知錯了!求皇后開恩……」明城長公主心中還有一絲盼望,覺著蔻兒不過十四歲,到底小姑娘家,閨閣女兒心軟太正常了,她動了小心思,抓著女兒一起重重在地上叩首,發出砰砰的悶響,「皇后恕罪啊!」

  蔻兒哪裡不知道長公主是在動什麼歪腦筋,只淡漠的說道:「長公主或許不知,我當初與阿舅一起去過沙漠走商,劫匪二十人被我家家丁按死了時,也哀求告饒,那會子我小,動了惻隱之心,以為他們是真的知錯,給阿舅說要不放開他們,阿舅說,讓我見識一下也好……然後放開的二十個劫匪搶了刀扭頭就要殺人,還好,家丁都是練家子,早早有所準備,沒有讓人得逞。從那之後,我就明白,能做壞事的人,他們哪裡還有臉皮,什麼都捨盡了,為了一個反擊的機會,怎麼裝都行。」

  明城一僵。

  「讓長公主失望了,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心軟。」蔻兒嘴角噙著笑,好整以暇道。

  在側的蒲心眼含笑意看著蔻兒,眸中有著兩份欣賞。

  明城長公主知道,這下是什麼路都斷了。她想了想,道:「妾的確有罪,那不知道皇后打算如何判處妾?」

  蔻兒含著笑,用商量的口吻道:「長公主的毒,我覺著就很好,不如你給我下了幾分毒,長公主如今一樣樣自己吃下去,如何?」

  「不!」明城長公主大驚失色,一口回絕。

  她下的毒都是要人命的毒藥,不是真正的醫毒聖手根本拔不了毒,方令蔻有個師兄救她的命,可她卻無人可救,吃了這幾樣毒藥,就意味著她只能暴斃而亡!

  「皇后殿下開恩啊……」丁雨南也一咬唇,砰砰砰磕起了頭,「求求您饒了我娘,這毒藥我來吃!饒了我娘吧!」

  「郡主倒是有孝心,只是一碼事歸一碼事,」蔻兒搖了搖頭,「長公主如何害我,我如何還回去。郡主當初如何籌謀害我,我也要還回去。」

  「郡主可還記得你當初找來的那個廚子?」蔻兒好意提醒,那個廚子自然是在當時就被花香的人拿下押在牢中至今,她緩緩道,「我還是那句話,如何對我,我如何還回去,藥就不給郡主下了,請郡主嫁給你當初找來的人結為夫妻,這碼事就算了了。」

  「不!我不!阿娘救我!舅母幫幫我,救我啊!」丁雨南一聽到這個幾乎就瘋了,她當時為了羞辱方令蔻,找了個又胖又醜的老男人,用了十兩銀子讓人來辦事,當時是怎麼噁心人怎麼找,斷熱沒有想到,一報還一報,還到她身上來了!

  明城也沒有辦法,只能繼續哀求,蔻兒卻始終冷眼以待,無動於衷。

  女冠很快把明城長公主和丁雨南拉了下去,房間中只剩下蔻兒和蒲心。

  暖爐裡的炭火燒的嗶嗶啵啵,蔻兒手下已經燙燙的,她抿著唇,目光直視著蒲心,輕聲道:「蔻兒生性如此,不吃虧,有仇報仇有怨了怨。」

  她的性格對於閨閣女兒來說,太過剛烈,是許多人都不喜的那種,只是如今眼前的蒲心道長可能就是她未來的阿家了,她是什麼樣子,總要讓人知道,所以她剛剛完全沒有留有餘地,把自己的性子完全展示了出來。

  卻不料蒲心牽著她的搖頭輕歎:「我本以為你年輕壓不住事,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你是這般的性子太好了,立得住!」

  蔻兒眨眨眼,抿著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突然覺著,她可能遇上了一個世上最好的阿家。

  准婆媳兩人在房間裡又聊了片刻,蔻兒回到了隔壁之前住過的廂房,裡頭幾個丫頭已經準備妥當,房間裡早已經燒得暖通通了。

  天還早,蔻兒卻強行讓自己睡了下去,睡到一半,忽然渾身一震,睜開了眼。

  此刻已經是月明星稀,正是大家睡覺的時候,她的丫頭一個在腳踏上睡著,一個在堂中矮榻上睡著,聽見動靜,濃香立即睜開警惕地起身,看見蔻兒坐起身,有些不解:「姑娘可是要喝水?」

  蔻兒輕手輕腳穿著衣服,笑瞇瞇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濃香立即閉嘴,眼睜睜看著姑娘摸著黑把自己裹成一個棉花包子,穿著厚厚底子的棉靴,輕輕拉開了正門,順著一條縫鑽了出去。

  濃香被蔻兒眼神示意不許跟,只能抱著被子眼睜睜看著蔻兒離開了房間。

  廊下的燭燈早就被吹熄了,蔻兒頂著月色悄悄順著迴廊走到另一端,繞道了背面院子的一間廂房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門,靠著門笑瞇瞇悠悠然道:「偷窺了我那麼長時間,不出來解釋解釋麼?」

 

 

第四十三章

  蔻兒敲了敲門後, 她側耳傾聽,忽然聽見房間裡傳來零亂的步伐, 片刻, 門被打開,她剛剛一抬頭就被一團黑影罩住。

  軟綿而厚實……

  蔻兒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抬手慢吞吞摸了摸後, 把罩在臉上的男子斗篷取下來,這才看見門口站著的青袍青年, 他面上似有無奈看著眼前在斗篷中掙扎的女孩兒:「冷不冷?」

  他不過是知道太后邀了蔻兒來,忙完之後緊趕慢趕過來想看看她, 只是礙於禮法, 悄悄在偏房看她, 臨到入夜,隔著窗瞧著她那邊的窗,等著何時會推開。

  不料窗子沒推開, 人倒是來了,聽見她敲門聲和悠悠然的含笑說話聲, 他心中一咯登,差點漏跳了半拍。

  為了防止自己心隨意動唐突了她,開門時他順手拿起自己的斗篷, 先把人裹起來,平復平復心情。

  他的斗篷厚重而長,蔻兒抱不住,他主動替她抖開來, 兜帽也給戴上,繫帶在她頸肩打了個結,包裹了蔻兒整個人的斗篷長得已經垂在地上了。

  宣瑾昱順手就解下腰間佩戴的九環珮,把斗篷往起來拎了拎,用九環珮在蔻兒腰間繞了一圈,一扣,人工將斗篷變短了些。

  蔻兒低著頭看在自己腰間隔著一些位置扣著九環珮的手,眼睛彎彎,按著自己微動的手指滿口稱讚道:「陛下真是一雙巧手!」

  宣瑾昱毫不意外離了宮中,蔻兒本性暴露。以往他們之間還沒有定下什麼盟約,她都敢出言調戲,如今差一步就是夫妻了,她能不佔占嘴上便宜麼。

  宣瑾昱把人裹成了一個棉花包子,滿意地點點頭:「我送你回去。」

  蔻兒完全沒有之前夜跑過來戳破人的模樣,乖巧地應了:「嗯。」

  夜裡廊下的燈早就被吹熄了,唯一的光源是來自被薄薄雲層遮住的月亮,清冷皎潔的月光灑在地上,庭院中只有鋪在地上的鵝卵石上泛著冷冷的光,木質廊簷下,蔻兒和宣瑾昱藉著淡淡的一層光一前一後,繞著迴廊走著。

  深夜時分,一片寂靜,蔻兒來時就盤算了,穿著軟軟底子的靴,宣瑾昱腳上的皂靴底子偏硬,踩在木板迴廊上,發出不輕不重的噠噠聲。

  他倆一前一後,蔻兒裹成了一個幾乎橢圓葫蘆的形狀,努力扛著很沉重的宣瑾昱的斗篷,身後的宣瑾昱穿的比較單薄,夜風一灌,吹得他袖子獵獵作響。

  宣瑾昱跟在蔻兒的身後,她個子小,步子碎,他一步要頂她三步有餘,為了保持節奏,他放慢了速度,看著前面的蔻兒圓滾滾的背影,有些懷念。

  宮中一別,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過她了,每次都只是聽著方令賀說,聽著濃香花香京香說,僅僅靠著這些,度過了兩個月。

  終於能見上一見了。

  他眼神柔軟,嘴角噙著笑,正處於一種對蔻兒前來讓他們見上一面的行動極為滿意的時候,突然聽見了蔻兒的話。

  「來多久了,身邊可帶了人?」蔻兒踩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在前頭,聽著身後和她一起保持著節奏的聲音,一樣有種滿足感。

  宣瑾昱頓了頓,道:「剛到。」

  其實不是的,他早早就來了,蔻兒和太后在房間裡審問明城母女的時候,他就在隔間,順著一條門縫,看著他的姑娘。

  可是這話他沒臉說。總覺著會被蔻兒欺負。

  好歹是帝王,好歹是她夫婿,一定要穩住!

  宣瑾昱若無其事:「剛來就被你發現了,蔻兒好眼力。」

  聽到宣瑾昱這話,蔻兒笑瞇瞇道:「哦?剛來哦……」

  她低著頭輕笑,想了想,問道:「我那樣處理長公主她們,會不會不好?」

  宣瑾昱一聽就知道這裡頭有陷阱,謹慎著回答:「聽娘說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沒有什麼不好,你安排的妥當。」

  蔻兒慢悠悠道:「……哦。」

  罷了,看來是從他嘴裡得不到什麼話了。

  剛剛來時長長的迴廊如今卻十分的短,兩個人不過走了片刻,就已經到了蔻兒廂房門口,裡頭本來想要出來迎接的濃香一眼看見姑娘身後還跟著陛下,剛邁出的腳步又悄悄縮了回去,假裝自己不存在。

  從後頭繞到了廂房正門口,蔻兒腳抵著門檻,笑吟吟回頭看著一直在她身後默默注視著她的宣瑾昱道:「那我進去了。」

  宣瑾昱遲疑了下,還是敗給了自己的貪心,輕柔地看著蔻兒,歎道:「再等等吧。」

  今日一別,恐怕再見就是立夏,中間時日太長,他還是貪心不足。

  蔻兒慢吞吞縮回腳,順著宣瑾昱所指,兩個人站在迴廊邊,早早有眼見的濃香已經悄無聲息在這裡放了兩個厚厚的棉花蒲團,旁邊甚至心細的準備了滾茶和毯子。

  京城的冬季干冷,外頭吹著一股股寒入侵骨的風,迴廊廊簷上還有之前結的冰稜,滴滴答答慢慢化成的水珠在滾落。蔻兒把綿綿的厚毯子抖開,給宣瑾昱遞過去:「喏,陛下可不敢凍著了。」

  宣瑾昱知道輕重,若只是迴廊走一走,他穿著單衣倒也無妨,在外頭多坐一會兒,若是沒有保暖做好,只怕第二天要風寒,他老老實實接過了一半的毯子,心中一動,道:「蔻兒也不可凍著,不如……」

  「免了。」蔻兒笑著指指自己身上的厚重斗篷,「我已經夠厚了,可不敢和陛下爭奪毯子。」

  雖然是已經定下的婚事,到底還沒有成婚,哪裡有兩個人裹一個毯子的道理。這個宣瑾昱自然是懂得,怎麼就明知故犯了呢?

  沒有得逞,宣瑾昱也並無失望,或許話提出口的時候就知道不能成,只自己裹了毯子,阻開了寒風,小口小口喝著茶,身體漸漸回暖,驅散了寒意。

  迴廊簷下有點點月光穿過透明的冰稜,碎碎撒開,蔻兒抬著頭看著泛著光的冰稜,居然第一次感覺不到寒冬的刺骨冷意。如果說起來,彷彿還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不多,只是一點,但這一點足以讓她溫暖。

  宣瑾昱捧著茶杯側眸停留在蔻兒身上。她不過十四,身形尚未長開,與他並肩而坐,小了一圈,也柔弱不少,卻意外的讓宣瑾昱覺著,如此甚好。

  兩個並肩而坐的人都沒有說話,蔻兒目光落在庭院中,房簷下,掃來掃去,最後漫不經心掃過宣瑾昱的臉,然後低頭無聲輕笑。宣瑾昱總覺著蔻兒掃來的目光中帶有熾熾溫度,他想說什麼,又捨不得說,只能努力悄悄調整著自己臉的角度,力求在蔻兒眼中最好看。

  以往總要貓冬的蔻兒今夜似乎是提前睡好了,沒有睏倦,精神百倍,總覺著能這樣在廊下坐一晚上都不累。

  只是他明天還要上朝,熬夜時間長了,只怕會影響到第二天……

  蔻兒想了想,微微側過頭輕聲道:「回去吧,您明兒還要早起呢。」

  宣瑾昱何嘗不知道,他只是……捨不得想起來正事罷了。

  手中的茶杯已經暖了冷,冷了暖,來來回回添了幾次水,廊下的冰稜滴滴答答的水在庭院邊石頭上已經積了小小一灘水窪,這一坐,只一恍惚就是許久許久。

  宣瑾昱放下手中茶杯,抬起眼細細看著身側的姑娘,用視線化作筆鋒,把女孩兒的容顏細細繪製了一遍,這才輕歎了聲:」嗯。「

  蔻兒坐在廊下時候長了,腿有些發麻,她小心翼翼起身,揉了揉裹在厚厚衣服下的腿,待酸麻過去,才慢慢起身,只是她裹得太厚了,行動有些不便,腳下一步一絆,差點摔倒。

  宣瑾昱毯子一掀,連忙把人穩穩扶住,手緊緊抓著她一層又一層的袖子上,心有餘悸:「慢著點。」

  蔻兒有些赧然,站穩了腳就鬆開了宣瑾昱,低低道:「謝謝。」

  宣瑾昱定定看著蔻兒半天,突然道:「口頭上的謝謝我不需要。」

  蔻兒眼睛一眨,看著宣瑾昱,臉上漸漸浮起了一絲笑意,慢悠悠道:「那蔻兒回去後,給陛下補上一份謝禮?」

  「如此甚好。」宣瑾昱頷首。

  有了謝禮,起碼她也要記得他三分,總能佔據她兩份心思,而且說不定,還能再見上一面呢?

  宣瑾昱心裡頭升起了希望,面上也帶了出來,含著笑看著蔻兒:「那我就等著了。」

  蔻兒一臉意味深長:「放心,一定會讓陛下滿意的。」

  兩個人面對面各自藏著心思,笑容滿滿。

  此時已經快到寅時,再有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他們只是在廊下默不作聲坐著,就已經花費了許多的功夫,的確不能再待下去了。

  宣瑾昱把人送進了房門,不過幾步路,又磨蹭了片刻,等蔻兒房門關上,他才大步而去。

  迴廊邊沿上,還有兩個棉蒲團,旁邊放著早已經冷卻的茶杯和一個失去了溫度的毯子,廊簷上冰稜化作的水珠在冰尖處彙集,嘀嗒一聲滴落在地,發出輕不可聞的啪嗒聲。

  蔻兒回到房間睡不著,翻來翻去,幾乎天明時分才睡下,一覺睡得很沉,巳時了才醒來,趕緊穿衣打扮,去了蒲心道長那兒。

  昨晚兒倆年輕人的事兒,蒲心哪裡有不知道的,她一個字兒也沒有提,只拉著自己兒媳閒聊,因她腿疼,出去不得,兩人索性就在房間內下棋消磨時間。蒲心這才發現,兒媳還是個其中好手,不由感慨:「我兒當真好福氣,只怕除了妻子,連知音也有了。」

  蔻兒捏著棋子直笑不說話。知音,聽起來倒是不錯……

  蒲心腿疼,大冬天的難有消遣,蔻兒索性在道觀陪了她小十天,等到了快要入年時,才叩拜了蒲心而去。

  回到方家,蔻兒就緊鑼密鼓開始準備在道觀時,宣瑾昱要的謝禮,忙碌了兩日終於做好了,笑瞇瞇拜託了哥哥替代她送了去。

  宣瑾昱那晚上到底睡的覺少了,回來一個哈欠連著一個,當天多睡了一個時辰才補回來。之後就收了心思,老老實實在勤政殿繼續日以繼夜操勞國事。作為肱骨之臣的方令賀,也是經常的陪著熬夜,一旬裡有一半的時間都要和幾個同僚睡在外頭偏殿。

  這天君臣幾人照例挑燈夜戰,胡侍郎困地頭一點一點,宣瑾昱看看時間,收起了奏章,道:「夜已經深了,今日就到這裡,諸位去安寢吧。」

  幾個大臣叩拜了而去,方令賀磨蹭了下,落在最後。

  眼下勤政殿中只有宣瑾昱和方令賀,之外就是黃門宮侍,宣瑾昱很隨意笑道:「大舅哥還有何事?」

  方令賀嘴角一抽,慢吞吞從袖子裡取出來一個巴掌寬的木質盒子,雙手呈上:「稟陛下,臣……不過是信差,幫忙送信的。」

  宣瑾昱眼前一亮,立即接過木盒,笑瞇瞇道:「有勞大舅哥,朕不留你了,去吧。」

  什麼叫做用過就扔,方令賀沒有在政事上面感受過,卻在家事上面體會了個深,無奈對著樂呵呵眼睛珵亮的陛下行了禮而去,自己還在想著,妹妹到底送給了陛下什麼,讓人這麼期待?

  來自小半月前的謝禮,終於在今日遞到了他手上,宣瑾昱無不期待小心翼翼打開木盒上的扣鎖,卡噠一聲,搭扣打開,然後他掀起木盒,看見了裡面的東西。

  一張……捲起來的紙。

  宣瑾昱取了出來,把卷紙上的絲帶抽掉,慢慢展開來看。

  他嘴角的笑容隨著紙上的畫面出現的一半而一僵,猶豫再三,充滿了壓力地再次把卷紙推開。

  隨著卷紙完全展開,上面的畫面也躍然眼前,清清楚楚,完全找不到第二個說法。

  蔻兒的畫工,宣瑾昱只聽過沒有見過,這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他不得不說,蔻兒畫畫有著天賦,寥寥數筆,把道觀小院迴廊庭院畫的栩栩如生,視角看上去是那天夜裡,只不過不是冬日,她畫的有花有鳥,庭院中雜草叢生,倒是春夏日的光景。在迴廊邊沿上,坐在蒲團上,靠著廊柱手中搖著團扇昏昏欲睡的,是一個青年男子,身上穿著一襲青衫,繫帶未系,鬆鬆攏攏,頭上玉冠微斜,簪不住的發落在他背肩,偶有兩縷搭在他鬢角眉前,頭歪在廊柱上,眼睛半瞌半睡,一股慵懶躍然紙上。

  好一副春困美人圖!

  也還好,畫裡的主角兒是他。

  宣瑾昱氣笑了。

  小心翼翼把畫壓在桌案上,宣瑾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暗忖著,皇后好色,他是不是該……喝點什麼美容養顏的大補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有什麼美容養顏的?

  御膳房:稟陛下,小的這裡有阿膠燕窩銀耳蓮子紅棗薏仁木瓜!

  御醫所:稟陛下,臣這裡可以提供拉皮抽脂割雙眼皮隆鼻豐胸瘦身手術,安全無副作用!

  宣瑾昱:(╯‵□′)╯︵┴═┴

 

 

第四十四章

  方家的日子依舊波瀾不驚, 師兄徐嵐來過幾次,給她配的藥中已經換了幾味藥, 蔻兒一吃就知道, 師兄那裡宣瑾昱估計已經派人去過了。

  不過畢竟是用來給她拔毒的,藥效好了, 她也好得快, 開春後不久就是立夏,到時候她就要出嫁, 身體在此之前也要調理好,徐嵐也弄來了幾個方子, 配合著湯湯水水的, 源源不斷讓蔻兒吃著。

  不多久就入了臘月, 開始要準備過年,蔻兒也給道觀送去了信,以及風千林表哥送來的一些皮毛讓她做了一個合圍送了去, 蒲心道長的回信來得也快,吃了兩劑蔻兒給開的藥, 疼痛已經有些鬆動,多少是有些用處的。蔻兒尋思著把蒲心道長的頑疾給師兄口述了個詳細,徐嵐一邊挽著袖子給蔻兒製藥丸, 一邊漫不經心道:「既然是你阿家,回頭我去親自瞧瞧就是,到底是太后,治好了你可要讓陛下給我多送些藥材來才是。」

  「必然短不了師兄的。」蔻兒應了下來, 沒兩日,徐嵐就背了個藥箱騎著驢車去了道觀給蒲心道長看病。

  蔻兒心裡頭放下了一樁事,鬆了口氣。

  只是入年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源源不斷,大太太安排了不少採買年貨的,後頭偏門一直開著,丫頭僕婦的進來出去,一筐一筐的貨物往裡頭搬。外頭街上也敲起了鑼鼓,大約又是乞兒跳灶王,蔻兒難得來了興趣,架了個梯子在圍牆上看了兩眼,使丫頭去給那幾個塗脂抹粉的乞兒送了些糕點銅錢。

  本來只是隨手的,卻不料外頭人認出來是方家出來的丫頭,街上開始辨認是誰的丫頭,最後叫人認出來,是皇后院中的粗使丫頭。

  這下子不得了,道路兩旁的人本來就是看著熱鬧,抱著孩子來圍觀,如今得知皇后派丫頭給了打賞,他們怎麼能夠只圍觀不給錢?一時間,跳灶王的幾個乞兒身邊被扔滿了銅錢。畢竟皇后給了銅錢,別的人不敢越過去。

  就這樣,嗶嗶啵啵的一大堆,估摸著都湊夠了幾兩銀子。

  跳灶王的幾個乞兒滿是興奮,股足了力卯著勁兒唱唱跳跳,就在方家巷子附近就掙足了銀錢。

  蔻兒後來才聽到丫頭說,吐了吐舌頭不敢去湊熱鬧了。

  入了臘月,方家大大小小的屋子都要從頭到尾的打掃,宜明苑也不例外,裡頭打掃,蔻兒直接在樹上架了個樹屋,堆著厚厚的被褥,捧著書看。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總有些大官會在巷子附近佈施粥,今年方家出了個皇后,大太太第一次卯足了勁,用新舂的米加了八寶樣,熬得濃濃稠稠,在方家巷子搭了棚,給過往來去的人佈施。

  蔻兒起初有些擔心這樣做會不會引來什麼事,花香彼時正在分揀豆子,抬頭一笑:「姑娘不用擔心,外頭的人都知道輕重,何況大太太這件事,只要不出岔子,基本上不會引來什麼。」

  大太太如今打著方家的名號佈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方家就是皇后家,又能如何,只要沒有事,大家都不會把這件事和皇后扯在一起去。

  而且算是一個好法子,既給方家掙了臉面,又給皇后留下了善名。

  蔻兒一想也是,索性撂開了,任由大太太去做,只是讓花香時不時盯著,別鬧出了什麼事兒來才好。

  這個年幾乎是大太太的主場,她來來往往和其他官家走人情,祭灶神什麼的還想讓蔻兒跟著她一起。蔻兒只躲在後頭和堂姊妹們一起。現在的她好歹是皇后,那幾個姐妹哪怕臉笑僵,也不敢給她生事,讓她可以肆意的在後頭摸著飴糖吃。

  掃房掃了幾天,等到要洗福祿的時候才將將結束,方家的僕婦集中去把衣服一盆一盆的洗,蔻兒的宜明苑中也是如此,她去歲的衣服幾乎全被翻了出來,管是不是穿的,都沾了沾水,竹竿兒橫了一整個後花院,滿滿當當都是衣物。

  入了年中一晃眼時間就過得飛快,很快就是除夕夜。

  這天方家上上下下難得坐了個滿滿當當,女眷一桌,男子一桌,一年中的什麼都放下了,閤家歡慶的吃了個年夜飯。

  蔻兒去歲和方家一起吃團圓飯的時候,初來乍到,與誰都不熟,方家幾個姐妹與她又不睦,坐在席間不少風涼話,若不是她心大,只怕根本吃不好飯。今年身邊的姐妹們都是捧著她順著她不說,幾個庶出的直接站起身想要來給她執筷侍膳,她滿臉無奈拒絕了。

  雖然氣氛和諧了一些,但是蔻兒看著眼前一張張討好的臉還是有些彆扭,等到長輩放下了筷子,她立即也放下了筷子,起身對身側的大伯母說道:「伯母,蔻兒回去守歲。」

  除夕夜的守歲,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蔻兒這邊筷子一放,方父和方令賀都放下了筷子,一家三口去了方父的院子守歲。

  他們一家三口難得團聚,只是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居然找不出話來。

  蔻兒遲疑了下,道:「要不,我們來打葉子牌?」

  守歲是要一晚上,如果乾巴巴坐著,找不出話來,三個人沒一會兒就要犯困,索性打打牌,也能驅散睏意。

  她的提議得到了兄長的贊同,很快從他院子裡帶來了一副葉子牌,方父起初還有些不滿,捻著鬍子冷眼看著,等到入了席,散了牌,打得最有勁的就要數方父。

  花香端著茶壺一圈圈添水,濃香掏了不少銅錢出來給她一個勁兒輸的主子。

  蔻兒從上場起輸,一路輸,急紅了眼,高高擼起袖子又給父兄送了錢,豪氣萬丈:「再來!」

  方父和方令賀交換了個眼神,看著頭髮都要氣得豎起來的蔻兒直笑。

  糕點添了三輪,茶水一晚上都沒有斷過,濃香花香兩個人輪流上值,外頭放起煙花的精彩都沒有吸引一家三口賭鬼,方父贏了一晚上,笑瞇瞇捻著鬍子頷首:「我兒孝順,孝順啊!」

  方令賀也陪輸了不少,只是他輸的沒有蔻兒多,蔻兒專門換了十兩銀子的銅錢已經全部去了方父的口袋,現在已經直接拿起碎銀子來做賭資,只是可惜,沒有一圈贏了的。

  從興趣高漲,到萎靡不振,蔻兒打到後頭才知道什麼叫做小姜別和老薑碰,穩輸。

  真的是她提議的打葉子牌麼?

  蔻兒輸到絕望。

  方父也好方令賀也好,父兄二人贏起蔻兒來毫不手軟,方父到了後頭,還一個勁兒問:「還打不打了,還打不打?」

  蔻兒憋了一肚子氣,斬釘截鐵:「打!」

  然後,又輸了一圈又一圈。

  輸到最後,蔻兒特別想去找個葉子牌大師拜師學藝,待到藝成,一雪恥辱。

  不過目前……

  方令賀到底還是心疼妹妹,忍著笑道:「要不就不打了吧,我們來說說話兒?」

  哪有人運氣背到一局都贏不了的,他坐在妹妹的下家,想給妹妹遞個牌都不行,只能看著父親笑瞇瞇一張一張牌給妹妹做陷阱讓人跳。

  蔻兒第一個響應,把手中牌立刻往桌子中間一推,打著哈欠道:「不打了不打了!」

  撐到現在,她已經不知道牌是什麼了。

  濃香悄悄又給暖爐裡頭添了炭火,給他們加了一圈茶水,然後去了外間,那裡還有幾個丫頭,她們坐在一起兒也在說話。

  蔻兒打了一個哈欠,方令賀也忍不住打了個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傳染到方父,沒繃住,跟著一起打了個哈欠。

  一家三口同時端起了茶杯,濃濃的花茶喝了幾口,勉強壓住了睏意。

  外頭天色已經快要黎明,庭院點著通宵的燈燭在寒風中搖曳,房外廊下還有守夜的下人在竊竊私語,屋裡頭點著嗶嗶啵啵的暖爐,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昏昏欲睡。

  最先說話的方父,他和子女一起打了大半晚的牌,之前總有些生疏的隔閡此刻也找不到,他捻著鬍子,先是對方令賀道:「你這個年紀的侍郎不是沒有,究竟如何要看以後的成就。穩住自己,再接再厲。」

  方令賀拱手聽進了父親的告誡。

  方父對於自己的長子比較放心,二十啷當的人,憑借自己的能力年紀輕輕就成為了中書侍郎,以後,有的是遠大前程。

  只是扭頭看一眼尚且十四,翻了年才十五的小女兒,方父有些頭疼。

  他一如既往想要板著臉,只是看著燭光下女兒困乏卻強打著精神的臉,忍不住還是軟化了態度:「我兒,出了年你就要準備著出閣了,為父……為父知道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只是為父希望,你能善待自己,凡事多想,多做,少說。」

  「女兒省得。」蔻兒軟糯糯回答了父親的話,給方父又添了杯茶。

  方父捻著鬍子搖頭歎息:「這年一過,日子就過的快了,立夏啊……」

  立夏之時,就是蔻兒入主中宮之日。

  也是他嫁女兒的時候。

  方父喜滋滋了一晚上,提起這個,整個人就焉了,心裡頭怪不是滋味,再看女兒,就很不滿了:「出嫁了為父管不得你,在家時,為父可要好好管管你。等出了年,你每日三個時辰,要在為父書房裡頭抄書學習,不管你是作畫撰寫雜記,待滿了三個時辰!」

  蔻兒哪裡不知道這是父親捨不得她,立即應了下來。別說是三個時辰,四個時辰她也能待下去。

  畢竟以後能陪父親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拂曉的第一時間,花香已經悄悄在方父坐著的座位前地上放下了兩個蒲團,方令賀和蔻兒兄妹倆撩起衣擺,俯身而拜:「孩兒恭祝父親大人新年大吉大利,健康長壽,萬事如意!」

  兄妹二人三拜方父,方父捻著鬍子把準備好的壓歲錢分給了倆人,口中道:「賀兒為父不用操心,偏疼你妹妹些,多給她點。」

  方令賀含笑道:「該的。」

  蔻兒不但從父親手裡拿到了壓歲錢,兄長還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年禮,加上風家襄城送來的,風千林風千水兄弟送來的,蔻兒一個年過得腰包脹鼓鼓。

  一個正月,蔻兒一直就在方父的書房裡待著,方令賀有時候回來早,也會來陪著一起。一家三口在正月裡難得常常聚在一起,瞧著也要親近了許多。

  冬天雖然冷,到底過得快,蔻兒幾乎沒怎麼走動,就發現已經開春了。

  立了春沒兩天,宮裡頭就派來了人。

  一個尚宮,一個司珍一個司制,帶領著女官宮侍,前來給蔻兒量體裁衣。

  開春,距離立夏還有三個月的時間,現在就要開始做蔻兒立後當天所要穿的褘衣了。

 

 

第四十五章

  開了春, 溫度也漸漸回暖,繡娘們早早兒趕在冬末給蔻兒做了不少的春衫, 薄的厚的都有, 太陽正好的時候,蔻兒就把裹的厚厚實實的冬衣換了, 單層的夾棉襖裙足以應對。

  宮裡頭來的幾位女官蔻兒之前未曾見過, 除了尚宮大約三十,其他幾個都是二十有餘不足三十的光景, 只是都一副嚴謹刻板的模樣。

  她們到了宜明苑,也都是跪下請了主母的安, 說明了來意, 請蔻兒站在正堂之中, 司制帶著一個典制弓著身小心翼翼給蔻兒量體。

  蔻兒攤開手就是,這兩個女官動作小心,根本沒有碰到她, 速度也快,同一個地方反覆測量兩三次, 全部下來也只是片刻,手還沒有發酸,司制就已經欠身道:「稟主母, 小的已經測量好了。」

  她揉了揉手腕坐下後,司制把量出來數據的紙單遞給她過目,蔻兒掃了眼,發現這上面的數據和她去歲時量體裁衣的數據差距挺大的。

  「姑娘今年身形瞧著倒是長開了些, 到底大了一歲呢。」尚竹在旁邊笑瞇瞇道,她服侍了蔻兒幾年,看著蔻兒從年幼長大,心裡特別有成就感。

  蔻兒自己倒是沒有感覺,只覺著看著數據有變化。

  「主母不過十五,這個數據還有的變,小的回去先給主母做禮祀的衣服,稍微放量一二,主母的常服也暫且依著這個數據先做些,畢竟還有幾個月,等主母過門前,小的還要來叨擾一次。」

  司制恭敬而嚴肅的說道。

  蔻兒聽罷,讓素涼抓了把金瓜子給幾個女官打賞。雖然是身上有品級的女官,說到底也只是皇室的家僕,蔻兒作為主母的打賞讓她們又跪了謝賞。

  女官們給蔻兒量體之後,又略在宜明苑坐了坐,與蔻兒身邊的幾個丫頭交談也客氣,這些丫頭以後就是皇后身邊的人,比她們女官有時候要風光的多。

  送走了女官們,蔻兒也開始有了真正要嫁人的感覺。

  還有三個月了啊。

  一入了春,日子彷彿就快了許多,到了百花正開的時候,蔻兒的宜明苑中被送來了上百盆的盆花,各式各樣,奼紫嫣紅,嬌滴滴的擺滿了整個後花園。

  這些花送來時,壓著車過來的老闆弓著身一臉的害怕,哆哆嗦嗦說是去歲的那位公子買來的。也是他倒霉,接單前沒有問一聲,樂呵呵來了一個大買賣,一看是方家,送去七姑娘院子的,人都嚇傻了。

  這位老闆不斷擦著汗,以為自己誤打誤撞撞破了皇后和別人的私情,怕得連話都不敢說。心裡頭特別埋怨去歲的那位公子,怎麼這麼大的膽子還敢給皇后送花示好!

  這下子蔻兒也好身邊人也好,哪個不知道這又是陛下的手筆,素涼忍著笑把哆哆嗦嗦的老闆送了出去,回來了,院子裡幾個大丫頭忍不住笑成一團。

  遠在宮中的宣瑾昱不知道,他的討好動作,差點就成了皇后私情的把柄。

  宣瑾昱送來的花的確也送到了蔻兒心頭上,她只要一推窗,就能嗅著花香聽著鳥鳴,賞著美景,心裡頭也鬆快了不少。

  隔了沒有多久,回暖了不少,阿饞也笑瞇瞇敲了蔻兒門,去拜見了方父和方令賀之後,在方家小住了幾天。

  阿饞變化很大,一個冬沒有見,個子竄了一截,牽著蔻兒手猛笑,瞧著也比去歲時活潑了不少。可能是蔻兒和她哥哥的婚事將近,她也有了兩份小姑的擔當,到了宜明苑中,絮絮叨叨把她從嬤嬤那裡打問來的消息一股腦兒都給蔻兒說。

  姑嫂姐妹倆趴在榻上玩,阿饞還給蔻兒憤憤不平道:「我聽阿嬤說,樓婕妤她們想要在你嫁過去之前來方家服侍,到時候隨媵過去。這分明是想要蹭蔻兒姐姐的大婚呢!」

  蔻兒聽了,心中也有兩份不快。

  妾在主母過門前去服侍並無不妥,隨媵,就是正大光明蹭她的婚禮了。

  噁心人的法子還真是層出不窮啊。

  「這事兒根本沒讓哥哥知道,亭太妃就給打了回去,讓樓婕妤她們老實點,等蔻兒姐姐大婚之後去敬茶就是。」

  蔻兒想了想,歎息:「好累啊……」

  為什麼她一個才十四的女孩兒,還未過門就要煩心他家中的幾個妾室了。

  「姐姐不用煩,」阿饞翻了個身牢牢抱著蔻兒手臂,信誓旦旦道,「你是主母,她們不敢開罪你的。」

  就算娘家出生再好,到底是妾,天子妾如無主母,想蹦躂也不是不行,有了主母,就要老老實實夾起尾巴才是。

  蔻兒從未接觸過妾,以往她幼時在方家,依稀聽說大伯父好像弄了個妾回來,沒有見過,生了個孩子,這個妾就死在鬼門關了。她後去了風家,風家也好交好的人家也好,都沒有妾,只有舅舅認識的商賈在外頭養了房外室,隔三差五都要被正房去打一頓,幾乎是茶餘飯後的笑柄了。

  如今到了她成婚,對方家裡頭已經擱著幾個妾了。無論怎麼樣,她多少是有些膈應的。

  阿饞出著主意:「到時候姐姐入宮,把她們畫一個圈圈圈在裡頭就是了。」

  蔻兒失笑。

  如果真的這麼好辦就好了。

  阿饞來陪了她幾天後,剛剛收拾了行囊回了宮,蔻兒就接到了消息,襄城那邊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幾個舅舅舅母以及表哥表姐侄兒們,舉家都來京中了。

  她這下可坐不住,去問了方父,方父大手一揮,同意她去風宅幫嬈嬈的忙。

  畢竟風千水也好風千林也好風采回也好,外頭忙得要死要活,宅院的事情一概不管。風嬈嬈雖然是女子,也是個男裝一換就往外頭跑著做生意的主兒,等於風宅只有一個坐吃山空甚至掘地三尺的徐嵐,根本讓人放心不下。

  風宅都知道,皇后是她們表姑娘,當初也是在襄城服侍過的,沒有什麼太大的生疏感,也就是對她新的身份惶恐了幾天,蔻兒吩咐下去的一切,都是誠惶誠恐的去辦,生怕哪裡做的不好,讓貴人不喜了。

  風宅當初買的是四進宅院,兄妹幾人住著大是大,但是長輩們都來,就顯得擁擠了些。蔻兒想了想,令底下風家帶來的下人打著風嬈嬈外家的旗號去把隔壁一處宅院也買下來。

  嬈表姐的外家也是襄城一個人家,京中沒有人知道,更不會聯繫到風家,聯繫到蔻兒身上。因為不是祖宅,風家出價也合理,甚至可以在京中換個地方給他們重新置辦,這等好事也不是好遇的,當即就答應了下來,一手交了地契,一手收了錢算是了事。

  房子一盤下來,蔻兒立刻緊鑼密鼓開始了收拾,住房院子重新佈置打掃裝修,外頭雜亂的草叢該怎麼挖怎麼挖,兩個宅院中間的牆也拆了去,等到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忙得腳不落屋的兄妹三人回來,風宅已經大變了模樣。

  風嬈嬈一把就摟著蔻兒的腰大笑道:「我的心肝兒,你可真是幫了大忙了!若要哥哥們來,只怕祖父他們到了都沒有弄好呢。」

  「沒得法,家中還是要有女孩兒才行啊!」風千林搖頭晃腦歎氣。

  風嬈嬈還笑瞇瞇地點頭:「可不是這個理兒……等等。」

  她眼睛一瞇,看去風千林:「五哥,我不是女孩兒麼?」

  風千林一臉無辜:「你覺著你是,那你就是嘍。」

  兄妹倆頓時『打成一片』。

  風千水經過了大半年的調整基本已經放下了心事,含笑招呼著蔻兒:「別管他們了,快去歇歇,這些日子累著你了。」

  「她有什麼可累的。」徐嵐抱著他的藥箱縮在角落裡陰沉沉道,「有我看著,她連汗都沒有出過。」

  蔻兒一臉無辜。

  她到底還在吃藥調理身體,有師兄牢牢盯著,幾乎都是坐著不動光張口了,的確不累。

  這頭收拾好,蔻兒就回了方家。她現在是待嫁之身,身份也於以往不同,在外頭呆的時間長了也不行。

  方家也得知了風家舉家都要上京來,特別是已經知道了風家應承下來了皇商一事,以後就算是商賈,那也是數一數二有名有姓的大家,大太太尋思著要去攀上關係,做主想把家中的一個庶女送過去給風嬈嬈作陪,被蔻兒嚴厲拒絕了。

  大太太現在可不敢得罪蔻兒,被拒絕了也不敢吭氣兒,只回去的路上把庶女胳膊上掐了幾個印子來出氣。

  風家抵達京城時,道路兩旁圍滿了看熱鬧的,都知道這是襄城的皇后外家,也知道是新的皇商,來看看到底什麼排場。

  風家的主子們早早坐了幾輛馬車都回了風宅落腳,後頭綿延了幾里路的車隊才在源源不斷進城門,目的也不是風家,直接就拉進了方家。

  方家一大早就開了門,裝載著數十個箱子的馬車一輛又一輛紛紛而至,卸貨的小廝都忙不過來,力氣大的僕婦都全部用了上去,一口箱子一口箱子的往宜明苑抬。

  方家的下人累趴了,風家的小廝又接上來,他們都是練家子,力氣大,幾趟幾趟的跑。

  蔻兒在屋裡頭只看見一口箱子一口箱子抬進來,庭院放滿了放不下,轉到後花園,除了花圃之外的地方堆積成山,就著還有不少,只能去放到了方父和方令賀的院子裡暫時落腳。

  「稟表姑娘,這些都是老爺老太太們給姑娘準備的嫁妝,這些是單子,請姑娘過目。」前來的管事兒一看見蔻兒臉上笑開了一朵花,比起別的下人,親切要多一些,畏懼少了些。

  蔻兒也笑瞇瞇:「劉伯也來了。」

  「可不是,得知姑娘要出嫁,家裡頭的主子們都是吃不好睡不好,怎麼也要看著姑娘出嫁心裡頭才踏實啊!」

  蔻兒把單子隨便看了眼,上面都是數不勝數的珍寶,幾乎囊括了天下間少有的珍寶。

  她立即道:「路上可平安,有無匪類?」

  這般珍寶在箱,她怕有人動了歪心思,陷家人於不安全地帶。

  「姑娘只放心吧!襄城風家到底是有些名氣的,一般匪類不敢來惹。何況再厲害的山匪響馬,也知道輕重。所以一路上過來平安無事,順順妥妥。」

  「那就好。」蔻兒含著笑道。

  劉伯沒有多留,把給姑娘準備的嫁妝全部送到後,稍微閒話了幾句,就要趕回去風宅。蔻兒知道他現下忙也不留他,派人賞了金豆又送了出去。

  方父和方令賀團團轉,對於外家給蔻兒送來的嫁妝有些苦惱。

  「我兒,這些太多了,為父算了下,為父給你準備的嫁妝和方家準備的,再加上風家的,已經要超三百抬了。」方父無不惆悵,「這……太過了啊!」

  一般人家都是幾十抬,嫁入宗室多了也就是一百二十抬,眼下給蔻兒準備的,哪怕一半都超了去了。

  蔻兒不太懂這些,扭頭看哥哥。

  方令賀摩挲了下下巴,突然道:「父親,我們可以把嫁妝箱子打寬一些,兩箱塞作一箱,再擠一擠,總能行吧。」

  「不錯,這個主意能行。」方父立即同意了。

  很快,京城上上下下的能工巧匠都被方家風家找了個遍,挑了一些最好的,賞了大工錢,讓他們做了一百二十抬嫁妝箱子。

  這嫁妝箱子可大了去了,又寬又深,木匠們做著活兒都咋舌,不愧是嫁皇后的排場,真真是氣派到家!

  方家和風家聯手緊鑼密鼓打造嫁妝箱子不是什麼秘密,有心人一打問就出來了,再一對比著嫁妝箱子的大小,第二天,就有人彈劾方家為了給皇后大婚臉上充面子,搜刮民脂民膏,引起嘩然一片。

 

 

第四十六章

  宣瑾昱接到這樣的奏折在勤政殿和方令賀笑了半天, 早朝時直接把這份奏折抽出來給大家看了看,然後問:「孫尚書認為方家為了給皇后做臉, 搜刮民脂民膏?你說這話, 可有證據?」

  「臣有證據!」孫尚書信誓旦旦道,「方侍郎與方侍講一年的年俸加在一起都置辦不了十抬稍微好一些的嫁妝, 更別提還是加寬加深的一百二十抬, 往好裡算,把皇后的外家風家送的也算上, 他一個商賈,又有多少家底夠的?臣確信, 皇后的嫁妝不純!」

  他的聲音在大殿上迴響, 聽起來擲地有聲, 言之鑿鑿,但是其他和他交好的大臣都悄悄抬起了袖子遮面,假裝不存在。

  宣瑾昱聽到這話, 朝淡然坐在席間的方令賀問道:「方侍郎,此話你作何辯解?」

  「稟陛下, 臣以為,孫尚書所言,純屬子虛烏有, 惡意中傷!臣覺著孫尚書可能是收了某些人的好處,專門出來敗壞皇后的名譽。」

  方令賀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直接一頂高高的罪名給孫尚書扣了上去,還結結實實往下拽了一把, 讓孫尚書脫都脫不下來。

  「畢竟上一回,孫尚書反對立後可是反對的最厲害的一個。」

  方令賀最後一笑,慢條斯理道:「誰知道這件事,究竟是孫尚書覺著上回跌了臉面想要在皇后母家找回,還是真的……收了好處。」

  「方侍郎!說話注意分寸!」孫尚書氣急敗壞,」什麼叫收好處,你這分明是誣陷本官!」

  方令賀一臉淡定:「許孫尚書誣陷方家,不許方家誣陷孫尚書,這種事情還真是讓人不知作何想法啊。」

  孫尚書大怒:「我沒有誣陷!」

  「那下官就問孫尚書一句,方家的年俸是多少,孫尚書知道,那行商的風家一年能掙多少,孫尚書可知道?」方令賀不緊不慢道。

  孫尚書卡殼了,他一哼:「商賈之家,多少掙得還不是百姓的!」

  「孫尚書這話說的,不如讓孫太太不要出去買米買糧買布買首飾了,直接自給自足,挖個田搖個紡車多好。」方令賀含笑道。

  其他殿上有幾個大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宣瑾昱聽著有趣,也不打斷,笑瞇瞇看著殿上兩個人對峙。

  孫尚書氣,可是他的確不能說,他家不去和商販子打交道了。只能道:「好,我們不提商賈,可是皇后這個嫁妝箱子,一百二十抬,加寬加深,到底想要裝多少東西,肯定不會把皇后本家和外家搬空,那這麼多,定然其中有問題!」

  方令賀道:「這個話還得回到年俸上來,臣與家父的確年俸不多,只是為了舍妹,早早就攢起了嫁妝底子,不敢說多,六十抬是已經置辦齊了的。臣家中未分家,家中也會添些,加上這六十抬共計有九十抬。襄城風家世代行商,家底豐厚,舍妹有得外祖父母憐愛,此次外家一家就出了九十抬,還有家母的嫁妝,給舍妹的是六十抬,共計二百四十抬。每一家每一樣都是有跡可循,沒有一樣是昧著良心來的。臣敢把舍妹嫁妝全部禮單公之於眾,只要有任何一樣不妥,臣甘願受罰。同樣,只要舍妹嫁妝沒有一樣不妥,不知道孫尚書,是否願意受罰?」

  孫尚書踟躕了下,他到底願意賭上一把,畢竟二百四十抬的嫁妝,物件成千,總不可能每一樣都是穩妥的。

  「這個賭,臣願意和方侍郎打!」

  宣瑾昱來了興趣,笑瞇瞇問道:「那不知二位打算用什麼來作為賭注?」

  方令賀一臉敦厚老實的微笑:「臣除了是中書侍郎外,一無所有。不如,臣就拿官職來和孫尚書打這個賭吧。臣若是輸了,自當封印脫袍家去。」

  辭官?!

  這個意外之喜讓孫尚書眼前一亮,頓時多了不少念頭。

  中書省有幾個他的門生,都是老實聽話的後生,各個比起這個一直和他對著干的方令賀來說都是俱佳人選。如果方令賀真的請辭而去,中書侍郎……或者說,天子近臣,就要換人來做了。

  他渾身壓抑不住的興奮,低著頭盤算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大殿上,高座主位的帝王和他身側的方令賀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臣也願意!」孫尚書抬頭斬釘截鐵道,「臣也願意用官職來打這個賭!就賭——皇后的嫁妝有問題!」

  孫尚書此話一出,頓時,大殿上有人笑了。

  -

  蔻兒得知她的嫁妝被人上檢了,整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但是一看她哥哥嘴角壓抑不住的微笑,就知道這件事可能不但沒有影響,而且按她哥哥的鑽營方式,估計還能撈到點什麼。這樣一來,她就完全不在意,任由哥哥父親去盤弄她的嫁妝了。

  風家得知了蔻兒嫁妝鬧出了這樣一場風波,氣得一拍桌子:加!繼續往上加!讓他們眼紅嫉妒去!

  二百四十抬的嫁妝還沒有完全盤點好,風家又雷厲風行加了六十抬,大張旗鼓送到了方家。

  這個舉動所有人都看著,出閣未出閣的年輕女子都在暗暗羨慕蔻兒,自家父兄疼愛,還有這樣一個不計一切給她撐腰的外家,三百抬的嫁妝,有的人家不是拿不出來,只是不會去給女兒真的置辦這麼多罷了。

  可是真的有人拿出來了,這種羨慕,對於她們而言就成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蔻兒一躍成為全京城少女們的艷羨對象。

  她沒有出去,不太清楚,只知道上頭有人鬧了些什麼,她的嫁妝就又多了不少。然後來了幾處人來檢查她的嫁妝,一抬一抬打開了來看,一樣一樣過了眼,全部又裝好了之後,她就得知吏部尚書請辭,空缺當天就由吏部侍郎補上,六部因此也順便調整了不少大小官職位置。

  這些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她就聽父親說了這麼一嘴,隨便聽了聽就放開了去,她更在意的時,春天過得越來越快,期間宗正卿與吏部使者已經過來走了走流程,她因此一直待在方家,就清明去給母親上了香,中間就整理房間也沒出去,彷彿沒幾天就已經是谷雨了。也就是還有整整十五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蔻兒越怕什麼,什麼來的越快。三百抬嫁妝強行塞進了剛剛做好的一百五十抬加寬加深的箱子中,底下陪嫁的丫頭一個個問了屬相去挑,風家外祖父母前來與她作陪了幾日,幾乎只是一眨眼,時間就過去,還有五天,就是她的出嫁之日。

  這天尚宮尚功一起前來,給蔻兒送了婚服,幾個女官服侍著她換上,對著一人高的銅鏡左右看了看,大小也算合適,從頭到腳全齊,只是沒有點妝。

  鏡中的少女纖細,身上穿著層層禮服,端莊而隆重,依稀有了兩份威嚴。

  蔻兒看著鏡中的她,抿了抿唇,脫了衣服,笑著讚賞了一番,給了女官們打賞。

  方父來遲了,沒有看見女兒換裝,不過也看得開,他擔心自己提前看見了,心裡頭難受,看不見還好,還能憋一憋。

  轉眼就還有三天時間,方家的姊妹風家的姊妹都來了給她添妝。方家姐妹們再大方,送出來的東西在風家姐妹面前都有些失色。她們有些艷羨,又不敢亂說話,怕惹現在的皇后妹妹不快。風家的姐妹就少了許多顧慮,拉著蔻兒的手坐在榻上,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口乾舌燥,丫頭都來來回回添了五六趟水。

  過了中午,又來了不少達官顯貴家的女子,與她不太熟,就是前來和皇后這個身份攀關係的,不敢多待,添了妝說笑了幾句略坐了坐就客氣地起身離去。這些是好打發的,沒多久,在京中的幾個郡王親王的王妃,並幾位成年出嫁了的公主都來了,熙熙攘攘也擠滿了一間房。她們都是以後要和蔻兒常來常往的,彼此之間說話也小心客氣,年紀小一些的還要靠著帝后生活的,就特別給蔻兒賣好,談笑間幾乎比她親姐妹都親。

  她們在蔻兒這兒一玩就是大半天,等風家姐妹要走時,她們才跟著離去。

  蔻兒陪著說了一天的話,把姐妹們送走,回到房間趴在榻上困得眼皮都睜不開。

  怎麼這麼累啊……

  蔻兒縮在被子無聲哀嚎,只恨不得時間定格別再往後走了。

  只可惜,時間不聽她的,晃眼就是她在方家的最後兩天。

  到了大婚前一日,外祖母思來想去,把蔻兒在風家時比較交好的五舅母送過來,讓陪她一夜。

  說是陪,這個五舅母身上也是帶著任務的。白天陪著她說笑講了一些夫妻相處事兒,夜裡安寢時,五舅母遲疑了片刻,把隨身帶過來的一個小匣子遞給蔻兒,說話有些吞吞吐吐:「……阿家說,小姑去得早,怕蔻兒沒有人指導,特讓了我來。」

  蔻兒已經換了一身內衫,坐在榻上呆呆看著五舅母拿出來的東西,好像有兩分知道五舅母要說什麼了。

  「女兒家出嫁,大抵都有這麼一遭……」五舅母人也年輕,害臊,說話磕磕碰碰了半天,也沒有說到重點,只勸了句,「到時候,你聽話些就好受了。」

  說完,她把匣子遞給蔻兒,讓她自己去看。

  蔻兒捧著匣子,彷彿發現了新得玩具,眼睛裡亮著光,充滿了趣味。

  聽話點就好受了麼?

  不知道陛下會不會聽她的話啊?

  蔻兒抱著這個念頭,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四十七章

  寅時剛過, 蔻兒還感覺自己困得眼睛睜不開,就被五舅母並幾個丫頭連聲哄了起來。

  蔻兒呆呆得坐在梳妝凳上任由一群粉裙婦人在自己的臉上折騰來折騰去, 她身上已經在女官們的服侍下換上了褘衣, 一應全部穿戴整齊,她披散的長髮被一圈圈盤繞起, 堆作兩博鬢, 上有首飾花十二樹,十二鈿。

  前來給她點妝的是命婦, 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臉上堆著笑, 可勁兒誇著:「皇后肌膚細滑白皙, 吹彈可破, 竟是連開臉都不用。」

  她說的也是真的,蔻兒肌膚細膩,幾乎看不見毛孔, 這位全福婦人也只是用兩股紅線在她臉上滾了滾算是了事。

  蔻兒抿著唇,只感覺口乾舌燥, 伸出舌頭舔了舔唇,卻把口上的口脂吃了一些進去。她呆了呆,立即又伸舌舔了舔。

  這口脂中像是加了甘蜜, 好甜。

  在蔻兒身側服侍的幾個丫頭沒有經歷過京香的絕望,只以為是蔻兒不小心舔掉了,見唇上沒有了色彩,又給補了上去, 還笑道:「姑娘可要記得唇上有口脂,吃下去就不美了。」

  蔻兒一本正經道:「嗯,我記著了。」

  她也小心,怕把身邊的丫頭都變成對她戒備很深的京香,等花香給她塗了一次之後,她刻意等到尚竹在她身側忙碌的時候舔了去,然後笑瞇瞇對尚竹道:「我的口脂好像不小心吃到了。」

  「姑娘可小著點心吧,讓奴婢看看,牙齒上可沾了顏色?」尚竹格外細心,檢查了一下蔻兒的牙齒。

  蔻兒對牙齒也一直很保護,潔白的一口貝齒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但是尚竹卻歎了口氣:「姑娘,您的舌頭上都染紅了,怎麼辦,要漱一漱口麼?」

  她現在一身沉重的褘衣,頭髮也梳了,臉上也點了妝,動一動都是麻煩。可不漱口也不行,蔻兒只能在丫頭的服侍下艱難地彎了彎腰,咕嘟了幾口,漱口後伸出舌頭給丫頭們檢查了,確定口脂已經不見了才作罷。

  一番折騰,蔻兒的困意也沒有了,她肚子開始嘩啦啦響。

  從寅時起床,忙忙碌碌到現在,已經快辰時了,她還除了漱口之外滴水未沾。

  窗外來來去去都是人聲腳步聲搬運東西的聲音,吵吵雜雜,蔻兒摸著肚子忍了忍,扭頭問尚宮:「我可以進食麼?」

  尚宮還在統籌著宜明苑的一切事宜,聽見主母這樣問,立即弓腰回答道:「主母可進食,只是要易克化的才好。」

  能進食就算不錯了,外頭小廚房很快就給蔻兒端來了一碗粥,蔻兒她不方便動,濃香用調羹一勺一勺餵著她,中間又有其他事情打斷,斷斷續續的一小碗粥吃了小半個時辰才算結束。

  蔻兒並不滿足,只是她也不能再多吃,尚宮不同意了。

  蔻兒房間裡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方家此刻最忙,大太太二太太都忙不過來,抓了幾個嬸娘一起去在前院,如今家中女眷幾乎沒有長輩,只有已經出嫁了並且兒女雙全的幾個方家姑娘前來她房中說笑。

  這幾個姐姐嫁時她還小,幾乎沒有怎麼接觸,也沒有什麼爭鋒,蔻兒也能心平氣和和這幾位堂姐說說笑笑。不多時,風家的人也全來了,男客們全去了外頭,外祖母帶著幾個舅母表姐來,一看見大妝的蔻兒,眼淚差點就落下來了。

  蔻兒見不得外祖母哭,她淡淡了一早上的心一下子就泛起了酸,吸了吸鼻子,勉強止住哭意,眨著眼要起身,卻被尚宮等女官按下了不許動。

  蔻兒無法給外祖母見禮,只能坐在那兒眼巴巴看著外祖母上前來,甕聲甕氣道:「外祖母可用了膳,蔻兒陪您?」

  「我的乖乖兒,不用管外祖母,」滿頭銀絲整整齊齊梳成一個纂兒,額上勒著勒子的風老太太已經是滿臉褶皺的老人了,她一笑,臉頰的褶子一圈圈,卻不難看,滿滿都是慈愛。她上前在抓住蔻兒的雙手,打量著自己外孫女兒,細細問著,「我的兒,可累了?」

  若是以往,蔻兒總是要給外祖母撒撒嬌的,但是今天,她卻不能撒嬌,怕外祖母難受。蔻兒揚著笑,寬慰著外祖母:「不累,昨兒休息的早,睡飽了的。」

  風老太太以往偏疼蔻兒娘,後來偏疼蔻兒,養成了習慣,如今親眼看著蔻兒大妝,即將出嫁,卻像是剜了她的心般生疼。她也不敢哭出來,怕招惹蔻兒哭。

  「我的兒啊,日後外祖母想見你,都見不到了……」風老太太特別委屈,本以為能把心尖兒外孫女嫁回自己家中,守在面前一輩子,何曾想到,外孫女兒外嫁了不說,還是嫁給了帝王,以後若想再看一眼,就難了。

  蔻兒吸了吸鼻子,摟著外祖母軟聲細語道:「見得到,見得到,日後外祖母想要見蔻兒了,蔻兒就來見外祖母,可好?」

  「好什麼好!」風老太太卻嗔道,「嫁了人還不老實,你自由散漫慣了,日後可不能這般鬆散,曉得?」

  蔻兒乖巧地點頭:「曉得啦。」

  幾個舅母表姐察言觀色,怕風老太太直接給她說教上了,笑著圍上來岔開了話題。

  不過午時,外頭已經有人在說,奉迎使者已經從宮中出發前來迎親。然後沒多久,蔻兒聽見外頭鬧哄哄的一片,方令賀身邊的小廝擠到宜明苑中給小婉說了幾句,小婉立即提裙進屋給坐在榻上的蔻兒行了禮道:「稟姑娘,公子說,從宮中出發的奉迎……並非是使者,而是陛下親臨!」

  蔻兒一愣:「陛下親臨?」

  房中擠了一屋子的女子們大吃一驚,面面相覷,最後目光都投向服侍蔻兒的幾位女官身上。

  尚宮雖然在宮中服侍了一二十餘年,但是先帝時期未曾立後,帝后大婚可遇而不可求,她也是頭一遭見著。只是帝王親自迎親……

  「稟主母,一般情況下都是由宗正卿封做使者手持金節前來奉迎,陛下親來,史無前例。」

  尚宮恭敬地說道。

  蔻兒年紀小,沒有什麼閱歷,她不懂得奉迎與陛下親臨之間到底有什麼差距,只感覺著,好像宣瑾昱對此很用心。

  對於那些命婦來說,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哪裡是用心,這分明是捧在心尖子上的慎重!給蔻兒梳妝的全福夫人是歷經過三朝的,她忍不住道:「皇后真真好福氣!陛下如此待之,老身從未見過。」

  先帝無正妻,先帝的先帝是有正妻的,不過也是先選入宮中封了婕妤,生了孩子之後冊了昭儀,之後立太子時,才立的後。可以說當今陛下對待這位年幼的皇后,已經是史無前例的用心了。

  蔻兒若有所思:「……哦。」

  原來他這般把她看重麼,那她是不是也要把他加重幾分?

  陛下親臨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傳遍整個京城,從宮中到方家巷子已經清路戒嚴,有些之前熬著不想去給皇后臉上添光的人家得知這個消息懊悔地捶足頓胸,街道已經戒嚴,他們根本無法前去方家,等於生生失去了一個在帝王面前露臉的機會。

  方父從一大早就開始忙,轉來轉去也不知道該忙什麼,得知陛下沒有派使者前來奉迎,而是親至,立即回去抱了一摟蔻兒幼時的字帖,尋思著不好,又扒拉了她小時玩的竹蜻蜓,草編蚱蜢,裝了一個小盒子摟在懷中,打算作為給女婿的見面禮。

  天子的車駕從宮中出發抵達方家時,已經剛剛申時,此時正是太陽偏西,日頭正曬,綿延車隊從天子座駕起,停在方家巷子,左右隨侍在側,袞服的宣瑾昱下了車駕,從正門被迎入前院,方家家人與前來賓客跪迎,宣瑾昱一眼看見了自己岳父與大舅哥,笑瞇瞇走了過去,一臉喜氣洋洋。他身側的中書令親自捧著詔書金冊金寶前去宜明苑中。

  蔻兒已經在女官們的攙扶下起來,設了香台,等中書令前來把代表著皇后身份的金冊金寶頒布給她,就已經到了最後一步了。

  小廚房一直熬著有粥,尚宮們有不許蔻兒喝水,她只能抽著點空抿幾口粥,不許吃多,只要肚子不叫就行。蔻兒接了冊印差點感動哭了,終於算是結束了,她不用再餓肚子了。

  方母去得早,外祖母替代了方母的身份,抱著蔻兒忍著淚低聲教導了幾句,時候也差不多,不敢再耽擱,外祖母只能看著蔻兒給她們長輩行了禮,又給方父鄭重其事行了大禮,憋著眼淚被方令賀背出了宜明苑送上了鳳輿。

  此時黃昏,方家的女眷們開始捂著帕子哀哀哭泣,風家的女眷更是抱成一團哭著蔻兒,方父不斷吸著鼻子,眨著眼強忍淚水,方令賀送出了妹妹也是一臉黯淡。

  起駕離開方家時,宣瑾昱懷中多了岳父遞給他的見面禮,等方父方令賀依著國禮向他跪拜後,他又對岳父和大舅兄拱了拱手,鄭重其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會珍重吾妻。」

  有著這句話,方父勉強能忍住,宣瑾昱轉身時,他終於低聲道:「惟願陛下仁厚,請善待小女。」

  宣瑾昱聞言又轉身對方父拱了拱手,這才出門上了龍輿。

  帝王親自迎親,禮隊擴大了不少,帝王皇后的鳳輿後頭禮官無數,女官隨侍,綿延一眼見不到頭。

  蔻兒高高坐在鳳輿上,她屏住呼吸,鳳輿上有帷幔,她坐進去後,隨侍的尚宮就把帷幔放了下來,除了眼前,之外都是一片紅色。

  她心中還有些忐忑,突然就高轅滾動,禮隊開始往外走。蔻兒忍不住慢慢回頭,尚宮立即懂得,小心掀開了一角帷幔,讓她看見身後方家大門外跪著一地的親人們。她最終沒忍住,一滴眼淚落在了衣襟上。

  她唸唸不捨看著越來越小的人影,忽然感覺到太陽已經西斜,家人們遠遠的的影子在黃昏中拉的老長老長。

  隨著帷幔被放下,蔻兒只能扭過頭目視著前方,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她的身前,在她之前的龍輿中,宣瑾昱高大的背影彷彿成了她的一堵可以依靠的牆。

  前頭是帝后駕輦,後頭是皇后妝奩嫁妝,重新壓滿了整整二百抬,浩浩蕩蕩跟在禮隊的後頭,隨著迎親禮隊從方家一路走向宮中。

  皇后鳳輿自正門而入,走過前殿,抵達交泰殿時,鳳輿停下,女官請了蔻兒下來,守候在此的命婦宗婦們跪拜而迎,送蔻兒前往中宮——昭露宮。

  中宮自下旨迎方氏女入宮以來,陛下親自下令處處整修,如今蔻兒入住正殿時,此處已經是到處奢華無比,無一處不熠熠生輝。

  蔻兒被命婦宗婦們送到正殿門口,她們都駐了足,在殿外在此跪拜,之後退下。尚宮上前迎著蔻兒踏入殿中,中宮早早揀選了屬相相合的女官宮女們,蔻兒的身影剛剛出現,她們立刻跪拜而迎,口呼主母。尚宮引領著蔻兒上前坐在鋪著百子帳的榻上,之後尚宮也退在一側。

  蔻兒終於能坐下,心裡頭先是鬆了一口氣,卻立即感覺不對,她坐著的位置特別硌。蔻兒反手一摸,就是一顆桂圓,幾乎餓了一天的蔻兒眼前一亮,蠢蠢欲動。

  「皇后且等等,」左右而站的尚宮只一眼就知道蔻兒要幹嘛,輕聲道,「等飲過合巹酒,皇后就可以進食了。」

  蔻兒聽到這話,只能戀戀不捨地把桂圓重新扔開。

  她的鳳輿和宣瑾昱的龍輿在進了宮後分開了來,如今她乾巴巴坐在這裡,宣瑾昱還未到。只她一人在此,她頓時就有些迷茫了。

  昭露宮中一片安靜,女官們守在蔻兒身側,宮女們垂手屏息,一動不動。殿中滿滿點著的燭台把整個大殿照的光亮無比,蔻兒無所事事,索性四處看著這所她可能要居住一輩子的宮殿。

  只是沒有人陪她說話,又餓又困的蔻兒堅持不了片刻,眼皮差點黏在一起的她昏昏欲睡。尚宮開始還沒有去管,等到蔻兒頭一歪,差點一頭砸進榻上時,她連忙上去扶住了蔻兒低低道:「皇后且再撐一撐,陛下要去行禮,很快就來。」

  好在這話也沒有錯,蔻兒強打起精神又等了等,等到堅持不住時,殿門外出現了宣瑾昱的身影,他大步跨進來,宮女掀起珠簾,他長驅直入走到剛剛閉上眼打盹的蔻兒身前,有些無奈低聲道:「皇后,醒醒了。」

  蔻兒迷迷糊糊一睜眼,看見放大了的一張無比俊雋的臉在她眼前,滿眼都是笑意,終於清醒了片刻,坐直了身體,眨了眨眼小聲問:「我要……妾要起身給你……您……行禮麼?」

  她還沒有習慣這些轉變,一句話說的磕磕碰碰。

  「不用。」宣瑾昱微微一笑,「皇后只需要給朕讓一半的床榻即可。」

  他們要並肩而坐,一起飲了合巹酒,結髮為夫妻。

  蔻兒臉色微變,遲疑著掃了一圈殿中服侍的十餘女官宮女,忍不住招了招手,示意宣瑾昱靠近一些。

  旁邊的尚宮見帝后要說悄悄話,十分有眼力往一側退讓了幾步,保證聽不到。

  宣瑾昱不知道蔻兒要說什麼,含著笑彎了彎腰,湊到蔻兒耳畔。

  「當著別人的面是不是不太好?」

  蔻兒細小的聲音輕輕鑽進宣瑾昱的耳中,她語速又急又快,他差點沒有聽清,等到聽清後,他反應過來蔻兒說的是什麼意思之後一臉複雜,他無語地看著蔻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第四十八章

  宣瑾昱好不容易給蔻兒使了個眼色, 看見不遠處手中端著托盤上面放著合巹酒的女官。蔻兒這才恍然大悟。不過她一點誤會了的害羞都沒有,大大方方往旁邊挪了挪, 笑瞇瞇拍了拍身側, 豪氣道:「來,坐。」

  宣瑾昱坐在蔻兒身側, 突然心情有些複雜。

  今天, 是他娶妻,怎麼感覺蔻兒比他還要……興奮?

  一身袞服的帝王突然面上複雜, 而嬌小玲瓏的皇后笑眼彎彎,主動招呼著女官:「該怎麼做怎麼做就是。」

  女官有些懵, 雖然這也是她第一次主持合巹酒, 但是也的確是第一次, 有皇后接過主動權的吧?

  她好在還知道輕重,看著吉時,上前和旁邊的女官高舉托盤過頭, 跪倒在蔻兒和宣瑾昱腳邊。

  面前的托盤上巹分兩半,繫著紅絲, 宣瑾昱主動拿起一半,蔻兒跟著有模學樣拿起另一半,兩個人對視一眼, 同時把合巹酒送入口中。

  蔻兒略飲了一口,眼角的餘光在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宣瑾昱。他垂著的眸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高聳的鼻樑下, 薄薄的唇因為酒漬增添了幾分水潤,投出了一股微粉。

  蔻兒看得眼睛不眨一下,到口的酒用了很長時間才嚥下去。

  嫁給這樣一個人,以後是不是每天都能看著美人睡覺,被美人叫醒了?

  她突然有些竊喜。

  宣瑾昱真真切切感受到來自身側新婚嬌妻的灼灼目光,好似已經習慣了般主動調整了一下臉頰角度,讓蔻兒看他能看的更帥氣一些。

  帝后的合巹酒結束,又是幾個繁瑣的步驟,蔻兒根本沒記下有什麼,眨巴著眼正大光明感受著身側新婚夫君的盛世容顏。

  還剩結髮時,宣瑾昱親手解開了蔻兒頭上的纓,然後接過女官手中的剪子,輕輕剪下了蔻兒的一縷青絲,和他的頭髮混在一起裝進了繡包中,放在了枕頭旁邊。

  蔻兒靠著宣瑾昱的臉又撐了片刻,最後眼睛都要掙不來了,吧嗒吧嗒眨著。宣瑾昱注意到蔻兒,立即讓女官加快了速度,最後讓她們統統退下了去。

  大殿中燃燒著龍鳳喜燭,跳躍的燭焰搖曳著火光,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只剩下幾個穿著統一服飾的宮女,仔細一看,在內殿服侍的,是京香濃香花香並一個未曾見過的女子。

  蔻兒等了片刻,見女官們都走了,扭頭問宣瑾昱:「結束了麼?」

  她也不是很清楚這一系列的流程,擔心後頭還有什麼步驟,心裡惴惴。

  「嗯,結束了。」宣瑾昱看著蔻兒一臉倦意,柔聲道,「困了就先睡吧。」

  蔻兒見結束了禮儀,外頭女官都撤了,身邊只有自己人和准自己人,頓時自在了不少,她立即指指自己的頭,抱怨道:「上面簪了好多東西,好重!」

  她是皇后規格,頭上所戴全是最高品級,比起其他有爵命婦來說,自然是戴的東西最多最沉。只她不過十四,頂著這麼重的一個頭跟著完成了全套禮儀,實屬不易。故此外頭人一走,她就要拆頭。

  宣瑾昱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受不了,濃香花香前來給她拆頭時,她的手一直在揉著脖子,很酸很倦。

  頭上的頭飾全拆了,就裝滿了兩個妝奩盒,堆作兩博鬢的真發裡還裹了假髮,拆了出來之後,緊繃繃了一天的頭皮終於鬆快了些。蔻兒忍不住發出長長一聲歎息。

  她突然想起來宣瑾昱還在身側,想了想道:「禮既已成,就沒有什麼事情了,陛下請去洗漱吧。」

  宣瑾昱一想也是,他這一身也不容易,如今也晚了,他先去洗漱也節省了時間,能早些睡。

  等宣瑾昱起身在黃門令的服侍下去了偏殿的湯浴後,蔻兒立即把穿了一整天的褘衣脫了,穿著內衫讓兩個丫頭帶她去了另一側的偏殿湯浴。

  蔻兒舒舒服服洗了澡泡了泡,趴在浮板上歎息,真感覺到什麼叫做累了。她長了十四年,從來沒有一天會像今天這樣從早忙到晚,吃不飽不許動,一言一行都要時刻注意,彷彿她就是一根弦,一直要繃緊了。

  終於,可以鬆了。

  蔻兒泡了好長時間,等到差點在浮板上睡著時,濃香趕緊叫了她。

  從側殿洗完出來的蔻兒穿著一身內衫,直奔榻前,那裡已經有剛剛被叮囑了的花香端來了溫溫的牛乳,她一口而盡。

  洗去了困乏,又喝了點牛乳填肚子,蔻兒是真的只剩下困了。她手腳並用爬上了榻,迷迷糊糊吩咐著花香把帳子放下來,然後扭頭就睡了。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濃香花香是親眼看著自家姑娘從早到晚的疲倦,知道她有多困,但是吧,好歹是帝后大婚,第一天同房,皇后就先自己睡了,陛下會不會多心?

  在宮中服侍了蔻兒一個月的京香想了想,悄悄拉住了兩個姐妹,然後主動給蔻兒放下了帳子。

  她是見過的,陛下不會對皇后有什麼不愉,姑娘說什麼她們聽著就是。

  蔻兒這邊滾進榻上睡了,宣瑾昱才將將洗完出來,一襲素絹的內衫是難得的清雅,他遲疑著從偏殿走過來後,沒有看見蔻兒,只有幾個宮女垂著手站在一側,問道:「皇后呢?」

  京香伏了一禮,輕聲道:「皇后睏倦,剛剛落了帳子。」

  宣瑾昱瞭然。剛剛坐在一處時,他就感覺到了蔻兒壓制不住的倦意。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丫頭小心捲了帳,他脫了鞋坐在榻邊,比劃了一下,發現蔻兒躺在中間,外頭也好裡頭也好,留的位置都躺不下一個他。

  他家皇后這是根本沒有計劃讓他同寢?

  宣瑾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小心翼翼伸手把躺在中間蜷縮成一團的蔻兒掂起,打算往旁邊挪一挪。

  十四歲的少女柔弱無骨,身體輕盈在懷中好似沒有重量,宣瑾昱突然覺著,他需要把宮中的御膳房好好督促一下,怎麼也要把皇后養起來一點。

  蔻兒睡中突然感覺身體飄了起來,整個人一驚,立即睜開了眼。

  眼前是彎著腰抱著她的宣瑾昱,彷彿沒有料到會驚醒她,一時也有些無措。

  蔻兒呆了呆,分析了下眼前的情況,困惑道:「陛下過來有事?」

  宣瑾昱:「……」嗯,他家皇后的確沒有計劃過要和他睡在一起。

  「今天是大婚,依禮我們要同榻而眠。」宣瑾昱還是繼續手上的動作,把少女輕輕放到了內側。

  同榻而眠啊……蔻兒背貼著冰涼的被褥,忽然意識到,她這是已經成婚了,婚後,與夫君同塌而眠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是……

  蔻兒強撐著睡意,盤腿坐了起來,想了想,道:「讓把帳子放下來。」

  宣瑾昱整個人也上了榻,順手讓京香放下了帳子。

  帳子一放,整個空間狹小了不少,沒有多少光線,有些逼仄。

  蔻兒伸長脖子看,直到帳子上沒有宮女們投下來的影子,才看著宣瑾昱,笑瞇瞇道:「我……妾未滿十五,陛下應該知道哦。」

  宣瑾昱好像懂了蔻兒要說什麼,他有些無奈輕笑:「自然知道。」

  他初識蔻兒以來,心中好似有了不同的悸動,與以往截然不同。他素來果斷,直接把人放在身邊才是最佳的決策。所以他會在蔻兒十四時迎她進門,但是未必就代表著,他真的就會對十四歲的蔻兒做什麼。

  蔻兒頷首:「師兄提過,因為我拔毒了大半年,多少對我身體有些不美,本不易早婚,但是陛下都去把後年的日子提前了,我也無話可說。但是還請陛下記住,蔻兒還未及笄呢!」

  宣瑾昱含笑:「嗯,記著呢。」

  蔻兒眨眨眼,見宣瑾昱是完全理解並接受這件事,頓時放心多了。她笑眼一彎:「那陛下請隨意,蔻兒睡了啊。」

  她自發貼著牆側躺下了,拉著被子攏到她腋下,微微側了側頭抱怨道:「天不亮就起來,真的好睏啊。」

  宣瑾昱也翻身躺下,聽著身側少女的嬌喃,想起他也是天不亮就起來準備各種禮儀,一樣樣準備過去,整個人都乏了,更不用說蔻兒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了。

  他溫聲道:「睡吧,現在你可以好好睡了。」

  蔻兒早就等著這句話了,閉上眼頭一扭,本來以為身側多添了一個人會睡不著,卻不料剛閉上眼就打起了呼。

  宣瑾昱盯著帳頂,聽著身旁傳來的細軟呼吸聲,忽然覺著,身側有人,有一個呼吸這樣陪著他,真好。

  這一晚,他睡得很沉。

  帝后大婚,罷朝五日,宣瑾昱不用早早起身。只是他身體已經形成習慣,到了時間自動就醒來了。他躺在那裡清醒了片刻,慢慢反應過來他是新婚的身份,扭了扭頭看著身側已經貼著牆蜷成一團張著嘴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蔻兒,有一絲暖意湧入心頭。

  他的皇后,真是一團孩子氣。

  宣瑾昱怕驚醒了蔻兒,也是為了放鬆,靜靜躺在那裡不動,等了大半個時辰,蔻兒翻了翻身,被子已經壓在了她身下,袖子翻起的胳膊一甩,就搭在了宣瑾昱的胳膊上。

  宣瑾昱沒敢動,只細細感受著他的皇后的體溫。

  蔻兒卻動了。

  她睡得香甜,只是感覺到手臂傳來了另一個人的體溫,還有些懵,驚了一跳,眼睛都沒有掙開手腳並用爬到牆邊,勉強睜開眼,看著側身躺在那裡看著她的披髮青年,愣了愣。

  是哦,她已經成婚了,以後要習慣身側有人一起睡才是。

  蔻兒也不覺著自己的動作難為情,攏起被子抱在懷裡,笑瞇瞇對宣瑾昱道:「夫君,早。」

  然後又清了清嗓子,微微伏了伏身:「妾請陛下安。」

  宣瑾昱手撐著頭看著她直笑,慢悠悠道:「夫人早。」

  頓了頓又說:「皇后免禮。」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突然一起輕笑出來。

  宣瑾昱先起身,他不習慣讓司寢御侍來服侍,都是讓黃門令服侍穿衣,他穿戴好了,坐在一側手中捧著一本書,等著蔻兒起身。

  蔻兒慢悠悠伸了個懶腰,爬下榻後,司寢御侍立即奉了皇后常服來,因為是新婚第二日,入眼幾乎是一片紅,好在司制有本事,裁剪好看,繡花不俗,穿在身上也別有韻味。

  蔻兒坐在梳妝台邊,女官正在給她簪發,司寢前去整理榻上時,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慌慌張張跪在地上叩首:「稟陛下,皇后傷重,可傳醫女前來!」

  皇后傷重?!

  宣瑾昱一驚。立即扔開書疾步走到蔻兒面前急急問道:「可有哪裡不適?」

  蔻兒也有些懵,呆呆看著宣瑾昱,猶豫了下:「好像沒有什麼不適啊?」

  宣瑾昱頓了頓,想起來司寢的話,走過去把被褥一掀,入目是榻上印著的大大一灘血跡。

 

 

第四十九章

  大灘的血跡……

  宣瑾昱一愣, 腦子沒有反應過來,驚了驚, 立即道:「快快去請傅醫女!」

  他扔了褥子大步走到蔻兒面前, 有些手足無措,不敢動她, 只能問:「哪裡痛, 說不出來的話我……我讓女官給你查一下?」

  蔻兒也有些懵,她呆呆坐在繡凳上, 仔細感覺了一下身體,有種難以言喻的不適, 但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完全表達不出來, 只能皺著眉頭道:「好像的確有些不舒服。」

  新婚的帝后二人都有些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都沉到了谷底。

  眼見著宣瑾昱已經想要讓女官把蔻兒連人帶凳子抬進偏殿中檢查了, 旁邊濃香幾人踟躕了下,看著慌裡慌張的帝后有些無奈, 只能左右看看,推出濃香來說話。

  濃香上前一步,伏了伏身後, 聲音特別輕:「稟陛下,皇后大約無事。」

  「什麼叫大約無事?」宣瑾昱也沒有這遭遭遇,看見那麼多血都有些懵,只覺著是蔻兒哪裡受傷了。

  蔻兒也盯著濃香, 滿滿好奇。

  底下跪著的那個女官彷彿反應過來了般,張了張嘴想說話,看著帝后一臉緊張,話到嘴邊說不出來,只能埋下頭去。

  濃香猶猶豫豫了下,怕直接說出來蔻兒臉上過不去,就彎腰在蔻兒耳畔說道:「稟皇后,您大約不是受傷,只是……初潮罷了。」

  她在方家服侍了蔻兒幾個月,自然知道蔻兒至今未來過葵水。一開始她也被嚇了一跳,以為是陛下太過粗暴,皇后又年幼……可是看看一臉懵懂的蔻兒完全沒有那回事的樣子,並沒有什麼不舒服,所以才猜測,估計只是蔻兒到了年紀,來了初潮罷了。

  不過剛巧在新婚第二天,時間上稍微有了那麼些,令人遐想的尷尬。

  蔻兒之前沒有經歷過,所以不太懂。但是她十二三時,外祖母也好舅母也好,多少給她說過一些,所以濃香一說,她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她這時候再去感覺,明確了位置,很快就確定了帶來身體不適感的,是她的小腹。

  宣瑾昱一開始只是慌了,見幾個女官都沒有太大的反應,甚至臉上帶著笑,蔻兒在聽了濃香的話後也是一臉恍然大悟,看著他的眼神中有了一絲愧疚。

  他畢竟是成人,也聽說過這種事,冷靜了下一想,就猜出來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心情複雜。

  他家小皇后,這算是剛成婚就長大成人了麼……

  慌亂了片刻,昭露殿中終於鎮定下來,宣瑾昱守在外頭,幾個宮女陪著蔻兒進去更衣,女官出去給蔻兒取一些需要用的東西,等蔻兒這邊在後頭學會了一些新技能後,有些彆扭的打了簾子出來,早早兒去請來的傅醫女也到了,正坐在宣瑾昱對面不斷給他說著什麼,宣瑾昱聽得認真仔細,不時點點頭。

  看見換了一身衣服重新梳洗過的蔻兒,宣瑾昱忽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喟歎,又想到這個初初長大的女孩兒是他的妻子,又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蔻兒剛剛被女官們車□轆教了許多,有第一次接觸到新鮮事物,一開始還有些好奇,沒兩下,就因為不便而鬱悶。

  為何女子要遭受這番罪,男人就可以避免麼?

  蔻兒出來後,看著宣瑾昱的眼神中充滿了打量。

  帝王完全不知自己的新後在想著什麼,他招招手讓蔻兒坐在了他的身側,溫聲道:「來,讓傅醫女給你看看。」

  傅醫女看見蔻兒,起身行了一禮,溫溫和和道:「小的請皇后安,小的姓傅,是個醫女,皇后身體不適,小的特來看看。」

  蔻兒看著宣瑾昱對這個傅醫女的態度溫和,猜出是個值得信任的醫女,而且這種事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又是醫女,她就大大方方伸出手來:「那就勞煩傅醫女了。」

  她未曾見過傅醫女,傅醫女在她睡夢中見過她,也給她小心號過脈,這一次給蔻兒再次號脈,她沉吟了幾分,又換了蔻兒另一隻手,號了脈,又翻看了下蔻兒的手指,含笑道:「不礙事,皇后的身體並無什麼大毛病。只是之前殿下服用了較長一段時間的藥,雖然拔除了體內的毒素,到底稍微有些損傷。殿下可食補一些時日,稍微溫養一下。」

  拔毒這件事都知道?蔻兒看了眼在側的宣瑾昱,又看了眼傅醫女,大概猜出之前師兄藥廬裡丟失的藥丸和被動過的藥方是怎麼回事了。

  傅醫女又給蔻兒說了許多忌諱,比女官所說的要瑣碎細緻一些,她最後說道:「皇后莫要覺著這是小事,若是沾了冷,受了勞累,日後身體會出些毛病,到那時醫是醫不好的,只能自己不痛快,到底人要受罪許多,所以還是寧可從一開始就忌一忌的好。」

  蔻兒聽得認真,她是個素來愛惜自己愛惜身體的人,這些都是重中之重,她聽得進去。

  給皇后看完了,傅醫女又笑吟吟道:「聽聞皇后有個師兄醫術高明,幾個月的時間把陳年舊疾都根治了?」

  她沒有提蔻兒中毒的事情,畢竟蔻兒已經是皇后,若是知道的人多了總是不好的。

  這話只提了蔻兒師兄徐嵐。徐嵐過年那段時間去了道觀給蒲心道長瞧了瞧,開了藥方配上食補,加上一套推按手法,用了不足三個月的時間,讓蒲心道長多年的頑疾終於消除了。

  雖然是看在是蔻兒阿家的份上徐嵐才主動去幫的忙,但是蒲心道長心中感激,得知徐嵐喜愛藥草,給他饋贈了十餘箱特殊藥性稀罕的藥草,徐嵐也不推辭,接受了後抱著藥草樂都樂不過來。

  蔻兒看著傅醫女,大概估計這位醫女曾經也是給太后施過藥的。只是蒲心道長那個的確是陳年的舊疾,能治一時,徹底根治是有些困難。想必傅醫女也是好奇師兄的醫術。

  「師兄師從神醫,自幼天資聰慧,對於這些疑難雜症小有心得。」蔻兒也不算吹,師兄的實力的確過得去。

  傅醫女含笑道:「如此厲害,日後若能得以一見就好了。」

  蔻兒笑道:「會有機會的。」

  如果傅醫女也是個厲害的角兒,按她師兄那個脾氣,肯定要來想法子結交一番,交談交談什麼感想,各種理念再一起推導一番,最後了想法子從人家手裡討到點藥草。

  所以不急,以後怕是真有機會。

  傅醫女只看著寫了幾個食補的方子,已經一些需要注意的點列在一張紙上,把這些都給宣瑾昱,才算了事。

  等傅醫女走後,剛剛學了許多的宣瑾昱對蔻兒噓寒問暖:「累不累,要不要去躺一會兒?」

  醫女說女子信期易腰酸困乏,以多休息為主的好。

  蔻兒卻搖了搖頭:「剛睡飽,不想躺了。」

  她也才剛剛起來,舒舒服服睡了一覺,讓她沒有睏意的時候躺著不動,有些難受。

  內殿中女官宮女們已經重新灑掃整理了床榻,外殿已經準備了不少膳食,蔻兒第一次和除了父兄家人以外的男人坐在一處兒用膳,感覺有些微妙。

  她捏著調羹有一下沒一下的喝著湯,卻讓時刻注意著她的宣瑾昱誤會了:「可是不喜?」

  他之前雖然也讓濃香她們匯報過蔻兒在方家時飲食方面,但是畢竟口頭表達和實時操作有些誤差,御廚們只能盡量的去理解然後模仿,雖然是蔻兒常用的,但是未必口味一樣。

  蔻兒卻搖搖頭,看著面前一盅湯,嘴角勾了勾,軟軟道:「沒有,這個湯很好,和家中一樣呢。」

  她含著笑,突然發現舅母們說的出嫁後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在她這裡不太一樣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在竭盡全力讓她沒有陌生環境的落差。

  蔻兒用了膳後,有女官前來稟報,依著規矩,主母歸家,妾室都要來敬茶請安行大禮的。如今陛下人沒有離開,大早上就聚集在中宮附近一個偏殿等候的以亭太妃為首的先帝妾和以樓婕妤為首的天子妾,等了許久沒有消息,忍不住想問問,到底什麼時候來給蔻兒行大禮。

  此刻已經是巳時,女官說她們卯時末就候著了,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了。

  蔻兒有些猶豫。她並不太想見這些人。無論是先帝妾也好,還是現在的妾們也好,她總覺著有些膈應的慌。

  宣瑾昱當即道:「皇后身體不適,讓她們殿外叩首先回去。」

  女官領了命退出。宣瑾昱這才對蔻兒溫聲道:「你不用為她們煩憂,不想見不見就是。」

  他娶回來的妻子,自然該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無需為其他任何人煩心。

  蔻兒點了點頭,認準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主母,後宮之中除了太后,唯獨最大。

  嗯,不怕!

  新鮮出爐的帝后二人完全沒有為外人分心的打算,兩個人第一次有長時間面對面的相處,都在磕磕碰碰摸索著相處方式。

  先帝妾也好天子妾也好,被攔回去了就攔回去了。眼下卻有個女官們不敢攔在外頭的主兒來了,宮女立刻前來稟報,安華公主前來給皇后請安。

  「阿饞來了?!」正在殿中和宣瑾昱對坐相顧無言的蔻兒精神一震,立即笑開了,「快請!」

  宣瑾昱還在搜腸刮肚想著如何讓蔻兒多說幾句話,自己妹妹就來打斷了。只是也不能生氣,含笑看著盛裝打扮過的阿饞提著裙就跑進來了。

  翻了年,阿饞也大了一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個月不見就變了樣,個兒比起年節又長了許多,也纖瘦了些,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的有神,滿臉都是笑意,一進來張口就喊著:「嫂嫂早!」

  阿饞提著裙繞過來,看著她哥哥嘻嘻笑著,行了一禮:「皇兄也早。」

  「阿饞早。」宣瑾昱含笑道,「這麼早就來看你嫂嫂?」

  「本來還可以更早些,阿嬤說讓再等等,等嫂嫂用了膳再來。」阿饞走到蔻兒面前伏了伏身笑著道,「阿饞請嫂嫂安。」

  蔻兒笑著拉過阿饞來與她一起坐下了,親暱道:「昨兒一整天我都在想,怎麼不見阿饞,今兒才算見著你呢。」

  桌案上放的有糕點,阿饞許是沒有吃飽,抬手拿了倆,一個遞給蔻兒,一個餵給自己,吞嚥了兩口才不滿地說道:「本來我該來給嫂嫂牽裙的,阿嬤怕我人小做錯了什麼就不好了,不許我去。只能下次嫂嫂去家祭時在側了。」

  昨兒家祭請禮的都是宣瑾昱一人,蔻兒入門後,月初了才回去家廟家祭,也算是讓她緩了一口氣。

  阿饞看著蔻兒笑道:「嫂子進了門,我就有人陪了,真好。」

  她的喜悅是從心底由衷而生,看著蔻兒的眸中滿是親暱。

  宮中除了她之外,也還有幾位公主,最小的才六七歲,都是先帝去前留下的,先帝妾沒了依靠,有了個年幼的孩子,就老老實實在宮中頂著太妃的名義養著孩子,也不敢讓自己的孩子去親近阿饞這個帝王嫡妹。

  她年紀小,自然會無趣。之前與蔻兒玩的好,心裡頭本就喜歡,這下子蔻兒做了她嫂子,算是十分如意了。

  蔻兒也正巧還是貪玩的年紀,又喜愛阿饞,一拍即合,當即與阿饞開始笑瞇瞇聊得熱火朝天起來。

  宣瑾昱一個人冷冰冰坐在一邊,自己給自己到了杯茶,看著妻子與妹妹相談甚歡,也算滿足。

  這種滿足只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從一開始姑嫂倆搭上話,到一起趴在矮榻上玩花繩,再到阿饞興致勃勃要和蔻兒一起玩手鞠,期間宣瑾昱一句話都沒有搭上過,姑嫂倆幾乎忽視了他的存在,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宣瑾昱在一旁看了會兒書,又忙裡偷閒批了幾份奏章,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眼見著蔻兒也要從榻上爬下來和阿饞一起玩手鞠,無奈輕歎,起身走過去拍了拍揪著蔻兒袖擺的阿饞:「阿饞,你嫂子身體不適,不能陪你玩這個。」

  之前兩個人連說帶笑的,也不過只是坐著趴著,現在玩手鞠,定然又要滿屋跑,蔻兒正是信期,傅醫女也說了,稍微小心些,不要動作太大才是。

  蔻兒玩得眼睛亮晶晶,已經完全忘了這回事,聽到宣瑾昱的話還樂滋滋道:「我身體好著呢呀!」

  她到底才十四,還是一團孩子氣,剛說的話聽得認真,玩的一開心就什麼都忘了。宣瑾昱只能提醒自己時刻注意自己這個小妻子了。

  宣瑾昱覺著成婚之後唯一的變化就是,他比以前要更操心的多。

  好不容易讓蔻兒重新接受她現在正值信期的事實,講道理讓她老實下來不許亂跑玩。

  蔻兒畢竟不是阿饞那個年紀,懂事多了,虛心接受批評教育,遞給阿饞一個無奈的眼神。

  姑嫂倆不能玩個盡心,阿饞有些委屈,但是得知是嫂子身體不適,一下子就小大人似的,特別理解,一起用膳時還專門問了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的。蔻兒也才知道,原來這個時候還有些食物都不可以吃。

  好在她的午膳都是傅醫女開好的食補譜,幾乎都是對她身體有益的,味道也還過得去,蔻兒也就不挑了,看了一眼宣瑾昱的桌案和阿饞的桌案,還是比較滿足,老老實實進食。

  用了膳,宣瑾昱立即把阿饞攆了出去,理由是阿饞每天還要讀書寫字,不能耽誤太多時間。

  阿饞不服氣,緊緊抓著蔻兒的袖子道:「為何皇兄可以不去上朝,阿饞還要進學?」

  「因為皇兄是成親,成親都可以不用上朝進學。」宣瑾昱挑了挑眉,理直氣壯道。

  他自從登基以來,五年的時間兢兢業業,一生一次的大婚,總該讓自己放鬆放鬆吧!這個時間也很緊張,他打算稍微小氣一些,不分給妹妹。

  阿饞垂頭喪氣。

  她還小,自然沒有婚假,就算她有了婚假,那也是到了她成婚的年紀,要出宮了,到那時,自然就不去進學了。

  哄走了戀戀不捨的妹妹,宣瑾昱一本正經對蔻兒說:「剛用了膳,一起走走吧。」

  說是走走,也不過是在昭露宮中,蔻兒換了身衣服跟著宣瑾昱一起,身後隔了幾個人的位置跟著女官並黃門令。

  昭露宮是從去年起就一直在翻修擴建的新宮殿,位處最中間,是皇后居住的宮殿,已經空置了幾十年,立後旨意一傳來,緊鑼密鼓就開始了佈置。

  此時剛剛立了夏,天氣正在往熱裡走,蔻兒穿著一身紗裙,興致勃勃跟著宣瑾昱轉來轉去。昭露宮很大,庭院錯落有致的栽種著花樹果樹,有的樹上掛著小小的桃子,還是青色的未長成熟。殿院內花香混著淡淡的水果香氣,聞著也清新別緻。

  偏殿過去的一個庭院中,廊下掛著十幾個鳥籠,嘰嘰喳喳的小鳥在裡頭跳來跳去,蔻兒走過時忍不住餵了小鳥片刻,又在殿院中撒了一把糧,餵了一群在宮殿飛翔盤旋的鴿子。

  滿眼新奇的蔻兒跟著宣瑾昱一連看了幾個宮殿,就已經熱的一身汗了,她走著走著突然感覺到小腹有一股絞痛感,下面有種微妙的難以言喻之感,頓時不敢走了,僵硬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宣瑾昱立即發現了她的不妥:「怎麼了?」

  蔻兒哭喪著臉:「……疼。」

  她之前完全沒有感覺,怎麼就走了個路,還沒有多遠呢,肚子裡就像是有個錘子在砸一樣的疼呢?

  最後,蔻兒還是被宣瑾昱打橫抱了回去。

  這下子蔻兒不太敢亂動了,只指使著花香去把她嫁妝箱子翻開,找一找有什麼書沒有。

  皇后的嫁妝全部要登記造冊,蔻兒不敢在這裡頭夾私,也就一些能夠放在書架上的遊學雜記帶了進來,還都是看過的,多少有些沒趣,趴在榻上長吁短歎。

  宣瑾昱陪在一側,自己也選了本書看了,過了許久去看,蔻兒依舊一臉無趣,大概猜出來了什麼,抬手招來了黃門令,低語了兩句。

  很快黃門令帶著兩個小宮女回到昭露殿,弓著身送上來了一個木匣子。

  宣瑾昱接過匣子,走到蔻兒身側坐下,含笑道:「起來看看這裡有什麼。」

  蔻兒胳膊在榻上一撐,支起上半身,伸著脖子看。

  宣瑾昱打開了匣子搭扣,露出來好幾本藍色封皮的書籍。

  蔻兒只看了一眼就眼前一亮,歡呼道:「陛下萬歲!」

  裡頭的書正是上一次她買下來全部放在宣瑾昱那裡的,三大箱,至今為止她看了的也不過有小半箱,也就是說,她起碼還有兩箱半的書可以看!

  這下子蔻兒是真的開心了,看著宣瑾昱的眸中閃閃發光:「陛下你真好!」

  她想了想又甜甜笑著:「陛下這麼好,妾要給陛下獎勵才是!」

  獎勵?

  宣瑾昱本來只是怕蔻兒無趣,拿這些書來,未料居然還能有獎勵?他頓時期待了。

  畢竟已經成了親,雖然蔻兒尚年幼,多少……有些別的親暱也未不可。他含著笑:「哦,皇后要給為夫什麼獎勵?」

  蔻兒悄悄看了眼不遠處服侍的女官們,特別注意了下京香,見京香並未抬頭,悄悄對宣瑾昱說:「請陛下吃口脂。」

  吃口脂……

  宣瑾昱呼吸一滯,他灼熱的目光忍不住下滑落在蔻兒的唇上,櫻唇上點著薄薄一層粉色,說話間一開一合,小小的舌尖時隱時現,粉嫩嫩的……

  他心跳開始砰砰,氣息略微不穩,到底是已經成了年的人,對於這些閨房之事,也有所瞭解。

  蔻兒這是在說,他可以……

  宣瑾昱耳邊傳來蔻兒的聲音:「陛下,靠近些,別讓別人看見了。」

  蔻兒細細的聲音含著一絲緊張。也是,她小小年紀,第一次做這事,緊張害羞也是應該的。

  宣瑾昱手撐著榻,正好把蔻兒圈在自己身下,往前湊近了些,目光灼灼盯著蔻兒。

  蔻兒想了想,輕聲道:「你閉上眼睛嘛。」

  閉上眼……

  宣瑾昱嘴角忍不住揚起了一絲弧度,他縱容地閉上了眼,等著他的小妻子給他的獎勵。

  片刻,宣瑾昱感覺到蔻兒靠近了他,有一股微熱的呼吸撲在他的臉頰,須臾,自己的唇上多了一抹柔軟,先是小心翼翼壓在了他的唇上,然後左右摩挲著,帶起了一片柔軟的指腹的熱度。

  等等,指腹?

  宣瑾昱猛地睜開了眼,入眼是蔻兒放大了的臉頰,她正一臉用心的進行著手上的動作。

  宣瑾昱視線一垂,落在了蔻兒染紅了的指腹上,以及她捏著一個口脂盒子的另一隻手上。

  蔻兒見宣瑾昱睜開了眼,有些緊張:「馬上就好。」

  說是馬上,但是蔻兒第一次觸碰別的人的唇,有些好奇,忍不住多摸了兩下,等到把口脂均勻給宣瑾昱摸了一圈後,才側了側頭笑瞇瞇把手指收回來順勢含進了自己口中,含糊著說:「陛下嘗一嘗,這個口脂是不是很甜啊。」

  宣瑾昱盯著蔻兒含著的指腹,突然被一股絕望所籠罩,他手一軟整個人趴在了蔻兒身上,悶著聲歎氣:「嗯,甜。」

  甜的他心裡頭有些發苦。

 

 

第五十章

  大婚一次, 就算是帝王也有婚假,可以好好休息幾天, 封了印罷了朝, 在後宮陪皇后。

  只是皇后正巧不巧,初初長大, 第一天還勉強罷了, 第二天疼得她精神懨懨,在殿中老老實實待了一天, 過了兩天才勉強舒服了些。

  宣瑾昱也在中宮陪著蔻兒整整四五天,期間也就蔻兒精神不足趴在榻上看書時, 抽空辦點公事, 其他時間都用在了蔻兒身上。

  昭露殿在蔻兒入住了幾天時間內, 又大變了一次樣,裡裡外外增添了不少她小女兒家的東西,也增添了不少宣瑾昱的東西。

  蔻兒還比較悠閒, 每天就除了有些不適之外,基本對新環境在不斷適應和習慣, 手邊又有書,不算難過。

  她婚後的日子過了幾天,最大的改變就是能和宣瑾昱同坐一張榻上, 看書看著開心了,伸手就能拍一拍身側的人。

  宣瑾昱也學會了在蔻兒看得真精彩的地方配合著誇兩聲,蔻兒被誇的開心了,就笑瞇瞇得繼續看書。宣瑾昱則看她一眼, 注意力又轉回到自己手中拿著的文捲上。

  中宮服侍的宮女現在還是只有濃香幾個人在近處,素涼尚竹絲鳶小婉則被帶了去學規矩,半個月到一個月後才能回到蔻兒身側來服侍。這幾個都是暗衛出生的宮女服侍起皇后來也有模有樣,特別是那個喚做晚香的女子,機敏幹練又不奪人眼目,瞧著很是得用。

  蔻兒和另外三個暗衛出生的宮女都混熟了,這幾天也觀察了下,她身邊這個晚香也是個不錯的人,堪得一用;皇后宮中的女官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聰慧懂事識人顏色,基本上也就大婚第二天司寢御侍鬧了個笑話外,中宮一直都比較平靜。

  女官來說了幾次,這幾天先帝妾與天子妾都老老實實每天早上前來昭露宮外叩首請安,黃昏時來一道請安,就是沒有進來過,不知道蔻兒是個什麼章程。

  蔻兒覺著自己不舒服的時候,什麼都不想管,緩了幾天,身體舒服了許多,宣瑾昱也開始了漸漸恢復了些朝政,她思來想去,一直躲著也不是個事,她要在這裡待一輩子,總不能真的把人都這樣攔在外頭不見吧。

  這天早上,宣瑾昱起了個早,因為罷朝了幾天有些緊急的政務不敢耽誤,中書令與方令賀以及其他幾個肱骨大臣都來回稟,宣瑾昱不能耽誤,蔻兒還睡著時,他輕手輕腳把自己的胳膊從蔻兒懷中抽出來,想了想,又揉了一團內衫塞到蔻兒懷中墊了墊,確保她手腕裡不空著。

  和蔻兒同榻不同被睡了幾天,宣瑾昱也找到了一些蔻兒的小習慣,睡覺時會攥被子,蜷著身子,經常跑去貼牆,等她習慣了身邊的呼吸和體溫,就漸漸的自動開始學著給手裡找東西,慢慢的就把宣瑾昱靠著她的胳膊摟在懷中去睡。

  宣瑾昱清心寡慾雖然做不到,但是心無雜念還是勉強湊合,用了兩天適應後,也就習慣了,盡量睡覺時不動,讓蔻兒自己在榻上翻來翻去的滾。

  之前宣瑾昱醒的再早也不會打擾了蔻兒的休息,這次是實在要早起,才會抽出自己的胳膊,還好蔻兒這會兒睡得還熟,只翻了翻身,偏過頭去繼續睡。

  拿著宣瑾昱的衣服的黃門令小心上前來服侍著更衣了,早早兒就從中宮離開,坐著肩轎去了勤政殿。

  蔻兒在宮中和在家中一樣自由,睡到什麼時候都可以。畢竟太后之前一直在道觀,大婚時也就是來觀禮,受了宣瑾昱的跪拜,之後趁著夜又匆匆返回了道觀,並未久留。她頭上沒有阿家,作為皇后的她無人可阻。

  熟悉的宮女知道她是什麼脾氣,不熟悉的女官們還在摸著皇后的脾氣,幾乎事事都是順著蔻兒,也就小廚房一直在煨著白玉粥,就等著皇后起身好上膳。

  蔻兒昨夜和宣瑾昱一起打了花牌,睡下後還在後悔自己出牌怎麼不對怎麼不對,入睡的時候自然遲了些,早上睡到了巳時才打著哈欠起來,由著女官們服侍了更衣梳妝。

  兩位尚宮一直在側服侍,其中一個姓丘的尚宮在蔻兒用了膳後,伏身道:「稟皇后,殿外諸位太妃稟御女皆在殿外請安。」

  這幾日蔻兒一直聽著這話,沒有什麼感覺,突然想起來問起尚宮:「依禮如何?」

  「回稟皇后,」丘尚宮道,「皇后是當家主母,無論是先帝妾也好,還是御女們也好,都該來給 主母磕頭敬茶才是。除了她們以外,宮中還有未成人的皇子公主們,依禮也該來面見皇后請安才是。只是太妃們未曾給主母請安,子嗣們不能越過去。」

  蔻兒也想乾脆點,道:「索性今日無事,讓她們都來吧。」

  乾脆點,解決了也好。

  皇后的昭露殿終於打開了門,給了外頭訊號。

  本來以為這位新後還會對她們當做不存在,諸位宮妃這幾天大都是隨意梳妝,殿外叩首後在偏殿等兩個時辰喝喝茶,之後回去就是,沒想到今天皇后宮中尚宮前來傳召,今日拜見。

  好在蔻兒並不是當即就要見她們,給了兩個時辰的時間整理,用過了午膳又走了一圈消食,宮中所有的先帝皇子公主年紀大的帶著年紀小的,阿饞位列最前邊為首。先帝妾,和御女們全部按品大妝,屏息等候著傳召。

  昭露宮的正門開,請皇子公主們進,之後偏門開,請先帝妾與御女們進,以皇子公主們為先。

  蔻兒在正殿中已經設了席位,她正坐在中間,左右兩位尚宮並尚儀宮正,幾個宮女退在後位服侍。

  阿饞是天子嫡妹,位列公主首位,與她並肩的皇子隊列首位是一個已經年滿十四,明年就要分爵放出宮去的皇子。

  作為宣瑾昱的弟弟妹妹,對嫂子是要行家禮,不用跪,但是蔻兒作為皇后,他們在家禮前要先行國禮,依禮跪而拜之。之後起身,再拱手口稱嫂嫂,算是了事。

  宮中只有十五以下的皇子公主,之前尚宮就給蔻兒說過人數,皇子公主加起來都有十幾人,這還只是未成年的,等到她祭禮時,所有成年封王的皇子和出嫁的公主們全部都要來給她行禮,到那時,估計有三十餘人不止。

  蔻兒心中咋舌先帝的子嗣繁盛,也終於理解了宣瑾昱當初以宣公子身份時說過的話。沒有皇后,所有的皇子都是庶出,這種情況下,先帝的諸位皇子們過得很是艱難。

  皇子公主們行了禮,先喊了皇后殿下,又喊了嫂嫂之後,蔻兒也把準備的禮物讓女官給分發了下去,命人賜了坐,等皇子公主們入了座,以亭太妃為首的先帝妾也前來叩拜蔻兒。

  先帝妾在宮中的據說已經是少到可憐,就這都是十來人,比現在的御女們都要多出不少。

  亭太妃身著一身墨綠,瞧著一如之前蔻兒所見時的低調,她叩拜過蔻兒後,並未起身,跪在地上含笑道:「往日沒有主母,妾癡長年歲,也佔了個輩分,陛下憐妾無子,許了妾掌管宮權。然而皇后歸家,有了主母,妾不敢專權,還請皇后收回宮權。」

  她手中是一個特製的銀印,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十分臣服的上交。

  亭太妃手才剛剛舉過頭頂,另一個瞧著年歲不大的太妃柔柔輕輕道:「亭姐姐太急了些。皇后初初新婚,正是與陛下蜜裡調油的時候,宮權這些庶務沒得分了皇后的心。不若亭姐姐暫且先幫皇后管理些時日,也好讓皇后輕鬆些。」

  亭太妃遲疑:「這……」

  蔻兒坐在正中看著兩個太妃,一臉無趣,隨口道:「本宮既然已經成婚,如今是皇后,皇后的責任自然不可推卸,何況本宮身邊有的是能用人,無需本宮費心。」

  她一個皇后,把手下的女官管好就行,至於底下的事,總有人能做好,用不著她事事操心。

  亭太妃立即道:「皇后殿下言之有理。」

  宮正上前收了亭太妃手中的銀印,亭太妃一臉恭順,與其他太妃行完禮後退在了皇子公主們的席位後面坐下了。

  如今只剩下御女們了。

  蔻兒坐在主位,漫不經心打量著抬手款款而來的御女們,一個個穿衣全是按著身份來,最前面的是婕妤,她旁邊的是個美人,共計八名御女,齊齊下拜。

  御女們與之前的先帝妾和皇子公主都不一樣,她們是真正的蔻兒手下的妾,蔻兒不但是她們主母,也是她們主子,她們恭恭敬敬三叩九拜,口呼皇后殿下。

  蔻兒手撐著腮,一眼掃過去幾個御女,都是一臉柔婉恭順,完全沒有她大選當日的放肆。

  叩拜了去,接下來就是妾室給主母敬茶,一個個從最高品級開始,以樓婕妤為第一個,她起身從女官手中接過沏好的茶,低著頭弓著腰上前三步,緩慢跪倒在蔻兒腳邊:「妾樓氏請主母安。」

  她是一個年二十許的女子,身形高挑而丰韻,面若桃花,粉面杏腮,相貌不俗。跪倒在蔻兒腳邊時也乾脆利落,未有一絲勉強。像是認清了自己的位置。

  蔻兒也不為難她,接過茶杯沾了沾嘴,給了樓婕妤一個紅封。

  樓婕妤退下後,依著她的是一位美人,之後幾個御女都是如此,直到最後一個位份的采女。

  這個采女先是跪下通稟姓名是,顫巍巍說自己是許氏采女。

  位份不熟,但是聲音卻有些耳熟,蔻兒仔細想了下,好像是大選當天對她指手畫腳又口出狂言被訓斥了的許良人。

  這是被降了位份?

  蔻兒看著她也沒有太多想法,只想快點完事好趴在榻上讓丫頭給鬆鬆筋骨,正坐的她都累了。

  許采女瞧著唯唯諾諾,她抖著手端著茶上前,抿著唇臉色煞白,走到蔻兒面前跪下時不知太急還是怎麼的,腳下一絆,整個人前傾,驚呼一聲,端著茶杯的手一抖,整杯茶水傾倒而出,直直朝著蔻兒面部濺去!

 

 

第五十一章

  蔻兒只覺眼前一閃, 本在宮正身後站著的晚香已然擋在了她面前,一個銅托盤牢牢接住了潑出的滾燙茶水不說, 茶水受力回濺, 劈頭蓋臉朝著許采女而去!

  「啊——!!!」許采女躲閃不及,被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身, 濺在身上立即紅腫一片出現水泡。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蔻兒心中一驚, 她眼前幾個女官已經牢牢攔住,宮正氣急敗壞道:「來人!抓住許采女!」

  一個最末等的御女居然在給皇后敬茶的時候發生如此變故, 諸多女官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蔻兒一開始心中一驚,她很快鎮定下來, 目光立即開始搜尋下首坐著的人們。

  皇子公主們受驚不小, 阿饞和年紀最大的皇子反應最快, 已經起身從席上往蔻兒身邊跑;年紀小的幾個公主已經眼淚嚇出來扭頭找自己的娘,先帝妾中幾個滿目震驚看著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晚香,若有所思, 卻不做多想,立即安慰自己的孩子, 還有幾個藏著幾分瞭然,目光忍不住往御女們身上瞟。

  身邊兩個妹妹弟弟疊著聲兒問嫂嫂是否無事,蔻兒搖搖頭, 目光落在了御女們身上。

  底下的幾個御女也是被嚇得不輕,看著已經被女侍按下掙扎不已的許采女滿身的傷,渾身哆嗦。

  坐在最前頭離許采女最近的樓婕妤突然往站起來上前兩步,彎下腰來狠狠一巴掌甩在許采女臉上, 怒罵:「不知死活的東西!傷到皇后萬分,仔細你的小命!」

  這句話彷彿提醒了其他的御女們,一個已經嚇軟在地的美人嗚咽哭著還指著許采女憤恨:「許采女你要找死自己去碰了石柱子就是,何苦拖累我們!」

  這話引來御女們的同仇敵愾,紛紛出言怒罵地上哀嚎不止的許采女。

  妾們第一天給主母敬茶,發生這種事情,她們這些妾幾乎都是難辭其咎,依禮也是要受罰的。她們如何不恨許采女,這個時候生出事端,分明是連帶了她們所有人!

  御女們惶恐不安,紛紛跪在地上賭咒發誓此事和她們無關。

  蔻兒此刻已經把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牽了牽阿饞的手安撫了下,怕她年紀小受了驚嚇,索性讓女官安排了把皇子公主們先帶走。

  她看了眼下首空了一半的位置,頓了頓道:「請太妃們也先回去。」

  女官立即上前請了太妃們從一側也離開了。

  這下子,她下首空落落的只有八個御女,一個被按在地上掙扎翻滾,另外七個分作兩團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給皇后敬茶的水是煮沸了的,依禮作為主母的蔻兒應該在敬茶時要給她們說些教導,之後再飲茶,到那個時候溫頓剛好。所以許采女手中端著的茶是滾滾的,潑回到自己身上即可燙起了水泡,臉上也有紅燙的地方,她卻彷彿忘了自己受傷了一樣,被按在地上努力仰著頭哭喊著:「皇后恕罪!妾不是故意!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妾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謀害主母啊!皇后主子明察!」

  蔻兒看著地上不住哭嚎的許采女,她也不過初初二十的年紀,臉頰上也被燙出了水泡,好好的花期女子就這樣算是毀容了。

  如果不是晚香動作快,或許現在哭嚎的就是她了吧?

  蔻兒一陣後怕。

  眼前的許采女,是故意的也好,無意的也罷,或者再往深裡說,背後有沒有什麼人,都是其次了。現在的問題是,她已經做出了如此大不敬的行為,甚至危及到了皇后的安全,她算是完了。

  女侍們力氣很大,現在不確定這個許采女是否還會有威脅性的動作,她們牢牢注意著,用力把人死死按住,不給她任何掙脫的機會。

  許采女還在苦苦哀求:「皇后主子恕罪!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皇后開恩!!!」

  她彷彿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是何等的有罪,幾乎拚命在求饒,眼淚飛的滿臉都是,還有那紅燙的水泡,直接讓她變得面目猙獰。

  蔻兒目光落在許采女的臉上,扭頭對宮正吩咐道:「去請個醫女來。」

  請醫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蔻兒身上,滿是深思。

  許采女卻彷彿看見了希望,不住道:「妾多謝皇后主子開恩,皇后千秋萬福!」

  皇后會給許采女請醫女來,是不是說明,皇后她心軟了?

  殿中許多人都這麼想著,再看一眼盛裝之下的蔻兒不過十四,尚未及笄,比她們小了四五歲,又是初初出嫁,說到底,還能是個閨閣小女孩兒,未曾長大呢。

  底下跪著的御女們悄悄鬆了口氣,新後年幼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人小心善,容易同情動搖。

  或許今天這事,能輕鬆過去,她們也不用陪著受罰了。

  尚宮們和其他女官服侍蔻兒這些天來,只看見了她嬌憨可人的一面,也都以為這位十四歲的皇后在許采女的哀求下打算放人一馬,還特別請了醫女來給她醫治。

  頓時殿中除了服侍過蔻兒幾個月的濃香她們,所有人再看蔻兒時,都眼含深意。

  醫女來的很快,雖然是皇后傳召,但是宮女說了,是給一個采女看診,來的人也不是什麼位份高的醫女,不過三四十歲的醫女一來,先跪下請了蔻兒安。

  蔻兒此刻已經完全放下了心態,手撐著腮坐在主位上,漫不經心努了努嘴:「給底下這個采女瞧瞧,燙傷了。」

  醫女看見新後這般,只當是皇后立威,拿了個位份低的御女殺雞儆猴,潑了采女一身熱水。但是什麼話也不敢有,立即應了轉身跪在地上給許采女看。

  女侍們依舊緊緊抓著許采女不放,只撕了撕許采女的衣服露出被燙傷的位置來給醫女瞧。

  那醫女一看許采女到現在都被壓著不放,好像知道了剛剛的想法恐怕與事實有誤,打量了一眼許采女,這才開始看診。

  燙傷在肌膚上反應的速度很快,不過幾刻鐘的時候,許采女一身燙傷痕跡都出來了,醫女來時就被告知了是燙傷,此刻也不慌不忙,用剪子把許采女的衣服從傷口上撕開剪破,然後一一挑破了許采女身上的水泡,在傷口上厚厚裹了藥,然後又用紗布把傷口的位置纏裹起來,全部處理結束,才跪過去給從內殿走出來的蔻兒磕頭:「稟皇后,小的已經給采女處理完了傷口。」

  坐在主位的蔻兒早在醫女給許采女醫治之前就離開了。她中宮出了事,勤政殿那裡立刻就知道了,宣瑾昱雖然知道蔻兒沒有受傷,但是還是勃然大怒,立即吩咐後宮查一查許采女近日來有沒有和誰接觸過。

  方令賀正擼著袖子寫奏文,忽聞妹妹宮中有事,也是驚了一驚,但是轉念一想,知道妹妹沒有受傷,略微放了放心,他做哥哥的,多少還是瞭解自己的妹妹,猜測蔻兒應該不會吃虧。

  畢竟他是外臣,現在就是急破天也沒有用,他進不得內廷去見妹妹,只能寬慰自己,妹妹無事。

  方令賀不能進內廷,宣瑾昱可是內廷的主人,他奏章一扔,把幾個大臣也扔在勤政殿,立即讓人備下了肩轎,他匆匆去了中宮。

  勤政殿在前朝,中宮位處整個宮廷最中間的位置,也是最靠近前朝的位置,宣瑾昱一得到消息就從勤政殿出發,醫女來時,他也到了中宮,只不過沒來及的通稟就直接從偏殿進了去。

  花香當時就悄悄上前通稟了蔻兒,蔻兒眼前一亮,也懶得去看底下哭哭啼啼的女子,趁著醫女給許采女裹傷,起身就進了內殿。

  她是皇后,行動自由,底下人就算看見了也沒有任何人會說什麼,何況裹傷的只是一個采女,她堂堂皇后,完全可以甩手不管。

  外頭人低著頭,蔻兒就帶著濃香花香進了去內殿,一眼就看見背著手站在殿中的戴冠青年。

  「陛下。」蔻兒笑瞇瞇湊上去了。

  宣瑾昱聽見蔻兒聲音,轉過身來開始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兒。

  眸中盛著笑意,臉上瞧著也輕鬆,不像是被嚇到了的樣子。

  只要親眼見過她沒事,宣瑾昱才放下心來,問道:「怎麼一回事。」

  蔻兒想了想,輕描淡寫道:「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反正那碗茶水潑過來,我就沒臉見人了。」

  她的沒臉見人是真正字面意思的沒臉見人。滾燙的茶水直接對著臉來,燙掉一層皮,再留一留傷疤,她就徹底沒臉了。

  宣瑾昱聽著也後怕,萬幸自己早早在蔻兒身邊安排了暗衛出生的宮女,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蔻兒見宣瑾昱比她還怕,反過來踮起腳安撫地拍了拍宣瑾昱的背,笑瞇瞇道:「沒事沒事,晚香動作快,我一點都沒有沾到。」

  當時她都差點嚇了一跳,就她學的那兩下子皮毛,這麼近的位置根本無法自救,還好晚香她們暗衛出身,這種應急場面反應相當快,一滴不漏全部潑回給了許采女。

  宣瑾昱也誇讚:「晚香是這一輩當中排名最高的暗衛,她們師姐妹幾個,都是得用的。」

  只是他身邊不用女子,再出色都一直在外頭拚命,也就是他認識了蔻兒之後,思考自己的人的安全,才會把這些幾乎閒置了許久的暗衛女子們調回來,在蔻兒身邊貼身保護。

  宣瑾昱到底還是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徹底把這些御女們一次性解決了,給蔻兒留下了麻煩事。

  如果他當初把人一直關在冷宮,估計沒兩年她們的娘家就坐不住了,會提出接女兒回家。

  還是失策了。

  宣瑾昱當初也沒有料到幾個小小的御女,扔著就扔著,他也沒有娶妻的念頭,就完全沒考慮過皇后的立場,等到蔻兒要入宮前,這些御女們已經在宮中扎根了,他只能派人去敲打,所有人都是很溫順,本以為不會有事,不料這才是敬茶,就已經鬧出了這種離譜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有意,許采女,都不能留。

  蔻兒猜得出宣瑾昱有要幫她的意思,卻攔住了,把人牽著袖子帶到榻上按下,吩咐道:「你在這裡聽話,我去就行。」

  宣瑾昱雖然想給蔻兒直接處理了,但是蔻兒都這樣說,他願意給自己的小妻子全部的信任,畢竟蔻兒已經是皇后,她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他不能去插手。

  蔻兒扭頭要走的時候,還不放心回頭叮嚀道:「陛下,您現在是我的夫君,不可以出去給別的女子看,所以要老老實實在這裡不許出來哦。」

  宣瑾昱含笑:「我等你就是。」

  內殿坐了一尊神,蔻兒底氣十足,她從內殿繞出來,看見跪在地上的醫女和已經裹好了傷的許采女,點了點頭,令人把醫女送走了。

  醫女一走,外殿中只有蔻兒和她身邊女官,以及地上還跪著的幾位御女了。

  以樓婕妤為首的御女們不管蔻兒在不在,都是恭恭敬敬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出來了才微微俯身,以示恭順。

  她們在對待皇后的禮儀上,基本挑不出錯來。

  蔻兒回到主位坐下了,這才手托著腮,看著許采女:「本宮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你差點傷了本宮,是也不是?」

  許采女放下了的心立即又提了起來,她嗚咽著趴在地上:「……是。可是妾真的是無心之失,萬望皇后主子開恩啊!」

  蔻兒才不聽她這一套,扭頭問宮正:「按宮規,此事如何處理才是?」

  宮正側身對著蔻兒躬了躬身,口齒清朗:「回稟皇后,對皇后犯大不敬罪者,以律當斬。」

  帝后一體,乃是國家最尊貴的夫妻,大不敬屬於十惡,為不赦條例。

  宮正的話音一落,許采女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嘴唇抖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哦,以律當斬啊?」蔻兒漫不經心道,「原來是個重罪。」

  樓婕妤忽然叩首,道:「稟皇后,天家威嚴不可侵犯,許采女雖然是無心,但是的確對皇后主子大不敬,請皇后賜死許采女。」

  蔻兒這才打量了一眼樓婕妤,一臉正氣,擲地有聲,處處都是在維護著她皇后的身份,絲毫沒有為一起生活了五年的許采女求情之意。

  蔻兒眸中浮起一絲笑意:「樓氏覺著,本宮應該賜死她?」

  「回稟皇后,以律,許采女的確是死罪。」樓婕妤踟躕了下,低聲下氣道,「只是她到底才十九歲……若是皇后寬宏,准許她魂歸許家,就是大恩了。」

  「唔……」蔻兒含笑看著其他幾個御女,「你們呢,什麼意思也說來讓本宮聽聽?」

  底下幾個御女左右看看,其中一個美人道:「回稟皇后主子,許采女的確該死。」

  「許采女冒犯皇后,其罪當誅,皇后主子不用手下留情。」

  這些勸蔻兒直截了當把許采女賜死的御女大都和樓婕妤一起,陳詞激昂,覺著許采女罪無可赦。

  還有兩三個御女一臉遲疑,其中一個不顧兩邊人的拉扯,叩拜下去:「回稟皇后,許采女無心,還請皇后主子寬宏一二,免她死罪。」

  蔻兒留意到這個口中勸她的御女是個才人,剛剛給她請安時她就注意了,這個女子相貌柔婉,眉宇間帶著一股仙氣,實在是好看。她記得這個才人是叫做崔釉兒。

  她只掃了眼這個崔才人,沒有過多停留,只微微一笑,對宮正歎道:「看來大家都是守規矩,願意依照禮法的,既然如此,就賜死許采女吧。」

  許采女一聲不吭已經昏迷了過去,其他御女們滿臉震驚,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笑語盈盈的十四歲的皇后,怎麼就能輕描淡寫奪去一個十九歲的女子的命?

  就這樣賜死了?

  樓婕妤臉色一白,手腳冰涼著叩首下去:「皇后主子……」

  「剛剛勸了本宮賜死,這個時候要是再來勸別的話,別怪本宮連你一起辦了。」蔻兒含著笑輕聲道。

  樓婕妤立即死死閉著嘴,根本不敢再開腔。

  她們幾個剛剛勸蔻兒的御女,還不都是看著蔻兒不過十四,之前心軟到召請了醫女來給許采女看,聽到此罪要斬首,估計也不會同意,她們就順水推舟勸上一勸,猜測皇后心善,最多就是鞭撻一二十了事,哪裡想得到,這般看起來柔軟可人的皇后,張口就直接把人賜死!

  眼前的蔻兒,哪裡是什麼年幼的天真善良的心軟少女,分明是手握大權高高在上的皇后!

  底下這幾個御女,此刻才有了真正對主母的畏懼和對皇后的畏懼。

  許采女賜死,她們也難以逃脫,按著宮規,每個人都要被鞭笞三下以儆傚尤。御女們渾身冰涼,手腳軟綿無力,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在宮正的帶領下出了外殿,一張長長的邢凳已經擺好,手持竹篾的女官冷面站在一側,請她們一個個趴上去受罰。

  從樓婕妤起,一人三下鞭笞,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她們心頭。領了罰的御女們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叩首謝罰。

  外殿中蔻兒看著地上昏迷過去的許采女,令人把她拖去了偏殿,自己對震驚的尚宮交代了兩句,含笑道:「此事辦得妥麼?」

  尚宮固然震驚萬分,但是皇后的吩咐她自然能夠好好料理,帶著一臉複雜道:「回稟皇后,小的自當辦妥。」

  把事情交給了尚宮,蔻兒也放心,笑瞇瞇道:「嗯,去辦吧。」

  她才懶得操心那些,安排妥當了,自當讓女官們去做。她先要回去內殿安撫一下宣瑾昱了。

  宣瑾昱說把事情交給蔻兒,就是完全交給了她處理,自己靜下心來,把隨手裝進袖中的奏章拿出來繼續看,也沒有浪費時間,等蔻兒進來時,他正在寫批章。

  蔻兒也不打擾他,自己先去換衣服拆頭,把重重的首飾取了,人輕鬆了一截,然後穿著輕薄的紗裙湊到榻邊,等宣瑾昱辦完事。

  房間裡多了個人,宣瑾昱自然知道,他目不轉睛繼續搖動著手中的硃筆,只是悄悄加快了幾分速度。

  不一會兒,宣瑾昱也收起了奏章,交給黃門令讓送去勤政殿,他則拍了拍身側,示意蔻兒過來。

  蔻兒踢掉鞋子爬上去坐在宣瑾昱身側,笑瞇瞇道:「陛下,您猜我怎麼處理了?」

  「罰了吧?」宣瑾昱含笑把蔻兒貼在臉頰上的一縷頭髮拂開。

  「罰了啊。」蔻兒眼中藏著壞笑,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對宣瑾昱說道,「我直接賜死了許采女,鞭笞了其他御女們。」

  宣瑾昱手一愣,思緒轉得飛快,片刻,他問道:「你打算把許采女送出宮去?」

  蔻兒完全沒有體會到捉弄到人的快感,有些鬱悶:「陛下怎麼猜到的?」

  「這個不難猜,我的蔻兒何時是個會隨意奪人性命的人了?」宣瑾昱含著笑親暱地刮了刮蔻兒的鼻子,「這種手法也能威懾到別人,蔻兒真聰明。」

  蔻兒完全沒有成就感,懶懶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我看她不過十八九,一直把人放在那兒不是個事兒。今天這事她究竟是不是禍首還是兩說,到底差點傷了我,我讓宮正安排了她三十鞭笞算是刑罰。之後直接把人以賜死的名義送回給許家去,等她養好了傷,也能真的找個人嫁了,總比在這裡守活寡的強吧。」

  宣瑾昱立即抓起蔻兒的手掌輕輕拍了下,一臉無奈:「話本上學來的詞別亂說!」

  蔻兒掌心被拍了下,也不疼,她知道這是宣瑾昱在糾正她用詞,老老實實點頭:「哦。」

  這個詞她看見過,套用了下覺著挺適合目前宮中的御女們的,但是的確是個粗鄙的詞,不用就不用。

  宣瑾昱就輕輕拍了一下,然後又認命地給蔻兒揉了半天。

  蔻兒看著身側低著頭給她揉手掌的男人,忽然下定決心斬釘截鐵道:「這幾個御女我會想辦法全部賜死的!」

 

 

第五十二章

  年不過十四的新後一來就賜死了一位采女, 雖然只是末等的御女,但是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更不用說那些受到牽連挨了三下鞭笞的御女們, 心早就被中宮的這番動作給鎮住了,到了黃昏時, 早早就守在中宮殿外, 屏息凝神等候著女官前來通傳。

  蔻兒為了加一加效果,下午時也撐著精神讓她們進來了, 她坐在主位,旁邊濃香晚香服侍, 女官站在兩側。

  依舊是以樓婕妤為首, 她早已經換了午時的那身打扮, 素雅了不少,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叩拜之際也是規規矩矩。其他的御女也是如此, 畢竟沒有誰比她們更有感觸了。早上來時八個人,如今已經減了一個去, 許采女被賜死全宮通傳,因為是犯了大不敬被賜死的,根本沒有入葬, 直接用蓆子裹了拉出了宮去還給了許家自己安葬。她們都擔心一不小心自己就會是下一個。

  蔻兒高高在上坐著看著下首戰戰兢兢的御女們,感覺上午那場效果還算不錯。

  她的目光更多落在中間叫做崔釉兒的才人身上,只覺著這個女子當真比起其他御女來說要美上三分,又因她帶著兩份怕, 容顏更嬌。

  崔釉兒感受到了來自上頭的視線,幾乎連呼吸都放輕了不少。她中午時是唯一一個忤逆了皇后意思向許采女求情的人,若是皇后暴戾,會不會拿她開刀?

  蔻兒還不知下頭的崔才人已經在擔心她的性命了,她多看了幾眼崔才人,覺著下午再忍受御女們一番也是能接受了。

  她是皇后,她不說話,其他人都不敢說話,她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動。蔻兒掃視著御女們的時候,外殿安靜到呼吸聲都清晰入耳。

  蔻兒也懶得給她們準備茶點多留,話都不想多說兩句,直接吩咐道:「若是請安,殿外即可,每個月初一十五許你們入殿。」

  她不耐煩天天去對著這些女子,哪怕再好看,頭上也頂著她夫君的妾的名義,到底是有著疙瘩,能不見則不見。

  御女們也送了個口氣。如果一個月只來奉陪兩天,說不定不會讓皇后抓著錯處。如此一來對她們也甚好。

  她們不敢說是皇后偷懶,只一個勁兒誇著。

  「妾多謝皇后主子體恤。」

  「皇后如此仁愛,乃是妾等福分。」

  蔻兒懶得聽這些,起身淡淡道:「今兒就散了吧。」

  她起身回內殿的時候,外頭七個御女恭恭敬敬道:「妾恭送皇后。」

  內殿裡只有蔻兒一人,宣瑾昱還在勤政殿,她令濃香拿來了襻膊束起了袖子,讓花香研了墨,坐在案幾前開始記錄。

  她自從成婚前至今,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昭露殿,身邊也一直有宣瑾昱陪著,沒有騰出功夫來記錄雜記,今兒正好宣瑾昱不在,她也有些時間,就把這前後一段時間內的事情慢慢寫下來。

  單單是成婚,蔻兒就洋洋灑灑寫了五頁多,其中著重點都在她那天的飢餓上,她還小心叮嚀了舊友,如果成婚,千萬記得讓妻子先吃飽。

  與宣瑾昱之間的相處蔻兒想了想,也就是隨便帶了一筆,好歹是夫妻,這些事情想起來時好似沒有什麼,落筆要寫時就有些赧然,總覺不好,隨意寫了兩句,直接滑到了御女們身上。

  她把這件事也記錄了進去,小小抱怨了下她差點毀容,又得意洋洋把自己的小計策寫了上去,最後還誇了誇崔才人的臉。

  太久沒有寫雜記,蔻兒一時沒有收住,寫了十來頁,一一等墨干了,還未收集起來,宣瑾昱就回來了。

  內殿中已經點了燈,女官們輪值,有的下了值已經退出了中宮,蔻兒身側只有一個尚宮在服侍,花香正在和濃香一起打絡子,給蔻兒身上佩戴。

  晚香打了簾子迎了陛下進來,宣瑾昱一眼就看見了蔻兒案幾上堆放的散頁,隨口問:「在寫什麼?」

  「日常雜記罷了。」蔻兒把這十幾張紙堆疊在一起整理好,用了個小匣子裝起來,交給晚香去放下了。然後對宣瑾昱抱怨道,「之前寫了許多,全在家中,這些我寫完都不知道怎麼放才好。」

  她基本都是隔一段時間把差不多頁數的散頁裝訂成籍,編了序號。她出嫁前,家中已經有了不少的散頁,這些本該後續在那些散頁之後,數夠了量裝訂。她一入宮,那些都在家中,這些初初開始,頓時就亂了。

  如今帝后兩人成婚已經有幾日,不說多的,起碼相熟比之以往要親密了些,蔻兒也願意給宣瑾昱說自己的想法。

  「家中還有寫了許多的,我想拿過來。」

  「可。」宣瑾昱毫不遲疑就應了下來,「你身邊有個丫頭現在在宮正那裡學習規矩,不如就讓她去,把你想要的該拿的都拿來,以免你牽掛。」

  聽到這話,蔻兒先是眼前一亮,又黯了黯:「我想要的拿不來。」

  宣瑾昱:「什麼拿不來?」

  「父親,兄長,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們……」蔻兒掰掰手指頭就是不下十人,她歎了口氣,「出嫁了就這點不好,真的與家人都遠了些。」

  宣瑾昱這話就沒法應承了。以律皇后的娘家女眷是可以入宮請安的,只是父兄需要受召才可得見,雖然他可以變著法兒把人傳召進來,到底與以往不同了。

  蔻兒也知道這是不能的,只是心裡頭還是掩不住思念,有些頹然。

  宣瑾昱看著有些焉的蔻兒,沉吟了下:「不若請了風家外祖母來小住些日子,陪陪你?」

  蔻兒剛想答應,突然又想起來自己外祖母的脾性,連連搖頭:「免了免了!若是剛剛成婚就請了外祖母來,她怕又要說我散漫驕縱了。」

  自己的嫡親外祖母說她,與外頭那些含著惡意的詆毀不同,都是怒其不爭,氣她做不好,只是老人家做不了別的,只會念叨,又是長輩,蔻兒只能聽著。她對外祖母是既愛又怕,決定等過些時候了再說,總不能剛剛成婚就被外祖母從頭念叨一遍,那不就是和未成婚前的小女孩兒狀一樣麼。

  她現在可是成人了,萬不可如此了。

  自覺成了婚就是大人的蔻兒說道:「再等些日子,等外祖母適應了京中,秋涼了請來,那時候她也想我了,就不會念叨我了。」

  宣瑾昱含笑道:「好。」

  晚上兩人依舊是同塌而眠分被而睡,蔻兒這幾天也習慣了身側的宣瑾昱,睡得也自在,有時睡深了還會柔軟呢喃幾句夢話,完全是襄城那邊的方言,宣瑾昱聽得見聽不懂,也覺著有趣,能學著蔻兒的發音喃語幾句。

  蔻兒和宣瑾昱說了沒過兩日,素涼並絲鳶兩個帶著牌子出了宮,回了方家一趟,去給方父回稟了下蔻兒婚後幾天的事兒,衣食住行大概給說了讓方父瞭解了下,方父捻著鬍子仔細聽了,不住點頭。

  之後兩個丫頭回了宜明苑,把她們姑娘心心唸唸的書本字畫雜記散頁裝了五個箱子,讓宮侍裝了馬車送了回去。

  這些箱子都打著皇后的標籤,守宮門的侍衛也不敢細查,大概看了眼就放了過去,兩個丫頭押著馬車把五個箱子全部送去了中宮。

  蔻兒得知她心心唸唸的都拿過來了,也是雀躍,等五個箱子全部搬進了內殿,她一個個打開去看,她給素涼寫的單子上的物件,基本都拿了回來。

  她立即把裡頭一些擺件替換了如今的,又把一些字畫掛了上去,把一個裝滿了畫的扣鎖籐箱放在了案桌下,又把雜記散頁和這次寫的看了看次序放在了一起,忙碌了半天,把這五口箱子都取乾淨了。

  這些都是她宜明苑中長擺設的,陪嫁中都沒有,她當時也是暈暈乎乎的,完全沒有想起來,過了好多天了才記得這些,放在房間裡頭一擺上,立即有了不少舒服的感覺。

  濃香花香把打的絡子給蔻兒墜上,然後幫著一起擺放,同時給京香晚香說了說在方家宜明苑時這些怎麼擺,到了中宮,依舊要怎麼擺。

  蔻兒很滿意,宣瑾昱從勤政殿忙完了回來,她立即迎上去笑瞇瞇道:「多謝陛下!」

  宣瑾昱含著笑揉了揉蔻兒的頭頂,打量了一眼,發現博古架上多了好幾樣眼熟的,是他去歲夏裡送給蔻兒的珊瑚擺件和明珠。牆上掛著的字畫,也是他上回精挑細選送了去的。

  宣瑾昱忍不住問:「喜歡這些?」

  「喜歡啊。」蔻兒頷首。

  「喜歡的話下次我多給你留意些。」宣瑾昱隨口問,「手串怎麼沒有戴?」

  那條手串上的字是他親手刻上去的,可以說這條手串上每顆珠子,他都十分的熟悉,送給蔻兒的很是用心。

  只不過從他們成婚一來,他也忘了,今日才想起來,蔻兒手腕並未帶過那串手串。

  蔻兒摩挲著手腕道:「之前也忘了拿,今日才剛拿回來,在盒子裡裝著呢。」

  成婚前她從春裡一直忙忙碌碌,手腕的串兒摘了放在枕邊怕磕著了,結果一忙就忘了,今日才囑咐了素涼去拿來。好在她的宜明苑在方家現在是屬於有人看守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擅自進入,她出嫁前什麼模樣,如今也是什麼模樣,所有東西都在。

  宣瑾昱去取來了手串盒子打開,親手把手串給蔻兒套進了手腕,欣賞了一番:「送出去快一年,這算是我第一次見著你戴。」

  蔻兒挽了挽袖子露出皓潔的手腕,墨綠的碧色珠子彷彿在透光,十分澄清。

  「喏,給你看個夠。」

  宣瑾昱的目光從蔻兒的手腕上挪到了蔻兒臉頰上,少女帶著一臉笑意,眉眼彎彎,唇角上揚,可愛無比。

  他突然說道:「今日朕算是幫了皇后一個大忙,不知皇后是否準備答謝朕?」

  年輕的帝王語速緩慢,口吻平和,聽在他的小皇后耳中,卻沒有幾分正經味道。

  此刻已經是掌燈時間,昭露殿中只有寥寥幾個女官宮女在,蔻兒環視了一圈,為了給帝王留點顏面,道:「你們都退下吧。」

  幾個女官並濃香幾人伏了伏身,悄悄退去了外殿。

  內殿除了帝后二人外,別無他人,蔻兒這才笑瞇瞇道:「來,過來。」

  她主動牽著宣瑾昱的袖擺把人往榻邊拉,帝王也任由著她動作,腳下跟了上去。

  依舊掛著百子帳的榻兩邊捲起,繫著綢帶,蔻兒坐在榻邊,伸手從她枕著的枕頭下摸出來了一個繪圖小圓盒,邊往出拿邊笑著給宣瑾昱擠眼睛:「我悄悄藏了一盒起來,不可以給京香知道哦!」

  她語氣中滿滿都是自豪:「這個味道是我發現的,是不是甜到讓你也想多吃幾次?」

  「喏,給你獎勵哦。」

  蔻兒掀開口脂盒,小指沾了點就伸手想要給宣瑾昱往唇上抹,卻不料從剛剛起一直很安靜等著她動作的帝王突然伸手攥著她手腕一帶,把人摟緊自己懷中,一隻手緊緊摟著蔻兒纖細的腰肢,另一隻手捏著蔻兒手腕,把她沾了口脂微紅的小指輕輕含入唇中吮吸了下,星眸中溢滿了蔻兒看不懂的情愫,他含著蔻兒手指的唇中沙啞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字:「謝皇后賞賜,的確甜得想多吃幾次。」

 

 

第五十三章

  宣瑾昱自然而然在她指尖輕輕嘬了嘬, 發出啵的一聲,而後他鬆開了蔻兒的小手指, 用舌尖把捲走的口脂往裡一帶, 舔了舔唇角,眸中一片饜足。

  蔻兒呆住了。

  她怔怔盯著宣瑾昱, 千言萬語一時間居然憋不出一個字來。

  如願以償的宣瑾昱緩緩鬆開緊緊扣在懷裡的蔻兒柔軟腰肢, 另只手勾起,在蔻兒鬢角摩挲了下, 壓低著聲音輕輕道:「我去洗漱,你乖乖先睡, 可好?」

  蔻兒滿腦子雜念, 聽到這話反應有些慢, 嗯了聲後,宣瑾昱已經下了榻,朝偏殿而去了。

  她坐在原地舉著小手指發呆。指尖還沾有宣瑾昱唇中溫度, 依稀殘留著他舌尖遊走過的酥麻,口脂已經不見了, 微粉的指尖上只有被吮吸過的一絲紅印。

  她後知後覺,宣瑾昱對她做了什麼樣的動作,忽然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惱湧現而出, 她臉頰有了種燒呼呼的感覺,只覺著耳朵都跟著發燙了。

  內殿中點著三排的燭台,照亮了整個內殿,開啟的窗外吹進來的風讓燭焰晃動, 地上的影子不斷搖曳,垂著鈴鐺的珠簾也微微發出嚶琳窸窣。內殿中服侍的女官宮女全部退在外殿。蔻兒從榻上下來,躋著鞋子在空曠無人的內殿中小心翼翼走了幾步,靠著洞開的窗吹吹風,打算冷靜冷靜。

  夏日的夜晚風也帶著些柔和,燥熱了一日的空氣稍微清爽了些,席捲著庭院中的果香吹到人的身上,稍微帶來了一絲涼爽與舒適。蔻兒手撐著窗扉,看著廊下院中一排排八角玲瓏燈發出微弱的昏黃燈光,周邊圍了一圈蛾子撲騰,用手捂著微燙的耳朵愣神。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她與宣瑾昱已經成婚了,不像是和玩伴一樣分享各種那般的隨意。她曾經也是在話本中看見過的,成婚後的男女說起來口脂,都是上了嘴去嘬,可她看過就扔,用在自己身上就單純變成了口脂比較甜分享給宣瑾昱了。

  他卻不是真的想吃口脂的。

  蔻兒捂著耳朵的手下滑,捧著下頜無聲哀嚎。

  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啊!

  女官聽見內殿有動靜,站在門口掀了掀簾子看了眼,發現蔻兒穿著內衫紗裙就站在窗邊吹風,幾個人都進來了。

  「夜裡吹風小心頭疼。」京香端來了一杯溫熱的牛乳遞給窗邊的蔻兒,勸道,「皇后該注意些才是。」

  蔻兒喝了牛乳又在窗邊站了會兒,外頭庭院的燭火已經一盞盞開始吹熄,她也犯了困,卻不見去洗漱的宣瑾昱回來。

  內殿左側纏著金紗的紅漆柱後,是通往偏殿的門,蔻兒扭著頭看了那個垂著珠簾的側門兩眼,有些踟躕。

  要不要去問問他啊……

  蔻兒想了想,決定等他出來問一問才是。

  女官們服侍著蔻兒洗漱了出來,又熄了一半的燭燈,留下了足夠照明但是會偏暗一些的幾盞燈遠遠放在榻邊夠不著的地方,蔻兒盤腿坐在榻上想了想,讓女官給了她留下一盞鶴型燈放在了榻邊的腳凳上,其他的統統吹熄。

  「全部吹熄,一個不留麼?」濃香有些遲疑。

  雖然蔻兒在方家時入了夜基本都是留著一兩盞燈,但是自從入了宮以來,她和宣瑾昱同榻而眠,垂著百子帳,內殿也好外殿也好,幾乎都是留下了半數的燈,從來沒有全部熄滅過。

  蔻兒笑瞇瞇道:「嗯,全吹熄。」

  她打算好好盤問下宣瑾昱來著,不留燈才行,明晃晃照著,人哪裡說得出來話。

  然後蔻兒想了想,道:「你們也全部出去,不用守夜了。」

  夜裡的女官雖然都是下了值的,但是宮女們都在,內殿留兩個,外殿留兩個,隨時準備著聽候吩咐以防萬一。

  「皇后的意思是,外殿也不留人麼?」濃香想了想道,「外殿有兩個矮榻,不如婢子守在外殿,主子有什麼需要吩咐的人也近一些。」

  外殿和內殿之間隔著不只是一道門,中間還有兩道屏風,因為內殿外殿都大,內殿有什麼動靜基本上外殿是聽不見的。

  蔻兒也覺著外殿就足夠了,讓濃香四人在外殿休息,如果有事,搖鈴傳喚即可。

  把人都安排了出去,又吹得只剩下榻邊一盞照明的燈,蔻兒盤腿坐在榻上,心裡頭盤算著待會兒宣瑾昱回來之後要問他的話。

  她手裡攥著口脂盒子,之前也算是喜愛,如今卻有些意興闌珊,只是在等人的時候手中不斷把玩著,用來分心。

  內殿安靜了下來,庭院中偶爾傳來的蟲鳴倒顯得清晰了起來,蔻兒撐著頭耷拉著眼皮,一點一點地歪著身子,最終困意戰勝了一切,她眼睛一閉,一頭栽在枕頭上,睡了去。

  昏暗的燈光下,榻中蜷縮成一團的少女素絹的紗裙內衫外翻,及腰的墨發披開,灑落在胸前的青絲隨著她均勻的呼吸在胸膛一起一伏,一隻手手腕上套著的碧玉手串還未摘,另一隻手攥著的口脂盒掉在枕邊,手指微微蜷起,空空攥著。

  側殿珠簾終於在許久之後微微晃動了下,穿著一身青衫的宣瑾昱帶著一身水意,放緩了腳步而來。

  走到榻邊,看著上面睡著的嬌小的少女,忍不住彎下腰,用手指輕輕勾了勾她的下頜,細滑的肌膚柔軟而水嫩,彷彿是上好的暖玉般,觸手即滑。

  宣瑾昱怕打擾了蔻兒的睡眠,很快就收回了手指,摩挲著兩根手指,靜靜坐在榻邊看著她。

  睡夢中的蔻兒完全無所察覺,還在做著夢呢喃軟語著,宣瑾昱看了一會兒,確定她睡熟了,這才輕手輕腳把蔻兒手腕上的手串摘下來,和口脂盒子都放在一側,把被褥給蔻兒拉好,然後又看了看她,起身吹熄了腳凳上的鶴型燈的燭火。

  最後一點光線也全部消失,吞噬了坐在榻邊的身影,整個內殿陷入一片漆黑與寂靜。

  蔻兒一覺睡得很好,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睜開眼的時候,女官們已經到了殿中侯值了。

  她坐起身,發現好像有些不對。

  身側的枕頭與留出來的大半位置都是冰涼的,沒有睡過的痕跡。

  宣瑾昱昨夜沒有回來睡?

  花香濃香前來服侍蔻兒更衣,她問道:「陛下呢?」

  「回稟皇后,陛下昨兒勤政殿有政務要處理,入了夜又去了勤政殿,並未住在中宮。」濃香回復道。

  大晚上的都已經準備要睡了怎麼又跑去了勤政殿?蔻兒不解,梳洗穿戴整齊後,等了等也不見宣瑾昱來,只能自己獨自用膳。

  蔻兒自從嫁入宮中,在昭露殿時,宣瑾昱大多後一直陪著她,很少有見不到人的時候,可是今兒宣瑾昱就破了例,夜裡沒有一塊兒睡,早上沒有過來,也就中午時派了黃門令帶來了一匣子蒸糕並濃湯,說是與他午膳一樣。

  蔻兒用了蒸糕並濃湯,估摸宣瑾昱只是臨時有事忙了起來,畢竟再一天就要開朝了,堆積了好幾天事情,作為帝王的他定然是繁忙了。

  既然宣瑾昱不在,蔻兒只能給自己找樂子,她讓花香從書櫃箱子中翻出來了幾十本的話本兒,自己先一本本對了下名字,確認了一大堆出來,然後避開了女官,說是要和宮女做遊戲,請了女官出去外殿喫茶,她則在內殿中吩咐著四個宮女:「這些話本兒裡有些橋段是和口脂有關的,有些橋段是和親嘴兒有關的,你們統統找出來,翻好頁給我。」

  四個宮女面色複雜,盯著地上一攤繪畫者粗糙人像的藍封皮的書籍有些懵,從暗衛時期到作為皇后宮女,從來沒有想過,她們還會有去翻看話本兒的時候。

  特別是皇后的吩咐,專門找指定的橋段,這豈不是說,要把書大概的看過去一遍麼?

  蔻兒用襻膊束起了袖子,指了晚香來給她研墨,自己鋪了紙坐在案幾邊,捏著筆吸飽了墨水,催促著其他三個:「快些啊。」

  面面相覷的濃香三人只能認命地彎下腰撿起地上堆散的書,開始一頁頁的翻。

  三個人一起來到底要快一些,濃香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一本書翻開遞到了蔻兒手邊,蔻兒掃了兩眼,確定了內容,吸了墨的筆開始在平鋪的紙上摘錄。

  內殿中有幾個小宮女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給皇后添茶送點心瓜果,每每進來都看見皇后和四個大宮女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敢打擾,出去後給外殿的女官比手畫腳說著:「皇后在摘錄書籍,大約是要修訂成冊。」

  此時女史也在,她對蔻兒的印象就是一個雖然年幼但是方方面面且過得去的新後,入宮除了賜死了一個最低位份的采女外,別無問題。如今一看,皇后是個飽讀詩書,腹有經綸的女子,更是滿意,在外殿拿了紙筆當即記錄了一筆,寫下方皇后德才兼備,善詩書,為修訂詩書廢寢忘食。

  內殿還在不斷翻看著艷詞話本兒的蔻兒完全不知道她已經成了女史筆下才學無雙的皇后,她還在不斷摘抄著裡頭的橋段,只是抄起來慢,她索性給了京香花香一人一份紙筆,一起來抄。

  蔻兒她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初初抄完,隨手一整理,就有三十多頁的內容,幾個人換著抄都抄的手酸。

  把散頁晾乾後全部放在枕頭下面,蔻兒趴在上面喚了個小宮女來給她按揉胳膊腿兒,等身體舒服些了,問道:「什麼時辰了,陛下可回來了?」

  「回稟皇后,申時了,陛下還在勤政殿,並未回來。」晚香回道。

  還未回來啊……

  蔻兒趴在枕頭上,忍不住想他到底在忙些什麼。

  勤政殿的宣瑾昱心神不寧,不斷扭頭去問黃門令:「幾時了,皇后處如何了?」

  幾個小黃門一直在勤政殿和昭露殿來回跑著,從昭露殿宮中的宮女口中得到些訊息,再回來給黃門令說,黃門令才能每次在陛下問話時不急不慌道:「回稟陛下,皇后抄了些書,用了兩塊糕點,此刻正在陪安華公主蕩鞦韆。」

  「阿饞去陪她了啊……」宣瑾昱心裡稍微鬆了口氣。他心裡頭有些許的彆扭,昨兒夜裡還敢趁著蔻兒沒有反應過來碰碰她,此刻估計他家聰明的小皇后已經反應過來了,若是他與蔻兒面對面了,只怕有些尷尬。

  昨兒怎麼就鬼迷了心竅呢?

  宣瑾昱有些惆悵不知如何去化解,卻一點也不後悔從他家小皇后手中討賞。

  他吩咐道:「派人看牢了,別讓皇后和公主摔著。」

  黃門令口稱是。

  宣瑾昱這才能繼續回過頭來處理手上的事。

  昭露殿中,蔻兒換了一身輕薄便利的裙衫,和阿饞一人一個綁花籐的鞦韆,兩人一前一後蕩著玩,蔻兒大膽想蕩得大些,又怕阿饞跟著她,阿饞年紀小怕她抓不住摔著,就只能小弧度的來回玩耍。

  「皇兄怎麼不見?」阿饞來了昭露殿找自己哥哥嫂嫂玩,只見著蔻兒未見著宣瑾昱,也沒有在意,就和蔻兒一起玩耍,玩了片刻後,她突然想起來,問道,「我之前來玩,皇兄不是一直在的麼?」

  提起這個,旁邊的蔻兒也很是茫然:「好像勤政殿忙,他昨天就不在這兒了。」

  「昨天?」阿饞立即激動了,扭著頭快速問蔻兒,「哥哥他是不是被後宮那幾個御女給勾搭走了?」

  御女?

  蔻兒從來未曾把後宮那幾個御女放在眼裡,對她而言就是後宮的幾個擺件,遲早要清算出去的,十分淡定:「不會的,陛下他罷朝了幾天事情多罷了。」

  她對於宣瑾昱在那幾個御女的事情上還是很看得清。先不用說他們不過新婚,就是沒有成婚,那幾個御女在後宮也放了五年了,如果他有意,早就受用了,不至於把整個後宮變成冷宮。

  阿饞還是不太放心,從鞦韆上跳下來,拍拍胸脯道:「嫂嫂,我去給你打探打探!阿嬤之前說過,男人成婚前和成婚後會變一個人,我們要從根源解決問題!」

  太陽正曬,姑嫂倆在搭了棚的鞦韆下玩都已經一身汗了,蔻兒哪裡能讓阿饞再頂著太陽去跑,好生勸住了。

  晚膳時,是阿饞陪著蔻兒一起吃的。

  蔻兒有些食不下嚥,扭頭問了宮女好幾次:「陛下呢,他還沒有回來麼?」

  「回稟皇后,勤政殿傳來消息,說是陛下正在和戶部尚書議事,未得空。」京香回答道。

  「哦。」蔻兒咬著筷子頭,心裡頭不是滋味。

  一頓晚膳蔻兒也沒有吃幾口,與阿饞又玩了會兒,趁著天黑之前把阿饞送了回去。蔻兒跑去殿外左右望了望,最後嘟著嘴回了內殿。

  洗漱後,蔻兒在榻邊點了三盞燈,把之前抄錄出來的幾十頁的橋段一張張翻開,著重在看話本兒裡的男男女女是怎麼吃口脂的。

  艷詞話本兒,裡頭有許多粉色的描寫,只是不算太裸露,一首詞將將能把一些橋段打發了去。蔻兒看了許多,歎為觀止。

  以往她看本兒都是看熱鬧,裡頭男男女女的情事大多一掃而過,著重在裡頭的故事和所描繪出來的各種背景下的東西,卻不料被她忽視了的男女情愛之事,居然如此的豐盛!

  蔻兒手中捏著的紙上抄錄的是一個年輕書生和農家小娘子在雨夜橋下相會,嘬了嘴揉在一起;下一張是廊中碰面,商家小娘子用手指抹了自己唇上的口脂餵給了她未婚夫……

  蔻兒眼睛都瞪大了。

  她之前,都忽視了些什麼啊。

  成婚前和成婚後,能看見的東西都不一樣了。蔻兒埋頭苦思冥想,拼拼湊湊了些,終於知道了要怎麼應對宣瑾昱才好。

  如果是她的話,她才不會把自己唇上的抹給宣瑾昱,她要直接給宣瑾昱抹一圈,然後自己去吃才好呢。

  蔻兒抱著這個念頭,迷迷糊糊睡了。

  宣瑾昱披著重露回來,讓殿中兩個值夜的宮女退去了外殿,他獨自換了衣服洗漱,提著一盞手燈擱在榻前,榻中的蔻兒睡得翻身,十分香甜。

  他鑽了進去撒了帳,遮去了外頭的微弱光線,小心翼翼伸出胳膊碰觸了下蔻兒,早已經習慣抱著他胳膊的蔻兒很自覺就翻過來,緊緊貼著他。

  宣瑾昱又等了等,慢慢側過了身,小心翼翼把蔻兒摟緊了自己懷中,昨兒一夜未合眼,直到此刻懷中摟著人了,他才閉上眼,伴著蔻兒的呼吸入眠。

  清晨天不亮,宣瑾昱就悄悄起身,團了自己的衣服塞給了蔻兒懷中,頂著魚肚白的天色回了勤政殿。

  蔻兒起身時都懵了,身邊明明有人睡過的痕跡就是見不到人,這是欺負她麼?

  接下來兩天更過分,蔻兒時時刻刻都撐著精神等宣瑾昱,卻每次都是在人家懷裡睡一夜,連個衣角都沒有摸到,氣得她都嘟起了腮幫子。

  看樣子在昭露殿是逮不到人的,蔻兒在宮女們的服侍下換了一身衣衫,梳起了頭,簪著代表身份的十二釵頭,雄赳赳氣昂昂出了殿外,上了肩轎,大手一揮擲地有聲:「去勤政殿!」

  她就不信逮不到他!

 

 

第五十四章

  自從大婚以來, 蔻兒初期來了月信,在昭露殿中幾乎足不出戶, 最遠只去過中宮偏殿, 別的地方都沒去過,這是蔻兒第一次踏出中宮。

  中宮位處後宮最靠近前殿的地方, 從蔻兒住著的昭露殿起, 去往前朝勤政殿需要路過兩個偏宮,中間也有亭台樓閣加以點綴, 來往只有宮女宮侍腳步匆匆,皇后宮中加了華蓋的肩轎行來, 宮女們統統躬身行禮讓路。

  蔻兒坐在肩轎上, 她雖然是帶著目的出來的, 但是也的確第一次見這個廣大的宮殿,她的目光四處打量,從碧瓦飛甍的幾處矮矮殿宇劃過, 落在了幾處宮殿銜接之間。

  蔻兒透過一層薄薄的遮光紗注意到,許多時令果樹栽種在之間, 還有幾顆歪枝的櫻桃樹上綁著吊籃,再往前的兩顆果樹之間也綁著數十根棉繩編製的綿網,她估摸在上頭午睡倒是不錯。

  前頭的曲折水渠清澈見底, 養了許多小魚游來游去,蔻兒眼神好,甚至看見了有小烏龜在水渠邊爬來爬去。

  處處都有一份純純的感覺,一路上走來, 蔻兒心中的兩份忐忑隨著周邊的環境漸漸消失了。

  皇后的肩轎從中宮出發,沒多久就有小黃門前來稟報了黃門令,黃門令也驚了,立即稟報給了宣瑾昱。

  已經下了朝了,宣瑾昱換了朝服,穿著一身稍微輕薄的衣衫正在看著幾位大臣呈上來的文章,忽聞這個消息,驚了一驚。

  他當機立斷:「把皇后送去偏殿!」

  皇后來的太突然,他什麼都沒有準備,如果見到了蔻兒,他都不知如何面對才是。

  本來並不是什麼大事,因為他一時心虛躲了蔻兒兩天,如今小事也變成大事了。

  宣瑾昱很清楚,能夠讓蔻兒主動離開昭露殿前來前殿,定然是有些生氣了。

  他不禁苦笑。

  明明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卻因為妻子尚未及笄年齡較小,他就連這麼點親暱都心虛的不敢去看見蔻兒了。

  什麼時候才能養大一些啊。

  宣瑾昱略一猶豫,道:「給偏殿燉了湯,再煮兩碗牛乳去放著。」

  蔻兒十四,還有的長,這個時候他要把人養好一些。

  畢竟十四歲的少女了,抱在懷裡的份量還是太輕了些。

  -

  此時已經過了午時,太陽正熱,蔻兒所坐的肩轎上雖然加了華蓋,空氣卻灼熱了起來,她一路而來,額角滲出了薄薄一層汗,好在很快,勤政殿就到了。

  濃香扶著蔻兒下了肩轎,前宮的守門小黃門立刻上前來跪請了安,早早得了消息的他弓著腰把蔻兒請進了殿中,守候在側的黃門令上前來笑著給蔻兒行了禮:「皇后主子安,外頭熱,皇后請入殿內。」

  黃門令也有四十歲的人了,瞧著和蔻兒在風家是的劉伯一樣是個和藹的人,蔻兒也不為難他,笑了笑跟了進去。

  側殿是宣瑾昱從去歲早早就收拾出來了的,等著蔻兒前來。屏風是他請了巧工匠做的山水詩畫圖,不比風家兄弟送給蔻兒的生辰賀禮差,內殿還放了三五個小小的盆中冰雕,現在的天氣說熱談不上很熱,空氣有些悶,放在房間內小小的幾個能夠暫時降降溫,擺著也好看。

  蔻兒被黃門令引進偏殿後,她站在殿中左右看看,問:「陛下呢?」

  她此行出來,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宣瑾昱來說道說道的,黃門令帶她來了偏殿,殿中卻只有幾個大宮女和宮侍,宣瑾昱卻不見人影。

  黃門令陪著笑道:「陛下在正殿,今日上朝有些事情沒有結束,如今正請了幾位大臣還在忙。」

  蔻兒有些好奇了,她在殿中坐下,招手道:「黃門令可無事,不若陪本宮說話?」

  既然宣瑾昱此刻有正事,她不能去打擾,總能從別人這裡打聽點話吧。

  黃門令得了吩咐的,他樂呵呵正坐在蔻兒對面:「小的無事,自當侍奉皇后。」

  勤政殿的幾個宮侍此刻端來了一份蛋羹和一杯牛乳,在外殿的時候就交給皇后身邊的宮女,由著晚香送了上去。

  晚香將剛蒸出鍋的嫩嫩蛋羹和一杯溫溫的牛乳輕輕放到小几上,黃門令笑呵呵道:「稟皇后,知道皇后要來,陛下特意吩咐了,讓給您準備著。」

  蔻兒嘴角含著笑低頭看了眼蛋羹,拿調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軟滑柔嫩,七分甜恰到好處,她眼睛一彎,笑瞇瞇大:「味道不錯,多謝陛下了。」

  她人小,用膳食量並不大,不過隔些時候總能吃進去一些,一碗蛋羹和一杯牛乳剛剛好接上一個時辰前的午膳。

  等皇后一點點把蛋羹和牛乳吃了,宮女收了盤子,重新端上來一杯清火的花茶,黃門令這才笑呵呵道:「皇后有什麼話要問小的,小的定然知無不言。」

  蔻兒抿著帶著甜味的茶,含笑看著黃門令:「陛下平日上朝都是這麼忙麼,見天兒瞧不見人。」

  她這倒不是抱怨,大婚初期,宣瑾昱有婚假,罷了朝,兩個人一直在一起,這突然開了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事,宣瑾昱直接消失的只有晚上留下的一抹氣息了,她氣憤的同時也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很忙很忙。

  畢竟是肩負一國興盛的人間帝王。

  「回稟皇后,眼下還不算是陛下忙的時候,在皇后未曾入宮之前,陛下比這忙多了。」黃門令拱了拱手道,「不怕叫皇后知道,小的是服侍過先帝的,先帝三五日上朝一次,半個時辰就下朝,下朝後基本都在後宮,勤政殿不過是個擺設,有大臣求見,沒個三五天也見不著先帝的人。陛下則完全不同了。小的從六年前起服侍陛下,陛下從登基至今一直兢兢業業,每日卯時起身,下朝後就轉至勤政殿,將政務全部處理結束,還會請得要大臣們前來共議政事,每日子時甚至丑時才會休息。唯獨前去捧杏山見太后時會有那麼幾日稍微鬆懈。這兩年是安華公主大了,太后不在宮中,陛下作為親兄也會陪陪公主出去轉轉,這就是唯一的消遣放鬆,其他時間,陛下一直是忙於朝政的。」

  說著說著,這位黃門令又笑道:「如今是不一樣了,皇后入宮,陛下是整顆心都放在皇后這裡,說罷朝,五天都能不管,在中宮陪皇后。這幾天雖然開了朝,陛下也沒有以前那麼全心在政事上,總是記掛著皇后,夜裡處理了政事也不在勤政殿休息,大晚上的也要回昭露殿陪皇后。」

  蔻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宣瑾昱這麼忙,晚上她睡著了才回來,不是因為故意都她,而是政事忙完了太晚了,硬趕回來的?

  自然,早上她也有了解釋,卯時就起身,她一般辰時才醒,見不著人也是應該的。

  她錯怪宣瑾昱了麼,這幾天不是躲她啊。

  得知宣瑾昱不是故意的,她頓時神清氣爽,笑瞇瞇道:「原來如此啊,陛下還真是辛苦。」

  「可不是呢。」黃門令瞧著皇后臉上的生氣已經消失了,也跟著鬆了口氣,含著笑,「不過如今皇后主子在,可以督促著陛下多休息休息了,畢竟有了中宮,小的們也難免盼望著東宮了。」

  東宮……

  蔻兒眨了眨眼,左顧右盼:「那陛下什麼時候才能忙完呢,本宮就在這裡等他可以麼。」

  她才多大,哪裡來的東宮!

  黃門令瞧著年幼的皇后這般轉移話題,陪著笑順著說道:「估摸著還要些時候呢,皇后在此等候未免無聊,小的記得之前陛下給皇后準備的有書櫃,皇后可以去瞧瞧。」

  準備的有書?

  蔻兒在黃門令的帶領下,走到了殿中倚著牆而立的書櫃,高度不過她頭頂往上胳膊伸直的位置,比起她見過的宣瑾昱的書櫃,都要矮的多。

  這是專門給她做的?蔻兒突然想起來初識時,她曾經就是取不到書,他幫了她的。當時沉浸在美色之中,最後抱回來了許多她並無興趣的書,最後都給了兄長。

  蔻兒嘴角抿著笑,隨手取出來一本翻看。

  『啪——』

  她只翻開了一眼立即合上,面色鎮定把書放回了書櫃上,扭頭溫和的對黃門令道:「本宮這裡無事,黃門令可自行去。」

  黃門令把蔻兒的動作完全看在眼裡,假裝沒看見,彎腰拱了拱手:「是,小的去服侍陛下,皇后請隨意。」

  等到黃門令退下,偏殿中也只有蔻兒和她身邊服侍的宮女,幾個女官都不在。

  她左右看了看,這才重新把書從書櫃中抽出來,藍色封皮上大大的書名《異色妖姬》。

  蔻兒令宮女搬來了一張杌子,就坐在旁邊窗根下看書,窗外有些熱熱的風吹過來,她把幾個小冰雕都放到了自己的跟前來降溫。

  皇后給自己找到事情幹了,也沒有來時的怒氣沖沖,按理說,宮女都是鬆了口氣的,但是濃香幾個看見蔻兒手中的書封,都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特別是在發現這些書都是陛下給皇后準備的時候,她們心裡生出了一種荒唐的感覺,只覺著她們服侍的帝后,大約是異於常人的。

  蔻兒手中的書是她未曾見過的,講的是志怪,一個妖姬和一個書生的故事,與她之前看的略有不同,艷情的地方也不少,可主要的都是兩人之間的情愛糾葛,生離死別。

  蔻兒手上捧著書就放不下了,她一邊看一邊感慨,一頁頁翻過去,到了妖姬死了的時候,她沒忍住眼圈一紅,陪著書生一起掉了幾滴淚。

  皇后突然落淚抽泣,嚇了旁邊幾個宮女一跳,立即圍了過來急切的詢問,卻不料蔻兒抽抽搭搭擦了眼淚後,抽噎著給她們說:「琳兒死得好慘……」

  琳兒就是那個書中妖姬。

  幾個宮女一臉複雜,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蔻兒之前也看過不少話本兒,裡頭的情情愛愛大多是小兒女心腸,滿是風月之息,未曾被如此感動過,心中居然有了幾分觸動,對於情投意合與生死相許悟了幾分。

  宮女們服侍著蔻兒在偏殿洗了臉重新上了點妝,還在她只是掉了幾滴眼淚,眼圈微紅,洗了洗就看不太出來了。

  這時勤政殿的小廚房從皇后來時就燉上的湯也燉好了,熬得濃濃稠稠的紅棗枸己銀耳羹端上來後,因為宣瑾昱知道蔻兒喜甜,紛紛了放點蜜糖,蔻兒喝進口中柔軟香甜,喝了兩碗才放下。

  平日裡在宜明苑也好,在昭露殿也好,蔻兒從來沒有一天吃過這麼多,好在份量把握的不錯,未有漲肚。

  她吃飽了,想要走走消消食,宮女們對勤政殿也不熟,讓了一個勤政殿的宮侍前來領路,步行著去了剛剛來時的果樹下,蔻兒在吊籃中玩了會兒,又採集了些又大又紅的桃子裝起來,打算去給宣瑾昱拿過去。

  這時候已經快要黃昏了,蔻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從偏殿想要去看看,黃門令不在,其他小黃門不敢攔著皇后的去路,任由蔻兒順著側門摸到了正殿邊上。

  側殿與正殿之間也是一門之隔,垂著珠簾,前頭放了個屏風隔斷,蔻兒沒有直接越過屏風,她站在屏風後靜靜停了停,有紙筆之間唰唰的聲音,還有幾個陌生的男人低聲交談的聲音,等了片刻,蔻兒聽見了交談的聲音中有十分熟悉的聲音出現。

  她微微張開了嘴,忍不住小心翼翼扒著屏風,從縫隙之中眺望。

  正殿主位坐著宣瑾昱,蔻兒只能看見他雄偉的背影,他的下首兩側分別坐著一些穿著朝服的大臣,其中就有自她大婚後就再也未曾見過的方父和方令賀。

  方父是翰林院的侍講,如果不是帝王需要,很少有會面聖的機會,如今是陛下說有些事情需要方侍講一起在側旁聽,才把他從翰林院招來,與大臣們一起議事。

  而方令賀則是長期在勤政殿的近臣,勤政殿往前有兩處矮矮的殿宇,就是他們這些經常在宮中議事太晚直接休息的地方。因為帝后大婚,他放了幾日的假,這兩天才剛剛恢復了朝政,他每天都能在下鑰前出宮,這是帝后大婚後他第一次留到這麼晚。

  其他幾個人都不在蔻兒的眼中,她一眼就看見了父兄,眼圈又不由自主紅了,緊緊扒著屏風縫隙透過點點視線去看不過幾天未見的父兄。

  往日在風家時,她幾個月不見父兄一次都沒有什麼太多了想念,回到方家才知道,嫡親的親人到底是斬不斷的思念,是她的家她的歸巢之處。

  父親與以往好似沒有不同,捻著長長的鬍子聽著別人說話,眼中有些不以為然,又沒有說出,只自己不太滿意偏著頭;兄長在不斷點頭,然後等大臣說完後,他有不急不慢說著些什麼,這時,方父好似很滿意,端著態度微微頷首。

  離得太遠,蔻兒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僅僅是看見了父兄,就已經很開心了。

  宮女們搬來了一個杌子,蔻兒就坐在屏風後,眼巴巴看著,等著。

  時間漸漸晚了,蔻兒看幾眼父親看幾眼兄長,還要打量兩眼夫君,一開始還好,她心情激動,時間一長,她只能聽著遠遠的傳來的嗡嗡聲,自己又不能動不能說話,漸漸就泛起了瞌睡。

  她只微微瞇了瞇眼睛,睜開眼時,她已經被人抱在懷裡了。

  「陛下?」她感受著這個暖暖的懷抱,睜開眼抬頭看著宣瑾昱的下巴。

  「嗯?」宣瑾昱此時雙手環抱著蔻兒,穩穩的走在回中宮的路上,見蔻兒醒了,低下頭看著她,「醒了?」

  她不過只瞇著了,這麼時間過得這麼快?

  她一抬頭就是滿天繁星,夜中的果樹上蟬鳴嘶嘶,前頭六個提燈宮侍走路悄無聲息,身後抬著肩轎的宮侍們放慢了腳步,離說話的帝后稍微遠了一點。

  蔻兒靠在宣瑾昱的懷中,聽著他的脈搏心跳,以及結實有力的臂彎,突然往宣瑾昱身上靠了靠,貼近了兩分。

  宣瑾昱腳步一滯,他不敢多想,只當是蔻兒冷了,卻聽見懷裡的蔻兒軟綿綿道:「我原諒你了。」

  宣瑾昱嘴角一揚,低啞的聲音輕輕道:「那朕就多謝皇后體恤。」

  蔻兒靠在宣瑾昱懷裡,額頭頂著他的頸側,突然說道:「你不是想吃我的口脂,你是想吃我。」

  這句話是她剛剛在話本上看來的,感覺似乎很適合,就拿來說了。

  宣瑾昱僵了僵,片刻後苦笑著:「怎麼什麼話都學,不可以這樣。」

  「嗯。」蔻兒還是沒有反駁宣瑾昱,看起來很聽話。

  走了幾步後,宣瑾昱才回答蔻兒的話:「你我夫妻,我會想要和你親暱些是人之常情,不過你年紀小,不能接受也是正常,我下次不會了。」

  蔻兒側了側頭,從她的角度看不見宣瑾昱的眼,但是能看見他說話是上下滾動餓喉結,她突然心中一癢,一本正經道:「是啊,我還小,你不能對我這樣做的。」

  果然不能接受啊……

  宣瑾昱有些失落,卻努力調整著自己,頷首:「我記住了。」

  「但是嘛……」蔻兒小心舔了舔唇,目光直勾勾盯著宣瑾昱的喉結,輕輕側了側唇,印了上去。只在瞬間就挪開了唇,留給宣瑾昱的喉結上的是一個微粉的唇印。

  蔻兒看著這個粉紅的唇印,得意洋洋宣佈道:「你成年了,我能這樣對你。」

  宣瑾昱呼吸一粗,楞在原地片刻後,緊緊抱起蔻兒,把臉埋在蔻兒肩膀,悶著聲長長歎了口氣:「……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第五十五章

  新後入宮十餘天, 還有不久就是月初,蔻兒要準備在初一的時候, 在宣瑾昱的帶領下去家廟祭祖, 昭告列祖列宗,正式接受朝臣宗室們的拜見了。

  此時正值夏日, 天氣炎熱了起來, 蔻兒十分擔心在祭禮的時候也是一身褘衣,沉重的她走路都是個問題。祭禮這種莊重的事情, 要是萬一出了醜,她這個新後的面子就完全沒有了。

  等到司制送來祭禮的翟衣, 服侍著蔻兒穿戴了起來, 她才發現司制很聰明, 早早的就把翟衣準備的布料換成了輕薄的緞子,圖紋章繪依舊,看起來並無差別, 僅僅是她穿在身上有感覺,透薄而輕盈, 行動可自便。

  蔻兒忍不住誇著眼前的司制女官:「司制心靈手巧,倒是靈活多變。」

  「回稟皇后,小的當不起皇后誇讚, 布料更替是月餘前黃門令通傳了陛下的旨意,小的不敢居功。」

  司制含著笑回復道。

  竟然是他下旨更替的布料……陛下還真是細心啊。

  蔻兒此時找回了她當初還不知陛下就是宣公子時的心情,忍不住感慨,一個帝王能夠在百忙之中牢牢把人記在心頭, 許多細枝末節都會操心到,還真是讓人受用。

  等司珍前來把皇后首飾呈上時,蔻兒是拒絕的,她打開扣鎖一看就想扔了盒子。

  裡頭滿滿噹噹的皇后首飾,沉甸甸金燦燦,看起來華麗無比,只有戴在頭上過的蔻兒知道這個東西是有何累贅。

  身份的象徵,從來都是沉重的,但是無論如何總要肩負起來的。

  蔻兒深深歎了一口氣,只能認命,堆梳了頭,插上了十二釵。

  好在僅僅是試裝,確認翟衣和首飾在蔻兒身上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司制和司珍就給蔻兒拆換了去。

  從蔻兒身上拆下來的衣服和首飾全部被上了鎖扣起來,封存著幾日後等蔻兒祭禮時直接打開。

  距離祭禮還有一天的時候,蒲心道長從京郊的道觀回來了宮中,蔻兒作為皇后,率領著多時不見的先帝妾皇子公主以及御女們去了迎接。

  蔻兒等在交泰殿中,等外頭傳來消息,太后的肩轎即將抵達交泰殿時,她立即起身前去相迎,身後還墜著不少亦步亦趨的人。

  蒲心低調,褪去了道袍也僅僅是穿了身絳紫的衣裙,頭上不含任何釵飾,雖然上了年紀,但是氣韻十佳,不比任何人差。

  蔻兒一見著就含著笑拜了下去,口呼太后。

  「我兒,快來。」蒲心絲毫沒有太后的架子,看見蔻兒就十分親暱招了招手,牽著蔻兒的手噓寒問暖,「大婚當日我就觀了個禮,卻沒有顧上與你說話,我兒,可好?」

  蔻兒與蒲心挽著手,含著笑道:「回阿家的話,都好著呢。」

  蒲心只隨意看了眼皇子公主們,令他們起了,發現了阿饞,也招了招手:「珠珠兒,來。」

  阿饞上前仰著臉甜滋滋喊著:「娘。」

  身邊一個女兒一個兒媳,蒲心此刻再把目光投向那些依舊跪在地上的先帝妾和御女們,神情淡淡:「都起吧。」

  「謝太后。」

  地上跪著的起了身,御女們還好些,太妃們則神情謹慎,處處小心,一聲不吭的,彷彿十分的警惕蒲心。

  這些對於蒲心來說都無所謂,她目前的重心都在蔻兒身上,連女兒也稍微偏移了些。

  太后入宮,未回長樂宮,而是與皇后挽了手,帶著安華公主去了中宮。

  中宮早早就變了樣,如今是完完全全小女孩兒的宮殿,處處都是精緻的擺件兒,殿中瓜果芳香與窗外飄進的花香,清淡而柔雅。

  蒲心只大概看了看,就知道蔻兒在宮中過的自在滋潤,並無負擔。

  她拉著蔻兒坐下,關懷道:「入宮以來有什麼不合心意的,阿家不在,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旁的人不用理會。」

  「阿家放心,蔻兒知道,」蔻兒含著笑道,「宮中還算合意,並無什麼煩心事。」

  「那就好,我兒千萬記著,你是皇后,後宮是你的管轄,她們無論是誰都越不過你,如果有哪個仗著輩分生事,我兒不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就是。」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在說那些太妃們。

  蔻兒聽了,認真點頭道:「阿家放心,蔻兒知曉了。」

  蔻兒主動問起:「阿家腿可好些了,可還有疼痛?」

  「好了好了,」蒲心臉上遮不住的笑意,「我兒這個師兄當真是聖手,困擾我多年的寒痺不足半年就徹底給我根治,一點也不疼了。」

  「那就好,」蔻兒大力推薦著自己師兄,「師兄別的不說醫術是相當的不錯,若是阿家有得用的地方,只管用藥草去換他來就是。」

  蒲心含笑道:「好。我就多備些稀罕藥材,回頭有事了煩請徐先生就是。」

  第二天就是祭禮,蒲心也好蔻兒也好都有的勞累,蒲心在中宮待了幾個時辰,等宣瑾昱回來之後一起用了晚膳,回長樂殿的時候眼含笑意打算帶著阿饞一起走。

  宣瑾昱正巧有事,陪了娘親妹妹一起回了長樂殿,深夜了才回來。

  蔻兒已經睡下了,聽見動靜抬起手摸了摸,扣在宣瑾昱的耳朵上,軟綿綿問:「忙什麼呢。」

  「明兒祭禮的事,乖,不用你煩心,好好睡。」

  宣瑾昱把蔻兒往懷裡一帶,大掌輕輕拍著蔻兒的背,兩個人親密無間,交頸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宣瑾昱第一次叫醒了睡夢中的蔻兒,哄著她起身更衣穿戴,一個袞服冕冠,一個鈿釵翟衣,晨鐘第一聲響時,帝后二人率先抵達了長樂宮,叩拜了太后,之後請了太后上高轅華蓋馬車,帝后兩人同乘一架華蓋鳳輿,天濛濛亮時,兩架馬車從宮中出發,前往京城另一端的家廟。

  不過卯時三刻,漫長的車隊從宮中已經抵達了皇家家廟,彼時朝中五品及其以上的大臣,宗室貴族,以及所有分封出去的親王郡王並外嫁了的公主,統統盛裝而待,王駕抵達,所有人垂手屏息低頭而立,中間通往家廟的高高的台階鋪著紅色的地毯,宣瑾昱下了鳳輿,扶著蔻兒下來,在途中已經靠在宣瑾昱身上睡了片刻的蔻兒此刻精神好了些,也繃著臉拿出了姿態,由女官攙扶著,站在太后的身後。

  鐘聲響起,盛裝的太后率先緩緩踏上台階,身後袞服冕冠的宣瑾昱牽著鈿釵翟衣的蔻兒,放緩了步子,踏上台階最後停留在太后的身後。

  蔻兒挺胸抬頭緩步而上時,忽然感覺到有一股灼灼的視線緊緊跟隨著她的步子移動。她不敢動,沒有回頭去看,等她走上台階後,那股視線就消失了。

  蔻兒與宣瑾昱在祭台邊又跪拜了太后,之後由著太后牽著蔻兒的手進入家廟,宣瑾昱則留在外面的祭台邊。

  這是蔻兒第一次進入皇室家廟,金色的佈局卻格外的陰沉,幽長的走廊與兒臂粗的白蠟點著昏黃的燈,死氣沉沉的家廟守靈嬤嬤帶著蒲心與蔻兒進去,一列列的牌位,都從太祖起,直到先帝。

  蒲心陪同著蔻兒一起點了香,從太祖牌位起,一個個跪過去叩首,蒲心會給蔻兒簡單介紹一下,到了最後一個先帝時,蒲心卻扯出一抹冷笑,拍著蔻兒的手:「這是個混的,我兒不用給他行禮。」

  蔻兒正要點香,聞言手上動作一緩。

  「我兒,先帝是個開朝以來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的混蛋,他唯一的用處,就是生了昱兒,除此之外,毫無建樹。沉迷女色,荒廢朝政,草菅人命,甚至自己的子嗣之間搏殺,他也只會樂呵呵看著不加以阻止,他是我一生中遇上過最敗類的人。」

  蒲心彷彿對先帝有著數不清的恨意,滿臉的堅決:「我兒,他不配你的跪拜。」

  蔻兒也果斷,直接扔了手中的香,扶著蒲心道:「阿家不氣,蔻兒不上香了。」

  「我不是氣,我說的是真的,他不配。」蒲心挽著蔻兒的手,憐惜道,「但凡他對昱兒有半分父子之情,我都不會攔著你這個做兒媳的。但是先帝對昱兒,不但沒有憐惜,甚至為了他另一個子嗣,試圖殺了昱兒來給人鋪路。我兒,阿家不是讓你去記恨先帝,只是告訴你,你只需要把先帝當做不存在就是,昱兒的家人,只有你我阿饞。」

  蔻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親生父親想要殺了兒子給另一個兒子鋪路,這種事情先帝都做得出來。

  她心頭有些疼,為宣瑾昱有這樣的父親感到不值。

  祭祖獨獨跳過了先帝,蒲心也好蔻兒也好都神情自若,出來後毫無任何異樣。蔻兒站在了宣瑾昱的身側,與他並肩面相下首的朝臣宗室們,接受朝拜。

  蔻兒頭上的首飾很沉重,迫使她不能低頭,她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去看,先是找到了自己父兄的位置,嘴角露出了半抹微笑,然後想起來剛剛的視線,順著之前感覺到的那個方向去看,是先帝的子嗣們。

  彼時正是跪拜皇后的時候,所有人跪在地上,三叩九拜之際,那個位置的人正好抬頭,蔻兒一眼就認出,這個與宣瑾昱有著七分相似的親王打扮的男人,就是當初她在書鋪時撞見的那個堂兄。

  原來是這個堂兄,估計只是看皇后有分眼熟,仔細辨認了下吧。

  蔻兒不以為然,淡淡移開了視線,沒有再去關注。

  祭禮雖然慎重,但是需要的時間並不多,到了午時基本就結束,帝后二人乘著鳳輿跟在太后的身後回了宮。

  蒲心回到長樂宮休息了兩個時辰,就準備著要更換道袍出宮而去,蔻兒作為皇后的一個知道,立即去了長樂宮。

  「阿家何故這麼急,為何不在宮中多留些時日?」蔻兒不解,坐在蒲心身側看著她已經換上道袍簪發戴冠的阿家。

  蒲心褪下盛裝,洗去胭脂,此刻又變成了一個普通女冠。她嘴角含著一絲淺笑,看著蔻兒柔聲道:「因為阿家給了別人承諾。」

  蔻兒不明所以。

  蒲心想了想,索性屏退了左右,輕聲說著:「我兒可記得,我曾經說過,昱兒被人害的差些盲了眼?」

  「自然記得!」蔻兒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哪裡會忘。

  「當時京中所有的御醫也好,名醫也罷,都拿昱兒的毒無可奈何。我當時死了的心都有,只恨不能替代了我兒受罪……」蒲心眸中還藏著一絲痛苦,「還好當初我有些門路,求到了一位不世神醫那兒,那位神醫說可以救我兒,只是我殺孽太重,不為他所喜。他要求救了昱兒之後,我要自行出家,吃齋念佛為往昔贖罪。」

  「既是為了我兒,別說是出家,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何況他真的救好了我兒……」蒲心有些慶幸,「我等先帝薨了,我兒繼位,心裡頭算是徹底沒有了事,就在京郊道觀修行,也能多看我那雙兒女一眼。」

  蔻兒有些震驚,難以想像溫柔和藹的阿家怎麼會殺孽重……

  「不提這些了。」蒲心話題一轉,笑吟吟看著蔻兒,「雖然阿家在道觀中修行,但是身體還好,有的是大把時間,我兒若是有了子嗣,可千萬要送來讓阿家給你帶。」

  子嗣……

  蔻兒立即被這個話題拉走了心思,有些告饒道:「……阿家!」

  「說起來,蔻兒不過十四,尚未及笄……」蒲心悄悄問道,「昱兒他可有對你毛手毛腳?」

  蔻兒想了想,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她對宣瑾昱毛手毛腳,就搖了搖頭:「沒有。」

  「也是,你還小,再過一年也不遲。」蒲心笑吟吟道,「我啊,如今是沒有什麼盼頭了,只等我的珠珠兒長大出嫁,日後就是含飴弄孫了。」

  蔻兒第一次被長輩這般打趣,憋了半天:「……阿家還有的等呢。」

  「那阿家等著就是。」蒲心柔柔道。

  帝后二人送走了帶著阿饞的太后馬車之後,宣瑾昱陪著蔻兒回到昭露殿,宣瑾昱正在看奏章,穿著內衫趴在矮榻上的蔻兒突然扭頭問道:「今天阿家說起你當初患了眼疾,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第五十六章

  「許久之前了, 不是什麼大事。」宣瑾昱一口帶過,一副不想多提的樣子。

  眼睛差點瞎掉, 當時的那種絕望與心灰意冷, 他不想再回想,也不想把當初那些事告訴給自己的小妻子, 他怕蔻兒心疼他, 惹他心疼。

  蔻兒看著宣瑾昱的表情,再結合一下之前曾經見過的身體重疾的病患, 以及舊友的頹然,她就知道那不是個什麼好的回憶, 也許對於宣瑾昱來說, 那是一段恥辱的過去。

  蔻兒張開手把宣瑾昱攔腰一摟, 軟綿綿道:」沒事了啊,沒事了。「

  宣瑾昱被自己的小皇后安慰,有些哭笑不得, 又有些暖流湧上心頭,他感受著蔻兒身上傳遞來的體溫, 這種淡淡的溫度竟然像是要將他灼燒,而他又是飛蛾撲火般,緊緊抱住了他的光源。

  祭禮過後, 蔻兒幾乎沒有任何需要她操心的事。亭太妃沒有給她生事,乖乖交出了宮權,其他的御女們也一直老老實實縮在後宮,幾乎都不出去走動。而她手下女官都是任職多年的, 從她入宮起就一直全力配合,處處都做得很好,她只需要在有什麼特別事情的時候吩咐一聲就行,幾乎沒有讓她操心的地方。

  所有人的配合,讓蔻兒在宣瑾昱開朝後獨自一人一待大半天這種日子中過了幾天後,她突然發現,嫁人之後和在家時,除了多了個可以偶爾親暱的夫君外,好像別無兩樣。

  她無所事事,又不像在宜明苑時還可以出去買書,在宮中唯一一個小玩伴阿饞也跟著蒲心去道觀小住了,她除了看書之外已經閒的發慌。

  隨著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蔻兒趴在榻上看話本兒,突然看見裡頭一個橋段,心裡頓時有了想法。她招來了司制,要求她教一教如何裁衣。

  在家時她曾經學過一些,只是撂開了太久,時日一長都忘了也不知道怎麼下手,何況她如今是要學著做男衫,也算是從頭學起。

  蔻兒每日招來司制,女史也知道,得知是皇后要為陛下裁衣,甚是欣慰,筆書記錄了下皇后賢德淑慧,與之前才學無雙正好並排。

  夏衫大都輕薄,蔻兒讓司制拿來了許多素絹聯手,從形制到上漿再到裁剪,她學了也不過幾天,就有模有樣把司制拿來練手的一件直裾做了出來。然而蔻兒瞧著好像不算是很難,讓司制準備了幾種輕薄舒透的料子放在中宮,沒有讓人來了,自己趴在地上用紙筆繪了繪要給宣瑾昱做的衣服的樣子,斟酌再三,才開始動手。

  宣瑾昱早就知道蔻兒要給他裁衣,這幾天嘴角都一直掛著笑,心情很好。

  娶妻之後,能夠穿上妻子親手做的衣服,這對於他以前來說都是從沒有想過的事情,特別是在蔻兒只有十四,時不時還透露這一些稚嫩的情況下,宣瑾昱本以為或許要等上幾年,沒想到,現在蔻兒就要給他這個驚喜。

  勤政殿政務再忙,宣瑾昱都會保持在酉時末回去中宮陪蔻兒,這天也一樣,他屏退其他朝臣時,看著收拾東西的方令賀,忍不住掃視了一圈大舅兄穿著的衣服,含笑道:「方侍郎,朕好像鮮少見你更替別的衣服。」

  方令賀只以為是陛下在關心他,拱了拱手認真道:「臣有三套朝服,不用更替別的衣服。」

  「僅僅是朝服哪裡夠,」宣瑾昱搖搖頭,「總該有些常服才是。朕覺著方侍郎好像缺個人給你做衣,不若還是早些娶妻的好。」

  方令賀正要回稟,突然覺著這話哪裡有些不對,咀嚼了兩次後,他抬頭看見陛下唇角的微笑,突然懂了為何陛下今日關心起了他的衣服。

  哪裡是關心他沒有衣服換,分明是在炫耀,蔻兒給他做衣服了!

  方令賀有些憋氣。

  妹妹在家年幼,長大的期間在風家,他也好父親也好,從妹妹那兒得到的親手做的鞋襪倒是有,可是幾乎沒有得到過妹妹親手做的衣服,這下好了,出嫁的妹妹成了別人家的人,給自己夫君做了衣服來氣自己的哥哥。

  方令賀皮笑肉不笑:「回陛下,就算有妻子,臣也會多加憐惜,不會讓她多做什麼勞累的。」

  「方侍郎此言差矣,一聽就是尚未成親的人。」新婚不過十來天的宣瑾昱笑瞇瞇道,「這不過是夫妻之間的情趣樂事罷了,哪裡稱得上勞累。」

  未曾成婚的方令賀:「……」

  把自己大舅兄欺負的憋著氣而走,宣瑾昱笑容可掬,悠悠然回了中宮,發現蔻兒還在悄悄背著他忙碌些什麼,假裝不知道,沒有拆穿蔻兒,一切如舊。

  蔻兒花了幾天時間,悄悄把給宣瑾昱的夏衫做好了,她找來了一個紫檀木的匣子,把衣服折疊的整整齊齊放在裡頭,還有干花瓣熏香,扣鎖一盒,摟在懷中,派人給在勤政殿的宣瑾昱帶話,說若無要事,可以回來中宮。

  宣瑾昱一聽就知道,蔻兒給他做的衣服大約是好了。

  他急急忙忙把政事一分類,做了個記號就走,趕回到了中宮昭露殿。

  昭露殿中早已經擺上了幾個冰雕,蔻兒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裙坐在內殿中,眼巴巴看著殿門,等著宣瑾昱的到來。

  宣瑾昱剛一邁進內殿,就感受到了蔻兒炯炯的視線,彷彿是一團火焰,讓他突然生出來了一種微妙的危險感。

  「陛下!」蔻兒眼前一亮,站起身抱著小匣子笑瞇瞇道,「終於回來了呀,妾有禮物送給陛下!」

  宣瑾昱抬手讓宮女們退下,上前拉著蔻兒一塊兒坐下了,含笑道:「哦?不知皇后要給朕什麼禮物?」

  蔻兒把匣子往宣瑾昱懷裡一塞:「喏,你看看。」

  哪裡還用看,他早就知道是一件夏衫了。不過在皇后面前,宣瑾昱總要多給她一些滿足感,故意裝作很懵懂的樣子打開了扣鎖,眼前出現了折疊整齊只有交襟的一件絲薄夏衫。

  「皇后這是親手給朕做的衣服麼?」宣瑾昱手指拂過衣料,覺著有些過於絲滑了,但是沒有在意,對蔻兒認真道,「辛苦皇后了。」

  「不辛苦不辛苦。」蔻兒笑彎了眼連連催促著,「陛下趕緊換上試試看合不合適。」

  「定然是合適的。」宣瑾昱抖開了手中衣衫,嘴角噙著笑,「蔻兒的手藝朕是信得過……」

  後頭的話沒有說出來,宣瑾昱的聲音忽然消失,他表情僵了僵,不知手裡拿著的這塊布料是什麼。

  還能繼續誇麼,宣瑾昱有些茫然。

  旁邊的蔻兒還在不斷催促著:「光看是看不出的,陛下快些換上讓我看看才是。」

  宣瑾昱不忍讓蔻兒失望,捧著這件絲滑的衣服打算換了給蔻兒看看,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悄悄遮一遮,總不能讓蔻兒不開心的。

  兩個人雖然是夫妻關係,但是至今為止,除了小打小鬧的一些親暱之外,並沒有什麼太多的親近,宣瑾昱更衣,避到偏殿去的。

  蔻兒見宣瑾昱捧著她做的衣衫去了,整個人都是雀躍的,連忙跑去把梳妝台前的椅子挪開,又擦了擦銅鏡,絕對要讓宣瑾昱親眼看見才行。

  她臉上帶著笑,哼著小曲等著,沙漏不斷簌簌變化著,進去偏殿更衣的宣瑾昱還沒有出來。

  蔻兒走到金漆柱子邊的側門也沒有進去,就站在那兒笑瞇瞇大聲道:「陛下,換好了麼?」

  裡頭傳來宣瑾昱有些壓抑的聲音:「皇后真的不是和朕開玩笑麼?」

  「自然不是。」蔻兒倚著門悠悠然道,「還請陛下出來讓妾身看一看上身如何。」

  裡頭遲疑了下,宣瑾昱的聲音裡有些求饒:「皇后,這種衣服朕只怕穿不得。」

  「穿得穿得,我可是量過你的尺寸的!」蔻兒有些急了,扒著門簾道,「陛下要是還不出來,我就進去了啊!」

  「別!」

  宣瑾昱立刻制止了,他左右為難片刻,壯士斷腕般:「行,朕出來!」

  蔻兒腳下點了點,抿著唇笑著:「那行,我在這裡等你喲。」

  和蔻兒語氣中的輕快與歡愉不同,宣瑾昱幾乎是背負著一座泰山般沉重,他每一步腳印下幾乎都是沉重到留下一個烙印的,走到偏門前,腳下一頓,突然後悔了,轉身就走。

  蔻兒已經看見人影了,哪裡能讓宣瑾昱就這麼走掉,她幾乎是掀開簾子撲了上去,手疾眼快緊緊抓住了宣瑾昱:「陛下別走啊!」

  宣瑾昱語氣堅定:「皇后請放開朕,朕一國之君的面子還是要的。」

  蔻兒連忙哄著:「陛下雖然是一國之君,但是陛下也是我的夫君啊,夫君就不能哄哄我麼?」

  小女孩兒的南省軟糯柔語好像起了點作用,宣瑾昱面色有些猶豫。蔻兒趁機撒了撒嬌:「夫君,這可是妾身第一次做衣服哦,第一次呢!」

  宣瑾昱徹底敗下陣來。

  他曾經是橫掃先帝宮中所有皇子登上王位的君主,也是說一不二的帝國統治者,但是現在,他只是個對自己妻子無奈妥協的男人。

  宣瑾昱用手指輕輕扣住了蔻兒纏在他腰間的手指,十指相扣的同時,他輕歎一口氣:「好,給你看。」

  偏殿中比起內殿要小了些,裡面的陳設很簡單,一個屏風隔斷了偏門和主間。屏風上搭著一條九環珮,是宣瑾昱剛剛拆下來的,他脫下的外袍也在上頭搭著,蔻兒墊腳看了看,發現好像少了些什麼。

  等蔻兒鬆開了纏著他腰的手,宣瑾昱才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

  他身上穿著一件不倫不類的衣服,左右交襟還是交襟,只是領口大到肚臍的位置;袖子只有一半是連著的,從肩膀到手肘都是開的;下擺的衣衫六片幅,只因是過於貼身的絲滑布料,緊緊貼著宣瑾昱的中褲上。

  蔻兒瞪大了眼睛,伸著手指顫了顫:「……陛下,為何你衣服裡頭還有衣服?」

  這本該是一件能夠露出宣瑾昱身材的輕薄夏衫,但是宣瑾昱居然在衣服裡頭穿著一件白色中單,青色的絲滑外袍緊緊貼在棉質的中單上,完全沒有樣子不說,還十分的奇特。

  宣瑾昱也不自在,他抖開了衣服看清楚樣子就知道單獨穿他沒有臉,套在一起穿上絕對不倫不類也沒有臉,只是蔻兒鬧著要看,他也就只能捨把臉了。

  「皇后既然看過了,那朕就換衣服了。」宣瑾昱這一身很不自在,伸手就要從屏風上拿扔著的外袍。

  蔻兒緊緊抓著宣瑾昱不許他換,想了想,記得她年紀還小,在宣瑾昱的面前有著一個天然的保護屏障,索性直接伸了手去要脫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被蔻兒動作嚇了一跳,發現蔻兒的目標是他的中單後,死死按著他的繫帶,不讓蔻兒得逞。

  「陛下穿的這樣一點都看不出來我衣服做的如何,」蔻兒拚死掙扎著要脫宣瑾昱的中單,「你脫了重穿讓我看看嘛!」

  這次小妻子的撒嬌讓宣瑾昱心中毫無動搖,他堅決得拒絕了:「不行!」

  蔻兒怒了,她個子小胳膊腿兒短一些,在宣瑾昱面前有些不夠看。可是她腦筋轉的快,直接腿一盤跳在宣瑾昱身上,去拽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被蔻兒的動作驚了一跳,反手牢牢摟住蔻兒,看著她認真著急的表情,忽然惡從心頭起,身子一擰把蔻兒按在地上,惡狠狠道:「皇后是不是以為朕真的怕了你了?」

  蔻兒眼前天旋地轉,一下子身體一空,背部被輕輕壓在了漢白玉的地上,冰涼與硌骨隨之而來。她眼前是距離很近的宣瑾昱的臉,能清楚看見他微顫的睫毛和緊緊抿著的唇角。

  蔻兒忽然一笑,雙手摟著宣瑾昱的脖子,笑瞇瞇道:「那陛下就不怕一個?」

  她也是有恃無恐,畢竟宣瑾昱算得上很節制,牢牢記著她的年紀,未曾妄動過一次。

  小女孩兒一臉軟綿綿的微笑中滿滿都是自信,讓宣瑾昱忍不住想去打斷她的自信,也給小妻子一個威懾,讓她能夠老老實實聽話。

  他低了低頭,兩個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一個是急促的,一個是平緩的。蔻兒是真的知道宣瑾昱不會對她做什麼,完全沒有擔心,好整以暇笑彎著眼看著他,而宣瑾昱心中雜念頗多,思緒不定。

  唇與唇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蔻兒感覺到了身上的男人滾燙的鼻息,以及他越來越近的唇,她突然生出了一種緊張,心臟撲通撲通跳動,呼吸也不穩了。眼前的俊美的臉放大,蔻兒視線居然不知落在哪裡是好,竟然忍不住微微顫抖著垂下視線,緊緊盯著自己的鼻翼,被宣瑾昱摟在懷中的身體也微微顫抖,攥著宣瑾昱後衣領的手心冒著汗,等待著未知。

  身下的少女微顫的身體緊張到有些僵硬,宣瑾昱鼻尖對著蔻兒鼻尖,看著眼前差點閉上眼躲避的蔻兒,忽然心裡一片柔軟,剛剛的雜念也隨之不見,他微微側了側頭,唇在蔻兒腮上輕輕落下。曖昧悄然被打散。

  「朕不敢。」宣瑾昱趴在蔻兒身上歎了口氣,然後抱著少女手腕一使勁把人摟著腿彎抱起,「我換給你看吧。」

  宣瑾昱定了定心神,把蔻兒抱到矮榻上放下,自己三下五除二脫了夏衫,心一橫把中單一脫,再把絲滑柔順的夏衫繫上,走到蔻兒面前來無奈輕笑:「這樣可以了麼?」

  蔻兒還在眼神發直,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呆呆想著,剛剛到底是因為他的臉忽然跳了起來,還是因為他的動作,或者說,是因為做這個動作的是他?

  忽聽到宣瑾昱的話,蔻兒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她已經忘了在這番之前到底在做什麼了。只是一抬頭視線落在宣瑾昱身上,就膠著著不肯移開視線,上下打量,口中嘖嘖:「陛下好身材!」

  她做的衣服袖子只連了腋下一點,宣瑾昱結實的肩臂都露在外頭,胸口也是大片大片的肌膚裸露,蜜色的肌膚上有著一塊塊方正有型的腹肌,一路延伸到衣襟繫帶下,六幅片的衣衫下擺下依舊有中褲擋著。

  蔻兒愣了愣。她其實做這個衣服也不過是為了逗宣瑾昱玩,從未想過他真穿上是什麼樣子。如今見著了,她卻臉上飛起了紅暈。

  她長在閨閣,在風家時曾經雖然跟著舅舅一起出去跑過商,到底沒有和男子怎麼接觸過。幼時聽說了男人的身體和女子不太一樣,大了又在看話本兒,裡頭對男人的形容,總是孔武有力。她猜測過,但是總沒有過具體的印象,如今看著宣瑾昱,她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身體上的差別。

  宣瑾昱也是忐忑不安,這件衣服在他眼中算的上是沾著春色,不太莊重,穿在他自己身上,莫名有種羞恥之感,但是他更擔心裸露了些的身體會讓未曾見過男人身體的蔻兒有所不適。

  「陛下。」

  蔻兒突然出聲道。

  宣瑾昱聽到沉默片刻的蔻兒開口,立即問道:「嗯?」

  「我……」蔻兒目光還膠在宣瑾昱隨著呼吸起伏的腹肌上,她忍不住問,「妾身可以摸摸麼?」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就是說,這個人是她的,她可以做些對別人不能做的事情來滿足自己的好奇感。

  摸……

  宣瑾昱有些不確定:「蔻兒,你的意思是要……摸……哪裡?」

  「這裡。」

  蔻兒身體前傾,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宣瑾昱的腹間輕輕戳了戳,又加大了一點力氣戳了戳,之後柔然無骨的小手彷彿迷戀上了這種感覺,從一根手指逐步往上加,片刻間,她的整個小手掌頭貼著宣瑾昱的腹肌來回摩挲。

  手下結實有力的身體是硬邦邦的,和她的身體截然不同,手指戳上去是能感受到肌肉下蘊含的力量的,她的手指移動,從最上面到衣襟繫帶上的最下一處摩挲過去,用手掌於指腹開始感受她夫君的身體。

  掌心下的身體溫度很高,熱得有種要灼燒感,而且手掌用力按一按能夠感覺他的脈搏在急速的跳動。她眨了眨眼,仰著頭看著一臉緊繃的宣瑾昱,悄悄問:「你在緊張麼?」

  她的掌心上,男人的身體在微微顫動,彷彿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宣瑾昱收緊下頜,神經緊繃,他渾身的注意力都在身上的兩個手掌上,他忽然有種力氣全部從這兩個手掌被吸走了的無力感,又有著一股衝動湧向而來。

  「嗯,我在緊張。」宣瑾昱對自己的小妻子毫無隱瞞,他伸手握著蔻兒遊走在他腹肌的手腕,讓她的手環住他的腰,然後手中一用力,把坐在榻邊的蔻兒直接凌空攔腰摟進自己懷裡,感受著那一瞬蔻兒唇印在他的胸前的柔軟,他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吻了吻蔻兒的耳垂,嘴角噙著苦笑沙啞著聲在蔻兒耳畔輕輕告饒道,「我的好蔻兒,別折磨我了。」

 

 

第五十七章

  自從親眼見過自己夫君的腹肌後, 蔻兒新得了一個奇怪的嗜好,她夜裡睡覺時, 會忍不住悄悄把手塞進宣瑾昱的中單內, 來回摸兩把才肯睡覺。

  宣瑾昱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變成了一種甜蜜的折磨,既期待, 又害怕, 縱容著蔻兒的動作,卻只能等夜裡蔻兒熟睡後沖涼水冷靜下, 可謂心情複雜。

  不過蔻兒能偷摸的也只有夜裡那點時間,等宣瑾昱早起了去上朝, 整個上半天基本是見不到他的, 蔻兒只能等到宣瑾昱下了朝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回來陪她, 趁著這麼點時間夫妻二人才能抓緊好好相處。

  如今已經仲夏,外頭熱了起來,無所事事的蔻兒在殿內待得無趣了, 就在庭院外轉了轉,日頭太大, 她走了走就覺著燥熱難耐,頓時有些心疼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從前朝盯著驕陽回到中宮的宣瑾昱。

  新婚時朝政暫放,他們都在中宮倒也無妨, 現在開了朝,宣瑾昱每天卯時就要起身去前朝,午時回來,既折騰又累人, 到底是有些不太好。

  午時,宣瑾昱結束了前朝回來陪蔻兒一起用膳,蔻兒一手托著腮,一手捏著筷子也不動,看著她對面而坐正在進食的宣瑾昱。他午回來時外頭正熱,稍微休息了下就來與她一起用膳,他的額頭此刻還有些薄汗。

  她放下筷子,取了絲帕伸過手去輕輕在宣瑾昱額上摁了摁。

  宣瑾昱咀嚼的動作一停,他嚥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抬手握著蔻兒的手腕,柔柔看著眼前的妻子。

  「外頭太熱了,陛下每天路上太折騰了。」蔻兒收回手帕,眼中有些對宣瑾昱的憐惜。

  夫君雖然是一國之君,但是也是她的,她自己的人自己心疼。

  宣瑾昱得到小妻子的疼愛心裡頭柔軟的一塌糊塗,他含著笑道:「無妨,我都乘著肩轎,有華蓋,曬不到。」

  「可是空氣是燥熱的啊!就是吹風到了人身上都是燙呼呼的。」蔻兒歎氣,「我也就清晨傍晚回去庭院走走,正午連門都不想出。」

  「你女孩兒家身子稍微嬌弱些,我沒關係。」宣瑾昱把蔻兒面前的筷子塞進她手上,哄著,「沒什麼事,你先吃。」

  面前擺著的都是清粥小菜,夏天比較下嚥的,清淡開胃。可是現在在蔻兒眼中也有些食不下嚥,她咬著筷子頭,滿臉都是糾結。

  宣瑾昱很快用完了面前的餐點,蔻兒等他放下筷子後,也撂了筷子起身,跟著他走。

  宣瑾昱不知蔻兒怎麼了,他走到矮榻邊坐下,拍了拍身側,等蔻兒倚著他坐下後,柔聲問:「怎麼了?」

  「陛下,我在想一件事……」蔻兒猶猶豫豫看著宣瑾昱,抬起手咬著自己的指甲。

  宣瑾昱把她手按了下去,不許她吃指甲。

  蔻兒吃不了自己的指甲,手中空空的,索性開始把玩宣瑾昱的手。男人的手掌比她要大許多,蔻兒的手掌放在他掌心,足足小了三圈。她手指和他纏著,有些低迷:「中宮位置雖然不算很遠,但是你每天都要頂著大太陽從前朝過來,太累了。」

  宣瑾昱剛想說話,蔻兒就直接搖搖頭不許他說,自己又道:「我知道陛下要說什麼,但是陛下每天忙於朝政還要回來陪我,時間方方面面都比較緊張。之前天氣沒有這麼熱也就罷了,現在又熱,陛下用膳都沒有胃口,沒得累了自己。」

  「真不妨事的。」宣瑾昱任由了蔻兒的動作,輕聲道,「不過一刻鐘,權當出來透透氣。」

  「誰透氣是大中午的在日頭下透氣啊!」蔻兒乜了宣瑾昱一眼。

  然後她有些糾結,忍著痛道:「我想過了,這樣不行,夏天的話總不能讓陛下天天這麼曬。之前陛下是一直在前朝住的,我聽說了,勤政殿旁邊有個陛下的寢宮是泰華殿,陛下之前一直在那兒……現在我想了下,不若陛下還是住回去吧。」

  這是要趕人?

  宣瑾昱知道蔻兒心疼他,但是這個結局是他萬萬不想要的,他立即說道:「你也說了,那是以前。尚未成婚和已經成婚了自然不同,哪裡能分開來。」

  蔻兒搖搖頭:「你別蒙我,我聽她們說過,以往的皇后雖然在中宮,但是君主也都是在前朝,並未住在一起。」

  「你也說了,是以往。」宣瑾昱眼含無奈輕輕刮了刮蔻兒的鼻子,「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就該住在一起。」

  這個理由好像說服了蔻兒。她其實在想到這裡的時候是不太開心的,只是為了宣瑾昱好,願意一個人待幾個月,等度過了夏天再說。

  但是既然宣瑾昱都這麼說了,她心思也活絡了些,思來想去:「不若這樣,陛下中午不回來了,等到下午日頭偏西,我過去泰華殿?」

  皇后居住在中宮,偶爾去前朝也是無妨,但是天天跑,只怕有些言官要對蔻兒說些什麼不好的話了。宣瑾昱不欲讓人指責蔻兒,想了想道:「何故用這麼麻煩,若皇后心疼朕,不若皇后直接搬了東西來與朕同去泰華殿?」

  她也直接住過去?

  蔻兒的本意是下午過去陪陪宣瑾昱,之後入了夜繼續回來中宮,雖然有些折騰,但是畢竟是回到一個熟悉安全的環境中。她對於陌生的泰華殿有些未知的不安,不是很想離開。

  她搖搖頭:「還是算了,皇后住到前朝,有人會說你的。」

  「無妨,他們沒人敢說。」宣瑾昱淡淡道,「他們只需要操心政務,帝后夫妻的事由不得他們管。」

  「既然如此……」蔻兒突然道,「要不這兩個月暫且分開,我住昭露殿,陛下住泰華殿,也不東跑西跑了,等夏天過去了再說?」

  宣瑾昱視線沉沉看著蔻兒,眼神裡藏著幾沉甸甸,慢慢說道:「皇后剛剛大婚一個月,就嫌棄朕了?」

  他有些憋氣。明明還是新婚燕爾,怎麼就因為這種細枝末節要被皇后掃地出門了呢。

  蔻兒有些抱歉看著他:「真的是因為太遠了,我怕你熱啊。」

  宮中大是大,但是大也有大的不好。若是在襄城風家,兩個院子之間幾步路也就到了,撐把傘或者扇子一擋就到了。哪裡像是這邊,勤政殿到昭露殿有一刻鐘的時間,她正午時在庭院站不了兩息就熱的胸口悶,宣瑾昱不但是一刻鐘的時間,還是天天這麼曬著,她也是心疼了。

  何況她沒有進宮前,宣瑾昱就不需要這麼麻煩折騰的。

  宣瑾昱看蔻兒說的也認真,的確是這樣想的。他靜靜看著蔻兒,歎口氣妥協了:「那先按你說的辦,先分開兩天試試。」

  他沒有把話說死。兩個人自從成婚以來,除了他躲著蔻兒那兩天白日裡未見,夜裡也是摟在一塊兒睡得,已經習慣了溫暖,突然又要把人一個人放在冷冰冰的榻上,他不習慣,估計蔻兒也不習慣。

  說是先兩天試試,蔻兒以為很容易,她答應了。

  第二天宣瑾昱起身去上朝後,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蔻兒一開始還看書寫寫雜記,後來發起了呆,跑到外殿廊下坐著,無論是逗逗鳥雀還是和宮女們一起玩花繩,好像總有些意興闌珊,找不到趣味。

  下午用膳時依舊是蔻兒一個人,勤政殿也沒有傳來消息,她有些悶悶的,有一下沒一下用筷子戳著碗。

  她未嫁時,無論是在襄城風家,還是京中方家,她都是底氣十足的。但是嫁到了宮中,她對一切其實都沒有接受,唯一能夠讓她有真正踏實的感覺的,只有宣瑾昱。

  可是宣瑾昱被她趕去前朝了。

  蔻兒推開碗垂頭喪氣趴在案几上,忍不住後悔。

  熱就熱,大不了回來了去沖沖涼,她幹嘛要心疼他,害的她現在也難受了。

  白天身邊有宮女女官陪著說話,手上有事情能做,也就過去了,晚上臨睡時,睡眠一貫很好的蔻兒發現她居然睡不著了。

  她躺在榻上睜著眼呆呆盯著頭頂的帳子,手中抱著宣瑾昱的枕頭,忽然有些想不起來,一個月以前她一個人獨眠時到底是什麼樣的了。

  習慣像是毒,無聲無息就侵入了她的身體,腐蝕了她的一切。

  這一夜,蔻兒翻來覆去了好久都沒有睡著,最後委委屈屈爬起來翻了一件宣瑾昱的衣服團在懷裡,夜深了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一天如果說是不開心,難受,那第二天就是難熬了。

  身邊的女官也好宮女也罷,雖然能和蔻兒說話解悶,但是總缺些什麼,沒有阿饞,她也不能去叫那些完全不熟的公主過來陪她,一個人走來走去了大半天找不到事情幹,蔻兒萬般無奈下索性支了桌子拉著幾個宮女打葉子牌來消磨時間。

  打牌是個十分消磨時間的消遣,起初蔻兒還有些心不在焉,多玩了幾把之後,蔻兒就忘了還有個遠在勤政殿的宣瑾昱,滿臉笑瞇瞇扒拉走了花香的賭資。

  一直在勤政殿沒有回到中宮,但是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中宮情況的宣瑾昱得知了蔻兒宮中支了牌桌,一開始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足足過了兩個時辰蔻兒也沒有派人過來問一問,他就沉不住氣派了個小黃門過去看看。畢竟昨天一天到兩個時辰之前,中宮每隔一個時辰都會過來問問的。

  小黃門回來的時候有些難以啟齒,怎麼好給陛下說,皇后完全沒有想他,正在盤算著怎麼打牌打贏呢。

  宣瑾昱當機立斷:「準備了讓中宮把皇后的行禮準備一點,去派輦車把皇后帶到泰華殿來。」

  小沒良心的,枉他在這裡心心唸唸著她,居然一把葉子牌就把他忘了。

  他突然心中一動:「慢著,去拿一副葉子牌來。」

  既然蔻兒喜歡,那他也可以試著看,能不能陪皇后廢寢忘食的打打這個葉子牌。

  葉子牌的作用也只是一時的,蔻兒得知了宣瑾昱派來輦車接她去泰華殿,立刻扔了牌就讓宮女收拾些書本生活起居用的,自己先坐了鳳輿去泰華殿。

  至於什麼皇后住在前朝有什麼不妥的,愛誰誰,她是不管了。

  中宮的鳳輿一路從昭露殿到前朝泰華殿,隨後就是一隊中宮的宮女黃門抱著東西跟了來,很短時間就把泰華殿佈置了起來。

  泰華殿是宣瑾昱登基之後翻修過的,他不喜先帝的奢靡,又對先帝沒多少父子情,把屬於先帝的東西都用陪葬的名義全部弄走了,這裡都是他自己的一些物件。

  宣瑾昱的寢宮風格和他所差無幾,都是看上去冷冰冰高不可攀的。寢宮中沒有多少人氣,看向哪裡都是一團硬邦邦的沉穩。

  蔻兒提著裙在泰華殿裡轉了轉,指揮著宮女們往泰華殿添置東西。

  什麼貝殼東珠珊瑚,木雕屏風珠簾,不多時,一派高冷的泰華殿就在蔻兒的手筆下大變了模樣,多了幾分軟綿的氣息。

  蔻兒這才滿意。

  泰華殿服侍的都是宮侍,其中只有兩個上了年紀的嬤嬤,前來給蔻兒請安時,蔻兒總覺著有些熟悉,等到人都退下了,她才恍然大悟。

  這兩個嬤嬤可不是當初她還在方家時,打著亭太妃旗號前來訓斥了方家幾個堂姐,又安撫了她的嬤嬤麼?而且那個姓丘的嬤嬤,還是之後頂著亭太妃名義前來給她看禮儀的。

  蔻兒好像明白了,當初根本不是亭太妃,處處都是宣瑾昱在給她盤算鋪路。

  她撲在榻上用被子捂著臉偷偷笑了。

  陌生的泰華殿因為有宣瑾昱的生活痕跡,蔻兒減少了一些不安,她四處走走看看,把這個可能要在此居住一段時間的寢宮走了一圈,基本摸清了門路後,已經到了晚膳的時間。

  這次是泰華殿的小廚房第一次迎接皇后的到來,向皇后宮中打問了,卯足了勁整治了一桌偏甜的南方小菜,力求皇后喜愛。

  宣瑾昱到了點也從勤政殿過來,不過幾步路,比起中宮來說的確很近。

  他忍不住盤算著,等到夏天過去,是不是就該給蔻兒徹底遷宮了。

  泰華殿中的宮侍沒有服侍過皇后,不敢輕易上手,退居在側讓幾個皇后宮中的大宮女動的手。濃香花香手腳麻利,很快就給蔻兒把案幾擺好,而此時宣瑾昱也回來了。

  一般帝后相處身邊都會讓人退開較遠,不會讓他們的對話被人聽見。皇后宮中的都知道這一點,自覺退後,泰華殿的沒有服侍過,只是心中明白陛下對皇后的看重,以皇后宮中為主,跟著她們的動作退讓。

  蔻兒不過一個人用膳才兩天,食不下嚥的,現在眼前坐著宣瑾昱,才放下了心思,吃什麼都香甜,誇了誇:「這邊御廚的手藝不錯,甜味正好。」

  也是御廚投其所好,得知皇后在襄城常年居住,專門調了幾口甜菜。

  宣瑾昱讓人給御廚打賞了,算是對皇后用膳的肯定,但是一轉頭就說:「甜食可用,也要適度,一定要勤於口齒清潔才行。」

  蔻兒心有慼慼焉:「我知道……我幼時吃甜過多,牙齒差點就壞了,之後就比較適度了。」

  牙齒疼起來的那種感覺,她是不想再嘗試一次了。

  難得看見蔻兒有這麼怕的,宣瑾昱忍俊不禁。

  皇后第一次到泰華殿來,宣瑾昱偷了個懶,也沒有去勤政殿,把政務帶到了宮中,和蔻兒一個坐在案桌邊,一個坐在書櫃旁。他處理他的政務,蔻兒捧著話本看得津津有味。兩個人互不干擾,只是在做自己的事,但是因為身邊有個人,心裡頭很安穩。

  泰華殿只有宣瑾昱一個住,兩側偏殿一處是和勤政殿距離近,用來小憩的,另一側偏殿只有一個湯浴,宣瑾昱讓蔻兒先去洗漱,他只能等著。

  什麼時候,他們才能不用互相避讓,可以同時呢?

  等在殿中依舊抱著奏章的宣瑾昱摩挲著下巴,有所期待卻總覺著遙遙無期,發出一聲喟歎。

  雖然對於蔻兒來說泰華殿還有些陌生,但是她身邊服侍的都是慣用了的宮女,宣瑾昱也在,她洗漱完換了一身輕薄的紗裙出來,感覺和中宮時也別無兩樣。

  這裡的榻沒有垂百子帳,宮侍們臨時弄來了一個兩層紗帳,既能驅擋蚊蟲,又能遮光,而且顏色也是偏紅,垂下來後,裡頭的動靜幾乎看不見。

  蔻兒掀了帳子躺進去,這裡只有一個硬邦邦的瓷枕,她試了試發現不太舒服,索性盤著腿坐在榻上等著宣瑾昱出來,好往他懷裡睡。

  等到宣瑾昱帶著一身水意出來時,他家的小皇后正在帳中用夜明珠照亮,翻著手中話本,看見了他,抬起頭來笑瞇瞇道:「陛下。」

  宣瑾昱屏退了內殿的宮女,自己放下了帳子,和蔻兒並著肩躺下,攬著蔻兒問:「看什麼呢。」

  他在去歲以前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會有這種奇怪的書籍,那天從書鋪中收到了蔻兒遞給他的藍封皮書後,歎為觀止,又為了自己的小妻子搜集了許多來,不過真正看的,也不過是當初蔻兒喜愛的清風客,找了本略翻了翻,學著裡頭橋段給蔻兒求親。

  「說是一個仙女為了報恩,嫁給了一個書生,助他一路入閣拜相。」蔻兒搖搖頭歎氣,」不是什麼好故事,也就是瞧著仙女心疼罷了。「

  「那就不看了。」宣瑾昱抽走她手中的話本往外一扔,「寫出這種需要靠著仙女妻子才能入閣的人,只不過是妄想。」

  「我這也是從那個書櫃翻來的。」蔻兒沒了話本,把夜明珠裝進了小匣子放到一邊,翻身抱著宣瑾昱的腰,「怎麼和之前看的就不一樣呢。」

  「沒有挑選吧。」宣瑾昱隨口道。

  他當時為了給蔻兒選書,又怕這種東西讓底下人一本本看了不好,只大概給出了一個範疇,裡頭參差不齊也有可能。

  蔻兒歎息:「要是所有的志怪小說都像是《異色妖姬》那樣有情有義生死相許的令人感動就好了。」

  「那個講什麼的?」宣瑾昱手中把玩著蔻兒的長髮,漫不經心道。

  蔻兒躺在宣瑾昱懷中,回憶了下,道:「就是一個妖修煉成人了,遇上了雷電擊打,她為了躲避,跑進了一個荒廢的山神廟,山神廟內有一個剛剛學藝下山的小道士,她怕小道士,又怕外頭的雷劫,就在門檻外問,雷雨可怕,能不能進去避一避雨……」

  蔻兒正說著給宣瑾昱描繪著話本的開端,殿外忽然電閃雷鳴,轟雷之聲悶響綿延,須臾間,殿外暴雨傾盆,雨水辟里啪啦砸落。

  真是仲夏時節,多雨多雷,偏生就這麼巧,正蔻兒說,外頭就十分配合著來了一出雷雨妖劫。

  蔻兒聽著外頭唰唰的雨聲,忽然玩心大起,裝出一副怯怯的模樣欲語還休看著宣瑾昱,她軟綿綿嬌滴滴掐著嗓子拖長了音給宣瑾昱拋了個媚眼:「道爺行行好,外頭下暴雨,奴家害怕,還請憐惜,准許奴家來避一避雨。」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不太確定]:角……角色扮演?能演全本麼?

 

 

第五十八章

  宣瑾昱覺著自己娶回家的小妻子大約是個修煉成精的小妖孽, 專門來要他命的。

  他痛並快樂著全力配合蔻兒模仿話本兒,兩個人磕磕碰碰把雨夜小道士和小妖女初識的戲碼對完了, 他還忍不住期待著下一幕會有什麼時, 只可惜了,小妖孽是不會讓人滿足的, 自己玩的開心滿足了, 完全不顧他,自己一扭頭就睡了, 留下他一個人在寂寥的雨夜中摟著熟睡的妻子無語凝噎。

  蔻兒彷彿從這一次中得到了新的玩法。她把那個話本又翻了出來,對著上面人物的形象穿著打扮描繪在紙上, 又叫來司制, 讓把琳兒和小道士的衣服做兩套出來。

  司制已經對皇后的吩咐淡定自若了, 主動把繪圖中不太清楚的地方問了問,自己又畫了一張正背面的圖給蔻兒確認,之後很快就帶著尚功局把兩套合適蔻兒身材的襦裙與一藍一白兩套合適陛下身材的道袍送到了泰華殿。

  這天宣瑾昱從勤政殿忙完回來, 跨入泰華殿時感覺有些不對。他直接屏退了左右,自己一撩衣擺跨了進去。

  泰華殿中已經在一天只內被添置了不少垂紗帷幔, 地上還鋪著許多花枝草葉,幾個柱子之間高高拉了幾道籐蔓,上面垂著許多花枝枯葉。

  殿中站著一個巧笑倩兮的明眸少女, 她挽著飛天髻,耳垂明月璫,身著留仙裙,挽著披帛好似瑤池仙子, 正站在垂紗中對著他笑。

  本該是一副恍然若仙的天池仙子圖,令宣瑾昱忍俊不禁的是,在蔻兒身後的矮榻上,扔了一個獸皮,看起來就像是山匪響馬的地盤,與這個做仙妃打扮的蔻兒完全不搭。

  「這是……」宣瑾昱心中有些猜測,但是他真的不太確定,蔻兒會玩這種把戲。

  蔻兒笑瞇瞇把道袍遞給宣瑾昱,攛掇著:「陛下也換上來啊。」

  忙完了政事,或許用這種事情能夠放鬆一下身心,蔻兒覺著自己的想法是一舉兩得。

  宣瑾昱翻了翻道袍,發現是整整齊齊的形制,稍微鬆了口氣。

  他是被上次的夏衫嚇著了,生怕蔻兒又給他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日常中夫妻有一些小小情趣無傷大雅,宣瑾昱也很配合蔻兒,自去了偏殿換了道袍不說,還像模像樣自己梳了髮髻,摸了一根木簪挽髮,一身白色紗衣道袍從偏殿出來,垂著眸擺出一副出家人的悲天憫人,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

  蔻兒看傻了眼。

  她見慣了宣瑾昱一身袞服的威嚴,也習慣了宣瑾昱常服時的高貴,他的五官她用手臨摹過許多遍,如今已經瞭然於心,可以說他的相貌在她的眼中已經達到了凌空可描的地步,但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宣瑾昱只是換了一身道袍,白衣廣袖,鬢角垂發,星眸劍眉中又帶了一絲出塵的謫仙之息,居然會是這樣俊朗清逸的……秀色可餐。

  突然什麼話本兒的都被拋之了腦後,蔻兒嚥了嚥口水,眼睛裡似乎有水波在流動,她癡迷地看著宣瑾昱的臉龐,湊上去小聲說道:「陛下,我可以親親你嗎?」

  剛從側殿走出來,做好了迎接蔻兒奇奇怪怪各種拋來的話題的宣瑾昱,卻沒有想到蔻兒說出的第一句就讓他接不住了。他呆滯了片刻,有些懷疑這又是蔻兒折磨他的新方式。

  眼前的少女明眸粉頰,咬著唇眼神發光看著他,眸中水波漣漪,盛滿了期待。

  宣瑾昱歎了口氣。罷了,哪怕是萬分之一的真的,他也豁出去了。

  「可。」他頷了頷首。

  蔻兒得到了宣瑾昱的首肯,手中緊緊揪著自己的裙身,小步走到宣瑾昱面前,身體之間距離兩個拳頭的時候停了下來,她微微踮起了腳,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小心翼翼把唇印在了宣瑾昱的下頜,然後緩緩退開,忍不住笑了。

  眸中熠熠生輝的蔻兒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很大的獎勵,心滿意足抬手捂著唇,歪了歪頭看著宣瑾昱,輕聲道:「妾謝陛下。」

  下頜依稀殘留少女柔軟的唇的觸感。宣瑾昱沒有料到,居然真的收穫了意外之喜。他也忍不住笑了。

  帝后兩個人一個道袍一個留仙裙,明明是在模仿著一個話本兒裡的橋段,偏偏兩個人誰都記不起來他們在做什麼,只知道心裡頭已經滿足的快要溢出來。

  「陛下,聽說有句話叫做美色誤國,我算是真的信了。」蔻兒也沉浸她的話本兒了,癡迷地視線在宣瑾昱臉上掃來掃去,捂著臉感慨,「若地位顛倒,陛下是我的妻,只怕世上要多一個昏君了。」

  「這句話,早在與皇后大婚的時候,朕就信了。」宣瑾昱面對小妻子癡迷的眼神很受用,眉眼帶著笑意,親暱道,「朕現在就有了做昏君的潛質了。」

  美色誤國,何止誤了一個皇后,更是誤了他這個帝王,從勤於政事變得恨不能守在皇后身邊,從此不早朝。

  只知道誇他的容顏,他家的小皇后,對自己的容顏一點清晰認識都沒有,也是讓人無奈。

  好好的模仿話本,最後兩個人也不了了之,穿著道袍的帝王坐在披著獸皮的矮榻上,摟著一身留仙裙的皇后捧著遊記耳鬢廝磨,低語私笑。

  -

  蔻兒無意之中,相比較之前更粘宣瑾昱了一些。她之前一個人在中宮等宣瑾昱一等半天都行,現在卻恨不得跟著宣瑾昱一起去勤政殿守著他。

  宣瑾昱對此十分受用,也付之了行動。下朝之後還早,他回了泰華殿把剛剛起床的蔻兒帶到勤政殿,一起用了膳午睡了片刻,然後他去主殿,給蔻兒留下了不少書籍紙筆在偏殿,兩人之間只隔了短短的距離,只要蔻兒要找宣瑾昱,很快就能找到。

  蔻兒對此很滿意。

  這幾天外頭一直是下著大雨,她陪著宣瑾昱到了勤政殿,就不用他再往返泰華殿了,也算是省事。

  何況這邊宣瑾昱早早就準備了不少的書籍,就連她最近的新歡《異色妖姬》也是從這裡找到了,她對於勤政殿的偏殿有著先天的偏愛,也願意在這個偏殿多待。

  等宣瑾昱去了主殿,蔻兒就悠悠閒閒坐在窗下捧著書,聽著窗外雨打枝葉的窸窣聲等他,十分愜意。

  蔻兒從書櫃中新得了一本神魔志怪的小說,正看得入迷,等她看完了話本,一時技癢,忍不住拿起紙筆開始繪畫書中人物。

  落筆畫謫仙神君時,蔻兒描繪著五官,畫著畫著就完全偏離了話本兒裡的描寫,一看就變成了宣瑾昱的五官。

  她站在案桌旁居高臨下審視著這幅泉邊單人圖,猶猶豫豫想要添上幾筆把神君再刻畫一下,提起筆卻找不到落筆點,只能把旁邊的花籐描了描。

  蔻兒畫圖認真用心,旁邊宮女走動都沒有注意到。

  「啟稟皇后。」花香端著托盤在案桌上放下一杯花茶後,朝蔻兒行了個禮,「慎王殿下等候陛下召喚,正在偏殿外廊下避雨。」

  「慎王?」蔻兒筆一頓,想起來這個就是當初書鋪裡的那個青年,也是宣瑾昱的堂兄,手下有些跋扈,但是在她前去長公主府赴宴的時候,幫忙穩住了大太太和堂姐的馬車,瞧上去不是個壞心的人。

  一個能夠和宣瑾昱關係相處融洽的堂兄,蔻兒也不能慢待了,只是慎王是堂兄而非親兄,沒有宣瑾昱的時候,蔻兒覺著還是不要單獨見他的好。

  「去請慎王進來看茶。」蔻兒捲起了手中的話本打算往殿內庭院的廂房去避一避,囑咐著,「留下兩個人陪同慎王殿下。」

  蔻兒自己則在兩個宮女的陪同下打了簾子從側面出去暫避了。

  勤政殿比起中宮也好泰華宮也好都要小些,蔻兒沿著迴廊走了幾步,發現這裡庭院並不大,庭院中有一池塘,雨水辟辟啪啪打落在水面上,裡頭許多紅尾的小魚兒爭先跳躍,濺起層層水花。

  她也懶得去什麼廂房,索性就坐在廊椅上倚著紅漆柱,趴在欄杆上低頭看小魚兒。

  濃香很快退下,之後捧著一杯花茶來,主僕三人在廊下看雨看魚也消磨了不少時間。很快濃香下去添茶時回來通稟道:「回稟皇后,慎王殿下走了。」

  慎王殿下既然走了,蔻兒也不用迴避在迴廊了。她起身懶懶打了個哈欠往回走。

  偏殿內下首一處席位正有個宮侍在收拾茶水,看見蔻兒從側門打了簾進來,立即行了個禮,之後把慎王用過的器具收了起來。

  蔻兒也未在意,往案桌處走時,突然想起來,她剛剛只帶走了話本兒,畫的畫還鋪在那裡。

  不過應該不要緊,慎王不會隨便去看的才是。

  蔻兒走過去一看,就愣住了。

  這豈止是看過,分明是動過了。

  她畫的畫中是一副泉邊謫仙神君手攥玉蕭圖,她立刻不過一兩刻種,回來時這幅畫就大變了模樣。

  泉邊依舊是泉邊,謫仙神君未曾有任何變動,只是幾筆墨痕添上,圖中場景頓時變成細雨飄搖,畫的角落,多了一襲微紅的纖細背影,裙帶飄搖,環珮琳琅,挽做單髻的發上一條髮帶飄到臉側遮擋了容顏,畫中女子似乎正在向謫仙神君伸出手,袖擺被風雨捲起,露出皓潔手腕上套著的一圈玉鐲。

  僅僅是添了一抹人影和多上了一些溪雨痕跡,整個圖的感覺立即不同了起來。蔻兒看著眼前已經被大改了的畫,這已經完全和她所想要畫的神魔志怪小說不同了。

  「回稟皇后,婢子去給慎王殿下端茶時回來就看見殿下在案桌旁用筆在勾畫什麼,婢子說了這是皇后的畫,慎王殿下說並不知情,已經落筆了,只能填下去。」花香有些忐忑過來道,「是婢子失職了。」

  「唔……無事,不過一幅畫罷了。」蔻兒仔細打量了一下,手凌空比劃了幾下,看出來這位慎王殿下畫工了得,寥寥數筆之中盡展畫工,實在她之上。

  一副畫算不得什麼,且她也能從慎王落筆中汲取到一些新的領悟,算是好事。

  蔻兒仔細研究了下慎王的落筆,又鋪了一張白紙描繪了一次,隱約抓到了感覺之後,就讓宮女把那幅畫捲了起來,自己從新來畫。

  畫畫也慢,何況蔻兒是返工重來,等到宣瑾昱從主殿過來時,她還在細細描著,聽見了走到她身後的腳步頭也不抬道:「陛下可會作畫?」

  「尚可。」

  宣瑾昱在勤政殿已經得知了蔻兒這裡畫畫的事情,他走到蔻兒身後,一手撐著桌案,一手摟著蔻兒的腰,下巴放在她肩上,看著她筆下的繪圖。

  依舊是謫仙神君圖,卻和之前畫的單人圖有了不少改變,月下枝頭橫蕭而立的神君衣袂飄搖,樹下紅衣的魔女口中銜著一片葉子嘴角噙著笑。畫中兩人毫無交集,卻恍然一體。

  蔻兒落下最後一筆,扭頭含笑看著宣瑾昱:「陛下,我畫的比你如何?」

  「若論美人圖,我的蔻兒無人能及了,」宣瑾昱悠悠然誇著自己的小妻子,他不介意給她多一些的自信。

  卻不料蔻兒聽到這話卻表情一垮:「陛下別逗我了,我這畫工,比起慎王殿下來還差的遠。」

  她是自己閒來學畫,雖然有幾年的功底,不過自己的實力自己清楚,美人圖畫來或許會有兩份火候,可是在慎王的對照下,就不夠看了。

  差距還是大。

  「慎王?」宣瑾昱一愣,想起來他之前殿中有人,讓宣臣也在外等了等,外頭下雨,他被請進了偏殿也是正常。他與蔻兒一起……畫畫?

  一想到這裡,宣瑾昱心裡頭滿滿不是滋味,他按捺著問道:「怎麼回事?」

  蔻兒絲毫沒有察覺到宣瑾昱的心情瞬間低落,她說道:「之前慎王殿下在外避雨,我請了他進來,自己去內殿的迴廊看魚來著,等我回來,我畫的畫被他改了。」

  「畫被他動了……」宣瑾昱眸中藏著暗光,「畫呢?」

  蔻兒讓宮女把之前捲起來的畫卷拿過來,抽調絲帶在案桌上鋪開來,指著上面說著:「這是我畫的,這是他畫的,若只是分開看,我也敢說一句我的畫工不錯,但是合在一起,雖然慎王殿下小心落筆,到底顯得我筆鋒稚嫩,差距還是有的。」

  她畫的正面的謫仙神君,卻抵不過那一抹微紅的背影,甚至不需要露出面容來,也能從這婀娜的身姿中窺得絕世容顏。

  慎王殿下畫工著實令她欽佩。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了神君臉上,他仔細一看,這可不是他的容顏,嘴角微微揚了揚,目光移動,落在了紅裙背影的女子身上,幾乎只是一眼,他就看出這個背影,分明畫的是蔻兒。

  當初在書鋪時,蔻兒一身圓領袍,頭髮梳著單髻,繫著髮帶,腰間佩戴環珮。腰細不堪盈手一握,還有手腕上的玉鐲,他瞬間就判定,在祭禮時,宣臣也仔細打量過一身翟衣的蔻兒。

  這個時候再去看畫中的謫仙神君,宣瑾昱嘴角緊緊抿成一道線。

  畫中人若說是他,自然可以,若說是宣臣也,也可,畢竟他與宣臣也兩個人有著七分像的相貌。如此一來,宣臣也的用心就讓人一目瞭然了。

  一股淡淡的薄怒湧來心頭,宣瑾昱抬手拿起畫卷,只聽嘶啦一聲響,他手裡的畫已經被乾脆利落地一撕兩半。

 

 

第五十九章

  墨跡剛干的畫作直接被撕裂, 蔻兒聽見這紙張的破碎聲,立即仰起頭去看宣瑾昱, 他緊繃著下頜, 明顯是有些不快。

  她立即反手去摸著宣瑾昱的下巴,柔聲問:「怎麼了?」

  畫作也好, 慎王也好, 對於她來說都是細枝末節,如今在她面前不太開心的, 是她的夫君,她此時唯一需要關心的人。

  宣瑾昱憑借一時衝動撕開了畫作, 把蔻兒所畫的謫仙神君與宣臣也所畫的少女背影分開後, 只覺一陣暢快。突然又想到這時蔻兒花了心思的, 一時難免後悔,想要低頭道歉時,就被自己小妻子的軟糯綿語安撫了。

  「陛下不喜歡他麼, 那就把他畫的這半扔了吧。」

  蔻兒輕輕撫摸著宣瑾昱的下頜,溫柔說著。

  薄怒只是在短短一瞬就被蔻兒的軟語所打散。宣瑾昱忍不住鬆開已經變成兩半的畫卷, 緊緊摟著蔻兒的腰,用臉頰摩挲著蔻兒的。

  「談不上喜不喜歡,我與他之間的關係用不著這種詞。」

  宣瑾昱定了定神, 把懷中的蔻兒反過來面向他,摟著她腰肢的手一用勁,把人提起來放在桌案上坐下。

  蔻兒忽然腳下一懸空被抱起坐在案桌上,頓時與宣瑾昱視線持平, 她雙手摟著宣瑾昱的脖子,盯著宣瑾昱的眸,靜靜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

  宣瑾昱懷中摟著蔻兒纖細的腰肢,趴在她肩頭突然說道:「他是我哥。」

  「嗯,我知道啊,是陛下的堂兄嘛。」蔻兒笑著說道,「當初在書鋪時,我聽見你喊他了。」

  就算當時沒有聽見那個稱呼,她也能猜到兩人有血緣關係,畢竟他們兩個之間的相貌那麼相似了。在祭禮時她也是把宣瑾昱的所有活著的兄弟都看了一遍的,這些人中也找不出一個和宣瑾昱能有這麼七分相似的了,慎王倒是比起那些親兄弟和宣瑾昱看上去更像親兄弟一些。

  「不是這個意思,蔻兒,我是說,他是我的兄長,不是堂兄。」宣瑾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親兄。」

  蔻兒反應過來這句話後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消化這話是什麼意思,忍不住張大了嘴。

  一個襲爵的親王,頂著宣瑾昱堂兄的身份,結果卻是宣瑾昱的親兄長……難道說,先帝已經不吝到給自己的親兄弟送帽子的地步了麼?

  早先被先帝后宮風流韻事給先入為主的蔻兒艱難地說道:「……節哀。」

  她僅僅是一個沒有和先帝接觸過的人,聽到這些所作所為就歎為觀止了。而宣瑾昱則是先帝的兒子,在先帝暗無天日的臂膀下長大,她簡直要為自己的夫君掬一把同情淚,也特別感慨有著這樣一個父親,還能茁壯成長的宣瑾昱著實是個心志堅定的偉男子。

  宣瑾昱啞然,面對蔻兒無比同情的眼神,知道這是猜左了,他頓了頓輕聲道:「我知道你想到哪裡去了,但是先帝還真沒有糊塗到敢於偷到親王妃那裡去。」

  先慎王是先帝的同胞兄長,曾經也是力爭儲君的角色,只是先帝年輕是比他更能裝一些,成功登上大位。但是先慎王也是個不馬虎的,手持大權,慎王妃也是個狠厲的,夫婦二人就算沒有子嗣,先帝也不敢輕視一二。

  其中皇家辛密說來幾乎是令人作嘔的,他也好宣臣也也好,幾乎都是上一輩爭奪的犧牲品。

  殿中的宮女全部被屏退,宣瑾昱開始給新嫁入宮中,諸多事都不知道的蔻兒解釋著。

  「這件事說起來還是和先帝宮中宮妃爭寵有關,而且還牽連了我娘和姨母。」

  蔻兒畢竟是以後要和他生活一輩子的人,有些事,越早告訴她越好,以免他有所疏漏的時候,導致蔻兒在處理事情上不知根底。

  宣瑾昱說道:「我娘和姨母是嫡親的姐妹,姨母早兩年被選入宮,我娘是姨母入宮的第三年進的宮。她們嫡親的姐妹在宮中起初也相互扶持著走了幾年,姊妹同心。畢竟她們都知道先帝是個靠不住的人,壓根兒沒有把寶壓在先帝身上。」

  蔻兒話本也不是白看的。特別是之前蒲心道長也好,花香也好,都給她說了許多先帝后宮的事,她幾乎不用想就猜出來了:「……但是阿家和那個姨母把寶壓在了孩子身上?」

  為母則剛,更不用說是丈夫靠不住的女人,她們的希望許多都靠在了孩子身上,身處皇家,有著一個天然的誘惑力。總有人希望拚死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上高位。

  大概是在儲君的誘惑之下,上演了活脫脫一出姐妹反目的戲碼。

  蔻兒很難想像,蒲心道長也經歷過這些事。

  「一開始不是。娘是妹妹,姨母入宮時間長,膝下已經有了個兒子,我娘本來是一心想要扶持姨母,給姨母的兒子鋪路的。」宣瑾昱三言兩語把其中的一些省略,直接說道,「但是娘有了我,我那是年幼,初露鋒芒,少不更事給娘帶來了大麻煩。最後姨母和娘離心了。」

  一個已經完全站穩了跟腳的高位妃子,和一個依附著她生存的妹妹,兩個人之間的差別太大了,幾乎是毫無懸念的一場勝負。

  宣瑾昱頓了頓又道:「……姨母錯就錯在不敢拿我來威脅我娘,娘她什麼都沒有,那個時候為了我和阿饞,她什麼都豁得出去。」

  不難想像,和姐姐離了心,丈夫是個完全混不吝的,阿家要在深宮中保護一雙子女,定然不是她如今這般溫婉。

  蔻兒依稀懂了當初阿家為何說,她殺孽深重了,難怪當時那些太妃們見了阿家,骨子裡都還殘留著恐懼。

  「我當初中毒導致眼盲,是姨母下的手。」宣瑾昱輕描淡寫把這件事說了出來,「為了威脅我娘,幫助她的兒子奪位。」

  「什麼?!」蔻兒幾乎頓時就勃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宣瑾昱背脊,怒道,「這哪裡還是姨母,這比外人都不如!」

  背上吃痛,宣瑾昱卻笑了,他眼神溫柔看著為了他而生氣的蔻兒,柔聲哄著:「別氣,這不算什麼。早在她們姐妹共侍一夫時,她們姐妹之情也就算是斬斷了。」

  更何況,擺在面前的是大位的繼承,先帝后宮都殺紅了眼,誰都是敵人,哪有什麼親情可言。

  「我眼睛看不見後,娘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姨母懸樑在她的寢宮,我那個哥哥,也被改了名過繼給了慎王一脈。」

  蔻兒聽到這裡才瞭然,她不敢置信:「……居然還能這樣?」

  「是不是不可思議?」宣瑾昱輕歎,「當時他是太子之位呼聲最高的人,本該是先帝眼中最得意的兒子,卻在一夕之間,什麼都沒有了。」

  宣臣也這個名字也是先帝順筆一改,這是先帝對自己當時最看重的兒子的蔑視,讓他記住過繼了之後,他就只是一個守臣,再無任何念想了。

  母親之間的爭鋒,一開始並未波及到宣瑾昱與宣臣也,他們既是親兄,又是表兄,從小長得也像,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長大後本來也沒有什麼結締,卻因為姨母的那一場下毒,什麼都結束了。

  過繼給慎王一支的宣臣也再無任何能碰觸帝位的資格,從一個合格的太子備選,變成了一個風流紈褲的王世子。

  宣瑾昱的娘去了道觀出家,宣臣也的娘自盡,先帝也作古多年,宣瑾昱依舊繼承大統,無論是作為親兄弟表兄弟還是名義上的堂兄弟,他們倆的關係都是複雜而微妙的。宣瑾昱可以說是信任他,也可以說是不信任他。宣臣也不會再對帝位有妄想,但是他卻不確定,宣臣也對他身邊的一切,會不會有妄想。

  特別是他的珍寶,他的蔻兒,彷彿是一顆流動著光澤的明珠,又如何不會吸引到別人的目光?

  這幅畫,彷彿給了他一個警鐘。宣臣也或許有什麼心思,或許只是無意,但是無論如何,他有了戒備。

  宣瑾昱眼神微沉:「蔻兒,離他遠些。」

  「好啊。」蔻兒一口就答應了,勾著宣瑾昱脖子的手安撫似的在他後背拍了拍,「反正我在宮中,也不會有和他見面的時間的。」

  她是皇后,慎王說到天也就是個親王,就算有入宮來的時候,也不過是與陛下一起,最多就是家宴可能見一面,幾乎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對她來說,這個慎王是一個給宣瑾昱帶來過痛苦,又隨意動過她畫作的人,能避則避就是了。

  不過在此之前,蔻兒捏了捏宣瑾昱的耳垂,含著笑道:「不說他了,不過是個堂兄。我們來說說你吧。」

  剛把這種辛密之事告訴給蔻兒,宣瑾昱本以為蔻兒會震驚或者好奇,卻不料只是聽過拋過。

  「哦,我的什麼?」宣瑾昱感覺到了耳垂上被一個軟綿綿的小手捏弄,這種放在別人身上是絕對大不敬的行為,由他的小妻子做來卻平添幾分溫馨,他縱容地看著蔻兒。

  蔻兒很自然說道:「慎王殿下別的不提,畫工還是了得的。」

  宣瑾昱從蔻兒口中聽到對別的男人的誇讚,即使只是作畫這種事情,還是令他有些鬱悶,他忍不住說道:「……作畫的話,我也不比他差。」

  其實說起來,畢竟是幼時很親近的兄弟,他們畫畫都是從小一起學的,也曾經有過互相模仿的時候。宣臣也稍長兩歲,起初都是宣臣也帶著他,後來他漸漸大了,悟性極佳,無論是哪方面都有了長進,已經比宣臣也要出色。也正是以為這個,才讓他那個溫柔的姨母心中多了些盤算,導致了後頭的事情。

  蔻兒眼前一亮。宣臣也的畫作在她眼中已經是極具水平了,宣瑾昱在他之上……

  「畫給我看看嘛。」

  蔻兒摟著宣瑾昱的脖子從案桌上跳下來,腳一踩地,立即轉身把被撕開的畫作隨手放在一側,又把自己剛剛畫的畫一卷,主動鋪了紙捏著筆塞給宣瑾昱,滿臉笑容。

  她只有成婚之前給宣瑾昱劃過一副春困美人圖,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見過宣瑾昱的畫工。可謂十分的好奇。

  之前蔻兒問時,只說了尚可的宣瑾昱本來還想藏拙,哄哄自己的小妻子,如今一看,怕是要拿出些厲害來了。

  他總不能被別人比下去,在蔻兒心中平白矮人一截。

  他一挽袖子,單手摟著蔻兒,另一隻手捏著筆沾了沾墨,略一思忖,之後落筆猶如驚鴻游龍,墨跡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幾乎不假思索,落筆為墨。

  宣瑾昱還摟著懷中蔻兒,身形高挑的他透過少女的髮髻落眸在漸漸添了墨痕的宣紙上,晃動著筆觸不斷,屏息凝神,一氣呵成。

  蔻兒不敢動,只有眼珠一直跟著宣瑾昱的落筆而轉動,小臉上漸漸浮現出驚歎。

  她本來以為宣瑾昱會畫一些山水圖,卻不料他筆下從落墨到收鋒在宣紙上描出了一副美人圖。

  與宣臣也在她的畫作上添的一樣,同樣是一個紅裙纖細的少女,然而宣瑾昱的筆下卻與之相去甚遠。

  畫中紅裙迤地的纖細少女側坐廊椅,憑欄眺望,手托著腮,目光悠遠投在雨中池塘,紅尾魚爭先跳躍。

  不得不說宣瑾昱只從蔻兒先前隻言片語就知道她在哪裡看魚,幾乎只用想的,就直接把剛剛蔻兒在外廊椅時的場景栩栩如生描繪了出來,不差半點。

  且不用說宣瑾昱的筆鋒又是多麼的流暢而平順,每一筆的勾勒都是恰到好處,少女的眉目微藏的愜意躍然紙上。

  如果說宣臣也筆下的紅裙少女在蔻兒眼中是有些難以接近的恍然神女,那宣瑾昱筆下的紅裙少女則是親暱親切而親近,筆觸之間就把那股子熟稔自發流露而出,無論怎麼看,都能看出作畫人與畫中人的緊密關係。

  蔻兒不由搖著頭感慨:「陛下憑借這手畫工,哪怕是不做帝王,也能大富大貴了!」

  這種誇獎讓宣瑾昱悶著聲笑了,他也誇讚著:「朕覺著皇后的畫工也在水準之上,若是朕去賣畫養家,不知皇后是否也能一起添些字畫?」

  蔻兒聽到這,忽然一把抱住宣瑾昱,揚起小臉緊緊盯著宣瑾昱,眸中閃著炯炯光彩,她擲地有聲道:「陛下,我們一起來畫春宮圖吧!」

 

 

第六十章

  宣瑾昱一噎, 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畫什麼?」

  春困美人圖也就罷了,春宮圖……蔻兒到底在想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當年在襄城的時候, 有一個落魄書生, 就是靠著畫這個圖掙了許多銀子,當地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特別厲害的畫師呢!」

  蔻兒給宣瑾昱比劃著說:「三十尺的畫卷在蘭香湖心亭鋪開, 他當眾作畫,最後以五百兩成交當場賣給了錢家大少爺。」

  當眾畫春宮圖?還是在三十尺的大畫捲上?這讓宣瑾昱完全無法想像, 難以接受。

  「蔻兒,這種畫……他就能大庭廣眾之下動手麼?」宣瑾昱覺著是否有必要下一道禁令, 禁制春宮圖畫師公開作畫了, 沒得教壞了少不更事的孩子。

  「能啊, 」蔻兒一點頭,回想起那個書生作畫時周圍熙熙攘攘的場景,不由感慨, 「他也是個厲害的人了,外頭再嘈雜也能靜下心來全心思的去畫畫, 換做是我,有點吵鬧都是不開心的。」

  她作畫時,不喜吵鬧, 越是安靜越好,自從跟著表哥表姐一起出去見過那個書生當眾作畫時的淡定心境,就模模糊糊抓到了點什麼,學會了修心。

  宣瑾昱對此完全無法苟同。

  「他既然能夠當做作畫, 還是在三十尺的大卷軸上,想必不是無名之輩吧,蔻兒還記得他的名號麼?」宣瑾昱想辦法把人身份弄出來,這種公然作畫春宮圖的人,只怕心思也不會純正到哪裡去,只怕會是個禍害也未可知。

  蔻兒思索了下:「好像是叫做秦先生,他字號只彷彿有個聽字。」

  宣瑾昱卻猛然一頓,疑惑著問道:「莫非是秦拙聽?」

  「好像是這個字!」蔻兒恍然大悟,而後十分好奇看著宣瑾昱,「陛下也見過他的春宮圖?」

  宣瑾昱只覺著哭笑不得,心裡頭鬆下了一口氣,忍不住苦笑著:「傻蔻兒,人家哪裡是畫春宮圖的書生,分明是襄城畫社有名的工筆畫大家。」

  他知道此人也是個巧合,前兩年生辰時,有襄城的官員上獻的就是秦拙聽的山水畫,因為畫工了得,他曾經也派人打聽過,得知是個放蕩不羈的才子,山水花鳥圖畫的不多,個個都是精品,日常卻是以畫人物圖為主,經常會給一些話本畫人物圖,也算是個有名氣的畫師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蔻兒口中的春宮圖大師,就是秦拙聽。

  「到底怎麼回事,讓你覺著他是在當眾畫……春宮圖?」

  宣瑾昱問著,他覺著其中可能有哪裡不太對。

  蔻兒還一臉茫然:「他不是麼?當初我與嬈表姐和千林表哥出去玩時,他們告訴我說,這位秦先生是有名的春宮圖大師啊!而且我當時也上去看了,他畫的確實是春宮圖!」

  蔻兒的言之鑿鑿讓宣瑾昱有些不確定了。莫非這位秦先生,私下也有這些愛好?

  為了以防萬一,宣瑾昱還是問了句:「可還記得他畫的是什麼?」

  蔻兒回憶了下:「唔,我記得當時親眼看見的就是秦先生在湖心亭畫的那個大幅卷的,上面繪的是當時很有名一個話本兒叫做《梅園記》的場景,梅花妖從花樹體內飄然而出的那一場,著實好看!」

  宣瑾昱聽到這,依稀懂了在蔻兒的眼中,什麼是春宮圖了。

  「誰告訴你他畫的是春宮圖的?」宣瑾昱無奈刮了刮蔻兒的鼻尖,「他這幅畫分明是人物圖,和你說的完全不沾邊。」

  「怎麼會?」蔻兒大吃一驚,「嬈表姐和千林表哥都是這樣說的。」

  她自從學畫起就知道,表哥們有時候藏了一些叫做春宮圖的奇怪畫冊,問了,表哥們就說,話本兒上的圖就叫做春宮圖。她多年以來對此說法一直深信不疑。

  宣瑾昱不得不為秦拙聽正名:「你這是被誤導了,大約是你表哥表姐逗你玩,沒料到你當了真。不會有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畫……春宮圖的。」

  被誤導了?蔻兒歎氣:「原來不是啊,我還以為畫話本裡的就是春宮圖,還打算讓你和我一起畫呢。」

  宣瑾昱忍不住糾正:「是人物圖。」

  「好吧……」蔻兒這才發現她的認知早早出現了錯誤,忍不住好奇,「那既然話本上的不是春宮圖,什麼才是春宮圖?」

  宣瑾昱面上一僵,輕輕掰開了蔻兒摟著他腰的手,輕咳了下,左顧右盼:「今日下雨,此刻無事,不若在廊下擺了棋局,你我對弈一局如何?」

  他的小妻子若是知道也就罷了,既然不知道,那這種知識他暫時是無法給她講的。畢竟兩個人現在同睡一榻不說,蔻兒還是個好奇心重的,若是讓她知曉了些什麼,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明晃晃的轉移話題,蔻兒看著宣瑾昱若有所思,也不為難他,點了點頭:「棋就不下了,我們來打葉子牌吧。」

  不告訴她也無妨,反正她記得出嫁時,壓箱底的也有一本畫冊,當時她只以為是話本,現在看來,有時間的話或許可以去翻翻她的嫁妝箱子了。

 

 

第六十一章

  新後入宮一月有餘, 仲夏已經過了一半。

  去歲大選,除了蔻兒被直接立後, 其他秀女中也有三個人被選做了郡王妃或者側妃, 其中被選作了郡王妃的陸昭,她與十四郡王的婚事遲上蔻兒兩個月, 迎親的日子定在了季夏, 到如今還有一個多月。

  陸家沒落式微,女兒卻定做了郡王妃, 陸夫人惶惶不安,等著皇后進宮時日長了宮中大定, 想著法兒用以往的人脈往宮裡頭傳話, 想要把路昭送進宮來叫皇后看看。

  蔻兒得到了宮女們傳來的消息時, 她正在和宣瑾昱玩投壺。

  夏季過熱,外頭空氣灼人,蔻兒是個怕熱怕冷的, 只恨不能在房間中度過兩個季度,這樣的她對於一切能在房間玩耍消遣的玩意兒都很喜愛。而宣瑾昱則是大半天的時間都要放在政務之上, 閒暇時間,也需要放鬆休整。投壺這種較為風雅的遊戲,既簡單又有趣, 也不麻煩,正是他們閒暇玩耍的好方式。

  帝后夫婦二人玩投壺,與別的玩法倒不一樣。宣瑾昱本意就不是在玩投壺上的,他不過是來陪蔻兒。簡單的投壺玩法單調重複性大, 可言說沒有太多的什麼趣味可言。宣瑾昱怕兩個人玩不出什麼來,略一思索,索性在綵頭上添了添,一人九隻矢,輪流投入,誰投中的多,誰就可以親一下對方。

  總歸是新婚的夫妻,有這樣的綵頭也算是一種玩耍的動力。

  這種依稀帶著狎暱的玩法讓蔻兒忍不住搖頭感慨,當初記憶中清風雅俊的宣公子自從成婚以後,如今已經是徹底不復存在了。可歎,可歎。

  蔻兒在風家時也曾玩投壺,風家姊妹弟兄多,玩的是個熱鬧氣氛,輸贏倒是不重要的。回到了方家,兩年來也只有陪著阿饞玩過,更是戲耍似的,幾乎沒有認真過。

  而在宮中第一次玩投壺,本來生疏了不少的她是沒有太大興趣的,幸虧規矩裡還添了綵頭,她一時間就調動了精神,摩拳擦掌盼望著贏上兩局,能隨意在宣瑾昱臉上親幾個地兒,然後好欣賞一下自己夫君尷尬而略帶害羞的表情。

  外殿中放著大塊的冰雕,宮女在兩側打扇,絲絲涼爽的風吹到身上來,稍微帶走了一些燥熱,蔻兒用手掌扇了扇臉頰的熱度,視線緊緊盯著無耳陶瓷壺,比起正要凝神投矢的宣瑾昱還要緊張。

  宣瑾昱視線放在不遠處的陶瓷壺上,餘光卻打量著側邊坐著的蔻兒,她抿著唇手撐著席墊,微微向前探著身子,十分的專注。

  他嘴角一勾,手腕一用勁,把準備好的弓矢利落地拋出,不偏不倚正好掉入壺中。

  「第七隻了,皇后來吧。」宣瑾昱側眸看著蔻兒,嘴角帶著笑好不氣定神閒。

  蔻兒垮著臉,可憐兮兮攥著矢,比劃了幾下,隨著清脆的匡噹一聲響,她投出去的弓矢正巧砸在壺口上,摔了出去。

  她有些無奈。

  同樣是七隻,宣瑾昱全部投中,她只投中了五支,其實已經算是輸了,只她還想著掙扎一下,說不定時來運轉,翻了身呢。

  只可惜了,瞧著這個身並不是好翻的。

  坐在她身側的宣瑾昱好整以暇,抬手摸了摸蔻兒已經被他親了好幾次的臉頰:「朕贏了。」

  一個投壺玩了半個時辰,蔻兒的臉蛋上他已經親了好幾口了。少女的臉頰細嫩柔滑,再多親多少口,他都覺著親不夠。

  蔻兒認命地支著身子湊到宣瑾昱面前,不情不願道:「陛下好準頭。」

  可不是麼,按理說總該有一兩次失手的時候,偏生宣瑾昱準頭極佳,玩了這麼久,竟然是一支都沒有投空過。

  「大約是心有所想,心想事成罷了。」宣瑾昱隨口一說,面對他眼前粉嘟嘟的少女臉頰,湊上去輕輕用唇碰了碰,然後撤回。

  成婚快兩個月了,他現在也不過只敢親親妻子臉頰,別的什麼都不敢想。

  宣瑾昱親了親蔻兒,滿足的同時又有種空虛,心中微微歎息。

  還有一個月,他的小皇后才能及笄。

  一個月啊……

  帝后兩個一個懵懵懂懂,一個有心克制,至今為止,再親暱也是有度。親臉頰在蔻兒的記憶中,算是家人很親近的表達愛意的方式了,她也接受了宣瑾昱一次又一次的親臉頰,只是被親完後,忍不住歎息:「我若是贏一次,主動請你不是也很好麼?」

  蔻兒提出的假設很讓宣瑾昱心動。但是他卻毅然決然的拒絕了:「還是算了。」

  他自己會掌握度,換做是蔻兒主動,他只怕甜蜜的接觸又要變成一場負擔,沒得受罪。

  蔻兒頗為失望。明明已經構想好了如何下嘴去在宣瑾昱的臉頰上親上一親,結果卻被她準頭不足給攔了回來,實在是可惜。

  為了主動下嘴親親宣瑾昱,蔻兒沒事兒了就在殿中練投壺,正是這個時候,宮外傳進來北成郡王未來郡王妃路昭遞貼求見的消息。

  蔻兒對陸昭沒有太大的印象了。當初幾十個秀女同住分蘭殿,眾星捧月的,是蘇染染,被孤立隔離的,是她。其他的秀女們她印象深的就是金灣,落選之後金家和北卓郡王府搭上了路子,決定把金灣送進北卓郡王府作為側妃。

  至於陸昭,蔻兒只知她家中沒落了,卻有著一些老的門路,成功被定為北成郡王府的郡王妃,算是翻了身。

  她此刻求見蔻兒,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但是說起來北成郡王是宣瑾昱的弟弟,陸昭就算她的妯娌,於情於理,蔻兒都該把人招來見上一見才是。故此她也沒有推脫,隔了兩日,就招來了路昭與其母。

  蔻兒住在泰華殿,傳召來了人,自然是不能在泰華殿中,她為了這個專程回了昭露殿,在昭露殿的外殿來見陸昭。

  彼時外頭正熱,蔻兒穿著輕薄的灑金撒花裙,頭髮高高堆起,身後兩個宮女打著扇,她身側正坐著的花香正在給她剝冰水鎮過的葡萄,偶爾低語兩句。

  花香是暗衛出身,給蔻兒說的話自然不是什麼沒有用的閒話,她把得到了關於陸家和北成郡王府的消息小聲說給了蔻兒,等會兒路昭母女來了,蔻兒也能心裡有數。

  蔻兒吃著葡萄,聽著陸家一些舊事,不多時,外頭就有人來傳話,陸昭母女已經到了中宮附近,再有一刻鐘就到了。

  等蔻兒慢條斯理把眼前的葡萄吃了,盤子一收拾,從側倚著的姿勢變成正坐,陸昭母女才將將抵達中宮,由著尚竹帶了進來。

  外殿中窗戶都是打開的,外頭燥熱的空氣吹進來,在冰雕的作用下減弱不少。一路步行而來的陸昭母女身著襦裙,一路而來額上已經添了薄汗,兩人跪拜了蔻兒後,蔻兒笑著賜了坐。

  「外頭熱,陸夫人陸姑娘且喝點茶休息休息。」

  小婉給陸昭母女端來了冰冰的果茶,陸昭母女謝了茶,連喝了兩口。

  殿內到底是涼快,陸昭母女坐了片刻身上的暑熱已經消退的差不多。這才開始和蔻兒寒暄。

  說是寒暄,到底蔻兒與她們都不熟,不過是陸夫人扯著與方家當初也有些舊識,轉著圈兒誇了方母一番。

  不論陸夫人有何用意,有人誇蔻兒的母親,她還是樂著聽的,好歹這個陸夫人多年前也是與方母有過交集,言辭中也較為謹慎,處處都很是貼合方母,蔻兒就多注意了她兩分。

  陸家的情形是降爵襲爵,當初也是位列一品的國公,傳到這一代,陸昭的父親已經到了最末等,而陸昭的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等於說他們已經不再是貴族了。這種情況下的陸夫人還能想盡手腕把陸昭送入宮中大選,又攀扯上了北成郡王,可以說的上是一個有手腕的人了。

  蔻兒聽著她對方母轉著圈的恭維,也不接話,只含笑聽著就是。

  陸夫人說了一大堆,卻不料高坐在主位的皇后根本不接茬,連一句話都沒有搭上,頓時有些心急,囁囁道:「說來都是母親,妾身也不知道,妾與方三太太那個命好了。」

  這種話說來其實是僭越的。蔻兒如今是皇后,她的母親在她大婚是已經被追封了國夫人,陸夫人不過是一個末流誥命之身,談起方母來,其中有些隱隱對比的意圖。

  蔻兒自然也聽出來了,她面上的笑容淡了淡,目光投在陸夫人身上,又轉了轉,去看旁邊一直低頭垂眸的陸昭。

  「若是說命好,誰都比不得方三太太。」陸夫人為了在皇后面前挽住她昔日與方母的交情,也故意沒有稱呼國夫人,依舊以三太太相稱,「畢竟三太太就您一個獨女兒,您如今也是皇后了,普天之下再也沒有哪個女子能大過了您去。」

  「只不過可惜三太太……」陸夫人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一臉愁容。卻不料她一抬頭,看見蔻兒目光淡淡,別說是為了她的話兒觸動,只怕是已經染上了一層薄怒。

  陸夫人感覺到身側陸昭輕輕拽了拽她的袖擺,也不敢再在這裡給皇后追悼方母,立即收了帕子陪著笑道:「妾身當年也是抱過皇后的,如今看見皇后都快十五了,心中有些感慨,妾身僭越了,還請皇后莫怪。」

  「嗯,無妨。」蔻兒接過花香端來的涼涼果茶抿了一口,絲絲甜入了唇稍微讓她靜了靜,她含著笑道,「本宮也是許久未曾聽人提起家母了,雖然不知道陸夫人與家母有何淵源,本宮聽著倒也開心,來人,賞陸夫人金碧環一對。」

  陸夫人臉僵了僵,起身謝了賞,片刻就又恢復了自然。這時候她可不敢抓著方母繼續說,只牽著自己女兒的手,含著笑道:「妾身家中獨有一女,去歲時也曾與皇后一起大選,妾經常聽小女提起皇后,說起皇后來總是充滿了敬仰。好在她也是有造化的,日後也是皇后的妯娌,總歸算是一家人,皇后您若是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了去。」

  蔻兒掃了一眼依舊低著頭的陸昭,不疾不徐道:「陸夫人這就說笑了,陸姑娘日後既然本宮的是妯娌,哪有本宮使喚的份!這話若教北成郡王聽著了,只怕是以為本宮這個做嫂子的欺負弟妹,指不定他要和陛下去怎麼說道說道呢!」

 

 

第六十二章

  「回稟皇后殿下, 妾身不這樣認為。」這時,一直沉默任由著陸夫人說話的陸昭開了口, 她伏了伏身, 輕聲道,「妾身雖然愚鈍, 但是也知道, 郡王殿下猶如妾身尊敬皇后殿下一樣尊敬陛下,作為弟弟, 郡王殿下必然會聽從陛下與皇后殿下的教誨,定會支持妾身服侍皇后殿下左右。」

  蔻兒這是第一次和陸昭說話, 她聽了兩句, 就基本聽出來了。陸昭與北成郡王私下已經達成了共識, 現在是由陸昭出面,前來投誠的。

  虧著陸昭說了話,不然陸夫人之前的那些話語, 足以讓她把陸昭劃入避而遠之的名單了。雖然一聽就知道陸昭母女是要來對她投誠,到底她也擔心陸昭隨了陸夫人, 一個勁兒拿著多年前的舊交情前來攀扯,這樣子麻煩,倒不如沒有交集來的乾脆。

  陸夫人本想用方三太太來挽起皇后對她的看重, 本來是在別處無往不勝的法寶,卻在蔻兒手裡頭碰了釘子,她也不是愚笨之人,猜到蔻兒不喜, 也就徹底閉了嘴,任由女兒去與蔻兒說話,自己只在一側賠笑。

  「陸姑娘喝茶。」蔻兒不置可否,隨手拿起了茶杯抿了抿,復又放下。

  皇后不接話,陸昭比她母親要淡定些,端起手邊的果茶喝了口,含著笑道:「妾身在家時也愛調製果茶,卻都不如皇后這杯果茶來的清透帶甜,若是妾身有幸,還真想與皇后殿下請教一番呢。」

  蔻兒只笑道:「不過手下宮女隨意調的,陸姑娘喜愛,方子給你就是。」

  「妾身可不敢偏得皇后殿下的方子。」陸昭推辭了句後,話鋒一轉,「但是妾身也著實喜愛這果茶,思來想去,也只能拿一個方子來換皇后殿下的果茶方子了。」

  陸昭含著笑,眸中有些許深意:「不知妾身是否可以借皇后宮中紙筆一用,寫下方子呢?」

  蔻兒一頓,她掃了眼一側正賠笑著有些茫然的陸夫人,再看了眼鎮靜自若的陸昭,心中大概有了盤算。

  「小婉,給陸姑娘奉上紙筆。」

  蔻兒笑語盈盈看著路昭,輕聲道:「陸姑娘真是個趣人,倒是叫本宮好奇起來是什麼方子了。」

  「妾身雖不才,到底是不敢叫皇后殿下失望的。」陸昭面前被小婉放下了一張案桌,素涼拿來了紙筆放在上面,她含著笑拿筆沾了墨,小心寫下了幾行字。

  她的速度很快,等墨跡稍微一干,就欠了欠身:「回稟皇后,妾身的方子寫好了。」

  小婉目不斜視拿起了陸昭寫下的紙張,躬身遞了上去。

  蔻兒接過來一看,心裡頭一個咯登,捏著紙的手微微用勁,面上卻不是很顯。她抬眸意味深長看陸昭:「陸姑娘這張方子,還真是不錯,本宮就收下了。」

  「能讓皇后殿下喜愛,妾身也就放心了。」陸昭雖然是已經沒落的人家,瞧上去還是有著貴族的氣度,談笑間比較陸夫人要鎮靜而自如。

  蔻兒漫不經心將墨跡已干的紙張折疊起來,隨手遞給了身側的花香,含著笑看著陸昭:「說來陸姑娘和北成郡王好事將近,本宮做嫂子的,總該有所表示才是。尚竹,賜陸姑娘玉鐲一對,金絲釵鈿一對,在把那東珠給陸姑娘一斛。」

  等陸昭起身謝了賞,蔻兒打量著她又含笑說道:「按理說陸姑娘正是備嫁之時,本該事多,但是本宮瞧著陸姑娘可喜,也願意和陸姑娘閒聊閒聊,不若陸姑娘回頭遞了牌子進宮來與本宮說說話罷。」

  「皇后看重,妾身榮幸之至。」陸昭起身對蔻兒伏了一伏,「妾身自當恪守本分,入宮隨侍皇后。」

  蔻兒此刻已經把之前陸夫人那些話拋之腦後,有陸昭的這個方子,她對待陸昭態度稍微溫和了些。

  幾人在殿中又略坐了坐,等過了半個時辰,蔻兒瞧著陸昭是不打算再說什麼了,就令宮女送走了陸昭母女,之後她起身繞進了內殿,令花香把剛剛陸昭寫來的紙又看了看。

  陸昭真是一個大膽心細之人,居然明晃晃在殿內就把這麼大的消息隨意寫下,交給她投誠。

  不過說起來,如果不是這一張紙,只怕蔻兒也只是把陸昭當做普通宗室隨意打發了去,也就是這張紙,讓陸昭在蔻兒心中重了幾分。

  「晚香,」蔻兒倚著榻把紙張又看了看,重新折起來,喚了晚香來遞給她囑咐道,「如今陛下該是在勤政殿,你去了交給陛下就是。」

  晚香猜測這個陸昭姑娘的方子非同一般,也謹慎了幾分,接過紙張速速去了勤政殿面見了宣瑾昱。

  蔻兒心中被雜事佔據,一時間提不起玩耍的心思。她索性捏著筆開始給舊友寫雜記,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人來說,陛下請皇后前往泰華殿。

  現在日頭剛剛偏西,蔻兒出了外殿不過幾步,就感覺一股熱浪襲來。她忍不住佩服之前天天正午時回來陪她的宣瑾昱。

  好在中宮到底不遠,她只悶熱了片刻就到了泰華殿,入了殿中,就看見一身常服的宣瑾昱已經坐在殿中等著她了。

  一改剛剛在陸昭母女面前較為成熟的模樣,蔻兒笑瞇瞇提裙走上前去:「妾身請陛下安。」

  帝后二人慣來是什麼都在一起,泰華殿中的案桌許多都換做了大一方的,席墊也變成了雙人的,蔻兒一來,宣瑾昱就牽著她的手坐在了他身側。

  「這是陸昭送給你的?」宣瑾昱把手中把玩的紙張攤開來,問著蔻兒。

  蔻兒一邊嫌熱,一邊還要趴在宣瑾昱的肩膀上,透過宣瑾昱的衣襟視線落在了紙張上,她頷了頷首:「可不是她,倒是嚇了我一跳。」

  宣瑾昱捻著這張薄薄的紙,回頭對蔻兒含笑道:「未曾想到,有了皇后之後還有這種便利,如此大事都能透過旁人得到。」

  「雖然是遞交給我的大事,但是陛下,我有些懷疑她寫的是真的麼?」蔻兒趴在宣瑾昱肩頭,伸手指了指紙上的內容,「她一個尚未嫁進郡王府的人,哪裡來的耳目能把這麼重大的事情打探到?更別說此事你都未曾得知,我就總覺著有哪裡不太對。」

  宣瑾昱不自覺按住了蔻兒的手把玩著,他搖了搖頭:「未必不是真的。認真說來是朕疏忽了他。」

  陸昭薄薄的一張紙上,打著方子的名義,獻給蔻兒的,卻是上書了幾條北成郡王謀逆的罪證。

  先帝殂後,宣瑾昱把自己的弟兄劃分了下,鬧騰的厲害的基本都已經去陪了先帝,不怎麼鬧事的給了個郡王養著。北成郡王算是當初不鬧騰的,他年紀也偏小些,一直以來也比較低調,宣瑾昱兩年前給他封了郡王開了府,起初派了人稍微留意了一二,之後並未太放在心上。卻不料這個看起來老實的郡王,在陸昭所遞上來的紙張上,私下已經有了許多小小的動作。

  宣瑾昱想了想,對蔻兒說道:「且不說陸昭寫的內容,單憑一點,朕對他也可以懷疑。」

  蔻兒問:「可是魯王?」

  魯王是先帝時期除了宣臣也外太子人選的強有力者,卻在宣臣也因為宣瑾昱眼疾折進去後,被當時還是如修儀的蒲心給算計了進去,一道給宣瑾昱讓開了路。

  宣臣也不過是過繼了出去,好歹人還在。而魯王因為其母三番兩次對宣瑾昱下手,蒲心也未對他手軟,直接趁著魯王出巡時,想方設法把人埋葬了進去。

  而北成郡王,是魯王的同胞弟弟。

  如果說北成郡王蟄伏幾年,低調換來宣瑾昱的不在意,之後再幾年,不說真的能成事,起碼會給宣瑾昱帶來不小的麻煩。

  宣瑾昱頷首:「正是。」

  先帝有太多的子嗣,許多都是爭相拚搏。他獨自一人慣了,也慣了周圍弟兄們的明槍暗箭,竟然差點忘了,同胞的弟兄比起他們的薄情來說,可能要重上幾分。

  更不用說當初的魯王差一點也就成事了,在這個北成郡王心裡。一個帝王的同胞弟弟,與一個帝王不親密的庶出弟弟,孰輕孰重,他自然也有掂量。

  他估計也是心有不甘。

  好在這個所有人都忽視了北成郡王的時候,他的未婚妻陸昭,不知如何搜集到了他的一些罪證,明晃晃給皇后送來了這樣的消息。

  比起陸夫人想方設法利用方母來和蔻兒拉近關係,陸昭的這張紙,才是她今天入宮真正的目的。

  「陸昭……她與北成郡王訂婚也才半年有餘,都能知道這種辛密之事,她還真是不容小覷啊!」蔻兒感慨道。

  尚未成婚就能知道這麼多,陸昭她定然是個心細如髮的,也不知道北成郡王是否知道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且陸昭還直接把這幢事上報給了她。

  但是蔻兒也奇怪,她忍不住問:「陸昭已經定給了北成郡王,她是北成郡王府的郡王妃,怎麼會拿這種事來稟報我們?」

  她也知道,兩個可能未曾見過幾面的人不會有什麼情愫,但是在許多女子被教養的過程中,都會給灌輸一種以夫為天的念頭,已經訂了親,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蔻兒毫不懷疑,換做是別的女子,就算知道了北成郡王的這些,只會悄悄掩在心裡,甚至等嫁過去後,相幫一二也未可知。

  「投誠。」

  宣瑾昱敲了敲桌案,慢條斯理道:「她是個聰明人。發現了北成郡王的異樣,知道她嫁過去之後絕對會受到牽連,倒不如直接趁著未嫁之前向你投誠。一來可以撇清她與北成郡王這件事的關係,二來,也能為以後某個出路。」

  沒落的人家出身,造就了陸昭的處事方式。

  既快又穩,的確很妥帖。

  蔻兒仔細想了下,她之前被北成郡王有反心這種從未接觸過的大事震了震,許多細節都來不及去想,如今回味一下,也品出來了。

  只她還有一些不解。

  「為何她藉著前來中宮遞給我,而不是直接遞給你呢?」蔻兒猶豫了下,還是說道,「雖然我是皇后,但是只是主理後宮,這種事情屬於前朝不說,還是一件大事,她若是直接通稟給陛下您,得到的會比給我消息來得更多些。」

  宣瑾昱笑著把蔻兒拉進懷裡,兩手把人圈著,他手指一邊摩挲著蔻兒的裙帶,一邊悠悠然說道:「這才是陸昭的聰明之處。」

  蔻兒自從嫁入宮中,一直深居宮內,不通曉外事,自然不知道如今外頭已經傳出了皇后獨寵且陛下萬般依從的地步。有什麼事,告訴皇后就等於告訴了陛下,既在獨寵的皇后面前賣了好,也在陛下面前露了臉,算是一舉兩得。

  而且陸昭是參加過大選的人,她自然還記得當初立後一事,自然就比起外人更清楚宣瑾昱對蔻兒的心。這種情況下,她也怕越過了皇后直接去找了陛下,最後惹來皇后的酸意,到最後別說在陛下面前能留個好,怕是還會因為皇后不喜而被排斥,到那個時候,等她嫁給了北成郡王,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宣瑾昱輕輕在蔻兒發旋落下一吻,眸中滿是滿足。

  蔻兒還有些不懂,但是她覺著自己總能想明白的,也就不問了。老老實實靠在宣瑾昱懷裡:「那接下來我應該拿怎麼辦?」

  「不急,她既然要向你投誠,自然會拿足了份量來。」宣瑾昱也不在意陸昭,只囑咐著蔻兒,「不過她瞧著不是個能夠深交的,無論如何,你可以指使她,利用她,不可輕信她。」

  蔻兒自然點頭:「我記住了。」

  然後她心裡頭忽然生出一種想法來,輕輕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面帶猶豫:「當初不是定了一個郡王妃兩個側妃麼?如今陸昭前來檢舉了北成郡王,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金灣與田幽哪裡會不會有什麼消息傳遞過來?」

 

 

第六十三章

  之前陸昭入宮把北成郡王有異動的消息傳遞過來之後, 宣瑾昱也不想打草驚蛇,索性派了兩個暗衛去就著陸昭提供的方向大概確認一下, 摸索到了一些事實之後, 他就開始準備籠子了。

  這件事蔻兒並沒有操心,她知道宣瑾昱心裡頭有掂量, 北成郡王的行動既然已經因為陸昭而暴露了出來, 那麼他基本在宣瑾昱面前就是透明了的。她現在的重點,放在了北卓郡王的側妃金灣, 和平西郡王側妃田幽的身上。

  統共一個郡王妃兩個郡王側妃,蔻兒還眼巴巴等著另外兩個能像陸昭一樣送來什麼大的消息。她倒也不是盼著宣瑾昱的幾個弟兄鬧事, 只不過是被陸昭的行為引起了幾分的好奇。

  好在陸昭入宮領了賞不久後, 田家和金家就一起給中宮遞了帖子, 要讓兩個未來的側妃給皇后過過目。

  蔻兒欣然同意,甚至提前準備了紙筆,笑瞇瞇等著兩個側妃這兒有什麼消息給她透露的。

  田家是文臣, 金家是武將,說來之前兩家並未有所交集, 而且在兩個女兒一起入了大選時,還有些眉目官司,算不上關係良好。可是自從金灣與田幽都被定為了兩個郡王的側妃, 身份相當,日後也有些來往,兩家也扯著臉皮開始了交集。畢竟比起郡王妃的陸昭來說,她們的閨女都是側妃, 少了些隔閡。

  金家的金灣今年不過十六,性情相貌也算是當初大選秀女之中上乘的,就是少了些心眼,比較耿直。蔻兒後頭才知道,當初她的腳傷根本不是無心之過,而是被其中一個秀女小心做了手腳,打算讓她出了醜被剔除了出去。本來也算是順暢,奈何蔻兒當時想接著金灣一道被剔除,反而讓金灣留到了最後,被定給了郡王做側妃。

  至於那個陷害了金灣的秀女,當時宮中沒有中宮,她事情暴露也在出了宮之後,倒是沒有受什麼懲罰。

  田家的田幽則是徹頭徹尾的不存在,蔻兒絞盡腦汁想了許久,都不記得田幽究竟是哪個。

  這次兩個准側妃入宮來拜見蔻兒,蔻兒才算是第一次對田幽有了印象。

  柔弱而沉默,眉眼寡淡,能不開口則一句話都不說,她與金灣入了殿中,除了一開始跪拜了行禮之外,緊緊閉著嘴,視線垂在腳下,一動都不動。

  田家夫人和自己女兒一樣,垂眸低眼,輕易不張嘴,幾乎是個不存在的一般,外殿中的熱鬧,全是靠著金灣與金夫人才勉強撐住的。

  旁邊金灣話要多些。彷彿在初選時因為一起腳受傷,差點做了難姐難妹,又因為蔻兒得緣留下,金灣看著蔻兒的眸中除了尊敬,還有一絲親近,談笑間也很是隨意。

  她旁邊的金夫人是個趣人,知道蔻兒年幼,大約對於外界一些都是好奇的,她丈夫又是武將,索性談笑中把丈夫多年前在戰場的一些經歷編成了小故事,一個一個拋出來,吸引著年幼的皇后去聽。

  不得不說這一招比起緊抓著方三太太的陸夫人來說要高明的多,算是用對了,正合了蔻兒的心意。她倚著軟塌,聽著金夫人將一些邊塞的風土人情,聽得很是用心。

  金灣時不時配合著母親說上兩句,偶爾還把話題拋給田幽,只是一直靜靜坐著的田幽卻怎麼也不接話,彷彿木頭人似的。

  金灣只能說做到了她的本分,至於人家田幽並不樂於接受,她也不在意,話題一轉,又笑吟吟和蔻兒談天說地了起來。

  蔻兒掃過殿中的四個人。金家的母女不用說,有話說,又愛笑,瞧著討喜;田家母女硬是一句話都沒有,同樣的低順,坐在一側陪襯到底的樣子。

  蔻兒看了眼田幽,問道:「怎麼不見田姑娘說話,可是本宮與金姑娘說話冷落了田姑娘?」

  田幽這才起身斂衽為禮,溫聲道:「回稟皇后殿下,妾身嘴拙,不善言辭,素來喜聽不喜說,請皇后恕罪。」

  既然人家也不想和蔻兒搭話,蔻兒自然也不想花費心思在田幽身上,掃了田家母女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金灣察言觀色,見蔻兒臉上淡淡,立即笑著說:「回稟皇后,田姐姐雖不愛講話,但妾身話多,妾身仰慕皇后,有許多許多的話兒想給皇后說呢!」

  蔻兒聽到這裡精神一震,立即聯想到陸昭,看著眼前巧笑倩兮的金灣,感慨不會她也是來投誠或者檢舉北卓郡王的吧!

  她心思一轉,笑道:「既然金姑娘有話,那不如陪本宮去廊邊小坐,本宮還記得當初在分蘭殿時,與金姑娘有些交情。」

  這話純屬瞎說了,她也就是金灣腳受傷時注意到了這個女子,其他時間,幾乎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人。

  金灣也知道皇后說的不是真的,但是她想得簡單,估摸就是皇后看在她們一起腳受傷的份上,對她多看兩份。也就施施然起身,笑著道:「那妾身可就偏得了皇后疼愛了。」

  金夫人在側笑著:「皇后既喜歡灣灣這丫頭,且帶了她去,妾身就在這兒和田夫人田姑娘說會子話罷。」

  這樣正和蔻兒心意,她知道金夫人估計是和田家母女搭不上話的,但是此刻也懶得去管,只扶著濃香的手,身後帶著金灣從側門而出,走到廊邊坐下,令兩個宮女退開了幾步,抬手招來了金灣。

  「金姑娘有話,不妨就在這裡說吧。」蔻兒帶著一份氣定神閒,饒有興趣看著金灣,她也在猜測,這個金灣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消息。

  金灣一開始只當是皇后要和她說大選當時的一些事兒,沒料到一來就要她說。說什麼?她有兩分迷茫,畢竟剛剛那話,只不過是客套之詞罷了。

  她惴惴不安上前,伏了伏身後,一詞窮,踟躕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動。

  皇后自從嫁入宮中兩個月來從未接觸過外界,宮外也鮮少有人進來拜見皇后,豈不是說她的消息閉塞,許多事情都不知道?

  那她是不是就能把如今京城中新發生的事情,給皇后通稟了去?

  如此想著,金灣也鎮定了一二,她斂了斂袖,道:「回稟皇后,如今宮外有些流言,妾身正巧知道,不妨說來給皇后解解悶。」

  蔻兒一聽就有戲,立即笑道:「金姑娘說罷。」

  金灣思來想去,先撿了不怎麼重要的事情來說:「回稟皇后,妾身在家時,聽聞交好的閨中密友說起,她這個月見過合宜郡主一面。」

  去歲秋裡,明城長公主府瞬間傾塌,之後長公主母女徹底消失在京中。起因大概就是當初那場公主府的花宴。雖然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京中貴族都在私下傳言,說是因為長公主得罪了皇后,陛下一怒之下把長公主母女趕出了京中。

  從去歲至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京中女子大多快要忘了還有一個合宜郡主的時候,金灣的閨中密友前去外地探訪外家,路過一個小鎮時,卻說看見了合宜郡主。

  「絲若她說在偏遠的一個鎮子上,有個賣水的婦人,瞧著年紀挺小的,長得也俊俏,就是一身的傷,穿著露著腳腕的破布裙子到處給人賣水。她當時馬車停在那兒,那婦人前來與她賣水,結果一眼就喊出絲若的名字不說,還緊緊抓著絲若說她是丁雨南,求絲若帶她回京。」

  金灣提起這個也是咋舌,只是她小姐妹當時也嚇到了,沒有仔細辨認,回來後只依稀說,可能是合宜郡主。只不過她們也將信將疑,畢竟再怎麼說,合宜郡主再落魄,也不至於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子上賣水討生活。

  「而且妾身還絲若說,那個賣水的婦人一扭頭就被一個五大三粗的肥胖男人拎著打了一頓,好像說是那個男人的婆娘……」金灣搖搖頭,「絲若雖說那婦人與合宜郡主像,但是估摸著也不該是合宜郡主才是。」

  蔻兒聽了這個,眨著眼不說話。

  她當初是讓丁雨南自食其果,吩咐了下去之後再也沒有管過,現在一看,她算是在為她當初的惡念在贖罪。

  蔻兒淡淡道:「是與不是又有何關係,嫁錯了人,再厲害的女子也會受些磋磨。」

  金灣見蔻兒不欲提起合宜郡主,立即笑道:「可不是這樣的道理!妾身在家也是常常聽人說起,皇后殿下嫁對了人,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個像是陛下這樣愛護妻子的人了!」

  這話聽著蔻兒嘴角含了笑,笑吟吟道:「夫妻相敬相持相愛也是該的,金姑娘日後嫁了北卓郡王,大約也是。」

  她剛說完,忽然想起來金灣嫁過去不是嫡妃,而是側妃,遲疑了下,又道:「只要金姑娘與北卓郡王妃好好相處,大體都是無誤的。」

  「妾身謝皇后殿下教誨。」金灣伏了伏身,「妾身也知道,嫁過去雖然是側妃,到底是妾,日後就要在郡王妃手下討生活,如今妾身也是好好在學習著如何伺候郡王妃呢!」

  金灣又笑道:「而且北卓郡王是個心思在詩畫上的,妾身大約是與郡王沒有什麼可說的,唯獨抱緊了郡王妃,妾身才算有兩分活路。」

  她也是直接,這種話也說了出來。

  提起北卓郡王,蔻兒心思又飄了飄,問道:「金姑娘還有一個月就要嫁過去了,可打問過北卓郡王的為人?」

  「打問過了。」金灣大大方方笑著,「妾身聽聞北卓郡王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與北成郡王,平西郡王兄弟幾個私交都不錯,閒來無事也就是與幾位郡王喝酒,偶爾拉上慎王殿下,一起談些詩書,算是個悠哉閒人。」

  蔻兒若有所思:「哦,與其他郡王們私交不錯啊。」

  若是之前,她還沒有感覺,可是陸昭這裡的消息已經讓北成郡王入了帝后的視線,如今北卓郡王與北成郡王交好,她能不能往深裡想幾分,這個北卓郡王,是否知道他這個弟弟的心思呢?

  金灣估摸蔻兒對這些郡王並不在意,只略帶了一句,想了想,把和皇后有些關係的事慢慢說起來。

  「妾身也不知道,得到的這個消息該不該給皇后說來,只是到底與皇后殿下有些關係,妾身怕不提,日後皇后知道了,倒要怪罪妾身了。」

  金灣說道:「也不知道皇后殿下素日來是否通曉宮外一些事?」

  蔻兒搖搖頭:「並未。」

  她自從入了宮,就幾乎與宮外斬斷了一切似的,平日裡除了宣瑾昱,就是宣瑾昱,又是新婚燕爾的,兩個人相處的時間都不夠,還要想著法兒讓宣瑾昱從政事上掏一些出來,哪裡有功夫去在意其他?更別提她成婚後,宮外的一切消息都沒有遞到過她的身邊,也就是快到了幾個郡王妃和郡王側妃成婚這段時間,她才算是從外頭知曉了些外事。

  她是不是有些太消息閉塞了?蔻兒漫不經心想著,或許以後要想著法兒從外頭打探消息來了。

  說不定陸昭金灣,就是得用的好人選。

  她視線打量著金灣,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金姑娘是知道了什麼?」

  「回稟皇后,妾身知道的這件事,和皇后的外家有關。」金灣伏了伏身道,「皇后的外家風家,妾身聽聞於去年成了皇商,之後大多數嫡系都遷移到了京中。這人既然已經在京中,週身的事兒也隨之在京中。妾身也曾經去過風家的鋪子,裡頭精美絕倫,買賣的物件價位低廉而做工精細,在京中也算是很有口碑,提起風家,許多人都是誇讚的。」

  蔻兒聽見是風家,眼神凝了凝,仔細聽著。

  「只是皇后外家,又是皇商,皇后殿下也該知道,樹大招風這種事。」金灣搖搖頭道,「別的一點點小事,若是放在了萬眾矚目的人身上,立即從小事變成了大事。妾身聽聞的,就是這樣一件被擴大了的小事。」

  蔻兒與風家許久未曾聯繫,她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看金灣這個樣子,大約不是什麼好事,她穩了穩心神,頷首:「金姑娘但說無妨。」

  金灣輕聲道:「如今京中私底下在流傳一個說法,風家有個叫風堯的少爺,為了強佔他人私財,把人差點打死了去!」

 

 

第六十四章

  風堯?

  蔻兒只一聽就知道, 這說的可不就是風嬈嬈,她嬈表姐。

  風堯這個名字是嬈表姐為了方便在外頭使用的化名。因為用的時間長了, 外頭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風家有個少爺叫做風堯, 其實風堯屬於不存在的人物。

  而現在有人說是被風家的風堯少爺差點打死,蔻兒心裡頭滿滿是荒唐, 她眼中藏著一抹嘲弄。話中被打的這人是個成了年的男人吧, 不但被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按著打毫無還手之力,事後還大聲嚷嚷自己受了委屈想要找風堯報仇, 這面子看起來是完全不要了啊。

  金灣還在那裡補充著說:「事情的經過,妾身只聽了不多, 好似是因為風家的少爺看上了別人新買的藥草, 出價沒有買著, 懷恨在心,去把人搶了不說還打了一頓。」

  然後她小心翼翼看著蔻兒,又說著:「只是聽聞這個風堯少爺素來做生意是個爽利人, 妾身覺著這件事中大約是有所隱情的。」

  「嗯。」蔻兒聽了含著笑,也沒有多急, 她問道,「可知道被打的人是哪家的麼?」

  「妾身聽說是姓章的人家,做藥材生意的, 以往在京中也有些門道,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被打的那人是章家的小少爺,也沒有聽說過有什麼不好的前科,所以許多人都以為是風家的少爺仗著皇后您的勢, 在欺負人呢。」

  蔻兒猜測其中必定有什麼不對,她也不與金灣說,只含笑道:「本宮倒是不知道,風家的表哥有哪個是狂悖的。」

  點到為止,金灣自然也懂得。她只陪著笑,又把京中發生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說與了蔻兒。

  蔻兒與金灣在廊外坐了不多時,聽到了許多的事情,本還想繼續在外頭,只怕裡頭田家母女多心,起身帶了金灣回了外殿。

  外殿中和她離開時一樣的冷清,田母也好田幽也好低著頭默不作聲,完全沒有抬頭看金夫人一眼。金夫人估計碰了壁,正一個人坐在一側喝著茶,與尚竹說笑著。

  蔻兒回來時,三人起身行了禮。蔻兒此刻已經從金灣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田幽是個悶葫蘆,一句話都沒有的,她再留她們也無用,索性給金灣並田幽一人賞了一對玉釵,派人送出了宮去。

  昭露殿中離了人,蔻兒咬著指甲思考著剛剛金灣的話,她忽然有些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完全被裝進了一個籠子裡,許多消息不得而知,只每日渾渾噩噩依靠著宣瑾昱生活。

  這樣是不行的,她得想個法打破僵局才是。

  正巧金灣所說的事情中,也有些她在意的,索性鋪了紙把金灣說的北卓郡王與北成郡王等人交好的事情寫了上去,照例交給了晚香令她去勤政殿給宣瑾昱,她自己也則叫來了當初從風家帶來的四個丫頭,左右看看,指了絲鳶。

  「你拿了牌子出宮去一趟,去風家,先把我給外祖父母準備的禮送了去,問過外祖父外祖母好,替我與舅舅舅母請個安,之後去問問嬈表姐,是否出了什麼事。」

  她頓了頓又道:「若是有什麼事萬萬不可瞞著我,定要說的清清楚楚告訴我才是。」

  絲鳶應了,領了牌子趁著尚未落鑰出了宮,前去風家。

  蔻兒知道,嬈表姐雖然看起來是個厲害的,可是事實上,她十分理智,斷然做不出搶人財務還把人打傷的事情。蔻兒別的不擔心,只擔心如今因為她,外頭故意有人給嬈表姐下套,把成為了皇商的風家裝進去,給風家帶去無窮後患。

  陸昭一個嫡郡王妃帶來了北成郡王的消息,金灣一個側妃,也帶來了不少消息,宣瑾昱從勤政殿中忙完了直接乘了肩轎回了昭露殿,他對蔻兒也是感慨萬千:「我竟然沒有想到,這幾個女子也是厲害的,她們的注意力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偏偏這些細枝末節,起了大作用。」

  蔻兒脫了鞋,腳架到宣瑾昱腿上,帝王任勞任怨一邊給她按揉小腿,一邊還在說著正事:「金灣也好,陸昭也好,都算是立功了。」

  「莫非北卓郡王真的也有些問題?」蔻兒不由咋舌,一共一個嫡妃兩個側妃,兩個都除了問題,唯一一個什麼事兒也沒有的,就是悶罐子的田幽,平西郡王那兒的消息是一個字也沒有透露出來。

  「算不得大問題,不過是打算在後面推波助瀾一把。」宣瑾昱從中宮得了消息就派人出去查看,最後發現,比起心裡頭有些仇恨的北成郡王,北卓郡王單純只是想給看不慣的宣瑾昱添堵,想在後頭興風作浪,不算的什麼。

  宣瑾昱也禮尚往來,當機立斷給了北卓郡王有些麻煩,短時間內,他自顧不暇,完全沒有時間去和北成郡王湊伙了。

  蔻兒也不知道這究竟算什麼。她總覺著北成郡王也好,北卓郡王也好,若是知道自己栽在了自己的妃子側妃手裡,只怕到死都想不通。

  不過這就不是她操心的事情了,畢竟那兩個郡王與她又不相熟,沒得為他們煩心的,她現在的重心,放在了風家。

  「陛下可知道外頭有個流言,說的是我外家。」蔻兒收回了腿,盤著坐在席上,主動給宣瑾昱揉了揉手,沒有兩下就停了,捏著宣瑾昱的手把玩,有些感歎,「說來算是我連累了外家,風家在襄城數代,還從未出現過這種事情。」

  樹大招風,大樹是她,被吹到的,就是她所庇護的人們了。

  現在只盼著絲鳶回來,能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這件事說來宣瑾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問道:「風堯就是風嬈嬈?」

  「是啊,嬈表姐總要跟著表哥們在外行商,名字有些不便,索性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風堯,出門行事便利些。」

  「也就是說,這個風家少爺打人的事情,只怕其中還有別的在其中。」宣瑾昱道,「畢竟一個女子,力氣再大,也不至於像外界所傳那樣,那人差點被打死。若真是在一個女子手中被打得半死,以朕看,他也無顏去面見列祖列宗了。」

  「可不是!」蔻兒想起來就一陣笑,「嬈表姐看著厲害,可她也沒有正經學什麼功夫,不過是跟著家中的武頭隨意比劃過手腳,單打獨鬥不至於太吃虧就是。外頭傳的,卻變成了風堯是什麼力大無比的壯士,三拳兩腳把一個成年男子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嘖,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那家人是藥材鋪子?」宣瑾昱問,「你派人打問了嗎,到底是因為什麼起來的糾紛?那家人背後是否有人指使,故意用風家來攀咬你?」

  這種事情他並沒有插手,畢竟皇后再年幼,也是天下母,她有著處理自己家事的權利,而他也願意全權放權給她,任由她去做。

  蔻兒搖搖頭:「我才派了絲鳶出宮,她還未回來,我估計等她回來了,才能知曉一二。不過我猜測,多少是和我有些關係的,畢竟沒有人會因為藥草去鬧一出大事,又不是我那師兄。「

  隨口說起了師兄,蔻兒突然心中不太安穩,這事應該和師兄無關吧,畢竟比起嬈表姐,她這個師兄才算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真真正正的弱男子一個。

  畢竟徐嵐長這麼大,一直都是個連藥箱都懶得背的人,要他鬧事打架鬥毆,還不如讓他直接一方子藥粉灑下去來的痛快。

  她心中只略微想了想,就把師兄這個人選拋之腦後,繼續說道:「反正嬈表姐有錢,用錢解決不了的,她完全可以用我來解決,斷然不會去做打架鬥毆這種既跌面子又麻煩的事情。」

  「你對這個嬈表姐倒是信任,」宣瑾昱問著,「之前與她關係很好?」

  「表姐中,我獨獨與嬈表姐關係最最好,從小愛纏著她,學著她做事。」

  蔻兒用力點點頭,又搖頭歎笑著:「說起來我當初也和嬈表姐一樣,化名風可一起在外行走過,不過我年紀小,他們帶我出去的少,見識自然也沒有嬈表姐多。」

  蔻兒提起風嬈嬈,滿心的崇拜:「嬈表姐當真奇女子,她不但不比男人差,反而事事都能做到男人做不到的地步,也沒有成婚的打算,獨自一人照樣能夠活得很好。而且她還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活的肆意瀟灑,好生令人羨慕!」

  她對風嬈嬈的崇拜字裡行間皆是,宣瑾昱有些不淡定了,哄勸著:「嬈表姐她心志在此,對她而言這樣的生活是她所需要的,她能夠從逆境中帶來歡愉。但是蔻兒,我覺著你並不是真的喜愛自由而行,你一身懶骨,與我在一起,有我事事照顧你才是最合適不過的。」

  蔻兒失笑。

  她懶懶道:「你怕我被嬈表姐的自由給勾引走麼?」

  宣瑾昱歎息:「自然是怕的。世間女子少有嬈表姐這般灑脫的,她活的太過肆意與自在,對你們女子來說,自然是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話的確沒有錯,我從小就羨慕嬈表姐,渴望成為她那樣的人。」蔻兒說著,看見宣瑾昱臉色一緊,吃吃笑著話鋒一轉,「只不過啊,陛下剛剛也說了,我一身懶骨,又是個怕麻煩的,如今活在陛下的庇護下也可,等到什麼時候,我有了自由的時間,偶爾出去外邊走走看看,增長閱歷知識,也算得上是瀟灑一回了。」

  宣瑾昱摩挲著懷中女孩兒的發旋,思及她尚未嫁入宮中時,要麼一身男裝去書鋪買話本,要麼跟著哥哥去花市挑花,沒有任何煩心事,悠悠閒閒。而入宮兩個月來,他的小皇后除了中宮就是泰華殿,整天不是在等他,就是在自己一個人玩耍,幾乎變成了一個與外界隔離的人。

  「蔻兒。」

  宣瑾昱突然叫了她。

  「嗯?」蔻兒聽到宣瑾昱喚她,不明所以,抬頭懵裡懵懂看著宣瑾昱。

  她眼前的夫君用手慢慢捋著她的髮絲,用溫軟的聲音輕聲說道:「入宮兩個月,除了我沒有人能陪你,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在宮中悶了吧。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出宮去走走,順便去幫你嬈表姐解決解決事情?」

 

 

第六十五章

  出宮?

  蔻兒一頭往起來爬, 結果頭頂撞在了宣瑾昱的下頜,疼得宣瑾昱悶哼了一聲。

  她連忙伸手給宣瑾昱摸了摸:「疼不疼?」

  她起得太急, 宣瑾昱又沒有防備, 正巧硌在了蔻兒頭頂的華勝上,蔻兒倒是無事, 他疼得有些想吸氣。

  還好他沒有張口說話, 不然舌頭估計就要遭罪了。

  宣瑾昱緩了緩疼痛,伸手按著蔻兒的手:「無事, 不疼。」

  蔻兒有些抱歉看著他,喃喃道:「是我不好, 急了些。」

  她出嫁前也是打問過的,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媳婦, 嫁出去之後也就三朝回門,之後一年半載也難得回家一次,更別提遠嫁的了, 山高路遠,幾乎就是一輩子和娘家斷了關係。

  而她則是嫁入了宮中, 皇后沒有三朝回門,她一開始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這麼長時間以來, 也就在之前不久去勤政殿時悄悄摸摸看了看父兄,到現在為止,與娘家也好,宮外也好, 幾乎都斷去了聯繫。

  現在宣瑾昱居然主動提出,她可以出宮!她實在是太過驚訝與激動,竟然忘了她還在宣瑾昱的懷裡,行了一把凶。

  「陛下……」蔻兒幾乎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她眼睛珵亮,彷彿含著一抹水意,伸出手捧著宣瑾昱的臉頰,輕聲道,「怎麼辦,我好想親親你。」

  想靠近他,想與他親暱,想與他耳鬢廝磨,想把自己的感情傳遞給他。

  他的夫君是她心的歸屬,他也的確用了雙手緊緊捧著她的心,將她放在胸口愛護。

  宣瑾昱靜靜看著蔻兒,無限溫柔:「好啊。」

  他的小妻子願意親近他,他也很開心。而且經過這一件事,他大概也知道了,如何能夠準確有效的討好他的妻。

  除了話本,他們還有的很多。

  蔻兒手扶著宣瑾昱的臉,探了探身子,送上了自己的唇。

  一吻輕輕落在宣瑾昱的下唇邊沿,她溫溫的呼吸噴在宣瑾昱的唇齒之間,柔軟順滑的觸感在他下唇久久停留。

  蔻兒移開唇的時候,忽然有些羞赧,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一笑。

  宣瑾昱慢慢回味著這個與之前不太一樣的親吻,忽然聽見蔻兒特別小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怎麼辦,我好像把口脂蹭上去了。」

  年輕的帝王下唇多了一抹柔色,微粉,正是皇后唇上的顏色。

  宣瑾昱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他輕輕一笑:「那你要不要來吃?」

  「不要。」蔻兒哪裡還好意思湊上去吃宣瑾昱唇邊的口脂,故作鎮定,「反正我唇上有的是,再不濟,我還藏了一盒子呢,不用和陛下搶。」

  「哦?」宣瑾昱似笑非笑看著她,緩緩伸出舌尖在下唇舔舐,捲起那一抹微粉,慢慢送入唇中,他勾著嘴角低聲道,「那朕替皇后吃了就是。」

  蔻兒呆呆看著宣瑾昱的動作,忽然收回了放在宣瑾昱臉上的手,緊緊捧著自己的臉,一頭埋在了宣瑾昱懷中。

  不得了,妖孽要勾人了!

  把持住!把持住!

  心裡頭默念了好幾遍的蔻兒頹然抬起頭來,十分沮喪地眼巴巴看著宣瑾昱,略帶委屈:「我想你親親我。」

  心有貪念,始終還是把持不住。

  蔻兒被宣瑾昱輕輕吻住眉心時,心裡頭忍不住歎息,栽了,栽了。

  -

  皇后出宮,這幾乎是後宮之中最大的事情了。從宣瑾昱說出這話之後,中宮裡已經忙碌一片,所有人都在操心,到底該如何服侍皇后出宮一事。

  畢竟在歷朝歷代,鮮少有皇后出宮的例子,更別提,還是在沒有陛下陪伴,獨自出宮的情況下。

  當時宣瑾昱說了那話,蔻兒雀躍之餘,也忍不住問他:「陛下陪我一起麼?」

  宣瑾昱卻搖了搖頭:「你先去玩耍幾天放鬆放鬆,等我忙完了朝政,騰出時間來就出宮去找你,順便去方家拜見岳父,把回門宴補上。」

  補回門宴……蔻兒心裡頭之前的遺憾,算是被宣瑾昱的話給填補了回來。

  這個人他真的是很細心,完全會替她把該想的都想好,處處讓她如意。

  這就是所謂的如意郎君吧!蔻兒坐在內殿,看著宮女們給她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時候,笑瞇瞇想著。

  她出嫁後第一次出宮,雖然只是低調的私下出去,到底是皇后的身份,帶的人一盤算,濃香花香要跟著,未嫁時身邊的尚竹小婉要跟著,伺候她的保護安全的都有了,帶的東西再一盤算,大概就是一些常用的器皿一套,已經提前悄悄送去了風家。

  蔻兒不太想直接回方家,方家除了她的父親和哥哥,還有太多她不想見的人。

  此次出宮也算是幫嬈表姐,索性就直接往風家去好了。

  等到出宮那天,蔻兒早早起了身,和宣瑾昱一起,兩個人並肩而坐束髮。宣瑾昱挽了發戴了冠,不過短短時間,而蔻兒身後的女官絞盡腦汁,要給已經出嫁了的皇后梳一個看不太出來身份的髮髻,猶豫了片刻,才在蔻兒頭上盤了一個垂耳髻,簪了幾個小小的花鈿並一個華勝,整體簡簡單單。

  蔻兒身上穿的衣服也早就換了宮中的衣裳,一襲絲薄襦裙瞧著就和宮外仕女並無區別,加上她本就年幼,瞧著就像是尚在閨中的不諳世事的少女。

  宣瑾昱坐在一側看著臉上笑靨如花的蔻兒,想起了當初在宮外時與她相見的幾次。

  初識的男裝帶有瀟灑,之後的女裝嫻靜溫婉,但是性子是極為活潑的,整個人發著光,不知不覺就讓他沉淪其中。

  婚後的蔻兒與他親近了不少,也願意在他面前恢復本來充滿天真童趣的模樣,到底只是十四歲的少女,他也願意繼續守著她,讓她無憂無慮。

  「陛下,那我可出宮了?」

  蔻兒收拾完後,坐在宣瑾昱的身側微微歪了歪頭,耳墜上的明月璫一晃,發出一道晶瑩剔透的光。

  宣瑾昱知道,蔻兒此次出宮,他起碼會有一天到兩天的時間見不到她。這是自從他們成婚一來,幾乎沒有的事情。

  思念大約就是人還沒有離開,心裡頭已經充滿了不捨。

  「蔻兒,切記身邊不可離人,出去之後記得無論去哪裡,做什麼事,都要照顧好自己。」宣瑾昱細心囑咐著,「遇上什麼都不要急,有什麼事,要想到,我在你身後。」

  有一個小妻子的好處大約就是,若是以後有了子嗣,他能游刃有餘,提前做好一個父親的職責。

  子嗣啊,他看著眼前眼神懵懂的小妻子,心裡頭微微歎息。也不知還要等上多久才能夠有個盼頭啊。

  「好。」

  蔻兒應了聲後,本該起身,但是她又猶豫了下,朝著宣瑾昱攤開了手:「陛下,抱抱我?」

  回去風家的幾天,她肯定是抱不到眼前的美人夫君了,索性趁著出宮之前,趕緊抱個夠本才是。

  宣瑾昱沒有猜出蔻兒的用意,只當是妻子對他的依戀,這讓他很是受用,主動起身把自己的皇后摟在懷中,大掌摩挲著少女的背脊,一拍一拍,帶著些許安撫之意。

  這個時候,成年男人的理智就體現出了好處,他能夠很好的安撫他的妻,讓她全身心的信賴他,被他安撫。

  好在蔻兒也不是很捨不得宣瑾昱,抱了抱就鬆開了手,笑瞇瞇指揮著宮女又裝了些玩意兒並一大箱的稀罕草藥,給宣瑾昱說道:「這些都是帶出去給我家裡人的,陛下同意嗎?」

  別的宣瑾昱從來不放在心上,但是草藥總要給宣瑾昱說一聲才是。

  「自然是可的,之前你師兄給娘看好了舊疾,朕也沒有去封賞,有些怠慢了。」宣瑾昱略一思索,又加了一箱子草藥去,全部都是給徐嵐的。

  蔻兒出宮時,就乘坐一架青羅馬車,左右帶著四個侍女並四個打扮成小廝的暗衛,後頭跟著一輛裝著禮物的馬車,低調的從側門出了去。

  皇宮距離風家位置很遠,畢竟一個是京城中心,屬於皇權的地盤,另一個說破了天,也只是皇商,商賈。商賈再有錢,你可以把家裡頭收拾的豪華無比,但是位置是怎麼也不能與官家士族相比,大多的位置都是偏偏遠遠,風家也不例外。

  蔻兒在馬車中都小睡了一覺,才好不容易抵達了風家宅院。

  早在諸多物件從宮中悄悄搬進風家時,風家都知道,她們家的表姑娘,已經做了皇后的蔻兒要回來小住,頓時開心有之,擔憂亦有之。

  因為怕蔻兒在外頭給人瞧見了不好,馬車繞到了後門,一頂軟轎抬了進去,入了正堂庭院,風家齊齊都在不說,方父也混在裡頭,眼巴巴不住打量著蔻兒。

  一別兩月,忽的一看見家人,頓時什麼心思都飛了,只有一股子酸澀湧來。蔻兒下了轎上前幾步跪拜了下去:「蔻兒拜見父親大人,外祖父,外祖母。」

  她如今是皇后,幾個舅母連忙上去扶了她起來,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蔻兒……皇后如今不比以往,慎重些好。」

  外祖母看著蔻兒,又看了眼方父,到底沒有先上前,只道:「先進來再說。」

  等入了正堂,落座又有了變化。依著禮,本該是外祖父母上座,其次是方父這個女婿,再之後是風家人,蔻兒小輩,只一個杌子就可以。但是她現在到底是皇后,再是自己人,舅舅舅母們說什麼也不能真把蔻兒當做小輩讓她坐在堂中。

  最後還是外祖父拍了板,讓蔻兒依著方父坐,舅舅舅母們隨在後頭。等於她只是礙於孝道,禮讓了外祖父母與父親,算不得失禮。

  兩個月不見家人,蔻兒先是問了長輩們的好,又細細問了父親,這些時日來如何。

  比起細細叨叨的風家外祖父母,方父話少了許多,只乾巴巴道:「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蔻兒知道父親就是這個脾氣,笑了笑:「好,不操心。」

  「這才是,你既然已經成了婚,就該好好操心陛下才是。」方父又道,「此次出宮,是陛下准許的,還是你與陛下有了齟齬,任意妄為了?」

  方父說這話瞧著是覺著自己女兒是不是有哪裡做得不對,可一臉的表情分明是擔心女兒受了委屈。

  蔻兒含著笑道:「父親不用擔心,不過是陛下覺著女兒在宮中無人說話,讓女兒回來與表姐們玩耍放鬆一二罷了。」

  聽到蔻兒的這話,正堂裡坐著的風家人也好方父也好,都鬆了一口氣,臉上隱隱帶上了笑意。

  陛下在意蔻兒,會讓她出來散心,這不是說明蔻兒在陛下面前很是得寵麼?

  畢竟無論外頭怎麼說,他們做家人的沒有親眼見著,始終是放心不下的,這下好了,心落到了實處。

  方父也知道方家的那攤子糟心事,更別提自從蔻兒做了皇后之後,大太太二太太每日裡都在尋思著給自己的兒女看婚事,以往高攀不上的,現在都成了可以挑選的人物,讓她們的心理上得了大大的滿足,更熱衷於與官家夫人太太們聚會了。

  要是知道蔻兒回了方家,這些人,只怕還會做出什麼讓人心寒的事情吧。所以對於蔻兒出宮直接到了風家,毫無異議不說,還算是贊成,主動配合著過來了。

  風家的外祖母等著蔻兒與方父說道完畢,才牽著蔻兒的手,細細打量著自己寵了好多年的外孫女,不斷道:「我們蔻兒果真是個有福的,難怪輕倉大師也說,我們蔻兒啊,以後不可估量!」

  忽然提及了輕倉大師,蔻兒眼睛一亮,腦海裡浮現出一個雙手合十垂眸低眉嘴角依稀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笑容的和尚。

  蔻兒這一晃神,就讓外祖母給看出來了,她嬌嗔道:「蔻兒丫頭可別是又想起來了輕倉大師那個臉吧!如今可是嫁了人的大姑娘,少像以前那樣,沒得叫陛下知道了不快。」

  做外祖母的,多少知道一些自己身邊養大的外孫女的癖習。更別提當初她帶著蔻兒前去寺廟上香,這丫頭只一門心思撲在輕倉大師的臉上,其他什麼都拋之腦後。導致她已經習慣了每次去上香之後,都要去輕倉大師那裡找外孫女。

  蔻兒吐了吐舌。

  她的癖習早在宣瑾昱面前全部暴露了出來,完全不擔心宣瑾昱不快。只是提起了宣瑾昱,她腦海中的輕倉大師的臉就模糊了許多,漸漸被袞服冠冕帶著無奈笑意看著她的宣瑾昱所替代。

  大師雖然美色誘人,但是說到底,在她心中宣瑾昱的臉才充滿了誘惑,而宣瑾昱是她的夫君,可以肆意玩弄,兩相一對比,輕倉大師就徹底從她腦海中消失了。

  舅舅舅母們也拉著蔻兒說了會子話,剛開始還有些拘謹,蔻兒是皇后了,他們也小心了不少,不多時,找回了蔻兒在家中時的感覺,態度也自然了不少,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長輩們說話時,底下的小輩都插不上嘴,風家的表哥表姐們就坐了一排,等著上頭長輩們說完了話,使了使眼色,讓風嬈嬈上前去搶人。

  風嬈嬈今天打扮的倒是一個淑女,一身襦裙,姿態萬千,幾乎很難看出她男裝時的俊雅瀟灑。她等長輩們說話告一段落,含著笑道:「蔻兒表妹這一回來,大傢伙兒都圍著她說話。表妹畢竟坐了馬車才回來,估摸也要累了,不若我帶了她去休息休息,等下午了再說道說道?」

  風家外祖父聞言,微微頷首:「也是如此,倒是我們疏忽了。」

  長輩們估摸著蔻兒回來了,要與她姊妹們說些什麼,都善解人意,讓風嬈嬈帶了蔻兒自去廂房玩耍。

  在長輩面前,小輩們老老實實行了禮,然後嬈嬈上前挽了蔻兒,姿態之間一如以往,並無半點改變。

  她挽著蔻兒走在前,後面跟著幾個風家其他的表姐們,其中一個風翩翩瞧著前頭的姊妹倆,捂著唇笑:「知道你們感情好,我們就先不去湊熱鬧,等嬈嬈與蔻兒敘了舊,你們再派丫頭來叫我們也不遲。今兒起早了,我們就先回去躲懶睡上一睡罷。」

  這個提議引來了其他幾個姊妹的符合,哈哈笑著讓風嬈嬈帶了蔻兒去。

  蔻兒自是知道,風家的表姐們大多隨意,她們說的也是心裡頭想的,就含笑道:「那蔻兒先去嬈表姐那兒,等表姐們睡飽了再一起來玩。」

  當下蔻兒與風嬈嬈挽了手,繞過走廊,回了後宅中。

  風嬈嬈的房間佈局簡單,除了幾樣簡單的擺件外,與男子房間倒是沒有什麼兩樣,與襄城時的做派無所改變。

  蔻兒也自在,與風嬈嬈同坐在窗邊矮榻上,一起吃了杯茶,蔻兒正在盤算著怎麼開口,就見風嬈嬈手搭在她肩膀上,對她一挑眉:「讓我來猜猜我們的皇后這次突然出宮來是幹什麼的。」

  蔻兒一愣,很淡定:「表姐猜啊。」

  風嬈嬈不疾不徐,瞧著很是無所謂,噙著笑饒有興趣看著她:「莫不是進宮去參拜你的誰嘴碎了,給你說我差點打死了人,讓我們的蔻兒急急出宮來給你嬈表姐撐腰了?」

 

 

第六十六章

  嬈表姐反應這麼快, 不在蔻兒預料之內。她本來還想先問問情況,最後再問問這件事呢, 沒想到嬈表姐單刀直入, 直接就把這事兒攤開了來。

  她頷首:「卻是有這麼個聽聞,我知道表姐不是個蠻不講理的, 有些擔心是有人故意給表姐下了套, 想要對風家做些什麼不妥的事情。」

  「你這樣想就對了,你表姐我何曾做過這麼跌面子的事情!」風嬈嬈撫掌大笑, 「若是要逼一個人,哪裡需要去動拳頭, 只用想法兒讓他受些排擠, 生意上混不下去, 生活上給他所有買賣的東西全部加價,不消多時,他自己就受不住了。」

  蔻兒感慨:「嬈表姐這番心思, 倒與師兄想法挺相近的。」

  都是殺人不見血,鈍刀子磨人的那種。

  說來比起乾脆利落的一刀要更傷人, 更讓人懼怕些。

  提起徐嵐,風嬈嬈唇畔的微笑僵了僵,她移開視線盯著窗稜上的浮花, 頗不痛快:「我與那個混人哪裡相似的,縱你是我妹妹,再說這話,我也要捏你的嘴了。」

  蔻兒心思一轉, 就猜著了大約嬈表姐與師兄之間有些不睦,她想了想,不死心問道:「可是我怎麼聽說,嬈表姐與人衝突,就是為了一些藥草。嬈表姐昔日可從未對藥草有些留意啊。也就是徐師兄他對藥草愛之如命。」

  她這話也確實沒錯,如果說是為了草藥和人發生衝突,徐嵐的話蔻兒絕對沒有任何懷疑,甚至感慨與徐嵐搶草藥的人有些不幸。但是風嬈嬈表姐素來是個頭腦靈活的,什麼掙錢的生意她做,什麼能夠讓她快速立穩跟腳的她做,這種風家沒有的產業,她會去涉足的確就有些古怪了。

  風嬈嬈面色有些不自然:「只許他買草藥,不許我買麼!」

  這是表姐和師兄之間真的有些什麼無法調節的矛盾了?

  蔻兒哪裡能去偏向師兄,只道:「只是我不知為何表姐會突然購買草藥罷了。畢竟風家沒有設計到藥鋪。」

  「這件事說來也是我撞了大運,又算是倒了大霉吧。」

  風嬈嬈撇撇嘴:「蔻兒你該知道的,我沒事兒了經常會去上山玩耍。不論狩獵與否,出去山中自在清閒,挺令人舒服的。我七天以前,剛剛忙碌了些日子,為了換換心情,就去了京郊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轉轉,正巧了呢,碰見了一個挖草藥的藥郎。」

  「山中鮮少有人,我又是個耐不住性子的,隨意與他在休息的時候搭了搭話,得知了他再挖一株叫做金絲草的藥,想到了徐嵐之前……總之就是知道這個藥有備無患,是個不錯的藥材,就給那藥郎給了一兩銀子做定金,勞他挖上十株以上,我收集了放了家中以後備用著。他收了銀子,我就給他說了我姓氏名誰是誰家的地址在哪兒,他答應的好好的,說三天後就給我十株或者更多的金絲草,我本以為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兒,等下了山就忘了,只等著他前來給我送藥草。結果過了三天,我正巧與千林哥出去談生意,路過章家藥鋪時,瞧見了那人。」

  風嬈嬈一陣冷笑:「二十株的金絲草,全部給了章家,連個草葉子都沒有給我留下。我當時就來了氣,上前質問那藥郎,留給我的可是放在家中了,不若我派人去取。那藥郎倒好,直接說全給了章家,沒有給我的了。」

  蔻兒聽到這裡,主動倒了一杯茶遞給風嬈嬈,關心的問道:「那挖藥郎既然知道你是風家的,也是常常在外行走的,怎麼還故意做出這種事?」

  「我也疑惑這一點,剛開始也問了他,那藥郎就直接說,我要的都沒有了,全給了章家。」風嬈嬈想起來就來氣,「且不說我是先人一步,還給了他定銀,如今告訴我沒有給我的了,全給了別家,這不是故意欺負人嗎?!」

  蔻兒聽出來了蹊蹺:「他既然收了定銀,也知道了表姐是風家,為何還會故意做這種得罪人的事?」

  其他不說,單純收了定銀把別人要的貨物全部給了另一家,這基本上都是為商的大忌。就算只是個藥郎,不提為商,那為人的誠信總該是有的吧。沒有誠信沒有守則,赤裸裸的欺騙,難怪風嬈嬈氣到現在。

  「具體的我還沒有打問出來,你也知道,我們風家遷到京中才半年,許多人或者事都不太清楚。姑父雖然有心幫忙,但他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風嬈嬈搖了搖頭。

  「那所謂的打人呢?」蔻兒也是好奇,她冷靜的嬈表姐在傳言中已經是一個暴怒的凶殘之士,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那種。

  提起這茬,風嬈嬈一臉無趣:「不過是因為藥郎抵死不認我給了他定銀,又執意要把金絲草賣給章家。我當時也想著息事寧人,去章家買回來就是。不料當時的章家少掌櫃的是個混人,直接就指著我鼻子開罵了,說我仗勢欺人。我當時還在那裡好聲好氣說著要用銀子去買,他就罵起來了,我能不氣麼。我當時也是氣了,出言諷刺了他兩句,誰知道這個章家的少東家直接就撲上來想打人。」

  「這麼魯莽?!」蔻兒簡直不敢置信一個藥鋪的少東家愚昧至此,又忍不住問,「表姐可無事?」

  畢竟在外頭的傳言,都是怎麼樣危言聳聽怎麼樣來,自然是撿著最吸引人的皇后外家打人來說,沒有任何人說起過,這個風家的少爺到底怎麼樣了。

  「我自然無事。」風嬈嬈含笑道,「那個少東家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傢伙,卻是個弱不禁風的。他撲來打我,我只讓開了,他自己腳下絆了摔倒在地。」

  蔻兒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不由搖頭:「這種人,當真是活該!」

  「他是活該了,倒是禍害了我。」風嬈嬈眼神陰沉,「他倒下後,直接就嚷嚷,說是風家的少爺動手打了他!」

  蔻兒吃了一驚:「他竟然這樣顛倒黑白?!」

  「可不是!」風嬈嬈冷哼,「我當時連挨都沒有挨著他,旁邊也是有人看見了的。但是到底他吆喝的聲音大,又有人愛湊熱鬧的,圍過來不管事實如何,先聽了哀嚎的人的話,什麼都沒有說,就開始給我判罪了。」

  蔻兒總覺其中有些不對,她問:「之後怎麼就變成了人差點被打死?」

  摔了一跤說是被風嬈嬈打的,也不過是個恣意尋事,差點把人打死,就是個大問題了。就不知道是其中傳言傳的變了味道,還是說,從一開始,就有人給風嬈嬈下了套。

  「這事說來也是奇怪。」風嬈嬈擰著眉頭,「他自己摔了下去之後,就爬不起來了。他家本就是藥鋪,裡頭有坐診的老大夫當場就出來給他看,說是骨頭傷了好幾處,還傷及到了內臟,都是受了外力的傷。我當時自然不信,因我自己不善醫術,索性請了別家的大夫來看,都是這樣說的,那章家的少東家是受了外傷,憑借自己根本無法站立行走,最後那個章家少東家還是靠著他們鋪子裡的夥計抬著回家的。」

  蔻兒立即問:「那人在過來要打你之前,可有表現出什麼身體的不適?」

  風嬈嬈既然沒有動手,他卻一身的外傷,如果稍微深想一點,不就說,這人已經受了傷,故意要賴給嬈表姐麼?

  「沒有。」風嬈嬈也不是愚笨的,當時發現了不對,就立即提出了質疑,但是那人身上的外傷做不得假,而且在他與她說話之前,行走之間也算是自然,沒有什麼不妥的。

  「這就奇怪了。」蔻兒現在已經確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風嬈嬈表姐,但是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做的。

  「嬈表姐沒有去問問師兄麼,他見多識廣,或許會知道一二?」蔻兒問道。

  提起徐嵐,風嬈嬈一臉的不快:「全天下大夫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他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事事都要讓他來做!」

  蔻兒啞然,呆呆看著自己嬈表姐,忽然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嬈表姐與師兄……」她話才剛開了個頭,就被風嬈嬈粗暴的打斷,「別提他,這件事和他無關!我們繼續我們的。」

  「哦……」蔻兒乖順的應了,只心裡頭多了兩份想法,打算等回頭了給宣瑾昱分享一二。

  「蔻兒還要不要知道這件事了?」風嬈嬈伸手刮了刮蔻兒的鼻子,不滿道,「不許分心,好好聽我講。」

  「是是是,嬈表姐請講。」蔻兒又端起添了茶水的杯子給了風嬈嬈,好聲好氣,「嬈表姐請喝茶。」

  風嬈嬈接了蔻兒遞過來的茶,忍不住揶揄道:「我這算是有造化的人了,皇后親自端茶,哪裡來的福氣!」

  蔻兒笑瞇瞇伸出手去在風嬈嬈肩頭揉了揉:「還有皇后給表姐揉肩呢!」

  姊妹倆好一頓玩鬧,好不容易把徐嵐給拋置了腦後,這才開始繼續。

  風嬈嬈放下茶杯之後,對蔻兒說道:「總之當時就是他嚷嚷的厲害,圍觀的人不明所以,他又的確傷得重,一來二去,全部流言都變成了我仗勢欺人,當街行兇,強搶私財,還試圖殺人。」

  一樁樁大罪名一頂頂扣在了風嬈嬈的頭上,這背後之人,只怕是要風嬈嬈的命不可!

  蔻兒安慰道:「表姐別急,既然之前有人看見了你沒有動手,那咱就把那些人找出來,與表姐作證就是,沒得讓人真欺負了去。」

  「我也是找過,並且重金懸賞了的。」風嬈嬈搖搖頭,「從一開始十兩銀子到現在,賞金已經提到了一百兩銀子找一個在場的人,但是至今一個人都沒有站出來。明明當時那人倒下之前,我身邊起碼有著四五個人。」

  蔻兒想了想:「不若讓官府來做這事,他們用辦案的行事方式去找目睹了現場的人,平頭百姓或許會稍微顧忌一二,總有一兩個願意出來作證的。」

  百姓素來對官是有些一種先天敬畏的,平民之間的鬥爭怎麼說都無所謂,一旦和官府扯上了關係,多少會願意出面。

  「我也想過,但是這件事說出去到底給你臉上無光了,而且報給了官府,定然會讓你受到牽連,家裡頭商量過,盡量私下解決,不能把你牽扯進來。」風嬈嬈道。

  蔻兒心中感動,牽著風嬈嬈的手溫聲道:「嬈表姐這話就說差了。我如今是皇后,也是咱家的人,有了什麼我這個皇后都無法給家人出頭,倒不如尋常在家了。以我性情,尋常在家時,也定是要為表姐出頭的。」

  「你有這份心就好,」風嬈嬈含笑道,「只是到底如今身份不同,我怕牽扯了你進來,更何況,現在事情也算是有了轉機。」

  「哦?」蔻兒好奇了。「何等轉機?」

  「之前千林哥與人做生意時,好巧不巧那人是北成郡王的好友。因為千林哥人好,一來二去的,也和北成郡王搭上了關係,左右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是能夠與千林哥說上話的。這件事他知道了以後,派了個人過來說,能夠幫著我們找找當場的目擊者呢。」

  風嬈嬈忍不住誇讚了句:「雖是郡王,瞧著也沒有什麼架子,為人急公好義,值得一交。」

  「怎麼是北成郡王?!」蔻兒瞪大了眼。

 

 

第六十七章

  自從陸昭入了一趟宮, 蔻兒就記下了北成郡王此人。本以為這就是前朝的事情,結果眼下嬈表姐告訴她, 千林表哥和她也曾見過北成郡王不說, 眼下發生的這件事,北成郡王還打算出手相幫?

  蔻兒忍不住開始想, 這個套, 是不是北成郡王所設下的?

  不怪她不把北成郡王當做風嬈嬈表姐所說願意幫一個沒有太多交情的商戶的急公好義之人,就不說陸昭傳遞過來的消息中, 這個郡王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就單單他的身份, 在這件事上這麼熱忱, 也會讓蔻兒起疑。但是嬈表姐瞧著卻沒有對他有所懷疑,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嬈表姐。」蔻兒問,「那個北成郡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他主動和千林表哥搭上的關係?」

  這個郡王怎麼說也是皇家中人, 蔻兒如今是皇后,對於這些陛下的兄弟應該是有些瞭解了。風嬈嬈也就直言不諱:「他就是在千林哥那裡買東西, 加上有個好友在其中,我也不知是誰主動,反正那個北成郡王設局, 也經常請了千林哥去。」

  蔻兒想了想,還是打算直接告訴風嬈嬈。

  「嬈表姐暫且別急,無論那個北成郡王說什麼要相幫的話,表姐只管推脫了去。若他問起, 你直說有我就是,沒有讓他來插手的道理。」蔻兒利用自己皇嫂這個身份行事,能降低北成郡王的警惕性,她略一思索,又道,「好歹人家也遞出了要幫忙的意思,回了讓千林表哥去給送個禮,兩清了就是。」

  風嬈嬈不說比蔻兒大了幾歲,單憑她行商幾年,閱歷都不是蔻兒能夠比擬的。她幾乎是只一聽,就知道其中有些問題。

  「蔻兒,可是這個郡王與陛下不睦?」

  風嬈嬈自然也是知道宣瑾昱登基前那一場皇家鬧劇,幾個皇子爭奪一個位置,且不說其中有沒有北成郡王,他們之間的關係相處大約不是那麼融洽的。

  「目前都還算不上。」蔻兒也沒有把話說死了,她怕風嬈嬈知道了,在北成郡王面前表露了出來,打草驚蛇就不美了。

  縱使她不說,風嬈嬈也能猜測一二,她想了想道:「那我就去回了郡王,也不說你出了宮,只說你派了人來查這件事,就不勞煩他一個外人操心。之後再讓千林哥去送了禮,如此可好?」

  「好著呢。」蔻兒道,「只我還要囑咐表姐一點。」

  「嗯?」

  蔻兒思忖了下,對風嬈嬈道:「雖然謝絕了北成郡王的好意,但是不用真的和郡王府斷了關係。他如今已經訂了親,下個月就要迎娶陸家的陸昭為郡王妃,表姐可以去和陸姑娘走走關係,也算是在和郡王府打交道,更不容易落人口實。」

  她這樣的打算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陸昭此人心思深,表面不顯山露水,確實一點就通。風家的這件事別說是皇后的外家,單純就與北成郡王有了關係,她估計早早就看在了眼裡。如今風嬈嬈去找她,她聰明的,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會給蔻兒省足了事。

  風嬈嬈也聰明,當即道:「既然蔻兒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想法子去和陸家走走。只是陸家姑娘自從訂了親之後,鮮少出現在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和她搭上話。」

  「這簡單。」蔻兒笑道,「你只派人去陸家說,首飾鋪子新進了些玩意兒,請陸姑娘前來賞玩就是。」

  風家從來不會主動做些什麼,特別是沒有關係交集的。突然風家的姑娘請了陸昭,她自然會知道,這是蔻兒的意思。

  陸昭之前已經向蔻兒投誠,等於說是在用命服侍著蔻兒,自然會對風家的事上心。只需要給她丟個話頭,之後不用風嬈嬈操心,她就會主動把關係拉起來。

  用一個聰明人,讓做主子的人的確是處處省心不少。

  蔻兒對路昭目前很滿意。

  風嬈嬈這件事說來簡單,只要找到了當場在附近的人就能解決,蔻兒喚來了早先一步出宮的絲鳶,令她去京兆伊尋求官府的庇護,最好能張貼官府告示,不以懸賞的方式,而是直接以涉案的名義去找那幾人。

  若是膽小怕事的,唯恐真的被當做了這個案子中的涉事者,只怕早早就會前往官府去。如此一來,省事不少。

  風嬈嬈等蔻兒有條不紊安排了人去京兆府尹,又派了人去章家,等蔻兒安排了人出去在外尋找流言最熱最凶的地方,一切結束,她才拍著手搖頭稱讚:「到底是皇后,瞧著你還是與以往沒有什麼區別,做事倒是利落了不少,有所長進,不錯,不錯。」

  蔻兒卻軟趴趴往風嬈嬈肩頭一靠,懶洋洋道:「做事利落不過是手下有得用的人,背後又靠著最粗的一棵大樹,有恃無恐,稍微膽大了些罷了。」

  「你丫頭啊!把官家比作樹,他可願意?」風嬈嬈沖蔻兒擠了擠眼。

  蔻兒挺起胸膛,在自己的表姐面前擺足了姿態:「他自然是願意的!陛下心胸開闊,又是個大度的,素來都順著我。」

  聽到這話,風嬈嬈把剛剛不愉快的事情拋之腦後,摟著蔻兒的肩曖昧笑著:「咦,這話聽起來,他倒是對你不錯。皇后殿下不知道能不能給民女講講,這陛下與皇后之間,到底是怎麼個相處法兒,讓我們皇后主子這麼偏袒陛下?」

  蔻兒抿了抿唇,在風嬈嬈面前也不羞赧,大大方方說著:「相處之道嘛,也就是他寵著我我順著他,日常裡湊一塊兒看看書寫寫雜記什麼的,我不影響他前朝政事,他不干涉我玩耍休閒。雖然成婚兩個月了,我卻覺著過得像是在風家一樣自由自在。」

  「這話我卻不信。」風嬈嬈一臉曖昧,「風家可沒有一個如意郎君給你暖床被啊。」

  蔻兒到底沒有風嬈嬈臉皮厚,特別是這種有些閨房私情的話題,讓她臉頰上飛起了紅暈,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

  沒有得到表妹的回應,風嬈嬈哈哈哈一陣大笑:「我的小心肝兒喲,你想到了什麼,臉紅成這樣,要不要表姐給你個鏡子看看?」

  蔻兒哪裡還需要鏡子,自己臉上的溫度已經能感覺到了。她捂著臉頰反唇道:「那等有一日表姐成了婚,我也用這個問題來問問表姐,到時候嬈表姐不要臉紅的才是!」

  「不臉紅不臉紅!」風嬈嬈大手一揮,十分豪邁,「你表姐我雖然沒有嫁人的意思,但是未來充滿了未知,萬一真的有這麼一天,表姐絕對會把自己的事兒說給蔻兒來分享分享啊!」

  蔻兒盯著風嬈嬈看了半天,敗下陣來。

  比臉皮,她始終是比不過風嬈嬈的。

  蔻兒與風嬈嬈聊完了正事,兩個人攜著手就去找了其他的姐妹們,風家未出嫁的女孩兒們圍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擺了一桌宴,吃酒行酒令又是玩懲罰,折騰到了天黑才算是散了。

  蔻兒只吃了幾杯酒,就被其他姐妹們攔住了不許,說她是成了親的人,在自己家裡頭吃醉酒,讓姑爺知道了不好。

  蔻兒還想爭辯,她這個姑爺不會管她啊!但是誰都不聽,拿走了她的酒杯,換了一盞果茶來,讓她委委屈屈看著別的姐妹划拳吃酒。

  臨了姊妹們的席宴散了,有幾個吃多了酒的少女,其中卻沒有蔻兒。

  她委委屈屈回了房,總覺著不夠盡興,叫丫頭去廚房拿了一壺酒來,也懶得用杯子,直接就著壺嘴喝。

  喝了沒兩口,吃酒吃多了的風嬈嬈敲了她門,進來了外衫一脫,解開了中單的繫帶,放蕩不羈往矮榻上一靠,招招手:「小心肝兒,一個人喝什麼酒,姐姐來陪你!」

  有人能一起吃酒自然是再好不過。蔻兒欣然同意,又派人去拿了兩壺來。

  蔻兒有風嬈嬈這個榜樣,自然也端正不到哪裡去,踢了鞋子解了衣襟,鬆鬆散散往風嬈嬈身側一坐,笑嘻嘻遞上酒壺:「表姐吃酒。」

  「單純吃酒沒有意思,我們來玩個花樣!」風嬈嬈壞笑著,「不若一人問對方一個問題,答上來了對方吃一杯酒,答不上來就自己吃酒一杯如何?」

  蔻兒毫無畏懼:「來就是!」

  表姐妹二人盤腿面對面坐了,中間小几上放著三壺酒準備著,旁邊面色有些擔心的丫頭們忍不住張望著。

  姊妹倆按著年齡序齒來,首先就是風嬈嬈。

  她取了一個攢金的翹嘴酒杯來,先倒了一半,往蔻兒面前一放,笑嘻嘻道:「別說做姐姐的不疼你,就一半,如何?」

  「那可真是多謝嬈姐姐了!」蔻兒大大方方道,「姐姐說吧,什麼問題?」

  「這第一個問題嘛,自然要簡單些才是,萬一嚇著了我們寶貝兒蔻兒,你撂挑子不玩了,姐姐豈不是無趣了?」風嬈嬈饒有興趣看著蔻兒,「第一個問題就是,大婚那天,陛下親你了不曾?」

  一上來就是閨房私話,蔻兒看著風嬈嬈,抿了抿唇只能歎氣:「不曾。」

  這個問題雖然算是私人,到底不算出閣,她也就答了就是。

  風嬈嬈爽快,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口飲盡。

  現在換做了蔻兒問。

  她一來就問自己最感興趣的:「表姐和師兄之間可是出了什麼事?」

  風嬈嬈估計早就猜到了會有此問,直接道:「是啊。」

  蔻兒等了半天卻沒有下文,追問道:「什麼事?」

  「一人一個問題,你這個不算了,到我了。」風嬈嬈避而不答。

  蔻兒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

  輪到了風嬈嬈反而問著蔻兒,「陛下對你可疼惜?」

  「自然疼惜!」蔻兒提起自己這個夫君,頭一仰,十分的驕傲。

  風嬈嬈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飲盡。

  姊妹兩人你來我往,從一開始還算是穩得住的話題,隨著兩個人都吃多了,問題也越來越飄。

  「蔻兒,陛下在床笫之間對你可溫柔?」風嬈嬈側倚著窗稜,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滿是揶揄。

  蔻兒也喝了數杯,整個人暖暖的輕飄飄的,靠在身後的墊子上,眨巴了一下滿是水意的眸,思索著道:「溫柔啊,嗯,挺溫柔的。」

  畢竟她想對他做什麼,他都會半推半就從了她,這也是一種溫柔吧。

  風嬈嬈慢慢飲了杯中酒,感慨道:「我家蔻兒是遇上了好人,這種時候都能溫柔,不愧是官家,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蔻兒聽到這話的時候,嗤笑著:「說的好像別家的夫君就粗暴的像野獸一樣。」

  親來親去的,還不都是臉頰眉宇耳垂上變著法兒,總不能上牙去咬吧。

  「可不就是有野獸麼……」風嬈嬈滿臉不痛快,又喝了一杯酒,「來,問我吧。」

  蔻兒掙扎了下,覺著自己已經喝飄了,思緒都是亂的,半天才問了一句:「野獸是誰啊?」

  這個隨口的問題卻沒有得到風嬈嬈的回答,風嬈嬈直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把杯子直接甩了出去,也上來抽走了蔻兒手中把玩的空酒杯,「不玩了不玩了,小孩子家家哪裡來的那麼多問題。」

  蔻兒就不樂意了。

  找她玩的時候說她是成了婚的大人了,如今不想玩了,她就成了小孩子家家,頓時撲倒了風嬈嬈撓她的癢。

  風嬈嬈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撓癢癢,在榻上翻來覆去的哈哈大笑躲避著蔻兒的魔爪,上氣不接下氣:「好蔻兒,我的好寶貝兒,饒了我罷!」

  姊妹倆玩得一身汗了,蔻兒還不依不饒:「野獸是誰,野獸是誰?」

  風嬈嬈釵橫鬢亂,滿臉紅暈,她躺在榻上渾身都帶著酒後的餘韻,見躲不過妹妹的問題,就悠悠然道:「野獸嘛,自然是山裡頭跑出來的嘍。」

 

 

第六十八章

  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蔻兒拍著手笑:「山裡頭的野獸是吃人的!嬈表姐遇上了可要快些躲!」

  風嬈嬈躺在榻上翻著白眼:「呵。」

  姊妹倆喝得酩酊大醉, 說話已經開始飄飄忽忽,牛頭不對馬嘴互相說了幾句話之後, 互相摟著胳膊就睡。

  吃多了酒, 身體困乏比不以往,蔻兒與風嬈嬈倒下去就呼呼大睡, 不多時就睡得十分沉, 叫都叫不醒。

  尚竹並小婉叫不醒自家姑娘,只能把在外間的丫頭全用上了, 打水的打水,擰帕子的擰帕子, 給蔻兒和風嬈嬈輕手輕腳擦洗了臉腳, 又小心翼翼給她們脫了衣裳拆了頭, 最後卻犯難了。

  窗邊的矮榻只是單人大小,兩個女子躺在上面位置是不夠寬的,蔻兒身形比起風嬈嬈來說要小一些, 她蜷縮在風嬈嬈的身側,看起來姿勢很不舒服。

  尚竹與小婉無奈, 比劃了幾下都不知道怎麼下手把蔻兒搬起來運回榻上,好在還有個濃香。暗衛出身的女子平日外表看著也算柔弱,一上手直接就能把蔻兒從矮榻上抱起來, 輕輕鬆鬆毫不吃力,小心把人送到了內間的榻上,又出來抱風嬈嬈。

  風嬈嬈比起乖巧的蔻兒來說要麻煩的許多,有人伸手, 她睡夢中無意識地就要去抵擋阻橫,濃香又怕驚醒了風嬈嬈,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蔻兒一覺醒來的時候,她只覺著頭疼無比,還未睜開眼就已經連連歎息。

  「大早上的別吵了,繼續睡。」

  她還沒有感覺,耳邊就傳來了風嬈嬈滿是不耐煩的聲音。

  都是宿醉,哪個都沒有睡醒,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風嬈嬈早起的時候脾氣又不是個好的,被鬧醒了之後嘔了兩聲,氣得直接伸手把被子一拉把蔻兒摀住。

  被一下子悶在被子裡的蔻兒好不容易才掙扎出來,勉強睜開眼看了眼,風嬈嬈已經毫不在意偏過頭去繼續睡了,完全不打算理會她。

  是不是太早了些?

  蔻兒迷迷糊糊思考著這個時候是什麼時辰了,宣瑾昱是不是該起身去上朝了。轉念一想,管他什麼時辰,她現在出了宮,在自己家中,隨意睡到下午都行!

  沒有了牽掛,她一頭倒下去,翻了個身繼續睡回籠覺。

  等到姊妹倆真的起身的時候,日上三竿,蔻兒與風嬈嬈睡醒了坐起來面面相覷,都沒想到她們居然睡得這麼死。

  好在風家規矩不大,偶爾睡過了也無妨。姊妹倆打著哈欠起身梳妝,蔻兒對著銅鏡仔細辨認了下,道:「嬈表姐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腫了?」

  旁邊的風嬈嬈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道:「豈止是眼睛,你整個臉都腫了一圈。」

  喝醉酒第二天臉上發腫,這讓蔻兒不能忍了,趕緊叫丫頭去敲了兩坨冰來,分別裹了帕子,自己捏著冰坨帕子在臉上敷,另一個伸手遞給風嬈嬈。

  風嬈嬈要淡定的多,她派丫頭去她房間取了一套男裝回來穿上,隨意挽了發起身拍拍袖子很是豪邁:「男人臉腫不腫都無所謂,你就不一樣了,好好消腫,免得外頭人還以為姑奶奶回娘家第一天就挨了打。」

  蔻兒啼笑皆非,仔細看了看風嬈嬈臉上並不明顯,也沒有塗脂抹粉的,的確瞧不來什麼,就不強求,兩個手齊齊上陣一起冰敷著臉蛋眼睛,好不容易才消了消腫。

  雖然臉上的腫消了,但是宿醉的頭疼消不了,丫頭去端來了兩碗酸湯,風嬈嬈大口喝了碗一放嘴一抹就說有事要出去,蔻兒喝了酸湯卻沒有什麼好轉,依舊頭裡頭一抽一抽的疼。

  她按著額角自言自語歎氣:「怎麼就喝多了呢……」

  她酒量並不如何,而且醉酒之後的事情很容易忘,為此她幾乎只在自己姐妹面前喝酒,平日裡很是節制。昨兒是她成婚後兩個月第一次回家,有些開心,又是和風嬈嬈一起,又是玩遊戲的,不知不覺就超了她的標準,醉了一夜,頭疼了半天。

  她身邊的幾個丫頭都勸著:「皇后不該喝太多,自己受罪啊。」

  「喝都喝了,再說這也沒有用啊。」蔻兒趴在桌上哀嚎了片刻,覺著不行,她不能真的硬撐著頭疼過去。

  不過是一方解酒藥的事,她有師兄,無所畏懼。

  在院子裡服侍的粗使丫頭一聽皇后要去藥廬,都面色遲疑,忍不住勸道:「皇后殿下不如在吃點酸湯罷,徐先生那兒,只怕……」

  「師兄那兒怎麼了?」蔻兒有些好奇。

  有個之前也服侍過蔻兒的大一些的丫頭猶豫了下,對蔻兒道:「徐先生近來彷彿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

  蔻兒倒是有些好奇了,當下也不用別人勸,帶著濃香去往藥廬。

  蔻兒入住的院子距離徐嵐的藥廬比較遠,等她帶著濃香走到藥香四溢的藥廬附近時,她都感覺頭疼就減散了不少。

  徐嵐不是風家人,他只是蔻兒的師兄,與風家的幾個小輩的交情算是泛泛,只是風家有意與他拉近關係,他有意風家的財力能弄到許多的藥草,一拍即合,在風家踏踏實實住了下來,藥廬也收拾的要模有樣。

  蔻兒推開竹欄門進到藥廬時,忽然聞到了一股子酒香,濃濃的,十分的勾人。

  她進去一看,藥廬庭院內晾曬著不少的藥材,有些放得很是混亂,有的還在簸箕裡放著,有的堆在一起,看上去就是晾曬到一半,主人急匆匆就沒有去管了。

  蔻兒從石桌上捻起一味藥嗅了嗅,除了藥香外,還有一個股子酒香。

  她想了想,放下了手中藥材,站在庭院中喊了聲:「師兄?」

  她空蕩蕩的聲音在藥廬中,沒有濺起一絲水花。

  蔻兒遲疑了下,她上去敲了敲緊閉的大門:「師兄,師兄你在麼?」

  木質的大門緊閉,她屈起的手指敲了幾次,裡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蔻兒心中覺著有些不對,叫來了濃香去直接把門從外頭撬開了。

  門栓掉地,木門被打開,蔻兒推門而入的瞬間聞到了一股濃郁到差點走進了酒窖的酒味,光是氣味都差點能把人熏醉。

  蔻兒宿醉剛醒,連忙用手扇了扇捂著口鼻,生怕一個不好又醉了過去。

  房間裡一如既往的雜亂,腳底下是髒兮兮的衣服和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蔻兒墊著腳進去,在案桌下找到了抱著酒瓶酩酊大醉的徐嵐。

  喝醉酒的徐嵐是蔻兒從未見過的。她這個師兄素來是比較摒棄這些令人沉淪的雜物,統統說是使人墮落的玩意兒,碰都不碰,結果眼下倒好,穿著七零八落衣服的徐嵐歪著頭縮在桌子下面,懷裡頭緊緊抱著酒瓶子,緊緊閉著眼滿臉通紅,還在無意識的打著嗝兒。

  蔻兒咋舌。

  這哪裡是精神恍惚,這分明是要魂飛魄散了吧!

  她無奈,本來是偷懶不想自己瀧,想找師兄弄一副解酒藥,現在看看,只怕她要自己來抓藥,還是要先給徐嵐灌一副才是。

  她走到藥櫃前一個個抽屜抽開辨認了下,配了一副較苦的解酒湯藥,讓濃香拿去煎,自己蹲在地上欣賞師兄難得一遇的醉態。

  這到底是怎麼了,忽然之間的,素來冷靜理智的人性情大變到喝他從來不喜的酒,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事啊!

  蔻兒依稀好像記得,昨兒也有什麼隱約熟悉的念頭,只是到底宿醉起來想不起,只能拋之腦後。

  她試著拽了拽徐嵐的袖子,確定她是搬不動醉酒的師兄,也不去管了,自己起身把案桌上的藥方草藥收拾了下,鋪了一張紙,研了墨隨手勾了一幅圖,帶著壞笑打算用這個做師兄的把柄,日後說不得能換來什麼好處。

  等濃香煎了藥過來,蔻兒用了張藥紙捲成了筒塞在徐嵐嘴裡,一勺一勺的往下灌,沒兩下,醉酒喃語的徐嵐被嗆得狂咳不止,很快就睜開了醉意朦朧的眼睛。

  徐嵐看清在他跟前蹲著的是早就出嫁了的師妹,抬手取了嘴上的藥紙,強嚥了藥,臉上的表情變了變:「小蔻兒?」

  「是我啊。」蔻兒以為師兄不知道她出宮的消息,笑瞇瞇告訴他,「我家夫君人很好,讓我回來玩耍幾天。」

  徐嵐臉色變來變去,自己主動捧著藥一口喝乾,然後吐了吐藥渣不屑道:「破藥方。」

  蔻兒不以為忤,施施然道:「的確沒有師兄的方子好,本來我與嬈表姐醉了酒,想來找師兄套方子治治頭痛,不料師兄自己都喝倒了,可不得只能吃我這個破藥方了麼。」

  徐嵐扔了藥碗,自己捧著頭坐在地上,沉默了許久之後,他忽然澀澀的問道:「你與……風嬈嬈那個丫頭……關係一向親密,你們一起吃酒,說了什麼不曾?」

  蔻兒苦思冥想了半天,一臉坦蕩:「嬈表姐說,師兄是個混人。」

  醉酒時候說的話她都忘了,記得的就是在她們白天時候的對話中,風嬈嬈對徐嵐的百般嫌棄。

  徐嵐一臉果然如此,他垂頭喪氣:「是我的不是,我的確混。」

  蔻兒這下就不明白到底怎麼了,她忍不住好奇問:「師兄怎麼把嬈表姐氣到了,她提起你來,可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徐嵐面對自己的師妹,也算是他人生中最像家人的女子,思來想去,也厚了次臉皮:「師妹,你嬈表姐她除了說我混,可還有說些別的?」

  蔻兒搖搖頭:「沒說什麼了啊。」

  徐嵐有些失望。

  蔻兒歎息:「雖然不知道師兄你為何借酒消愁,但是我還是建議你早些洗漱把自己弄得清醒些,好讓你開方子呢!」

  徐嵐懶洋洋抓著桌案站起身:「解酒藥麼?」

  「算是啊。」

  蔻兒想了想道:「哦對了,早上嬈表姐有些噁心乾嘔,師兄你看著給添味藥進去。」

  「噁心乾嘔?!」

  徐嵐一聲驚吼猛地發出,嚇得蔻兒整個人一愣。

  徐嵐忽然覺著眼前一暈,他撐著桌案的手一軟,整個人匡噹一聲順著桌案摔倒在地,撲騰了一下,再也不動了。

 

 

第六十九章

  徐嵐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嚇了蔻兒一跳,她連忙去扶, 卻怎麼也扶不起來。

  「師兄, 師兄你怎麼了你?!」蔻兒不知所措,她力氣小扶不起來徐嵐, 只能蹲在地上擔憂地看著師兄, 「醉酒的症狀又不是絕症,怎麼你反應這麼大?」

  徐嵐躺在地上片刻, 慢慢吞吞扭頭看他師妹:「……她……哪裡不舒服?」

  蔻兒剛剛是急了,沒有注意到徐嵐的一些反常, 此刻她稍微淡定了些, 先回答了徐嵐的問題:「昨兒酒吃多了, 睡前沒有喝解酒湯,睡了一覺起來頭疼噁心,昏沉沉的。但是嬈表姐很能撐, 假裝沒事已經去忙什麼事兒了。」

  徐嵐喃喃道:「……喝醉了酒。」

  他彷彿有些不放心,撐著身子爬起來專注的問:「昨兒喝酒她可有什麼反應?」

  「什麼什麼反應?」蔻兒搖頭道, 「與以往並無不同啊。」

  「哦。」

  徐嵐乾巴巴道:「哦,沒事……」

  蔻兒等師兄從地上爬起來後,自己也起身, 抱著胳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徐嵐:「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和嬈表姐有關的?」

  徐嵐單手撫著胸口正在平復心情,聽到蔻兒的話立即一撇嘴:「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蔻兒反唇道:「什麼小孩子,我都是成了婚的人, 師兄才是小孩子呢,二十幾的人了都娶不上媳婦兒!」

  徐嵐彷彿被踩住了痛腳,滿臉激動:「我哪裡是娶不到!分明是……」

  「分明是什麼?」蔻兒好整以暇,等著把師兄的話激出來。

  卻不料徐嵐磨蹭了下,肩膀一垮,整個人有氣無力道:「……就是我娶不到媳婦兒,怎麼了,不行麼?」

  蔻兒拍了拍徐嵐的肩膀,安慰盡在不言中。

  「師兄你這裡都多久沒有收拾了?」

  師兄妹倆好不容易把一個地方的雜亂東西用腳踢到旁邊,找了個空坐下,蔻兒望著一圈猶如廢棄房屋般雜亂的房間,忍不住搖頭歎息:「聽丫頭說你近日精神恍惚,師兄你到底是怎麼了?」

  徐嵐喝瞭解酒湯,此刻醉酒緩解了不少,他單手撐著頭眼神陰沉:「你哪裡來這麼多話,管這麼多作何,出了嫁的人好好操心你夫君就是!」

  徐嵐吃了炮仗一樣,蔻兒也不見生氣,不與她這個歷來嘴巴不饒人的師兄計較,只說道:「好啊,我不管你,隨你去唄。」

  「這就對了,反正你是出了嫁的人,娘家的事少操心。」徐嵐說了這話又開始攆人,「去去去,回去找你姐姐們玩,少來我這裡。」

  蔻兒這話就不樂意聽了:「什麼叫娘家的事少操心,好歹是我的家啊。」

  「照我說,有了夫君就要把精力放在夫君身上才是該做的。」徐嵐哼哼道,「哪有不把夫君當回事的!」

  蔻兒糊里糊塗:「我沒有不把陛下當回事啊!」

  她還什麼都沒有說呢,怎麼師兄就說她不把宣瑾昱當回事了?

  她不就是出了個宮麼,還是宣瑾昱主動提出的,怎麼算也算不到這個頭上來啊。

  徐嵐一臉陰沉:「我是說,這種情況不要有!」

  「哦。」

  蔻兒不太理解,但是現在她看得出來,徐嵐的心情不太好,作為師妹,她還是不要反駁了吧。

  徐嵐想了想,看著蔻兒努了努嘴:「去,把脈枕拿來,兩個月了,我給你看看。」

  守在門口的濃香立即上前去,好不容易從一堆雜物中翻出來一個貔貅脈枕遞給了徐嵐,徐嵐拍了拍脈枕,示意蔻兒伸手。

  蔻兒伸手,徐嵐屏息診脈,過了會兒讓蔻兒換了另一隻手,又看了看她表面,收回了手去:「不錯,沒什麼毛病了。」

  然後他又猶豫了下,問:「按理說,這種話師兄不該問你,但是作為大夫,我想我還是需要問問。」

  蔻兒頷首:「師兄問就是。」

  她也是跟著苦神醫過的,自然知道什麼是醫者,不考慮其他一切,單純只是為了治病。

  徐嵐摩挲著自己下巴,警惕地看了眼濃香。濃香很有眼力,退回到了門口,一個距離不是很遠又不是很近的位置,能看得見他們的動作,聽不太清他們說話的那種。

  徐嵐小聲道:「那個女子就是當初官家放在你身邊的吧,練家子,耳朵靈著呢。」

  「是啊,她現在一直跟著我了。」蔻兒笑道,「她什麼都會,有她在我也安心不少。」

  「唔。」徐嵐若有所思,「她比較向著你,還是向著官家?」

  蔻兒也猶豫了下:「大概是……向著我和他吧,比較夫妻嘛。」

  徐嵐被這話給噎了一下,嘟嘟囔囔道:「成了婚了不起哦?」

  「什麼?」蔻兒沒有聽太清,問了句。

  徐嵐不肯說了,只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蔻兒無奈,只能側了側身去聽師兄說話。

  「成婚之後,官家與你同床共枕之後,會不會突然翻臉?」

  「翻臉?」蔻兒可以說是十分迷茫了,「為什麼要翻臉?」

  「不管是為什麼,就是突然翻臉。」徐嵐解釋了下,「比如說,突然生氣,突然打人,突然跑掉之類的?」

  蔻兒仔細回憶了下,他們幾乎每天都是同塌而眠,早上起來之後的宣瑾昱十分溫柔,會在她眉宇之間輕輕落下一吻,之後小心翼翼怕打擾了她,放輕了更衣的動作,直到他去上朝,蔻兒都不會被吵醒。每天回來之後也是兩個人一起用膳,看話本,聊天,玩一會兒,靠在一起親暱親暱,從來沒有說是突然生氣,更沒有打人的事了。

  「自然是沒有的,若是他生氣,只會是為了朝政,他更是不會動手打人的。」蔻兒搖搖頭。

  「沒有啊。」徐嵐好像很失望,又不死心追問道,「那他會不會主動糾纏你,糾纏完了再嫌棄你?」

  蔻兒認真回憶了下,一臉坦蕩:「這樣做的好像是我。」

  她會主動去糾纏宣瑾昱,然後故意再欺負欺負他,每每看見他苦笑連連的模樣,她就開心,有種異樣的滿足感。

  徐嵐頓了頓,再次看蔻兒的目光中充滿了仇恨:「呵,風家的女兒啊!」

  蔻兒又無奈了,她發現今天完全聽不懂師兄在說什麼。

  徐嵐哼哼唧唧了半天,突然說道:「小蔻兒,你不是說你和你嬈表姐喝醉了酒麼?」

  蔻兒真心實意道:「已經現在了,我估計酒勁已經散了。現在師兄你應該擔心你自己才是。」

  徐嵐充耳不聞,自作主張:「我給你寫一帖方子,你拿去煎了藥給你嬈表姐去。」

  蔻兒被塞了一張藥方,就被徐嵐連連揮著手往外趕:「回一趟娘家就要好好和自己的姐妹親近,去去去,找你嬈表姐去。」

  蔻兒算是被連推帶趕攆出了藥廬,她手中捧著藥方看了幾眼,疑惑地看著濃香:「這個方子不是解酒的啊。」

  她雖然醫學淺薄,但是方子上的藥劑還是看得真切,這哪裡是解酒的,分明是溫養身體的,而且都是對女子身體極好的溫和補品。

  走出了藥廬,蔻兒的思緒才慢慢清晰。

  她只是宿醉之後有些反應遲鈍,加上師兄風馬牛不相及的說法,鬧得她糊里糊塗的,現在吹一吹涼風,心裡頭漸漸清楚了一點。

  師兄和嬈表姐的態度都有些不太對,嬈表姐一副不想多提的樣子,師兄則是眼巴巴的,兩個人之間……

  莫非有了什麼天大的誤會?

  蔻兒想起嬈表姐所說的混人,不由感慨,自己這個悶罐子師兄居然也會有把灑脫肆意的嬈表姐氣到不想說話的一天。

  雖然是自己的表姐和師兄,但是蔻兒想了想,還是不要去插手的好,他們之間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也不清楚,貿然摻和,萬一弄巧成拙了,反倒是不美。

  蔻兒出了藥廬,自己先去與家中長輩們問了好,與外祖母親暱坐了會兒,之後又與姐妹們頑。風家成了年的表兄們大多在外如今不在家,只有幾個小表弟纏著她一起,著實陪了她大半天。

  等到入夜,不知道做什麼去了風嬈嬈回來,落腳直接就進了蔻兒的房間,一進門就高聲喊著:「我的小心肝兒,快來接你表姐。」

  蔻兒下了榻走到外間去,風嬈嬈一把摟著她往她肩膀上一趴,連聲道:「姐姐的小心肝兒喲,威風了啊!」

  蔻兒一聽就知道這估計在說那件事,問道:「可是有了眉目?」

  「可不是!」風嬈嬈面色輕鬆了許多,「我帶了你的丫頭去了府衙,人家什麼話都沒有,立即幫忙張貼了告示,而且還去找了當天阻止鬧事的巡街的金吾衛來問,估計很快就有消息了。」

  風家是皇商,也是皇后外家,按理說一開始都會這樣辦才是,卻不料等到了皇后身邊的丫頭官府才抓緊腳步去做,這其中,肯定是有人使了絆子。

  蔻兒按下這心思,先講些輕鬆的事,陪著風嬈嬈吃吃喝喝了半天,又讓濃香端來了一碗藥,遞給了風嬈嬈:「嬈表姐昨兒喝酒難受,今兒還是該喝點補藥才是。」

  風嬈嬈只當是蔻兒關心她,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蔻兒的臉頰,接過藥碗一口飲盡。

  看著風嬈嬈已經喝完了,蔻兒才悠悠然補充道:「師兄的方子不錯吧,是不是一點都不苦?」

  風嬈嬈一口嗆住,差點咳出了眼淚,她伸出顫巍巍的手指著蔻兒,痛心疾首:「蔻兒啊蔻兒,你是我的妹妹啊!」

  蔻兒一臉無辜:「我是啊。」

  風嬈嬈氣得不想說話,藥碗一扔,大手一拍案幾:「喝酒!」

  又喝?

  蔻兒看著滿臉暴怒的風嬈嬈,嚥了嚥口水,還是不敢說什麼,老老實實令人去取了酒來,陪著風嬈嬈一醉解千愁。

  風嬈嬈喝的再多,她也把持的住自己,說話飄來飄去,都沒有透露一點口風,反而不斷問著蔻兒,蔻兒年紀小酒量也不好,喝飄了之後有些胡話,好像說了些什麼,惹得風嬈嬈哈哈大笑,但是她也記不得,只知道醉得厲害了,抱著風嬈嬈就睡。

  喝酒喝多了,睡到半夜口乾舌燥,蔻兒抿了抿嘴,只覺著自己渴的厲害,喃喃道:「濃香,倒茶來。」

  她眼睛都沒有睜,手拍了拍身側睡著的人:「嬈表姐,喝茶麼?」

  身側的人好像動了動,手臂摟著她輕輕拍了拍,低聲在她耳畔道:「乖,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第七十章

  蔻兒聽見聲音就精神一震, 兩個手自然而然纏了上去,睜開眼就著黑暗的視線一看, 躺在她身側的可不就是宣瑾昱麼!

  她一時間居然什麼都想不起, 摟著宣瑾昱直笑,眼中滿滿都是開心:「陛下, 你來了呀!」

  「可不得來, 不然再過兩天,朕的皇后都要變成了小酒鬼了。」宣瑾昱含著笑輕輕刮了刮蔻兒的鼻尖, 口吻無奈,「連著兩天喝醉酒, 也不節制一點。」

  蔻兒眼巴巴看著宣瑾昱, 撒著嬌:「陪嬈表姐嘛。」

  提起風嬈嬈, 蔻兒突然反應過來,左右扭著頭:「嬈表姐呢?」

  她睡前是與風嬈嬈一起在睡的,半夜裡頭醒來, 身側就變成了宣瑾昱,那風嬈嬈呢?

  宣瑾昱道:「我來之前就讓濃香把她送回她院子裡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政務, 趁著晚上前來找自己的小妻子,結果蔻兒的榻上還睡著別人,他也顧不得風嬈嬈是蔻兒親近的表姐了, 直接把人先送走,自己與兩天未見的蔻兒同塌而眠才是重要之事。

  「嬈表姐肯定嚇了一跳。」蔻兒眼中含著笑意,「睡著睡著就換了地方。」

  「可不是。」提起這個宣瑾昱也無奈,「你這個嬈表姐, 睡著了叫都叫不醒,只能趁著她睡著把人弄走了。」

  他本來的打算還是和風嬈嬈這個表姐見個面,能先客套兩句先客套兩句,畢竟是蔻兒親近的表姐。誰料風嬈嬈睡得扯呼,輕一些根本叫不醒,重了也不醒,怕把蔻兒吵醒,無奈只能把人搬走,明兒再見了。

  蔻兒歎息:「可我也是啊,睡著睡著身邊換了人都不知道。」

  宣瑾昱遲疑了下,好心建議道:「所以你還是只與我睡比較好。」

  蔻兒的手緊緊摟著宣瑾昱,眉眼彎彎:「好。」

  外頭點上了燈,不一會兒,濃香已經端著一杯剛剛溫涼了的茶打了簾子進來,因為宣瑾昱在,她並未直接上前服侍蔻兒,而是把茶杯遞到了伸出手的宣瑾昱手中。

  帝后二人坐起了身,蔻兒就著宣瑾昱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終於解了渴。

  餵飽了蔻兒,宣瑾昱才忍不住輕聲道:「現在知道難受了吧,以後不許喝這麼多了。」

  昨兒他也知道蔻兒與風嬈嬈喝酒的事,但是想著好歹姊妹許久不見,她難得出宮,估計是高興了,也很理解,並未多想。但是這第二天姊妹又抱在一塊兒宿醉,就讓他有些覺著蔻兒不愛惜自己身體了。不足十五的少女,飲酒過度並不利於身體。

  蔻兒在他懷裡蹭了蹭,軟綿綿道:「我知道錯了,不氣不氣。」

  自己小妻子這樣抱著他撒嬌,宣瑾昱哪裡還能有氣,只能反手摟著蔻兒歎息:「你啊。」

  慣是個會欺負他的。

  忽然見了宣瑾昱,蔻兒有許多的話想說,醉意也還沒有散,口中剛剛顛來倒去說了兩句風嬈嬈,就被一臉無奈的宣瑾昱輕輕摀住了嘴:「乖,現在太晚了,我們先睡,有什麼話,等你睡醒了再說。」

  蔻兒被捂著了嘴,感覺到唇邊宣瑾昱的掌心帶著微燙溫度,她嘟起了嘴,悶不吭聲地就在宣瑾昱掌心嘬了一口。

  宣瑾昱手一抖,目光緊緊盯著懷中的蔻兒,簡直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最後也只能輕輕挪開手,摟著她埋在自己懷裡,輕歎道:「睡吧,小祖宗。」

  鬧騰夠了宣瑾昱,蔻兒的確也困,老老實實抱著宣瑾昱閉上了眼,心滿意足睡了。

  至於睡前一起的風嬈嬈表姐,已經被她拋之了腦後。

  身邊有著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觸感以及熟悉的懷抱,蔻兒一覺睡得安安穩穩,已經毫無睡意了,都還不想起來,閉著眼享受著難得能和宣瑾昱一起賴床的感覺。

  宣瑾昱早早把政務處理了連夜趕過來,就已經囑咐了兩天不早朝,他也是難得能抱著蔻兒一覺睡到此時,正在享受著,忽然聽見外頭丁零噹啷的,傳來了一個爽利女子的高嗓門聲音。

  「小蔻兒!我的小心肝兒!昨兒我是不是和你一塊兒睡得,怎麼一覺醒來回了自己的院子了?!」

  蔻兒聽見了風嬈嬈的聲音,終於睜開了眼,扭著頭看著宣瑾昱面上呆呆的:「嬈表姐來了。」

  宣瑾昱自然也猜出來這個在外頭老遠就說話的人就是風嬈嬈,但是他的重點卻在她說的話上,他低聲問:「小心肝兒?」

  蔻兒一愣,然後笑瞇瞇道:「哎!」

  這卻是答應的十分的響亮乾脆。

  宣瑾昱一噎。

  他臉皮自從與蔻兒成了婚後,是越來越厚了,此刻只不自在了一瞬,就又喊了聲:「小心肝兒。」

  蔻兒眼睛一轉,甜絲絲道:「大心肝兒!」

  宣瑾昱抬起了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

  還是成婚的時間太短,他的臉皮還沒有練起來,還需繼續修煉才是。

  說話間,風嬈嬈已經進了外間,不知道被丫頭們攔下說了些什麼,忽然拔高了聲兒:「哎喲,怎麼不早說!」

  下一瞬,蔻兒只聽見零亂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遠,忍不住問道:「嬈表姐呢?」

  「回稟皇后,風姑娘得知陛下在,先走了。」花香打了簾行了一禮道。

  風嬈嬈雖然走了,但是蔻兒與宣瑾昱對視了一眼,還是打算先起來。畢竟已經是宿醉的風嬈嬈都起身了的時候。

  帝后二人起身,宣瑾昱沒有帶服侍的人,他也用不來這些侍女,正在自己穿衣服的時候,蔻兒穿著一身內衫裙就下了榻,主動要求:「妾身給夫君穿衣!」

  宣瑾昱一挑眉,看著蔻兒眸中含笑:「好啊。」

  他施施然鬆開了手,好整以暇等著自己的妻子第一次服侍他更衣。

  蔻兒摩拳擦掌,仔細看了看宣瑾昱的衣衫,抖了開來,給宣瑾昱套袖子。

  她這算是第一次給男子穿衣,宣瑾昱個子高挑,身形修長,胳膊一伸她根本夠不著,只能先站在一側給宣瑾昱套進去一個袖子,然後捏著衣服再走到另一側去給他套袖子,然後站在宣瑾昱面前,低著頭認認真真左右給他衣衫繫著繫帶。

  眼前是少女剛剛睡起零亂的發頂,有一些碎發毛毛躁躁,看在宣瑾昱眼中卻是十分的可愛,他嘴角一直揚著笑,十分滿足。

  衣衫穿好了,蔻兒拿起了九環華佩給宣瑾昱繫上,又整理了下衣衫,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了下,很是自得:「夫君且看,妾身是不是做得很好?」

  宣瑾昱哪裡還用去看,含著笑道:「夫人的手藝,為夫自然是信得過的。」

  禮尚往來,既然蔻兒給他穿了衣,宣瑾昱也主動拿起了蔻兒的裙衫,招了招手:「來,為夫替夫人更衣。」

  蔻兒自然攤開手欣然接受了。

  帝后夫婦二人互相穿了衣,互相吹捧來了片刻,面面相覷,忽然笑成一團。

  夫婦二人等丫頭來梳了發,時間已經是辰時了,蔻兒頭有些疼,濃香熬了醒酒湯來,她喝了一碗後,與宣瑾昱兩人對坐一起吃了早膳,稍作了準備,就要去見長輩們。

  宣瑾昱一襲青衫,挽著鵝黃襦裙梳著雙垂髻的蔻兒,從外貌上來看,蔻兒一副雲英未嫁的少女模樣,與他一起站著,不像是夫妻,倒是像足了兄妹。

  宣瑾昱走了幾步,側頭看蔻兒時,忽然就覺著不對了,他停了步子:「稍等,你頭上有東西。」

  蔻兒立即跟著停了腳,以為頭上飄了什麼樹葉花瓣的,立即低下了頭去:「那夫君幫我摘一下。」

  眼前的少女低著頭,頭上的髮飾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宣瑾昱手只猶豫了下,就把蔻兒的雙垂髻捏著上翻,拆了她頭上一根金釵,挽著了兩股髮髻。

  輕輕一動,蔻兒的少女髮髻立刻變成了盤發,一看就是成了親的人。

  蔻兒感覺到了頭上的動作,也沒有動,等宣瑾昱鬆開了手之後,她伸手摸了摸:「夫君剛剛做了什麼?」

  宣瑾昱一臉淡定:「你髮釵插得不對,為夫幫你調整了下位置。」

  這話蔻兒不太信,但是也沒有想到宣瑾昱給她改了改髮髻,自己也摸不出來什麼,就沒有管,伸手一挽宣瑾昱,繼續走著。

  宣瑾昱這次側頭看蔻兒時,就覺著舒服了許多。

  帝后二人相攜著而走,風家的下人看著了都有些惶恐。他們的表姑娘已經嫁入宮中做了皇后,自然不會和任何外男關係親近,那麼這個和他們表姑娘一起走著的男人,還會是誰?!

  風家雖然是富甲一方的商賈,有錢的只是底氣,風家的下人也一樣。蔻兒還好,雖然是皇后了,到底他們都服侍過幾年,心裡頭還好,但是皇后的夫君,那不就是天子麼,能夠面見一眼天子,他們幾乎渾身都在發顫,大張著口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也不會說話,只埋著頭行禮。

  而蔻兒身邊多了一個偉岸男子的消息,也很快就傳到了風家各人耳中,等蔻兒帶著宣瑾昱前去外祖父母的院子前請安時,風家大部分人已經都趕了來,等蔻兒與宣瑾昱跨進來時,風家外祖父領頭,齊齊跪在地上。

  「拜見陛下!」

  宣瑾昱立即上前扶起了外祖父母,溫和道:「使不得,外祖父外祖母都是長輩,該是瑾昱拜見長輩才是。」

  眼前的帝王一身青衫常服,五官俊朗,面色溫和,瞧著格外平易近人。縱使如此,風家外祖父母也不敢真把他當做尋常小輩,頗為不安。

  宣瑾昱也不以為忤,溫和地與蔻兒左右扶著外祖父母一起進了堂中,請了兩位老人上座。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風家外祖父說什麼也不肯坐在天子的上首,抓著下首的椅子不放,連連搖頭,「陛下請上座才是!」

  「外祖父是長輩,自該上座,」宣瑾昱在風家一派隨和,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疏離感,他很是尊敬道,「瑾昱是您的外孫女婿,是小輩,自當坐在下首。」

  外祖父還在推辭:「這按著家裡是這樣,可您畢竟是陛下,是天子,以國法,您是主,這樣做不妥,不妥。」

  宣瑾昱卻笑道:「今天瑾昱就是來與外祖父商量家事的。依家禮,自然是長輩在上。」

  「家事?」

  風家的人都很好奇,不知道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婿,和他們能有什麼家事。

  宣瑾昱攥著蔻兒的手,有些歉意:「瑾昱此次前來,是想給蔻兒舉辦一次回門宴。」

  「別的女子成婚有的,朕的蔻兒,自當也該有才是。」

 

 

第七十一章

  蔻兒先前出宮, 大家只當是宣瑾昱仁厚,准許蔻兒回家看看, 別的都不敢想;此刻他說起了回門宴, 風家人激動不已,再看宣瑾昱時, 少了敬畏, 多了親近。

  「既然是家事,那老兒就托大一回, 陛下如不介意,老兒就喊您一聲外孫女婿!」外祖父笑呵呵道。

  「自當如此。」宣瑾昱趁著這個時候, 扶著外祖父坐下了。

  外祖父一坐, 外祖母也跟著上座。她年紀大了, 容易激動,淚眼婆娑看著與宣瑾昱並肩而站的蔻兒,止不住喃喃道:「我的乖蔻兒嫁得好, 嫁得好啊!」

  她一直偏疼蔻兒的娘,又是一手帶了蔻兒幾年, 感情深厚,蔻兒嫁入皇室,她本提心吊膽, 直到此刻,才稍微放下了心來。

  外祖父母是長輩,在宣瑾昱的禮讓下坐了上去;舅舅舅母們也是長輩,但是舅舅舅母們是怎麼也不願意坐在宣瑾昱的上首, 齊刷刷退後,大有宣瑾昱不落座他們就不上前的架勢。

  宣瑾昱輕笑,也不再給這些風家人壓力,牽了蔻兒的手一起坐下,之後舅舅舅母們依著次序才落座。

  「陛下說這回門宴,可是真的要大張旗鼓為蔻兒辦?」外祖父到底理智些,「如今蔻兒已經是嫁給皇室的人,這回門宴還真不知道如何操手來辦。」

  畢竟素來都沒有皇后回門一說,古來有得了恩賜的皇后,偶爾省親,都是要耗費幾個月的功夫準備,回來看一眼就走。像是蔻兒回來了兩天,自在玩耍的都沒有,更別提帝王主動提出,要給皇后舉辦回門宴了。

  這皇后的回門宴,他們該怎麼辦?

  「這事恐怕不是我們能操心的。」坐在距離蔻兒與宣瑾昱比較近的位置的是大舅舅,他是個瞧上去一團和氣的中年男子,說話聲音也是樂呵呵的,「父親,蔻兒的歸寧,總該要讓妹夫來辦才是。」

  風家外祖父一瞪眼:「他?」

  其實女兒的回門宴由自己的父親辦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方父在風外祖父眼中是個不成事的,又與蔻兒不親,再加上方家那一攤子爛事,風外祖父立即搖頭:「不行不行,蔻兒出嫁是在方家嫁的,方家是她娘家,可她說到底也是我們風家的女兒,這回門,怎麼也該在我們風家才是!」

  這話其實就是強詞奪理了。畢竟外家始終是外家,哪裡比得了本家。只是蔻兒在風家長了多年,與風家感情深厚,而她已經出了嫁,此次是陛下仁厚,許她回家看看,可她說到底也是皇后,皇后是不可能經常出宮的,也就說,日後再想見蔻兒,就難了。老人家心裡頭不舒服,總想讓蔻兒在家裡多留些時日,哪怕只是一個回門宴,能在風家舉辦,也就說蔻兒心裡頭還是看重風家的,老人家心裡頭舒服。

  「父親,這種大事,總該請了妹夫來商量商量才是啊。」二舅舅也在一旁幫著腔,「總不能自己的女兒的回門宴,都不讓人來吧。」

  「自然是要叫他來的。」外祖父想了想,問宣瑾昱道,「不知道陛下對這件事有什麼章程?」

  宣瑾昱聽著老人說話,很和氣道:「外祖父安排就是。」

  得了宣瑾昱的首肯,外祖父摸著鬍鬚道:「千林,去請你姑父來!」

  「祖父,現在恐怕不行吧。」風千林從角落站起來,委婉道,「姑父此刻大約還在翰林院。」

  再怎麼說,也不能家裡頭有事就直接去把官員叫回家來吧。

  宣瑾昱道:「不打緊,派人去請就是。」

  風千林一愣,這才想起來,這裡坐著的是官家,他一句話,誰都可以放歸。

  「對了。」宣瑾昱側頭看著蔻兒,用商量的口吻道,「岳父在翰林院中,沒有什麼要緊事,回來亦可,但是舅兄就不一樣了,我出宮,總需要留些人暫且處理事情。」

  這點蔻兒也是懂得,每次宣瑾昱想要偷懶,活計大多分給了他身邊的近臣們。所以說什麼天子近臣,還不都是用心撲在政事上的勞臣,一切都是換來的。

  「兄長的話等到他入夜回來了再說吧,現在是父親。」蔻兒也很理解。

  宣瑾昱頷首,當即派了他身邊的一個小黃門去翰林院接人。

  那廂去派人接岳父,這廂宣瑾昱就開始大概認人了,風家的外祖父母他都認了,幾個舅舅舅母還不太對的上,一起坐著聊了會兒,基本就能認全。

  蔻兒趁著宣瑾昱在那兒和她外祖父舅舅們聊天時,悄悄從側邊溜到後頭,找到正準備拾掇席面的大舅母,小心報了幾個菜。

  宣瑾昱的飲食習慣和她們襄城那邊不太一樣,可是風家的廚子都是從襄城帶來的,味道都帶甜,一個兩個就罷了,多了只怕宣瑾昱吃不慣。

  他專程放下大事前來她的外家陪她,她總是要讓他舒服些才行。

  大舅母也是懂得,立即道:「那我現在就重金去聘幾位京中大廚來?」

  「可,一定要快。」蔻兒道。

  早上也就隨意吃了那麼點,現在又和著家人說話,沒多時他估計就會餓了。

  大舅母立即吩咐了下去,不惜重金,即可要聘來厲害的廚子。

  等蔻兒又悄悄溜回宣瑾昱身側時,宣瑾昱側眸看了她一眼,小聲道:「去做什麼了?」

  「沒做什麼啊。」蔻兒左顧右盼只笑著不說。

  縱使她不說,宣瑾昱也知道,大約是與他有關的。這個在他被風家的長輩們請入席時,清清楚楚知道了,他的小妻子悄悄準備了什麼。

  彼時方父一臉茫然的已經被從翰林院接了回來,他一句話都還沒有來得及說,就被請入了席,還是坐在了宣瑾昱的上首,頓時坐立不安。

  蔻兒隔著宣瑾昱彎著腰小聲道:「父親可累了,先喝杯茶?」

  「好。」方父也覺著他需要飲杯茶壓壓驚。

  合著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女兒任性要回來,現在看看跟著女兒一起到了外家來的陛下,頓時什麼話都沒有了,只端起茶杯大大咕嘟了兩口。

  君王親臨,風家雖然不知道是否有暗衛保護,但是還是早早就派了人在外頭守了一圈,如今等到了方父,算是人到了齊,緊閉大門,在正堂擺起了席。

  雖然這次沒有什麼名目,但有宣瑾昱坐在其中,風家幾十號人齊聚,整個正堂被擺的滿滿當當,一眼望去全是人,比起有時候的年節上人還要齊的多。

  宣瑾昱是女婿,半子,按理說與姑娘一起回來的姑爺,總是少不了被灌酒的,奈何他身份高,也就是外祖父與方父一人敬了一杯,其他的風家人沒有一個敢動的。

  蔻兒吃著菜,覺著自己人好像還是有些拘謹了,索性端起酒杯給自己到了半杯,用手指戳了戳宣瑾昱的腰側,笑瞇瞇道:「夫君,我可以喝一點麼?」

  宣瑾昱正與方父說著話,聽見蔻兒這話,很想說個不行,但是今天在座的都是蔻兒的親人,新姑爺總要有些樣子,他只能從蔻兒手中端過酒杯自己抿去了一半,把只剩一點的酒杯還給蔻兒,大大方方說:「當然可以。」

  蔻兒一呆,低下頭一看,說的喝一點,果真是一點。

  她哭笑不得,喝酒的時候沒有辣味,總覺著這酒是甜絲絲的,讓人回味無窮。

  大人做事總是有收斂,能夠控制住自己,尚未成熟的人,多少會任由自己的性子。蔻兒屬於半大不小,卻被宣瑾昱照顧的猶如孩子的這種,喜歡了,也就想隨意。她頻頻端起酒壺給自己杯中添酒,每次不多,也就一半,然後笑瞇瞇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哪裡能不知道蔻兒什麼心思,但是縱使知道,也只能心甘情願跳進這個坑,一口口替蔻兒喝一半,然後看著自己的小妻子捧著他們共用的酒杯笑得一臉燦爛。

  有蔻兒在身側一直陪著陛下飲酒,風家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陛下好歹是新姑爺,都不敬酒不好,冷淡了他,上去敬酒,又都不敢,也幸虧還有個蔻兒,才不至於讓陛下在這個場合下冷淡。

  長輩們心思都放在如何讓陛下不冷淡上,而小輩就想得更多,幾個風家的姊妹看著蔻兒一口一口和宣瑾昱對半飲酒,都忍不住攥緊拳頭低聲道:「我以後若是找夫君,定然也要個能替我飲酒的!」

  「太黏糊了,太黏糊了!大庭廣眾之下都敢這樣,我真不敢想像他們私下怎麼樣的。」也有風家姊妹咋舌。

  而風家兒郎都不約而同跑去給風千水敬酒,拍拍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簡單的一席並未延續很久,天色擦黑,老人家容易倦,就散了。其他的風家人和方父都未動,等著宣瑾昱先走。

  宣瑾昱起身時很慢,他伸手扶住了蔻兒,神情自若的與外祖父母並方父客客氣氣告了辭,由於舅父舅母們頷首示意,之後與蔻兒並肩返回她的院子,一路上都不說話,很是沉默。

  蔻兒陪著宣瑾昱走了一路,她總是時不時就扭頭看宣瑾昱,他面無表情,彷彿有什麼心思,只埋著頭走路,並未搭理她。

  蔻兒等回到了內室,令丫頭端了茶來,自己親手撥了撥茶沫,遞到宣瑾昱的唇邊,輕聲道:「夫君先喝點茶。」

  宣瑾昱幽深的眸緊緊盯著蔻兒,無視了眼前的茶杯,忽然嘴角一勾,壓低了聲音悠悠然喚了聲:「皇后?」

  蔻兒應了:「哎!」

  宣瑾昱頷首,又不說話了,過了片刻,他忽然又喊著:「夫人?」

  蔻兒一愣,小心翼翼道:「妾身在?」

  宣瑾昱靜靜看著蔻兒,忽地嘴角一勾,輕聲道:「蔻兒?」

  蔻兒手裡的茶杯隨便往旁邊一放,整個人撲上去死死摟在宣瑾昱身上,咬牙切齒嬌嗔道:「你說!你到底要做什麼?!」

  宣瑾昱緩緩摟住了蔻兒的腰肢,思考了一下後,帶著一抹輕笑,柔聲道:「我要與蔻兒困覺。」

 

 

第七十二章

  困覺?

  蔻兒一呆, 立即去看宣瑾昱的眸。

  宣瑾昱眸色彷彿帶著酒意的水漬,又彷彿是如水的清澈, 可以說是正色的認真, 可以說是嬉鬧的玩笑。

  他這是吃醉了,還是未醉?

  蔻兒小心翼翼道:「陛下要與妾……怎麼困覺?」

  宣瑾昱摟著蔻兒思索了半天, 一本正經道:「困覺。」

  他的話並不是在回答蔻兒, 單純只是強調他想要做的事。

  蔻兒不死心,又問了句:「陛下?」

  「嗯。」宣瑾昱大手撫摸著蔻兒的後腦勺, 應了聲。

  「夫君?」蔻兒又追問了句。

  宣瑾昱眸中有一絲困惑:「嗯?」

  蔻兒還未說話,就聽見宣瑾昱輕聲道:「瑾昱。」

  他的名字?

  蔻兒抬頭看著宣瑾昱, 忍不住咬著手指。

  「或者……昱。」宣瑾昱抬手把蔻兒放在唇間的手指挪開, 想了想, 一臉認真的問著蔻兒,「好吃?」

  蔻兒還在思考著宣瑾昱的名,他說了什麼好吃都沒有注意, 只輕聲嗯了聲。然後她忽然覺著手指一點濕潤,側眸一看, 宣瑾昱已經抓著她的手指,輕輕含住了她的食指尖,含糊道:「好吃那我也吃。」

  蔻兒一呆。

  眼前的男人一臉認真, 捧著她的手,唇間含著她的手指,指尖上傳來吮吸的酥麻之感,瞬間席捲了蔻兒全身。

  她真的無法確定,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了。

  「夫君!這個不能吃。」蔻兒試圖抽回手指,力氣卻比不過宣瑾昱,只能眼睜睜看著宣瑾昱吸舐著她的食指。

  蔻兒二話不說,頭一埋立即去找宣瑾昱的手指,嘴一張就含住了,吸著腮幫子用力吸。

  她這一個動作頓時讓宣瑾昱渾身一僵,立即手一鬆蔻兒的手指,一頭趴在蔻兒肩膀:「……頭昏。」

  蔻兒聽到這兩個字,也顧不得她還在和宣瑾昱玩鬧,立即鬆開宣瑾昱已經被她吮吸的紅通通的指尖,雙手緊緊摟著宣瑾昱好聲好氣哄著:「那我們喝點醒酒湯好不好呀?」

  宣瑾昱成功解救了自己,不想被自己再推入險境,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蔻兒立即口述了一副酸湯的配方,讓濃香去熬,自己則使著勁扶著宣瑾昱不讓他往下沉:「夫君啊,咱現在先別睡,喝了醒酒湯再說好麼?」

  宣瑾昱卻暗暗使勁兒,把蔻兒壓得一個趔趄,他手腕一帶,把人摟在懷裡摔倒在矮榻上。

  蔻兒只覺身上壓了一具滾燙的身體,宣瑾昱強有力的手臂緊緊摟著她,讓她動都動不了。

  「陛下……」蔻兒掙扎了下沒有掙扎脫,無奈卸了勁,看著枕在她肩窩的宣瑾昱,「別鬧了,快起來!」

  她的胸口被壓得有些疼,喘氣都喘不上,而且宣瑾昱一身硬邦邦的,緊緊貼著她,硌得她難受。

  宣瑾昱把人壓在自己的身下,哪裡想動彈,只隨意擺了擺手,就趴在蔻兒身上喃喃道:「動不了。」

  蔻兒已經很懷疑宣瑾昱到底有沒有喝多了,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耳垂:「你到底醉沒有醉?」

  宣瑾昱這個問題哪裡敢回答,只支支吾吾含糊著:「頭昏。」

  蔻兒分辨不出,又擔心宣瑾昱真頭疼,只能輕輕呼吸著,伸手在宣瑾昱的鬢角穴位上揉了揉:「我給你揉揉,等等喝了酸湯我們就睡。」

  宣瑾昱感覺到蔻兒細軟的手指在他的穴位上不輕不重的按壓著,舒服的他唇中逸出一聲歎息。

  蔻兒還在盡職盡責的給宣瑾昱減輕頭昏的症狀,那邊濃香熬好了酸湯放涼了進來,一看就愣了,立即腳步一轉飛速退了出去。

  她的動靜不重,蔻兒都沒有發現,宣瑾昱發現了也當沒有發現,根本不去理會,只心無旁騖的享受著自己小妻子的按揉。

  蔻兒手都要酸了,還不見濃香來,忍不住喊了句:「濃香?」

  聽見了裡頭蔻兒的喊話,濃香才磨磨蹭蹭低著頭進來。

  酸湯來了,蔻兒立即哄著宣瑾昱:「夫君且起來,我們喝酸湯。」

  宣瑾昱不動彈。

  蔻兒想了想,出聲對著濃香說著話,眸子卻緊緊盯著宣瑾昱:「把酸湯放下,來幫我一把手,把他推起來。」

  趴著的宣瑾昱聽到這話,立即微微撐起身體,他正要起身時,就對上了蔻兒似笑非笑的眸。

  宣瑾昱一愣,而後一閉眼,暗歎自己的失誤。

  「夫君醉的可真厲害!」蔻兒笑靨如花,「什麼時候該耍賴,什麼時候該清醒,這個度把握的可真好。」

  宣瑾昱想再耍賴,面對蔻兒的眸時,有種訕訕的,他輕咳了一聲,顧左言右誇讚道:「多虧夫人手法好,按了按,為夫頭昏減輕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些。」

  蔻兒沒想到一國之君也會有這麼幼稚的時候,又好氣又好笑,想要說他兩句吧,又說不出重話來,只能板著臉起身把濃香手中的酸湯接過來,又對濃香努了努嘴:「去取點黃連粉來。」

  蔻兒毫不遮掩的意圖讓宣瑾昱嘴角泛起了苦笑,他也沒有攔著濃香,只低聲哀求著蔻兒:「可少一點吧。」

  「為什麼要少?」蔻兒立即對濃香道,「多拿些,多些!」

  濃香僵硬著臉聽著帝后二人的話,幾乎不知道目光放在哪才好,黃連粉什麼的,就算皇后真的吩咐了,她估計也不會用得上,只低頭應了聲退下後,老老實實守著外間門去。

  「不能多啊。」宣瑾昱猶豫了下,「如果太苦了,我親你,你也會苦。」

  蔻兒聽見這話,還有些茫然:「苦的是你,為何親我我也會苦?」

  這話問得好,宣瑾昱一時語塞,一臉真誠看著蔻兒:「皇后想知道?」

  蔻兒忽然有些警覺,立即搖頭:「不想知道!」

  宣瑾昱沒有得逞,有些失望,歎了口氣端起酸湯一口飲盡。

  既然宣瑾昱沒有醉,蔻兒就不管他了,自顧自跑去洗漱了出來,穿著一身內衫上了榻,也不給宣瑾昱留位置,手腳攤開把整張榻佔滿了。

  等宣瑾昱洗漱了出來,榻上哪裡還有他的位置,他幾次想找個位置上去,都被蔻兒的手腳緊緊攔著,怎麼都不能成功。

  宣瑾昱猜測這是剛剛的懲罰,只能彎下腰用臉廝魔著蔻兒的,好聲好氣勸著:「夫人消消氣,放為夫一起同睡吧。」

  「夫君醉了酒,還是離遠些好。」蔻兒眼睛都不睜開,直接回絕了。

  宣瑾昱啞然。

  見蔻兒這個架勢是不打算讓開了,宣瑾昱無法,只能親了親蔻兒的臉頰,歎著氣睡去了矮榻。

  房間裡的幾盞燈都被吹滅了,窗外皎潔的月光透過綃紗撒進房間來,依稀能在暗色中看到一些輪廓。

  榻上的少女在睡了片刻後,小心翼翼起了身,躋上鞋輕手輕腳朝著窗邊的矮榻走去。

  月光正好照在窗邊矮榻上睡著的男人身上。他枕著軟枕,散開了頭髮,薄薄的被子被壓在腋下,兩個胳膊放在被子上,他閉著眼,正均勻的呼吸著。

  蔻兒站在矮榻邊看了片刻,手腳並用爬了上去,掀開被子,緊緊擠在宣瑾昱身側。矮榻位置並不寬,宣瑾昱又是個男人,佔去了太多位置,蔻兒差一點就沒有扒住懸在矮榻邊時,被一隻大手直接撈起,從擠塞的邊沿被直接放在了男人的身上。

  蔻兒驚呼還含在唇中,就看見早已熟睡的宣瑾昱睜開眼,手掌在她後腦勺輕撫了一下,等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時,宣瑾昱噙著笑,低低在她唇畔吐著氣:「皇后這是要夜襲朕麼?」

  蔻兒哪裡想到都已經這麼久了,宣瑾昱還在裝睡。她開頭不許宣瑾昱一起同睡,等入了夜自己又偷偷跑來,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手一伸捂著宣瑾昱的眼睛:「你已經睡了。」

  她的手掌小,足以被宣瑾昱包裹在掌心玩耍,捂著宣瑾昱的眼也捂不緊,足以讓宣瑾昱透過指縫看見蔻兒臉頰在月色下的泛粉。

  他忽然擔心起自己,立即閉上了眼,順從著蔻兒的意思,同時在心中默念著,還有一個月。

  蔻兒不知道宣瑾昱在想什麼,她只知道掌心下的男人很聽話,閉上了眼,免去了她的赧然。

  她一高興,就湊上去輕輕在宣瑾昱眉宇間親了親。

  宣瑾昱呼吸一滯,立即反手把人壓在自己身上,粗聲粗氣道:「睡覺。」

  不敢再讓這個小祖宗玩下去了,不然今晚誰都別想睡。

  蔻兒見好就收,笑瞇瞇靠在宣瑾昱懷中。

  她與風嬈嬈兩個人睡都嫌窄的矮榻,如今睡著更佔地方的宣瑾昱與她,卻不但沒有擁擠,反而有種比她與嬈表姐睡時還要寬敞的感覺。

  錯覺麼?

  蔻兒打了個哈欠,趴在宣瑾昱懷中迷迷糊糊閉上了眼。

 

 

第七十三章

  關於陛下要準備給皇后舉辦回門宴一事, 風家和方父認真商量了後,決定好了把地點放在了風家, 到時候把方家人叫些過來, 讓方家人變成半個客,起碼有些人就會安分的多, 不會給蔻兒生事。

  宣瑾昱等他們商量出了章程後, 就準備離開了。畢竟他能偷閒來陪陪蔻兒,時間卻不能長, 朝中不能拖,所以等蔻兒一覺睡醒時, 宣瑾昱已經悄悄先回了宮, 他要等到回門宴當天才能再出宮來。

  蔻兒有些失望, 卻也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轉念又一想,反正日後都是她陪在他身側, 倒是家裡人能夠相伴的時間太少,也願意這幾天和宣瑾昱分開, 與家人一起好好過。

  方父這幾日也給翰林院告了假,等宣瑾昱一回宮,方令賀也緊接著告假, 方家父子倆的告假,再加上風家神神秘秘的加強了保衛,許多人都猜測了出來,莫不是皇后回了娘家?

  但是為何是皇后的外家風家, 而不是皇后真正的娘家?這個時候與方家維持了許久交情的人家都有些慌,紛紛私下裡打聽著皇后與方家的關係,許多人家後知後覺,皇后與方家幾房,關係並不親密,起碼遠遠趕不上她生活過幾年的外家。

  一時間,許多人家都前去風家名下的各種鋪子,大肆購買,給風家送錢的同時,努力和風家管事的幾個小輩搭上關係,話裡話外都在盤轉著有關皇后的話題。

  風家的舅舅們和表兄們給鬧的夠嗆,回來了大吐苦水,其中幾個表兄還把一疊的手絹掏出來扔在案桌上:「今兒兄弟幾個懷裡都被塞了好幾條手絹了。」

  蔻兒想了想道:「不若趕明兒在鋪子裡弄個小位置,這些帕子全部放出來,等那些姑娘前來時,請她們去分辨了,把自己丟了的手絹認回去?」

  這個法子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贊同,如此一來也不用頭疼如何處理了手絹還要頭疼那些達官貴人家的少女們了。

  不過這件事也給了他們一個提醒,幾個舅舅立刻去找了外祖父商量,這個回門宴,宴請賓客一時該怎麼辦。

  皇后的回門宴,自然該大辦,但是風家初來乍到的,有的人脈都是生意往來,真正的親朋好友,都還遠在襄城。

  風老爺子略一思忖,就拍了板:「就請方家人,我們自己人弄一台,等到日後回了襄城,若是陛下仁厚,指不定哪一日准許蔻兒回去小住,我們到時候再給她大辦一場!」

  風家人一合計,都覺著不錯,起碼以後就有了盼頭,樂呵呵開始了準備。

  從準備起,方家人也陸陸續續前來了風家。大太太帶著女眷們上門笑容燦爛,與風家的舅母們好好寒暄客氣了一番後,說道:「按理說這都該是我要替侄女兒操持的,如今倒把擔子壓在了你們身上,我著實過意不去。這宴會一事我委實不敢推脫,我也就帶了幾個幫手來,有需要用的地方親家舅母只管吩咐就是。」

  然後又把手邊的兩個打扮的素雅的少女推出來給風家的舅母們笑道:「這兩個是我家小女兒,都剛剛訂了婚,也在學著家中中饋一事,雖不成器,到底也能使喚,親家舅母也給她們小人兒找點事做,好給她們妹妹盡點心。」

  這話都讓方大太太說完了,風家的幾個舅母面面相覷,有些遲疑。

  拒絕了方大太太的話,到底不好,人家是蔻兒名正言順的大伯母,本來這件事兒,放在方家的話,也的確是她要操持的。可是不拒絕,也不太對。

  最後還是大舅母扯了抹笑對方大太太道:「親家伯母的意思我明白,這事兒該勞煩的總要勞煩,畢竟我們也是親家親戚的。只是兩位方姑娘沒有必要的來,畢竟咱家的姑娘都在頑耍,沒得讓方家姑娘來勞累的,不若讓方姑娘們都與我家姑娘們一起玩玩罷,到底是快要出嫁的人,沒得多少鬆閒日子了。」

  方大太太再怎麼說也是主持了幾十年中饋的人,而且也該看的來形式,讓她摻摻手,表現變現方家風家的親密也是無妨,到底是蔻兒的回門宴,該給方家女眷的臉面都是要給足了才是。就是那方家的姑娘,風家也是聽過說,在蔻兒入選時的那檔子事,本就心裡不美,若是讓方家姑娘摻和進去,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不好的事來,倒不如一股腦都把方家姑娘送去給風家姑娘做堆,有自家女孩兒們盯著,她們總鬧不出什麼亂子來。

  方大太太也見好就收,她能摻和進去也算是達到了目的,立即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問問我那侄女兒,怎麼個章程。」

  風大舅母笑道:「喲,這估計可不成了,皇后如今的小院裡,只許她表姐們去玩,其他人都不怎麼叫去的,親家伯母不妨讓幾位方姑娘自己去找了皇后,你的話,不若和我去廚房看看?」

  方家的女孩兒們去了蔻兒的院子,哪裡能敲得開門!方大太太不過是想用自己長輩的身份去讓蔻兒礙於禮法開了門,再把那幾個女孩兒塞給蔻兒,不管怎麼說,都算是和皇后在一起待著了,日後女孩兒們總會落下好處。

  卻不料這條路直接給斷了。

  方大太太絞著帕子,陪著笑應了,給方家幾個女孩兒使了眼色,讓她們試著去敲敲蔻兒的門,自己與風家舅母一道先走了。

  蔻兒這裡已經得到了下人來回復的消息,對於方大太太要摻手這事,只吩咐了人盯著,別讓她攪出什麼不好的事兒來就行,至於那些堂姐妹們,蔻兒則努努嘴,問正在她房間的幾個表姐:「誰去接待一下?」

  好歹是她堂姐們,太冷淡了不好,但是讓她見著她們,沒得惹她心煩。

  風家的表姐們對視一眼,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風嬈嬈。

  「我?」風嬈嬈正在剝著葡萄吃,一看自己的妹妹們,立即搖頭,「免了,我現在可是個名聲不好的,沒得讓她們嚇哭。」

  「名聲不好的是風堯,與姐姐何干,」風芊芊擠了擠眼睛,「嬈姐姐是大姐姐,該替妹妹分憂啊分憂。」

  未曾出嫁的女子中,獨數風嬈嬈年紀大一些,她歎口氣,無奈接下了差事:「行吧行吧,我去好了吧。」

  「等等,」風家姊妹忽然牽住風嬈嬈的袖擺,瞎出主意,「反正外頭都在說風堯,不若姐姐換了男裝去,只把那幾個方家的姑娘嚇回去就是,免得在她們身上浪費時間。」

  方家女子的那些事,她們也有所耳聞,沒有主動出手去整治方令茹她們,已經算是涵養很好了,她們都不耐去接待這些方家女子,嚇走才是最好的。

  風嬈嬈居然一聽也覺著可行,說幹就幹,立即在姐妹們幫助下束了胸又換了一身男裝,摩拳擦掌準備出去送走那些方家女子了。

  蔻兒以為風嬈嬈出面該馬到成功,根本沒有操心,只與其他表姐們一起扔骰子玩點數,幾個人圍成一圈,玩的沉迷時,卻聽見一聲沉重的歎息從她們身後傳來。

  「小蔻兒啊小蔻兒,你的那些堂姐……」

  蔻兒一抬頭,只見打扮的英姿颯爽的風嬈嬈難得一臉複雜地搖頭歎息,一副微妙表情。

  「怎麼了麼?」蔻兒這局剛好輸了,順手把骰子扔開,如無其事起了身關心著風嬈嬈。

  風家表姐們都眼睜睜看著蔻兒耍賴,只是也更好奇一些,都看著風嬈嬈。

  「我說我是風堯,你的表哥,剛好在這裡看你。」風嬈嬈直接坐在蔻兒讓出來的位置上,拍了拍腿,打算抱著蔻兒,蔻兒沒有坐過去,主動剝了個葡萄餵給風嬈嬈。吃了表妹塞的葡萄,風嬈嬈才開始大吐苦水,「她們居然沒有避諱我這個表哥的身份,死活要抓著我說話,我躲都躲不了,只能陪著她們寒暄了幾句,還要被迫認一圈的妹妹。蔻兒啊蔻兒,你的這些堂姐,到底是幾個意思?」

  蔻兒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不等她說話,就見風翩翩一撇嘴:「還能怎麼樣,看上風家的財力了,想過來當少奶奶唄。」

  幾個姊妹就開始瞎出主意:「嬈姐姐,不如你就假裝戲耍戲耍她們?」

  風嬈嬈立即搖頭:「我不去!再怎麼說也是蔻兒的親堂姐,日後估計還有的交道,若是我現在戲耍她們,日後總是要留下一些不睦的。」

  「不睦就不睦,她們也不能怎麼樣啊。」

  「不行,萬一讓她們惱羞成怒,牽扯到蔻兒身上了呢?」風嬈嬈還是搖頭。

  蔻兒此刻才插嘴道:「我也不建議表姐去戲耍她們,主要不是會牽扯我,畢竟我是皇后,她們也不敢怎麼樣。重點是我那幾個堂姐,一旦沾上了就是麻煩,甩不掉,嬈表姐定然會吃苦頭的。」

  「說來也怪,如果是別的哥哥也就罷了,如今嬈姐姐的風堯身份,在外頭可傳的不好聽,她們怎麼也願意主動扒上來?」其中一個風家表姐沉思了半天,忽然這樣說道。

  「已經解決了啊。」風芊芊笑道,「之前為難了許久,我們皇后一回來,立即就找到了人給嬈姐姐做了證,姝妹妹估計是在家沒有出去不知道罷了。」

  其他幾個風家表姐也不知道此事,立刻把方家少女拋之腦後,追問著:「嬈姐姐可是真無事了,之前不是還有官府說要請姐姐去牢中麼?怪嚇人的!」

  風嬈嬈此事算是無妄之災了,讓風家人跟著發愁了許久,如今聽說解決了,大都精神一震,拍手稱讚,伸手勾著蔻兒的肩膀誇讚道:「我們蔻兒嫁得好,嫁得好啊!」

  「這可是所謂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風翩翩道。

  其他幾個表姐笑得東倒西歪:「要做雞犬你去做,我們只做皇后身後的侍女罷了。」

  風嬈嬈也眉開眼笑,強行擠了個位置摟著蔻兒:「我的好妹妹,姐姐該怎麼答謝你才是!」

  蔻兒眼珠一轉,吃吃笑著湊到風嬈嬈耳邊小聲說道:「嬈姐姐要答謝很簡單,就滿足滿足妹妹的好奇心,說道說道你與師兄是怎麼回事吧,畢竟我可聽說,章家少爺那裡,可鬧了蟲災了!」

 

 

第七十四章

  風嬈嬈一改剛剛要為蔻兒肝腦塗地的樣子, 立即一撇嘴:「等你及笄了再來問吧,小孩子。」

  又是這話。蔻兒已經在師兄那兒聽到了一會, 這下輪到了嬈表姐也這樣來說她, 她氣笑了:「不過一個月的事情罷了!嬈表姐等我十五之後,可要記著你這話。」

  「記著呢記著呢。」風嬈嬈滿口敷衍, 「到時候告訴你就是。」

  反正蔻兒在宮中為後, 此時出來一次已經實屬不易,難不成再過兩個月還能出宮不成?風嬈嬈很淡定, 自覺自己安全無虞。

  在她們小姐妹還在耍嘴皮子的時候,蔻兒的回門宴已經大肆操辦了起來, 風家的舅母們專門騰了一個出來盯著方大太太, 又讓風翩翩牢牢盯死了方家的姑娘們, 平日待客客氣下,只千萬攔著別去影響了蔻兒就是。

  方大太太本來還想在這次中安插自己的女兒進去露露臉,結果被牢牢守住, 找不得機會,只能咬牙作罷。

  蔻兒到底是皇后, 她不敢有別的心思,怕弄過頭了得罪了蔻兒,與皇后離了心的方家, 可就與皇后母族這個稱呼能帶來的利益相距甚遠,她曉得輕重。

  在對於蔻兒的回門宴上,她為了表現一番,也是掏空了心思, 給到達京中時日不長的風家舅母們介紹著京中哪家的大廚,哪家的招牌菜,也很熱心派下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請人來,風家的舅母礙於情面沒有拒絕,等方大太太請來了人,一個個檢查了過去,都沒有問題後,再與之前請來的廚子和襄城帶來的一起,一個菜色一個菜色的對了過去,基本席面上該整治的一套都差不多了。

  等到了清點人數的時候,風大舅母算著算著感覺不對,指著名單上新添的墨跡問著方大太太:「這些姓杜的姓馬的外人怎麼添到方家名下了?」

  方大太太一點心虛都沒有,回答的很流暢:「不過是我的娘家長輩與親家們,都是自己人,蔻兒的回門,他們做長輩的該來的。」

  風大舅母硬氣了一把,直接拿筆把後頭的名字都勾了,對著方大太太道:「這可對不住了,風家與他們並無往來,這皇后的回門,可該看重些才是,萬一這些有個誰不對的,都是風家的禍事,謹慎些,只你我兩家自己人罷。」

  方大太太想要提攜娘家和女兒夫家的小心思被阻,她頓時有些憋氣:「親家舅母,按理說,咱方家的女兒回門,該在方家才是,這些人家與風家一樣都是自己親戚,怎麼成了外人了?」

  「對方家是自己人,可不是風家的自己人啊。」風大舅母也直截了當道,「更何況,這事兒是陛下親口吩咐了的,只風家方家,別的人,要來,那就要姓宣!」

  一提到陛下,方大太太頓時不吭氣了,只不死心問了句:「我家有兩個嫁出去的女兒,她們也是自己人,女婿總該是來得的吧?」

  風大舅母想了想道:「既然是女婿,也算自己人,且安排了就是。」

  女婿能來也好,方大太太立即給嫁出去的兩個女兒傳信,囑咐她們叮嚀丈夫,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面前,一定要有所表現,在陛下面前露了臉,揚眉吐氣了,以後她女兒們在夫家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過的就舒暢了。

  蔻兒得知此事,倒是沒有說什麼,風家姊妹問起為何縱容了大太太這樣添人,蔻兒想了想道:「我小時候,苒姐姐與葂姐姐對我不錯,她們與娘的關係也不錯,所以……倒也無妨。」

  方家年紀大的幾個已經出嫁的女孩兒,大多是在小時候被方母照顧過些許,方母溫柔可親,她們也愛親近,所以連帶著與蔻兒關係倒是不錯。只大她幾歲的姐姐們那會子年紀小,忘性大,方母去世沒有幾年就忘了,更不要說方大太太總是會嘀咕一些妯娌的事,讓她們以為已故的方母曾是個欺負大太太的,所以對蔻兒從心底就有偏見,根本無法好好相處,連帶著其他年紀小的堂姐早早對蔻兒豎起了戒備心,自然全家子姐妹同仇敵愾,與她不睦。

  認真說來,蔻兒還是願意讓那幾個出嫁的姐姐來的。只是聽方大太太那個口氣,只她兩個親閨女和親女婿,別的出嫁了的卻是提都不提,她主動招呼了丫頭吩咐道:「給大舅母說一聲,既然添了苒姐姐與葂姐姐,那就把瑩姐姐芹姐姐那幾個出了嫁的姐姐都添上。」

  蔻兒的意思傳達過去之後,大太太沒有什麼感覺,可其他幾個方太太就感觸深了,連連對前來傳話的花香陪笑著:「多謝皇后體恤,妾替女兒先謝過了。」

  以往家中有個什麼,都是大太太獨領鰲頭慣了的,她們只跟在後頭撿一點半點的,這次大太太的兩個出嫁的女兒回來,她們的女兒女婿不能來,心裡頭本也沒有什麼,感覺都習慣了。蔻兒這個突然傳過來的話,卻給她們燃起了希望。

  都是出了嫁的女兒,合該一碗水端平,這事兒蔻兒辦的太大氣,讓她們幾個感激萬分的同時,悄悄有些尷尬。

  蔻兒才不管方家其他幾個太太怎麼看她,反正她只做到該做的就是。名單什麼的最後送到她眼前來過目,基本上與她所想的沒有什麼出入,她就點了頭,把名單送去了外祖母那兒。

  賓客定好了,正堂周邊也開始收拾,大紅的燈籠綢帶掛了起來,庭院中的樹木的樹幹都是拿了綢緞裹了,樹杈上掛滿了他們重金買來的玲瓏燈與琉璃花球,到處都是閃閃發光金燦燦的裝飾,佈置的華麗看得方大太太眼熱,不斷算著這些物件換成錢,足夠她用來維持方家多久的開支。等她算清了後,就找來她的女兒,小聲嘀咕了一番。

  方令茹與蔻兒之前有過摩擦,她不敢讓方令茹去,方令芝年紀小些,之前沒有明面上做過什麼,正是一個她好用的。

  方令芝領了母親的命,就開始不著痕跡去親近風家的兒郎,口口聲聲都含著表哥,親近的不得了,把好幾個風家兒郎嚇得回家都要先派人去路上看看沒有方令芝,沒有才敢走。

  他們受了委屈,立即跑來找蔻兒大吐苦水,這個方令芝好歹是蔻兒的堂姐,他們不敢太過,只能躲,可哪有在自己家裡頭躲客人的?這不是胡鬧麼。

  蔻兒被氣笑了,不用想都知道是方大太太教的。這又是在母親的慫恿下想進風家來了。她也懶得給留面子,只吩咐了花香:「去給六姑娘準備一捧子金豆,就說沒事兒了想想怎麼讓一捧金豆變成十捧,而不是讓一捧剩下一顆,告訴她,這是風家的女孩兒都知道的,問問她行不行。」

  花香立即去了方令芝的房間,不但給捧了金豆,原封轉告了蔻兒的話,還皮笑肉不笑道:「聽聞大太太給六姑娘相看好了人家,不知道六姑娘的好事在什麼時候?」

  方令芝知道花香代表著蔻兒,她哪裡還敢表露任何心思,更別提這一頓羞辱了,她勉強道:「我也不知,都是母親在操持。」

  人家相看的是差不多,可現在方大太太總想著讓女兒來風家享福,又仗著蔻兒是皇后,根本不把男方放在眼中。

  這種話方令芝才不敢說,她也有些後悔被風家的財力給迷了眼,讓她被一個宮女當面給羞辱了。

  花香到底是個眼光厲害的,只一看就曉得,方令芝是怕了的,會老實下來,這才笑吟吟退走,去給蔻兒說。

  一個方令芝根本不算什麼,蔻兒只叮嚀了手下人,把方家其他姑娘也一起看牢了,不可以生出事端來。

  好在回門宴就定在了明天,過了明天,方家人一走,就得清閒了。

  如今外頭都已經知道了皇后被陛下送回了外家補辦回門宴,方家幾個伯父叔父也正大光明提前一天告了假,笑呵呵受了同僚們的恭喜,回到空蕩蕩的方家稍作準備,幾個爺們兒帶著家中兒郎們就去了風家。

  這幾個方家的老爺對蔻兒並無什麼,一貫還算是不錯,只是因為蔻兒到底少在家中幾年,有些生分,客套有餘,親近不足,如今蔻兒又是皇后,他們直接把自己定位在了外臣,到了蔻兒院子外,率領著方家的男丁叩了首,行過了國禮,才敢和蔻兒寒暄一二。

  方家兒郎以往對蔻兒無視較多,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現在又享受著蔻兒皇后身份帶給他們的便利,一下子就對蔻兒熱忱了不少,話裡話外都親近了許多。

  蔻兒只與他們客套了幾句,並不打算和這些堂兄們深交。畢竟關係一直不親近,到了她出嫁了,也不用再去親近了。

  反正她有自己的哥哥,還有不少表哥,足以。

  蔻兒看得很開,特別是在發現方令賀已經累得要死要活挽著袖子從外頭回來時的一臉慘樣,覺著操心一個嫡親哥哥就夠了,其他人,她沒有那個閒工夫。

  「哥哥怎麼忙成這樣,不是你沒有什麼事麼?」蔻兒趕緊給一身冒著熱氣的方令賀倒了杯冰涼的果茶,關切道。

  方令賀來不及說話,一口飲盡了果茶,又喝了一杯後,放下茶杯,哀怨地看著蔻兒:「還不是你那個好夫君!」

  「陛下?」蔻兒只一聽到宣瑾昱,眼睛頓時就一彎,整個人精神都來了,笑瞇瞇道,「他怎麼了?」

  已經有幾天沒有見著宣瑾昱了,她著實想的厲害。

  方令賀一噎。

  本來是想讓自己的妹妹和自己同仇敵愾心疼心疼自己,怎麼就變成了從這裡打問消息了呢?

  方令賀回憶起以往一直把他很看重的妹妹,不由悲從中來,連連長歎。

  卻不料蔻兒會錯了意,一臉驚慌:「陛下可是出了什麼事?!」

  她已經急的跳起來,不斷想像著是宣瑾昱病著了傷著了還是累著了,卻被方令賀無語地拽著袖子把她按回了座位。

  「急什麼,你哥我你都沒有這麼急過!」雖然妹夫是他效忠多年的君主,但是在妹妹面前爭寵吃醋,他這個嫡親的哥哥自然有著先天理由,「這才兩個月,時間再長一點,你是不是要把哥哥直接拋之腦後了啊?」

  蔻兒立即賠笑給方令賀又親手奉上了茶,又拿了團扇來給方令賀扇涼,細聲細語道:「沒有的事,哥哥想岔了。只是我見你這麼急,怕有什麼事罷了。」

  方令賀還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他冷哼了下,開始抱怨:「你們兩個,都不讓我省心的!」

  「他怎麼了?」蔻兒還是沒有按捺住,眼睛閃閃發光問著。

  方令賀歎息道:「忙啊,三天的量堆在一天,我都是一個告了假的人,大早上的天沒有亮就被抓了進宮,和幾個同僚陪著陛下處理政務到了現在,要不是明兒是你的回門宴,我估摸著陛下還打算弄一個通宵,好把時間趕一趕。」

  蔻兒聽著有些心疼。

  回門宴,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能辦的。他出宮一次,就要堆積一天的政務,作為帝王,他不能因為家事耽誤國事,那麼在不耽誤國事又不耽誤家事的情況下,只能逼迫自己了。

  蔻兒一臉的心疼,什麼念頭都沒有了,整個人懨懨地:「其實,有沒有回門宴並不重要,只要我能出宮來看看你們,就很滿足了。」

  「可是他不滿足。」方令賀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地誇了誇宣瑾昱,「他做得很好了,蔻兒,你撿著寶了。」

  蔻兒也覺著,她撿著寶了。

  而這個寶,甚合她意。

  風家忙忙碌碌的一天結束了,蔻兒也早早歇下,第二天,就是她的回門宴,等她一覺睡醒睜眼的時候,就能看見宣瑾昱了。

  這樣一想,她幾乎是帶著笑意睡著的。

  一夜無夢,蔻兒清晨迷迷瞪瞪時,摸到了身側一具溫溫的身體,熟悉的體格與氣味瞬間讓她眼睛一睜。

  宣瑾昱熬了大半個晚上,天未亮就離了宮前來蔻兒這裡,剛瞇了不多久,就被蔻兒的動作吵醒了。

  他瞇著眼看著撐在他胸口上笑彎了眼的蔻兒,大手一按,把人塞進自己的懷裡,親了親蔻兒的額角,用沙啞的聲音懶洋洋道:「乖,還早,再陪我睡一會兒?」

  蔻兒緊緊摟住了宣瑾昱,心裡頭一下子被填滿了:「好啊,我陪你睡。」

  宣瑾昱撐不住了,合上眼輕輕呼吸著,很快進入睡夢中,蔻兒則睡意全無,躺在宣瑾昱的臂彎裡睜著眼盯著他的側顏,過了片刻,她湊上去在距離宣瑾昱下頜還有一點位置的地方停下,輕輕啵了一口空氣。

  之後蔻兒就老實了,閉著眼假寐了片刻,又睜著眼想想事,時間過得很快,外頭晨光熹微,給房間內投入光線的時候,宣瑾昱睡醒了。

  帝后二人坐起了身,宣瑾昱輕輕彈了彈對面坐著的蔻兒,低聲道:「夫人,遲來的回門宴,可還願意讓為夫陪同一起?」

  蔻兒雙手抓住宣瑾昱的手,笑彎了唇角:「妾身當然願意了,夫君。」

 

 

第七十五章

  回門宴, 蔻兒假裝這還是她新婚時期,她換上了大紅的襦裙, 由丫頭給她頭簪鈿釵, 眉心點了花黃,耳垂墜了一副明月璫, 收拾好後, 又在裙身上墜了九環琳琅佩,她起身穿著彩繪木屐, 行走之間清脆悅耳,眉目間皆是笑意。

  宣瑾昱也換了一身新衫, 廣袖寬袍, 是難得的清雅風駿。他身上少了一點天家威壓, 多了一份溫和,與蔻兒並肩而立,高出蔻兒一截, 身形高挑而修長,與嬌小可人的蔻兒相配無比。

  蔻兒抬手棒宣瑾昱整理了下衣領, 還在小聲說著:「平民比起皇家實在是太好了,你看看我們現在穿的多簡單,哪像大婚時和祭禮時, 一頭的頭飾和衣服,又重又累,我穿一天下來恨不得坐在地上哭!」

  她以往都是如何簡單如何來,能夠在大婚時和祭禮時咬緊牙關撐下來, 已經算是她超常表現了。那時候代表著皇后的一身衣服是負擔,如今簡簡單單的新婦打扮卻讓她輕鬆無比,之間差距很大。

  宣瑾昱小聲哄著:「以後就好了,非必要的時候能不穿就不穿,你喜歡怎麼穿都行。」

  皇后的身份就代表了其實一切都有著皇后的規制,只是如今蔻兒尚且年幼,如果真的要讓她死板恪守著皇后那一套,恐怕沒有多久,她就會因為壓抑而難受。

  不過無妨,皇后是他的皇后,怎麼穿衣他都沒有意見,至於別人,管不了他的皇后。

  蔻兒想到以後可以不用穿那一身翟衣,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連聲道:「甚好甚好!」

  只是她眼珠一轉,替宣瑾昱整理袖擺的時候,小聲道:「但是陛下該穿袞服的時候還是要穿對不對?」

  宣瑾昱頷首:「自然。」

  他是天子,帝王的身份讓他永遠都要肩負起那一件衣服。還好,他已經穿慣了,也能夠承擔得起,倒是無妨。

  「那下次陛下穿袞服時,可要叫妾身看看呀。」蔻兒軟綿綿道,「之前都沒有仔細看,我想看個仔細,把我的夫君畫下來。」

  宣瑾昱自然欣然同意:「可,會讓你看清楚畫仔細的。」

  帝后二人穿了個衣服就纏纏黏黏了半天,旁邊的濃香低著頭不說話,花香有些急了,只能上前替蔻兒挽上披帛,好聲好氣勸道:「快到敬茶的吉時了,皇后不若先和陛下去正堂吧,等過去時間就剛好了。」

  什麼時候敬茶,時辰都是方父找人算好了的,女兒女婿只需要按著他給出的時間去就是。

  蔻兒一聽時間差不多了,自然也就不耽誤,正要提裙行走,就見她對面的宣瑾昱緩緩伸出手來,掌心朝著她:「為夫與夫人一道。」

  蔻兒立即笑彎了眼,伸出塗了丹蔻的手搭在宣瑾昱掌心,兩個人垂著手,寬廣的袖子覆蓋著下面的十指交扣。

  新婚夫婦二人走出房間,院子裡頭已經被掛滿了喜慶的紅綢。這本不該是回門時有的,只是風家的一些遺憾,趁著這個時候添上,也算是一種彌補蔻兒大婚時他們只能去方家做客看著蔻兒出嫁的落空。

  蔻兒踩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牽著宣瑾昱的手,笑瞇瞇指著樹枝上迴廊下掛著的紅綢紅燈:「這些是不是和京城的樣款不太一樣!嬈表姐說,咱家養的有手藝人,這次剛好過來了,本來是放在鋪子裡的,這兩天就全召集了回來扎燈做綢帶,做的都是襄城的樣式。只是我也沒有見過京城的花燈和綢球是什麼樣式的,看不出來。」

  宣瑾昱仔細辨認了下,最後遺憾地對蔻兒說:「我也未曾見過京城的樣式。」

  他自幼長在宮中,母親不受寵,他身邊能夠交好的並無幾個兄弟,更別提姊妹了,眼中能夠見到的太少太少,這些婚嫁之事,他幾乎都沒有參與過。等到他登基以後,又何曾操心關注過這些。

  蔻兒攥緊了宣瑾昱的手,總覺著自己這個夫君,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成長軌跡中有許多的缺失,令她心疼。

  宣瑾昱看得開,輕聲道:「日後若是無事,你我夫妻能夠看見很多的婚嫁,到時候再做比對,可好?」

  「好。」蔻兒自然是一口應下。

  婚嫁指的是宮中那些公主和還未成年的皇子們吧,她與宣瑾昱做兄嫂的,的確免不了參與,特別是還有個阿饞,自己的親妹妹,到時候她這個親嫂子,定然要給她辦得漂漂亮亮的!

  被宣瑾昱一句話點燃了戰意的蔻兒根本不知道,宣瑾昱的意思,與她的,相差甚遠。

  彼時時間尚早,空氣倒也沒有多麼悶熱,蔻兒挽著宣瑾昱從院子走到了正堂,額角也只是浮起了薄薄一層汗意,比起以往或者再到中午些,算得上是涼快多了。

  風家人也好方家人也好,此刻都打扮一新,守在正堂外,按著兩家的輩分分別而站,方父特殊些,獨自一人站在最前面。

  廣袖華服的帝王與嬌小可人的女兒挽著手相攜而來,方父吸了吸鼻子,率先抬起了手,屈膝下拜,先行國禮。

  其後是所有的風家人與方家人,烏壓壓站了一整個庭院的人整整齊齊下拜。

  「陛下萬福金安!皇后長樂無極!」

  這一禮,蔻兒必須受著。只是她看著她的父兄親人跪在她面前行禮時,鼻子有些發酸。這一刻,她彷彿知道了什麼叫做外嫁。

  她的一切,都與她的夫君捆綁在了一起,甚至連她的家人,都要依照著宣瑾昱的身份來對待她。

  「快快請起。」

  該受的禮要受,等他們行過了禮,宣瑾昱與蔻兒夫婦倆立即上前,一個攙扶起岳父,一個去攙扶外祖父母。等所有人都起身時,國禮已過,現在是家禮。

  方家人按理說是蔻兒的親娘家人,本該有著主權,只是因為一些不睦,導致了主權在風家人手上,一切的操辦,都由風家人出面,此刻也是,由著風大舅母含著笑,連連道:「新姑奶奶和新姑爺快快進來,坐著喝茶。」

  本來是宣瑾昱攙著方父,立即就變成了方令賀與風千林圍了上來,三推四請把人往進請。風千林對宣瑾昱還有些敬畏,方令賀則是與宣瑾昱相識太多年,這幾年是宣瑾昱登基後有了生疏與敬畏,以往幾年,宣瑾昱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時,他們也是朋友之交。現在倒好了,成了他的妹夫,他就在這種自家的時間,對宣瑾昱隨意的多了。

  宣瑾昱算是被熱情擁進去,而蔻兒則是扶著外祖父母在後頭慢慢走著,等她進去時,方父和宣瑾昱正在大眼對小眼,旁邊兩個兄長面面相覷,忍著笑。

  蔻兒不明所以,把外祖父母攙扶著坐在了上座,退到宣瑾昱身邊,對方父說道:「父親,怎麼還不落座?」

  方父看見女兒似乎有些委屈,憋著氣最後什麼也沒有說,悶聲道:「哦。」

  回門宴,外祖父母輩分再高,第一次敬茶,也是要給女兒的父母親,方父早早就把方母的一掛畫像準備好了,這時拿了出來把畫卷打開,掛在了他身側的一個空座位上,然後自己落了座,捻著鬍子看著眼前的一對小年輕。

  風家人此刻與方家人都站在兩側,年紀小一點的風琰琰挽著雙垂髻端著托盤,上面放著兩杯溫溫的茶,方家的方令□年紀小只有九歲,就由她出面把兩個繡花蒲團放在宣瑾昱與蔻兒的身前,之後退下。

  外頭鐘鼓敲響,蔻兒屈膝而拜,宣瑾昱隨之一撩衣擺,跪在蔻兒身側,恭恭敬敬拱手叩拜道:「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自己女兒的禮,方父怎麼都受的,這帝王跪拜,他做足了心理建設,這一瞬間還是差點跳起來,還是被方令賀按回了座位,卻依舊坐立不安,捻著鬍子的手都有些發抖。

  蔻兒接過風琰琰手中的茶杯,率先一步給方父敬茶:「父親大人請用茶。」

  「嗯,好好好。」方父什麼話也沒有說就立即接了蔻兒手中的茶,迅速抿了一口後,看著跪在他腳邊一身紅裙笑靨如花的女兒,心裡頭的瞬間就踏實了。

  宣瑾昱接過茶杯,同樣給方父敬茶:「岳父大人請用茶。」

  方父不敢讓宣瑾昱舉茶杯時間長,幾乎是立刻就接了過來,咕嘟就是一口,然後把茶杯放在一側後,僵硬著臉道:「嗯,好。」

  女婿身份太高,的確有些不太方便。像是他曾經準備過許多對女婿該說的話,該給的告誡,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沒得鬱悶。

  方父把準備好的給新女婿的紅封遞給了宣瑾昱,紅封是沉甸甸的,可他的話,只有輕飄飄的一句:「小女就拜託給女婿了。」

  蔻兒瞧著父親面色沉重,立即含笑著道:「父親偏心,怎麼女兒就沒有紅封?」

  方父收斂了情緒,溫和道:「你娘給你準備的有,為父就不參合了。」

  娘……

  蔻兒看著方父身側座位上掛著的方母的畫像,鼻子有些酸。

  雖然出嫁時未曾讓母親看見,此刻好歹讓母親知道,她回門了,她過得很好。

  拜過方父,蔻兒與宣瑾昱又在方母的畫像前跪下,一捧清茶緩緩傾斜倒在地上,蔻兒輕聲道:「母親大人請用茶。」

  宣瑾昱沒有輕視一副畫卷,恭恭敬敬叩拜:「小婿瑾昱拜見岳母大人。」

  之後宣瑾昱也給方母敬了茶,方令賀上前來,拿著一個紅封,遞給了蔻兒:「這是娘早早為你準備好的。」

  然後又對宣瑾昱說道:「妹夫,母親曾經與我提起過,她不會給女婿準備什麼大禮,因為娶了蔻兒,就是最大的禮物了。」

  「的確如此。」宣瑾昱忽然有些遺憾,未能與這位岳母大人謀面,真正敬一杯茶,感謝她養育出了他的珍寶。

  跪拜了父母,又到了外祖父母,宣瑾昱與蔻兒很快給外祖父母敬了茶,這才起身,開始到了新女婿認親的環節。

  方家的幾個老爺都是在朝的官員,雖然都是小官,到底也曾有過面聖的時候,哪個不是戰戰兢兢,恭恭敬敬。如今到了這個時候,效忠的君主成為家中侄女婿,他們也是有些不勝惶恐,宣瑾昱拱手,他們腰只彎的比宣瑾昱還低。

  風家的人這都是平民,又是商賈之家,對帝王的畏懼只在方家之上,只是好在與宣瑾昱相處過一天,知道這位君主是個脾性好的,收起了敬畏,只把宣瑾昱當做表女婿,看起來到比方家人更親切些。

  方家小輩光女兒就十幾個,兒郎也有近十人,再加上幾個陪著出嫁女兒回來的女婿,人數十分的多。

  宣瑾昱對方家也有所瞭解,特別是在知道蔻兒的一些事後,對於執掌方家的大太太並幾個方姑娘並無好感不說,甚至有些厭惡,這種時候也並未給她們留什麼面子,與方家老爺們認了親後,直接掃了一眼方太太並方姑娘們,就沒有動了。

  大太太再有心思也不敢動,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大老爺的身後,一個字兒都不敢說。

  而到了風家時,宣瑾昱面對小輩們,稍微客氣了點。只是到底同輩,認了個人就行。

  還有幾個方家的孫輩和風家的曾孫輩,都是依依學語之年,宣瑾昱早有準備,一人給了個金腳環,算是他這個姑父的心意。

  瞧著簡單,認親這近百人,可耗費了不少時候,等到從敬茶到認完了小輩,一個上午都過去了,宴席,也正式擺開了。

  之前宣瑾昱第一次到風家,大家都拘謹,除了外祖父和方父沒有人敢給宣瑾昱敬酒,今天就不一樣了,正式的回門,他的身份擺在第一位的是新女婿,姑爺到了娘家,必須要熱情招待。

  風家兒郎都是走生意跑趟的,嘴皮子都溜,也能說能笑,熬過了最初的敬畏,他們也敢跟在方令賀的身後,來給妹夫敬酒。

  方家的兒郎都有些蠢蠢欲動,眼睜睜看著宣瑾昱來者不拒,笑著飲了風家表兄們的酒,忍不住端起酒杯站起身,也往宣瑾昱那兒湊。

  宣瑾昱到沒有多刻意與方家人疏離,他們敬酒,也喝,只是不耐煩聽他們一套一套的歌功頌德,隨意抿一口就放下杯子,對面的方家兒郎立即就訕訕離開,不敢再多說。

  蔻兒咬著筷子尖也沒有夾菜,只一個勁兒偏著頭看著自己的夫君,身側坐著的大舅母不動聲色拽了拽蔻兒的袖子,低語道:「別看了,趕緊吃你的。」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蔻兒笑瞇瞇看著宣瑾昱一仰頭飲盡一杯酒,喉結的滾動讓她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大舅母只從宣瑾昱身上看到了威嚴,哪裡敢去看帝王的臉,只當是蔻兒胡說,嬌嗔道:「如今做了皇后還沒個樣子,滿口好看不好看的,你的夫君,你該看重的當然是……」

  「好看了。」蔻兒對大舅母笑得一臉真誠,「我的夫君只需要好看就夠了。」

  喝完了酒的宣瑾昱剛準備放下酒杯就聽見蔻兒這句話,勾起了嘴角,配合著蔻兒道:「多謝夫人看得上。」

  大舅母有些愣愣地看著帝后二人相視一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能默默往二舅母那裡外側了側,給他們騰開了更多的位置。

  大喜的日子,本該拾掇一些歌舞,只是礙於宣瑾昱和蔻兒的身份特殊,索性就風家的兒郎選了兩個愛玩的上去扮上妝,打了一套拳,舞了一段劍,方家兒郎則配合著風家,開始吟詩作詞,擊缶配樂。

  一大家子人都坐在一起,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蔻兒眼睛一會兒掃過宣瑾昱,一會兒掃過其樂融融的家人,笑彎了眼。

  宣瑾昱喝了不少酒,他到了後頭基本全部推辭了去,只坐著與蔻兒一起夾菜喝點湯。蔻兒提起準備好了酸湯,趁著宣瑾昱吃的差不多了,趕緊給他端來,令他喝了緩緩酒意。

  方令賀看見了蔻兒給宣瑾昱的小動作,一時間酸的不行,立即抬起酒杯就要來找宣瑾昱喝,宣瑾昱對方令賀也不拒絕,喝完了酸湯,又和方令賀連連喝了幾杯,最後笑著對蔻兒道:「趕緊給大舅哥準備酸湯,不然他今天怕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蔻兒抬手指了指,弱弱道:「早就準備好了的,只是哥哥過來時剛好讓開了去。」

  那邊端著酸湯的丫頭還一臉茫然在等著呢。

  方令賀見妹妹並不是沒有良心,胳膊肘往外拐,也就舒服多了,這人一開心,又抓著宣瑾昱喝酒,宣瑾昱無奈,連連又與方令賀喝了幾杯。

  方令賀喝得急,很快就有了些醉態,而喝得最多的宣瑾昱則一副神情自若的樣子,眼中清明,毫無醉意。

  蔻兒看了半天,趴在宣瑾昱的身上小聲道:「夫君那天果然是誆我。」

  宣瑾昱夾菜的手一緩,假裝聽不懂蔻兒在說什麼,一臉無辜:「嗯?」

  「算了。」蔻兒洩了氣,懶得和他計較。

  騙她就騙她吧,反正她當時也開心,權當是夫妻倆之間的小情趣了。

  這一頓回門宴持續了很久,京中大廚和襄城廚子使出渾身解數,上好的菜色源源不斷送入席中,從上午到下午黃昏,才算是結束。

  而此時,外祖父母體力不支已經先回去小睡,方父早就把自己喝醉了,也退了席先去睡了。之後的許多兒郎們,大多都是和自己的兄弟或者兩家子一起喝把自己喝高了,說話輕飄飄,走路東倒西歪,其中還有兩個十歲出頭的小郎,因為被哥哥餵了點酒,酡紅著臉蛋打著酒嗝摟著哥哥不撒手。

  宣瑾昱還算不錯,他喝得算是多的,至始至終都保證了清醒,橫掃一眼席間倒下了無數的兒郎,覺著他今天新姑爺的本分盡到了。

  蔻兒也喝了不少,她只是個聰明的,剛剛跑去問徐嵐要兩顆醒酒藥丸,答應了徐嵐給風嬈嬈水杯裡也融一顆,換了兩顆,自己一個給宣瑾昱一個,以免宣瑾昱真的喝多了醉了,耽誤了他明天的正事。

  宣瑾昱自然不知道蔻兒的小動作,還以為自己的酒量大有長進,甚是自得。

  女眷們早就退的差不多了,也就風嬈嬈還抓著自己的哥哥在那裡喝,其他就是大舅母和大伯母安排了女眷們後,強打著精神來善後。

  蔻兒與宣瑾昱起身後,聞著兩個人都是一身的酒氣,立即先回院子裡換了衣服,只是沒有敢沐浴,怕直接醉了酒去。

  宣瑾昱整理的要比蔻兒快,他坐在矮榻上已經喝了一杯冰茶後,蔻兒才從內間打了簾子出來。

  「吃得太撐了,不若我們出去轉轉如何?」

  蔻兒走到宣瑾昱身側牽了牽他的袖擺,建議道。

  「可。」宣瑾昱自然頷首,只是他目光落在蔻兒身上時,有些無語,「……你這是,要去書鋪麼?」

  眼前的蔻兒哪裡還有剛剛一襲紅裙的嬌艷,此刻拆了頭重新梳了單纂兒髮髻,穿著一身圓領袍,腳上套著黑色靴子,腰間還插著一把折扇,臉上的妝全洗了不說,還重新描了描眉毛,弄得稍微粗了些,瞧著就是個兒郎。

  蔻兒一歎:「夫君反應也太快了些吧!」

  她只是換了個衣服,什麼話都還沒有說,宣瑾昱就能猜的她的心思這麼準。

  宣瑾昱歎息:「太好猜了些。」

  蔻兒嘿嘿一笑。

  回門宴忙碌了一整天,嚴格說起來,他們應該是最累的。但是蔻兒難得這麼有精神想要出去,他這個做夫君的,自然陪同。

  兩個人稍作準備,帶了幾個暗衛,從風家側門而出,也未套馬車,只肩並著肩而行。

  蔻兒可以說是許久許久未曾出過門了,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人群,感慨道:「這還算是我第一次在京中這樣走在街頭。」

  以往她都是乘了馬車,直接去了目的地,從未有過在街上步行的時候。

  宣瑾昱想了想:「不若看看街邊有什麼店舖,若有你喜愛的,順便買了也可。」

  「可!」

  蔻兒眼睛一亮,雙手摟著宣瑾昱的胳膊,甜甜一笑:「多謝夫君!」

  旁邊一個挎著菜籃子的中年婦人面露驚愕掃過蔻兒與宣瑾昱之後,啐了一口,快速走開。而周圍路過的人,都在打量著蔻兒與宣瑾昱。

  這灼灼的目光讓宣瑾昱都差點承受不住了,他無奈笑著:「這個時候你喊我夫君,不覺著我們就很……」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蔻兒一點扮作男兒的自覺都沒有,兩個男人大街上黏黏糊糊的,可不引來了人們的注意麼。

  蔻兒先是一愣,然後想了想,接話道:「龍陽之好?」

  宣瑾昱無奈點頭。

  他本以為會提醒了蔻兒注意姿態,卻不料蔻兒一臉恍然,緊接著一臉促狹,故意偽裝了下聲音,用稍微少年一點的聲音爽朗喊了聲:「契兄!」

 

 

第七十六章

  清脆爽朗的聲音帶著一種正在成長期的稚嫩, 加上蔻兒一身半大少年的樣子,活脫脫就是個被成年人蒙蔽拐騙了的小少年!

  宣瑾昱一噎, 一時間竟然無法承受來自妻子的熱情目光, 僵硬地移開了視線。

  大梁民風開放,偶爾有些男男夫妻也是正常, 只是在大街上就這麼粘纏的, 的確少有,一時間帝后二人引來了不少目光追逐。

  蔻兒玩上了癮, 還在拽著宣瑾昱的袖子笑瞇瞇用偽裝的少年音道:「契兄怎麼不說話,契兄, 契兄嫌棄弟弟麼?」

  宣瑾昱什麼話都不想說, 只想趕緊回家身體力行教一教蔻兒怎麼說話。

  無論他怎麼幻想能夠把聽話的小妻子管教一番, 現在宣瑾昱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苦笑著看著蔻兒告饒:「夫人別玩了,不然等我們到南麓巷子天都黑了, 你挑不了書的。」

  他口稱夫人,路過行人再仔細一看, 這俊俏的小兒郎細嫩柔婉,卻是個小娘子假扮的。頓時都散了看熱鬧的心,只當是年輕夫妻玩什麼花樣呢。

  蛇打七寸, 抓住重點才行。而宣瑾昱很會抓蔻兒的重點,只這一句,立即讓蔻兒收起了玩心,反而催促著宣瑾昱:「夫君快啊, 我們先去書鋪!」

  從風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昏黃之時,再走到南麓巷子去,只怕就已經要宵禁了,當下蔻兒立即吩咐讓人駕了車來,和宣瑾昱同乘一車先去南麓巷子。

  好在南麓巷子算不得遠,馬車過去也才一刻鐘,等到蔻兒下了馬車,見著書鋪子已經點了數十盞燈,兩個跑堂的正在打掃,掌櫃的並不在。

  蔻兒與宣瑾昱要進去的時候,跑堂的攔住,客客氣氣道:「對不住二位客官,小店已經打烊了。恕不接待客人。」

  緊趕慢趕還是有些遲了,蔻兒有些遺憾,扭頭看著宣瑾昱:「明兒……還能來麼?」

  宣瑾昱立即招呼跑堂的道:「去把你們掌櫃的叫來,他識得我。」

  跑堂的略一遲疑,放下手中的撮箕,打了簾從偏角門進去,不一會兒,那位長鬍子的老人從後頭出來,瞧見了宣瑾昱,立即拱了拱手:「公子來了,快快請進。」

  然後看著宣瑾昱身側做少年打扮的蔻兒,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有兩分好奇蔻兒的眼熟,只躬了躬身讓開。

  「我們來選兩本書,掌櫃的可自便。」宣瑾昱道。

  「是是是,公子請隨意去挑,若是不需要人服侍,小老兒叫他們離開就是。」掌櫃的又讓跑堂的多拿出了許多燭台,到處都點上,令兩個跑堂的先退下,自己客客氣氣躬身道,「公子請。」

  宣瑾昱這才帶著蔻兒熟門熟路去了之前擺放著許多雜學書籍的一側。

  「夫君。」蔻兒沉默著聽了半天,到這時才忍不住問道,「你與這家店掌櫃的很熟?」

  「算不上,只是這個鋪子多少和皇家有些關係,我與堂兄有時候有些事情要商談時,也會來此。掌櫃的多少知道一些。」宣瑾昱輕輕鬆鬆把這種帶著一絲神秘的事情直接告訴了蔻兒。

  蔻兒還有些不解:「堂兄指的是慎王殿下麼,陛下與他的關係,還能私下商談?」

  被問起了這個,宣瑾昱思考了半天,他輕笑:「我與他之間的關係,只要不涉及到姨母之死,沒有篡位謀逆之事,明面上,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

  只是這個維持到底能夠維持多久,他也說不準。只能說,到目前為止,宣臣也的一切都規規矩矩,讓他能夠給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哥留點餘地。

  蔻兒拍了拍宣瑾昱的手。雖然她不太懂宣瑾昱與宣臣也之間這種經歷過複雜的生死與奪位的過往,但是既然宣瑾昱願意和宣臣也繼續這樣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兄弟之情,那麼必然有著他的理由。

  宣瑾昱只寥寥一語帶過宣臣也,然後牽著蔻兒的手,揚著微笑道:「不提別的了,我們不是要抓緊時間選書麼,這一次回去,下次可能就很久以後了。」

  雖然他會派人去採選書籍,全部給蔻兒堆在身邊,但是說到底,沒有自己親手選書時的滿足感來的讓人開心些。

  蔻兒也被書吸引了目光,宣瑾昱端起旁邊的一個燭台,順著蔻兒的視線照著那一排排的書籍,看著蔻兒已經開始墊腳仰頭的時候,揶揄道:「不知道這位小兄弟要找什麼書,需要某幫忙麼?」

  蔻兒的目光還停留在書脊上,猛然聽見宣瑾昱的話,頓時為宣瑾昱的反應感慨。他現在已經無師自通,知道什麼時候做些什麼反應來與她玩了。

  她抿著唇憋著笑,抬起下巴:「哦,這位兄台,不知道上邊一層放著的是《漁女傳》,還是《辛柳娘傳奇》呢?」

  宣瑾昱一本正經道:「對不住了小兄弟,你要的都沒有。上面放著的是《清風傳之小別苑》。」

  「小別苑?!」蔻兒立即大手一揮,「快給我拿下來!」

  宣瑾昱剛剛只是順口胡謅的蔻兒經常念叨的,上面哪裡有,難不成要他把《名山游偶記》拿下來冒充麼?

  他不禁低聲道:「回去給你,回去給你。」

  蔻兒一撇嘴,剛剛的興奮勁兒都沒有了,懶洋洋掃了幾眼,雖然沒有她放在心尖兒的書,還算搜刮了兩本有些印象的好物,令宣瑾昱取下來後,她努了努嘴:「上去?」

  這個上去,指的自然是閣樓西角落。

  她已經有大半年沒有來過這裡了,都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新添的書,或者新添了她喜愛的已經被賣走的書。

  宣瑾昱自然同意。他手持著燭台,小心扶著蔻兒,兩個人順著閣樓的樓梯而上,在這安靜的幾乎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書鋪裡,發出清晰的咯吱聲。

  蔻兒在前,抬頭看著閣樓黑漆漆陰森森的樣子,忽然有些恐懼感,她腳下一頓,硬是等著宣瑾昱上前了一步,緊緊揪著宣瑾昱的袖子半個人藏在他身後,才敢繼續上前。

  手持燭台的宣瑾昱手一頓,回眸看了眼一臉故作著鎮定的蔻兒,若有所思。

  好在閣樓的樓梯不長,宣瑾昱率先一步上去,把黑漆漆的閣樓照了照,看見了幾個燭台,走過去用燭火點燃了那幾隻,很快,閣樓間明亮了起來。

  蔻兒在宣瑾昱身邊磨蹭了一下,等到整個閣樓間都亮了起來,這才鬆開了宣瑾昱的袖子,自己登登登繞開其他的書箱直接跑到了西角落,一見那兒堆著幾個箱子,立即蹲下身挽起袖子就開始翻書。

  宣瑾昱繞開路上堆著的幾口箱子,走過去後就持著燭台站在蔻兒身側,給她照明。

  「怎麼,有新到的喜愛的麼?」宣瑾昱看著蔻兒一本一本的翻,問著她。

  「應該有,只是這些太多了,不太好翻。」蔻兒對著燭光一本一本的看著封面的名字,許多都是她有的,還有些是並不如何,曾經她就避開的那些。

  這裡堆積著幾口大箱子,裡頭的書上百本,翻閱起來是個麻煩的活兒。宣瑾昱索性把燭台放在了令一口箱子上,自己也掀起衣擺蹲下來幫著蔻兒一起翻。

  「是這本麼?」宣瑾昱手中的藍色封面的書籍上印著粗糙的半裸露人物圖,上面大大的艷情書名,格外的露骨。

  「不是不是!」蔻兒立即搖頭搖圓了,「我要的是這種的。」

  她拿起自己選出來的一本,上面的人物圖稍微帶點風雅,衣著整齊,名字是含而不露,內斂三分。

  宣瑾昱若有所思,把這一本看了眼後,悄悄放進了蔻兒選出來的書堆中,繼續幫蔻兒選書。

  三大箱子的書,兩個人翻了許多時間,最後選出來了將近三十來本。等蔻兒想伸手去抱的時候,有些發愣:「怎麼這麼多?」

  經過她手的,也不過十幾本啊,宣瑾昱一個人就選了一半麼?

  她伸手想要把宣瑾昱選出來的書看一看是否正確,卻被宣瑾昱不著痕跡率先一步把書都抱了起來,然後對蔻兒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這些太重了,我拿就好。」

  一個打岔,讓蔻兒忘了去看選的書,她看著捧著幾十本書在懷中的宣瑾昱,自己主動彎腰拿起了燭台照明:「多謝夫君。」

  因為蔻兒拿著燭台,所以她走在前頭,她人小一些,身形又纖細,並不擋光,宣瑾昱跟在她身後,能夠看見她護在胸前的燭光透過她的腰肢兩側的光輝。

  她今天穿著的是一身圓領袍,腰間束著革帶,窄窄的一圈革帶緊緊束在她腰間,纖細的腰肢不堪一握,行走間環珮琳琅,腰身輕輕晃動。

  宣瑾昱一時看晃了神,一腳沒有跟上,踢在了前頭堆著的箱子上,發出一聲悶響。

  蔻兒立即回頭,一臉驚訝:「怎麼了麼?」

  她持著燭台又轉身退回來幾步,看見地上的這口箱子,道:「大約是他們收拾書還沒有收拾結束,好幾個箱子都隨便堆在這兒的。」

  卻不料宣瑾昱臉色微變,手中的書直接拋到了一邊,一把摟著蔻兒的腰把人提起來勾到自己懷中,接過她手中的燭台,放低了位置照了照,然後用冰冷的聲音道:「出來。」

  蔻兒臉上一變,心跳一緊,立即反手去摸自己的後腰,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自從自己成婚後,她再也沒有為自己的安全操過心,那條細軟小鞭子,早就放下了。

  蔻兒吸了一口氣,立即抬手牢牢護在宣瑾昱的胸前,視線變得鋒利而帶刺,緊緊盯著那口箱子不動,生怕裡頭會出來什麼冷箭暗槍,傷及宣瑾昱半分。

  這時候,這口大箱子裡頭傳來悶悶地一敲,然後又是敲了兩下,之後才慢慢吞吞推起了箱子蓋子,露出一個灰頭土臉的玉冠男子。

  男子一臉淡定,透過半開的箱子縫堆著笑臉對宣瑾昱道:「堂弟別擔心,是我,是我!」

  蔻兒一愣,那出現在箱子裡蜷縮著的男人,可不是宣瑾昱的親哥堂兄,宣臣也麼!

  他怎麼會在這裡?

  宣瑾昱的神情莫辨,看著宣臣也十分狼狽的從箱子裡頭翻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努力揚著一副和藹的微笑,朝著蔻兒拱了拱手努力擺出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臣也見過弟妹,弟妹好啊。」

 

 

第七十七章

  宣瑾昱把蔻兒往身後一塞, 神情莫辨:「你怎麼會在此?」

  他們已經在這裡挑書了很長時間,他一直躲在箱子裡不出聲, 若不是他心思恍惚踢到了這口箱子, 是不是說他能夠假裝完全不在場?

  宣臣也老老實實移開了盯著蔻兒的視線,對宣瑾昱苦笑道:「說來這事兒怪堂弟, 突然就來了。這本來也沒什麼, 若是只有堂弟,我就下來和堂弟打招呼了。沒想到堂弟身邊帶著弟妹, 這就沒法了,我做堂兄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堂弟弟妹, 只好委屈一下, 鑽進箱子裡給堂弟弟妹騰地方了。」

  蔻兒透過宣瑾昱的臂彎仔細打量著宣臣也說話時的神情,默不作聲。

  這話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總覺著哪裡有些怪怪的。為了躲避, 直接縮進箱子裡藏著,這種事情換做是被人也就罷了, 做這事的是宣臣也,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蔻兒覺著不對勁的,宣瑾昱自然也能感覺到不對, 他視線冰冷:「堂兄真的只是因為這個?」

  宣臣也頓了頓,嘴角揚起了一抹壞笑:「堂弟這是懷疑我啊。」

  宣瑾昱淡淡道:「堂兄若不做令人懷疑的事,自然不會招來懷疑。」

  「等等。」蔻兒拽著宣瑾昱的袖擺,輕聲對他說道, 「這裡頭,感覺還有人。」

  她這話說的很輕,卻還是讓宣瑾昱與宣臣也都聽了個清楚,宣瑾昱且不說,宣臣也的反應就很迅速,他立即一腳提在旁邊一口黑漆漆的箱子上,笑罵道:「你嫂子都聽出來了,還不快些出來,我可不幫你遮掩。」

  蔻兒只是感覺到剛剛宣臣也站著的位置剛好擋住了一口箱子,又總覺著宣臣也一個人躲在暗中有些不太對勁,這話說起來就是故意詐他一詐,卻不料,真叫她給炸出來了,這裡,還有一個人。

  宣臣也踢了踢旁邊那口合攏的箱子,笑著對宣瑾昱解釋道:「本來不想讓堂弟知道,但是弟妹耳朵太靈了,這瞞著也不行,只能叫他出來了。」

  隨著箱子裡的人開始慢吞吞往出爬,宣臣也對著宣瑾昱大吐苦水:「這事兒還是怪堂弟,抓宿娼抓得太緊了,你堂兄我老老實實在家了不少日子,這現在沒什麼事兒了,不就是想著找個誰一道去含春園逛逛麼,這不,沒什麼事兒的時候,我就把小礎弟弟叫出來,一塊兒在這裡等一等,入了夜剛好去含春園麼。」

  箱子裡頭的人爬出來後,默默朝宣瑾昱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之礎見過兄長。」

  然後又對蔻兒行了一禮:「之礎見過嫂嫂。」

  蔻兒看見,這個從箱子裡頭爬出來的是個穿著簡樸的少年人,瞧著一點郡王的模樣都沒有,五官垂眉順眼的,有幾分乖巧弟弟的模樣。

  只不過,他的名字叫宣之礎,封號……北成郡王。

  蔻兒仔細看了下,覺著要不是陸昭之前來給她說過這些消息,她只會以為眼前的少年是個不得寵的郡王,很是溫順,沒有任何稜角。

  但是很明顯,他不是表現出來的這麼溫順無刺。

  看見宣之礎,宣瑾昱神情溫和了不少,對他頷了頷首:「十四弟。」

  宣之礎很老實行過禮後就站在宣臣也的身後,也沒敢抬頭看蔻兒,瞧著很是守禮。

  「堂弟,小礎你知道的,是個容易害羞的,也就帶出去喝喝花酒還能讓他放開些說會子話。這去花樓前撞見了當家的哥哥,你還是假裝沒有看見我們吧。」

  宣臣也與宣瑾昱嬉笑著,一手勾著宣之礎,十分親暱:「都是自己兄弟,堂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然後又對宣瑾昱身後的蔻兒擠了擠眼:「弟妹,假裝沒有聽見我們的話吧,這種話,不適合你女孩兒家聽,也順便請弟妹在未來十四弟妹那兒保保密了。」

  蔻兒看著眼前的宣臣也,有種極度的不適應感。

  宣臣也與宣瑾昱有著七分像,性情上偏差十分的大,說話總是帶著一股子散漫與輕浮,特別是此刻對她擠眼睛時的一絲調笑,使她不舒服。

  她也沒有說話,只看在他是宣瑾昱的哥哥的份上,稍微伏了伏身,然後把自己藏在宣瑾昱的身後,不欲與他們過多交流。

  宣瑾昱擋在蔻兒面前,含了抹笑:「既然是堂兄和小礎先來的,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也不能這麼說啊堂弟。」宣臣也嬉笑著,「我只是不知道,今兒給弟妹在辦回門宴,你們也有這個閒情逸致出來。」

  「不過閒來無事走走罷了。」宣瑾昱並不打算與宣臣也多說什麼,他只就著昏黃的燭光看了看他的兩個兄弟,微微頷首,「你們繼續,我們先回去了。」

  他剛要挽著蔻兒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彎腰把剛剛扔出去的書又都撿了回來,在宣臣也和宣之礎略微吃驚的眼神中重新把蔻兒的書全部抱在懷裡,然後才牽著蔻兒在宣臣也和宣之礎的躬身中神情自若離開。

  蔻兒一直沒有說話,在昏黃的燭光中踩著一層層的樓梯一直走下去後,直到到了掌櫃的面前,宣瑾昱扔了一錠銀子,她也沒有說話,出了門上了馬車,她才立即迫不及待撲到宣瑾昱身上驚呼:「那個就是北成郡王!」

  「噓——」宣瑾昱悄悄捂了捂蔻兒的嘴,「等等再說。」

  此刻外頭已經暗了下來,馬車慢慢駛出了南麓巷子,宣瑾昱這才輕聲道:「是他,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蔻兒歎息:「瞧著這麼老實,卻是個有心思的人,他看著年紀不大,估計還未及冠吧?」

  「他十八。」宣瑾昱摟著蔻兒,坐在有些顛簸的馬車中輕聲道,「六年前,不過十二。所以我對他,著實疏忽了。」

  當年年紀小,在他登基後又一直老老實實,如果讓大臣來選一個會有反心的郡王親王,他只怕會排在最後。

  蔻兒若有所思:「……他和慎王,關係不錯?」

  宣瑾昱目光幽幽,思及剛剛兩個人的一番做派,神情有些複雜:「我只希望,他是不知情的。」

  十八歲的宣之礎和二十四歲的宣臣也,中間差了好幾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關係好了起來,宣瑾昱從未留意過。或許宣臣也自從宣瑾昱登基後沉寂了兩年,之後也不接任何職務,就做一個閒散王爺,到處與兄弟們吃酒玩樂,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一個和所有弟弟都能和平共處的人物。

  宣瑾昱目光下沉,重複了一次,聲音緩慢而凝重:「我希望他不知情……」

  蔻兒不敢說話,悄悄捏著宣瑾昱的手,有些擔憂看著他。

  本來是開開心心的出來玩耍,遇上了宣臣也,瞬間把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完全打散,而跟隨他們而來的暗衛有一半都被留下了去盯著宣臣也和宣之礎,宣瑾昱索性直接派人把在風家的暗衛召集了而來分派了事物,也不回去風家,直接駕著馬車回了宮中。

  蔻兒知道宣瑾昱的心情不好,沒有任何異議,更何況她在風家已經小住了好幾天,算得上是夠了本,今日的回門宴也辦過了,她是很滿足的。這個時候,她需要關注的只有宣瑾昱。

  蔻兒回到泰華殿後,在花香的幫助下換了一身襦裙,捏了一把扇子從側殿走出,走到殿中坐在案桌前低頭凝思的宣瑾昱,輕輕坐在他身側給他打著扇,也不說話,靜靜看著他。

  宣瑾昱垂下了手去捏住蔻兒的,他把眼前舒榮遞上來的折子打開,讓蔻兒看。

  蔻兒搖搖頭:「我還是不看了。」

  「無妨。」宣瑾昱讓開了一點位置,讓蔻兒坐到他懷裡,雙手圈著蔻兒,把折子攤開了看。

  蔻兒坐在宣瑾昱懷中,背靠著宣瑾昱胸膛,有些熱,她趕緊用扇子扇了扇,然後手中的扇子被宣瑾昱拿了去,變成了他給她扇涼。

  蔻兒涼快了些,這才依著宣瑾昱掃了眼折子,裡頭的內容不多,簡單幾句話,一眼就能看清。

  「他們從我們離開就,就分別回家了?」蔻兒有些好奇,「所以慎王說的什麼花酒,只是謊話?」

  「到也不一定。」宣瑾昱摟著蔻兒,目光透過蔻兒的肩落在那張折子上,眼神複雜,「單憑這一點,做不得什麼數。還需要在看看才是。」

  蔻兒也心疼宣瑾昱,朝事繁忙,還要操心她,現在自己的幾個弟兄也不安分,盡給他找事。想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立即抬起頭對宣瑾昱說道:「沒事,現在雖然看不出來,但是總有能夠看出來的時候。」

  「再有十天左右,北成郡王成親,依禮他與陸昭是要來給你我行禮的,到時候,我問問陸昭就是,她是個聰明人,之前投誠拿出了那麼大的誠意,我相信她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宣瑾昱靜靜看著蔻兒,嘴角忽然有了一絲笑容,調侃道:「那朕就拭目以待,等著皇后替朕解決解決這等難題?」

  「陛下只管看好了就是!」蔻兒信誓旦旦道,「若有什麼尾巴,妾定然會揪著送到陛下手中!」

  說是十天左右,本該是過得很慢,但在蔻兒出宮了幾天剛剛回來,回宮後還沒有什麼感覺,一轉眼已經到了准郡王妃進宮受賞的日子。

 

 

第七十八章

  九天後, 還有一天就是十四郡王正式迎娶郡王妃的日子,在這一天, 依著規矩, 准郡王妃陸氏女昭,會進宮叩拜皇后。

  蔻兒心裡頭一直記著這件事, 這天早上早早兒就起來了, 梳妝打扮了一番了後,陪著宣瑾昱一起用了膳, 還在誇著海口:「今兒就放心吧,本宮出馬, 手到擒來!」

  宣瑾昱哪裡有不信任蔻兒的, 他甚至是帶著兩份縱容, 任由蔻兒去全權處理此事,他給蔻兒夾了一塊米糕,好聲好氣道:「皇后辛苦了, 朕替皇后侍膳。」

  蔻兒笑瞇瞇給宣瑾昱回夾了一口小菜:「陛下最辛苦,妾給陛下侍膳。」

  帝后兩人一個早膳用了以往的兩杯時間, 兩個人你給我一筷子我給你一筷子,吃到最後,都不知道到底吃了些什麼, 只知道吃得很滿足。

  還是馬上要開朝了,守候在外頭的黃門令等不及,托宮女進來問話,才讓宣瑾昱想起來, 這裡不是在他可以自由放鬆的風家,他還有正事要做。

  宣瑾昱很遺憾上朝不能帶著他的皇后,只能小心捏了捏蔻兒粉嫩嫩的臉頰:「我去上朝,等你好消息。」

  「陛下且等著看就是。」蔻兒比起親暱有度的宣瑾昱來說要更直接一點,踮起腳輕輕就在宣瑾昱臉頰上親了一親,笑眼彎彎送她的夫君上朝去。

  宣瑾昱懂了什麼叫做從此君王不早朝,他也想嘗試下這個滋味,只是更重的擔子讓他只能抿抿唇,遺憾的先離開。

  等到帝王離開了泰華殿,蔻兒也收拾妥當,趁著清晨尚未熱起來,招來了肩轎回了中宮。

  她回了中宮稍微休整,外頭就遞進來了牌子,陸昭獨自一人在女官的帶領下已經到了交泰殿,即將過來。

  而司制司珍等女官也把該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禮單拿來給蔻兒過目。

  蔻兒一項項看過去,想了想道:「陸家勢弱,她嫁過去是授封的郡王妃,彩禮輕了不好看,給她再添三抬嫁妝。」

  「是,皇后。」女官恭恭敬敬道,「皇后仁厚,北成郡王妃定然感恩戴德。」

  蔻兒撂開禮單,一臉淡淡:「本宮要的不是她的感恩戴德。」

  要的是告訴陸昭,作為皇后的她,完全可以給她一切她想要的,只要她聰明。

  陸昭自然是個聰明人,才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打上北成郡王的線,又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打探到北成郡王的隱秘私事,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把這種大事拿來與皇后投誠,如今的她,是完完全全依附著皇后而生。

  陸昭雖然是准郡王妃,但是授禮在明天,所以在今天,她還只是個平民身份,穿戴都很是簡單,沒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她垂眸低頭,雙手交握,步入中宮外殿後,立即在準備好的蒲團上恭恭敬敬叩拜:「妾身請皇后殿下安,皇后長樂無極!」

  蔻兒掃了一眼陸昭,她規規矩矩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依稀記得這幾天陸昭似乎已經和風家的幾個女孩兒搭上了關係,多少不論,讓北成郡王起碼會以為,風家對他毫無芥蒂,從而會讓他有所麻痺,會認為帝后對此依舊毫不知情。

  陸昭,還真好用。

  蔻兒對於得用的人態度還是很好的,含笑賜了坐,又賞了茶,等陸昭稍作歇息後,她才慢慢悠悠道:「一晃眼日子就到了,明兒就是陸姑娘成婚之日,可緊張?」

  「回稟皇后,妾身說緊張,有這麼兩份,說不緊張,倒也是真話。」陸昭帶著恰到好處的兩份微笑,謙卑地回復著蔻兒,「不過妾身一見著皇后,就覺著大概不會有什麼緊張。」

  蔻兒好奇:「哦,陸姑娘這話有意思了。」

  她見陸昭要說話,微微抬手打斷了,懶洋洋道:「有什麼話呢,等過會兒了,咱妯娌說來也無妨,現在嘛,就先做正事吧。」

  陸昭的話被打斷了,小心翼翼抬眸看了蔻兒一眼,隨後放下手中的茶杯,重新跪到蒲團前,垂手屏息等候著皇后的教誨。

  蔻兒身側站著幾位女官,還有一個女史等著記錄她的所做作為,蔻兒想了想,先隨意說了幾句之前就記了的套話,勉力了一番陸昭,之後直接抬手招來了女官,對陸昭道:「明日你的昏禮,本宮不能親至,今天先把代表了你郡王妃身份的翟衣鈿釵交付於你,日後,你就是北成郡王妃,肩上有著不亞於北成郡王的擔子了。」

  這話說來像是在說郡王妃的擔子,實際上的意思,陸昭自然明白,她立即叩拜下去:「妾身定當遵循皇后殿下教誨。」

  女官手持托盤,把郡王妃禮制的翟衣與六副釵鈿交與陸昭,陸昭高抬雙手接過,之後再向蔻兒一拜:「妾身多謝皇后。」

  蔻兒現在能夠給陸昭的,只有這套華服,至於印寶,則會在新婚次日,陸昭夫婦入宮謝恩時有她交付與陸昭,此刻不急。

  接過了翟衣釵鈿,基本上來說,今日陸昭入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女官們的事情算是結束了,蔻兒就含笑道:「這會子人這麼多,到叫本宮和弟妹說不得話了。」

  女官立即伏身:「妾等告退。」

  等到殿中的女官退出了外殿,幾個宮女只留了花香晚香服侍左右,京香濃香則退到殿門口,等候著傳喚。

  花香新給陸昭換了盞茶,笑道:「陸姑娘喜歡吃果茶,今兒皇后囑咐過,讓婢子給陸姑娘備著。」

  陸昭立即起身對蔻兒伏身道:「妾身多謝皇后抬愛。」

  「不過果茶罷了,日後陸姑娘是本宮的弟妹,本宮該照顧陸姑娘的地方,還多的是。」蔻兒笑吟吟抿了口茶,視線輕輕掃過陸昭。

  陸昭謙卑道:「妾身得皇后照拂,是在是惶恐萬分,不知所措。若皇后不嫌棄,妾願為皇后肝腦塗地,效犬馬之勞。」

  蔻兒含著笑看著眼前恭敬謙卑的陸昭,略有好奇:「陸姑娘這話說的,到叫本宮有些好奇了。別人總說,凡事都有個私心,本宮不信陸姑娘僅僅是一張果茶方子就願意效力之人,所以還請陸姑娘為本宮解惑,陸姑娘的私心,在哪裡呢?」

  投誠,聽起來很大無畏,又或者說是很具有對皇權的敬畏。但是陸昭她怕麼?蔻兒私下也查過她,心細膽大,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夠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可能僅僅是因為畏懼皇權而把自己依靠終身的夫君出賣。她有自己的心思,只是把這個心思一直藏了起來。

  現在這個時候了,蔻兒必須要看見她的心思,才能知道到底該怎麼使用這個人。

  陸昭當即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蔻兒面前,抬起頭來認認真真道:「妾身有私心,不敢隱瞞皇后!」

  蔻兒就喜歡陸昭這個直接了當的性子,從而也開始欣賞起她有些鋒利的相貌,含著笑道:「陸姑娘但說無妨。」

  「妾身想求得陸氏一族重新振作,不敢奢求繼續承爵,但求皇后記得有個陸家,家中除了妾身外,尚有一個養在外頭的庶弟,能夠重振門楣。」

  蔻兒一愣,陸昭她是獨生女,沒想到陸父居然在外頭還給她養了一個庶出的弟弟,而看她的樣子,完全不在意不說,還好像要給這個弟弟謀前程你?

  陸昭彷彿是看出了蔻兒的疑惑,輕聲道:「妾身的母親有千萬般好,唯獨眼中揉不得沙,不許父親有任何小星妾室。一直以來,陸家獨妾身一個女兒,許多人都說,陸家這一脈,到了妾這裡就斷了。家父彷彿也擔心這個,又怕招惹了家母不快,索性在外頭養了一房小妾,三年前生下一子。」

  「妾身知道,這個弟弟雖然是庶出,不被母親所喜,到底是個男孩兒,是妾身日後的依靠指望,是陸家的希望。妾身從他出生起,一直對他很好,而那房妾也知道輕重,不敢在弟弟面前搬弄是非,如今妾選作了郡王妃,那房妾提出要把弟弟送回方家,她則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妾身已經答應了她,等弟弟回到方家,她就留在妾身的身邊服侍。而弟弟,則會在母親的看護下長大。這樣子,妾身無論做了什麼,都還有條退路。」

  蔻兒聽完了這番話,也知道為何陸昭第一句話就是陸氏一族。她現在自覺有了個弟弟,哪怕是庶出,只要在身邊好好教養,日後就是陸氏的希望,也是她的退路。若是她的做法了當,說不定日後還有別的造化,也未可知。

  而北成郡王,雖然是陸昭的夫君,但是一個以往並未有個什麼交集的郡王,究竟會不會給陸昭這個妻子一分半點的信任,她自然心裡沒有底,與其把寶壓在一個極有可能牽連一家人的北成郡王身上,她倒不如直接斬釘截鐵,把自己徹底和北成郡王分開,以陸氏一族的女兒身份,之後再次立住。

  「那陸姑娘就沒有想過,直接悔婚,也能早早抽身而去麼?」蔻兒問道。

  陸昭道:「回稟皇后,妾身如果不嫁給北成郡王,早早抽身而去,那麼妾身對於皇后您來說就毫無價值,沒有價值的妾身,沒有自信能夠以一己之力肩負起陸氏一族。」

  蔻兒聽到這裡,微微頷首:「陸姑娘想的倒是透徹,只是委屈自己了。」

  「妾身不委屈。」陸昭卻微微一笑,「能夠為皇后殿下效力,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而且妾身不過十六,日後就算從北成郡王府出來,還能夠做女官,日後繼續為皇后主子效力。」

  蔻兒撫掌輕笑:「陸姑娘,本宮還真是喜歡你。」

  「既然你是個痛快人,那本宮也痛快些。」蔻兒含著笑看著跪在她身前的陸昭,直截了當道,「你不就是求陸氏一族的崛起麼,本宮准了。」

  既然她要用陸昭,那就明明白白給她把酬勞放出來,用她的衷心換來陸氏的錦繡前程,這個買賣,都不虧。

  陸昭大喜,立即叩拜下去:「妾身多謝皇后仁厚!多謝皇后主子!」

  再有自己的主意,再懂得如何去做事,陸昭說到底也不過十六的少女,能夠憑借一己之身,給陸氏換來一個錦繡前程的承諾,可以說是她人生中最有價值的一件事了。

  她喜不自勝,賭咒發誓道:「妾身陸昭定然會為皇后盡心竭力!死而後已!」

  蔻兒令花香去扶起了陸昭,輕聲道:「本宮可以要你的盡心竭力,卻不要你的死而後已。陸姑娘,你只需要在你作為北成郡王妃的期間,好好為本宮效力即可。」

  「是,妾身謹遵皇后主子教誨!」

  陸昭得了蔻兒的承諾,一下子對待蔻兒的態度也變了不少,說來是更加的恭敬與順服。

  如今的兩人,名義上是妯娌,實際上,在蔻兒眼中,在陸昭看來,她們之間的關係都是主僕。

  既然是自己要用的人,蔻兒也很大方,抬手給陸昭添了一個私房箱子,道:「明面上本宮賞你三抬嫁妝,是看在你陸家勢弱,再多,就不行了。這一箱子本宮賞給你,權當你用來運轉的資本。」

  「多謝皇后,妾身懂得。」陸昭一點就透。

  皇后和陸昭之間的關係在外頭看來,也不過是一起大選過。蔻兒幾乎是內定的皇后,陸昭最無權勢,又在大選時是個悶葫蘆,自然與蔻兒攀不上關係,如今與皇后關係突然交好了,皇后抬手多賞了嫁妝,這就會讓人多心,這不是說,皇后與北成郡王妃之間的私交,起碼不錯麼?

  為了不給外頭留下這樣的影響,蔻兒不但只是私下給陸昭賞了個箱子,明面上的三抬嫁妝,也合成了一抬,到時候昏禮時派人送去,以北成郡王兄嫂的身份賞給陸昭,看起來就成為了皇后與北成郡王妃並無任何交情。

  蔻兒想了想,忽然對陸昭道:「北成郡王此人,可有什麼不怎麼君子的愛好?」

  陸昭知道這是皇后在考察她的能力了。立即把這段時日內用盡法子打探到的北成郡王消息全部告訴了蔻兒:「回稟皇后,北成郡王此人,瞧著很閒淡,沒事了會與自己的幾個兄弟一起飲酒作樂,也會去一些畫舫妓寨。妾身打聽到,北成郡王與北卓郡王,慎王,平西郡王私交都不錯,他們經常一起會聚一聚,位置多半在一個叫做紅袖坊的青樓。」

  陸昭看起來的確對北成郡王毫無念想,成婚前一天,她也能面不改色把自己未婚夫婿的不恥愛好說來,甚至還能點上北成郡王喜愛的女子的名字。

  「他曾經抬了個清官回家,養在槐樹巷子,現在正和一個叫做婼淒的妓子打得火熱,每隔三到五天,都回去找一次這個婼淒。」

  蔻兒一聽,又問道:「那你可知道一個含春園?」

  「含春園?」陸昭略一思索,搖了搖頭,「回稟皇后,妾身這邊打探到的消息中,北成郡王從來沒有去過這個地方。」

  從來沒有去過……常去的地方是紅袖坊……蔻兒終於找到了一點眉目,嘴角噙著笑:「嗯,本宮知道了。」

  還好,陸昭果然有用。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蔻兒也不多問,派了個宮女去把陸昭送走,自己立即收拾了收拾,頂著驕陽回了泰華殿。

  她前腳剛踩進泰華殿,後腳就下去了暴雨,蔻兒吩咐道:「去個人看看北成郡王妃,莫叫她淋了去。」

  尚竹領了令退下後,蔻兒進了內殿,外頭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好不聲勢浩大。蔻兒只在窗邊站了片刻,身上就被飄進來的雨水打濕了些,她立即被京香往後拉了拉,勸道:「皇后仔細身體,您的小日子差不多了,受了涼仔細疼。」

  蔻兒掐指一算,可不是要受罪了。她是個愛惜自己的,立即遠離了飄雨的窗邊,去了側殿洗了洗換了身紗裙,坐在案桌前翻著書,估計宣瑾昱午時不會回來,自己盤算著先找點什麼打發打發時間。

  卻不料過了沒多久,殿外傳來零碎的腳步聲,很快,一身微濕的宣瑾昱頂著濕漉漉的髮絲大步進來,他的臉上眉眼處還有一滴雨珠,隨著他的走路而飛出,掉在地上印出一攤水漬。

  蔻兒吃了一驚,立即起身:「陛下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外頭這麼大的雨,可淋的厲害?」

  幾個隨侍陛下的黃門都在外頭停了腳,宣瑾昱大步走向蔻兒,二話不說,抱起人用蔻兒的肩膀蹭了蹭臉上的水珠。

  蔻兒忽然被抱起,還沒有來得及驚訝,就發現自己被當做帕子用了,忍不住笑道:「懶得你,就不能自己擦擦麼?」

  宣瑾昱抱著蔻兒擦著臉上的水珠,懶洋洋道:「朕勞累了半日了,還請皇后仁厚,照顧照顧朕。」

  蔻兒身上一身淺色的衫裙,肩頭就一層薄薄的料子,很快被宣瑾昱身上的水珠浸濕,一身紗裙變得半透明了些,內裡穿著的抹胸上繡花都清晰可見。

  蔻兒自己還沒有反應,抬起袖子就開始幫宣瑾昱擦雨水,宣瑾昱則雙目灼灼盯著她看,時而目光上移,時而目光下轉,最後抿著唇,微微側開了頭,露出微微泛紅的耳朵。

  蔻兒伸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耳朵,還有些擔心:「陛下是不是受涼了,先喝碗姜茶來驅驅寒,仔細病了去。」

  宣瑾昱輕咳了聲,目光落在蔻兒身側的地上:「有勞皇后。」

  他的身上畢竟已經濕了,蔻兒擦了擦,就推了推他的胸膛:「陛下先去換衣洗洗,別穿著濕衣服時間長了。」

  宣瑾昱這才鬆開摟著蔻兒的手,故作鎮定道:「嗯,對,朕要去洗洗。」

  說著,他一轉身,走向了蔻兒常用的偏殿。蔻兒在後頭立即叫著:「陛下,方向反了。」

  「沒反。」宣瑾昱硬撐著臉皮,「朕只是覺著皇后這邊要近一些罷了。」

  蔻兒眼睜睜看著宣瑾昱走進她常用的偏殿,有些莫名其妙。兩個偏殿不都是一樣的麼,哪裡來的遠近之分?

  宣瑾昱這一個換洗,時間用了很長,等到蔻兒身上的薄紗已經乾透,姜茶也放冷了,他才穿著一身簡單的袍衣出來,濕漉漉的發挽做單髻,用一根蔻兒的髮帶紮著。

  蔻兒立即上前把宣瑾昱按在席位上坐下,令他趕緊喝姜茶,自己又麻利地解了他的髮髻,令丫頭拿來了一條帕子,仔細給宣瑾昱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

  長長的頭髮想要擦乾,不是一時半會兒的,蔻兒以往連給自己都沒有擦過頭髮,更何況是別人。只是這個濕著頭髮的是她的夫君,她忍不住就想要做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胳膊已經有些酸澀了,也不想半途而廢。

  喝完了姜茶,細細感受著小妻子的溫柔片刻,宣瑾昱很快就發現了蔻兒手腕的力不從心,一把把人攬到自己面前,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把人抱起來放在自己膝蓋上,環摟著蔻兒輕聲問:「今日陸昭進宮可說了什麼?」

  他知道,直接讓蔻兒撒手只怕她不會聽,倒不如用個她在意的話題直接岔開,讓她注意力跟著走來得快一些。

  宣瑾昱的確瞭解蔻兒,蔻兒立即被話題轉移了注意力,靠在宣瑾昱溫熱的懷中,把玩著宣瑾昱的手掌對他說道:「陸昭挺好的,我覺著她的存在幫了我許多。」

  她略提了提關於陸氏的錦繡前程,宣瑾昱對此絲毫不在意。一個得用的路昭帶來的很多,這點獎賞蔻兒給出去也是無妨,他甚至有些開心,自己的蔻兒已經開始學會了如何以一個皇后的身份去處理這些事情。

  「做得很好。」宣瑾昱忍不住低下下巴在蔻兒的頭頂上吻了吻,剛剛洗過的少女髮絲中還帶著一股清香,他輕聲道,「你手中有著無上的權利,你可以用這些來換取一切你認為可以去做的事情。」

  而這些被皇后所提拔起來的人或者家族,都會屬於皇后一系,這樣即使在以後有些什麼,蔻兒也會有朝臣的支持。甚至再往遠裡想一點,這些都是以後太子的儲備力量。

  蔻兒頷首:「我知道了。」

  然後她又道:「陸昭說道了一點,說是北成郡王從未去過含春園,常去的地方是紅袖坊。」

  宣瑾昱剛剛的好心情全部消失,他面色沉重,眸中山雨欲來。

  蔻兒遲疑了下,抬頭問:「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倆是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和一個已經有證據抓在他們手中明晃晃要謀逆的北成郡王之間,能有的不可告人秘密,也只有謀逆。

  宣瑾昱輕輕摀住抬頭的蔻兒的眸,不讓她看見此刻自己一臉的冷煞。

  他表情冰冷,聲音卻溫柔,像是怕嚇到了蔻兒一樣,輕聲道:「無妨,就算有什麼秘密,就讓秘密徹底變成秘密好了。」

 

 

第七十九章

  十四郡王娶親, 處處低調,一方面可能也是因為郡王妃家中已經沒落, 沒有母族的勢力支撐,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北成郡王素來低調,不欲招人眼, 一切從簡。

  新婚當日, 賓客並不算多,主要都集中在郡王自己的兄弟堂兄弟上, 朝中有職位的官員,只有自己的母族一系被請, 其他的幾乎在席面上見不到人。

  本該是繼天子娶親之後一樁比較盛大的婚宴, 卻辦得無聲無息。

  新婚第二天, 沒有沒有長輩在上,北成郡王與郡王妃相攜入宮,給帝后兄嫂二人行禮。

  中宮裡女官早就把郡王妃一套的金印準備好, 站在蔻兒身側,等著一身翟衣的陸昭叩拜之後, 蔻兒就吩咐了,直接把金印賜與陸昭,之後令陸昭起身賜坐, 打量了她一番。

  陸昭翟衣大妝,面上沒有多少新嫁娘的喜悅羞赧,瞧著很是淡定,與蔻兒言談期間, 也與以往並無兩樣。

  蔻兒也聽底下人說了,陸昭出嫁的身份比不上排場,一個女子的終身大事,在北成郡王這樣來辦,算得上是敷衍了。

  可是看陸昭的神情,並不像是北成郡王與她有齟齬的樣子,她估計也知道蔻兒會在意她昨兒的婚宴,等女官退下後,主動提及道:「昏禮從簡,是妾身主動提出的。郡王他也正有此意,故一拍即合,做的簡單了些。」

  蔻兒若有所思。

  如今陸昭與北成郡王新婚,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北成郡王妃,蔻兒在這個是不打算多留陸昭,只賞賜了一些一定規制內的東西,就派人送了陸昭走。

  她時間把握的剛剛好,兩盞茶的時間,作為皇后和一個新嫁進門的郡王妃來說,算不得親密,也算不得冷淡。

  而陸昭剛被送出中宮沒多久,那邊的北成郡王也被黃門送了出來,北成郡王表現的還算溫柔體貼,一路牽著陸昭出到宮門上了馬車。

  蔻兒聽到底下人來說時,她卻一臉淡淡。

  溫柔也好體貼也罷,誰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北成郡王心已經很大了,在他眼中,新婚的陸昭到底是什麼份量,也未可知。

  蔻兒只慶幸陸昭是個聰明的,能給自己一條活路。

  北成郡王新婚後不久,平西郡王府和北卓郡王府也分別迎了側妃入門。只是側妃到底比不上嫡妃,比起陸昭那個簡單的婚禮,她們的可以說是寒酸了,幾乎外人都不怎麼知道,她們都已經過了門。

  雖然是側妃,到底也算有身份,新婚第二天沒有丈夫的陪伴,是跟在正妃的身後前來入宮給蔻兒請安。

  蔻兒曾見過平西郡王妃和北卓郡王妃,年紀都在十七八,打扮的也很低調,未語先笑,瞧著脾性很好。

  只是到底不熟,嫂子比弟妹小了好幾歲不說,身份上的差異也讓兩個正妃小心了又小心,言辭之間十分謹慎,只賠笑,不多說。

  主母都這樣,田幽與金灣兩個側妃自然不敢造次,行了禮後就跟在正妃的身後低著頭,一言不發的。

  蔻兒知道今兒是不可能和金灣說些什麼的,她也不耐與不相熟的女子們來說話,與兩個正妃隨意說了幾句就賜了禮物把人打發了去。

  無論北成郡王,還是與之交好的北卓郡王,甚至慎王,這些事情都不是急於一時的。蔻兒知道,她以後還能從陸昭和金灣口中得到許多消息,而這些消息,或許能夠輔證一些事情。

  很快又是十五,宮中御女們早早就候在了中宮殿外,等著給蔻兒請安。

  這個月初一時,蔻兒和宣瑾昱都不在宮中,這些御女們自然不能來請安,這算是御女們第三次來給蔻兒問好。

  新婚之後不久,蔻兒就和宣瑾昱回了泰華殿同住,也就是數天前蔻兒從風家回來之後,為了在中宮見幾個陸昭幾人,這幾日才歇在中宮,不然她去了泰華殿,這些御女們還得繼續守到下個月初一去,才能見到蔻兒。

  蔻兒剛睡起,宣瑾昱已經更衣結束,過來彎腰親了親她眉間。

  蔻兒手一張,正想要抱著宣瑾昱撒撒嬌,外頭宮女繞進來伏了一伏道:「稟皇后,陛下,樓婕妤等宮妃正在殿外候著。」

  蔻兒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樓婕妤?」

  她想起來了差點被遺忘到角落裡的這些宮妃,才記得她之前說過,初一十五許她們來請安,今兒正巧了,是十五。

  本來還打算在宣瑾昱去上朝後自己再小憩片刻,這下就不行了。

  宣瑾昱看著她一臉不快,伸手拍了拍她尚未梳理的散發,溫和道:「不喜就別見,讓她們回去。」

  蔻兒歎了口氣:「人放在那裡,總不能真當成空氣吧。」

  她已經算是不怎麼見她們了。入宮兩個多月,就見了她們兩次,而且都規規矩矩,還算在她忍耐範疇內。

  宣瑾昱若有所思。

  送走了前去上朝的宣瑾昱,蔻兒梳洗了一番用了點早膳,之後等那些御女進來請安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了。

  一直在殿外守候的御女們沒有一絲怨言不說,有的臉上還有些微笑,主動想要上前服侍蔻兒。

  蔻兒可不想讓她們上前來,只讓她們分了位置坐了坐,上了茶,就等著飲完茶把人都送走。

  卻不料樓婕妤等人不像之前來時,只略坐了坐賠笑幾句就走。她們居然開始絞盡腦汁想要和蔻兒搭話,試圖再把時間拖上一拖。

  蔻兒冷眼看著幾個御女互相捧著話兒艱難的往下說,眉心已經有些皺在一起了。她看得出來,這幾個說話的御女是在拖延時間,但是不知道是為何。

  這時,花香上前來彎腰貼著蔻兒的耳小聲說了兩句,蔻兒的眸頓時冷了下來。

  她看了看這幾個一個勁兒說話的御女,直接了當道:「有無正事,若是沒有,你們回去吧。」

  底下正說的起勁的幾個御女頓時啞口,面面相覷,最後把目光投向了樓婕妤。

  樓婕妤放下茶杯,朝蔻兒欠了欠身,細聲細語道:「回稟皇后,妾等是在等皇后下令安排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

  蔻兒嘴角噙著笑,慢悠悠道:「樓婕妤說的是什麼?」

  「回稟皇后,以往未立中宮,妾等都是一樣的身份,不能安排彼此。如今有了主母,自當一切以主母安排。如今皇后入宮已經兩月有餘,並非新婚之時。妾等在想,是不是到了需要妾等替皇后分憂的時候了,妾等隨時聽後皇后的吩咐。」

  樓婕妤細聲軟語,聽起來態度十分恭順,只是說的話,卻讓人不那麼愉快。

  說的再委婉,這話裡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蔻兒安排她們身份上應該做的事情,服侍宣瑾昱麼?!

  蔻兒眼神有些冰冷,她看著這幾個御女,輕飄飄道:「這是你們所有人的意思?」

  那幾個剛剛說話拖延時間的御女面面相覷,之後低下了頭,囁囁道:「還請皇后成全。」

  裡頭一直沒有說話的也有兩個御女,一個是蔻兒對相貌有些深的崔才人,一個是美人,兩個人坐在一處兒,聽到這話,崔才人搖了搖頭:「妾身愚鈍,無法為皇后分憂。」

  「妾也是。」旁邊那個美人也小心翼翼道。

  蔻兒看出來了,底下這幾個御女與以往一樣,還是分做了兩派。一派自然是以樓婕妤為首,想要親近宣瑾昱的;另外的兩個,大約是心裡頭有了別的計算,對此並不熱衷,瞧上去倒有些想要退避。

  蔻兒含著笑環視了幾個御女一眼,她瞧著很是溫和,底下幾個御女卻紛紛移開了目光,不敢和蔻兒對視。

  她忽然爽朗一笑,清脆道:「好啊。」

  底下幾個御女彷彿不敢置信地猛地抬起頭來,眼巴巴盯著蔻兒,小心吞嚥著口水,唯恐蔻兒是說著玩的。

  卻不料蔻兒毫無玩笑的痕跡,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含著笑道:「只不過剛剛本宮問的時候,崔才人和……」

  那個美人知道皇后記不住她,低聲道:「妾身白氏,位美人。」

  「嗯,崔才人和白美人都明確拒絕了,那麼本宮是不是該依著她們的意思,把她們除名了才是?」蔻兒笑語盈盈,一臉好商量。

  底下那幾個御女立刻就沉不住氣了,眼中露出喜悅之光,當即七嘴八舌道:「自然該是除名的,既然未有替皇后分憂的打算,就免了她們才是。」

  她們已經好幾個人了,能少來兩個爭搶時間的,自然能對自己有所好處,當即都是團結一心,一口咬定不許崔才人和白美人一起。

  蔻兒氣定神閒看著底下御女們,撥了撥茶沫,漫不經心道:「既然如此,那崔才人,白美人,待會兒本宮的安排就沒有你們了。」

  崔才人也好白美人也好對此都毫無異議,低頭應了。

  眼見著少了兩個競爭的人,其他御女們眼中都有了喜悅,包括樓婕妤,她都是帶了一臉期盼,不停舔著唇角,眼巴巴等候著蔻兒的吩咐。

  蔻兒抿了抿茶,香甜的果茶入喉滋味不錯,她吃著甜,臉上也帶了一份笑意,用溫柔而甜美的聲音輕聲道:「既然如此,那麼本宮也就不客氣了。你們不是要替本宮分憂麼,那剛好,宮中近來炎熱,本宮怕熱的厲害,你們去冰窖輔助女官製冰,等本宮度過了酷夏,自有賞賜。」

  不是要分憂麼,她倒要看看,這個憂,她們分還是不分!

 

 

第八十章

  試圖邀寵的御女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外, 一股腦全部被送到冰窖,身上擔著為皇后分憂的頭銜, 咬緊了牙關每日在冰窖應卯製冰, 直到盛夏的結束。

  而被除名的崔才人和白美人簡直是大呼萬幸,躲過了一劫。對於她們倆被幾個御女大罵狡詐避而不聞, 老老實實回了自己的寢殿, 無事連門都不出。

  蔻兒簡簡單單把這幾個御女送去了冰窖的事情,太妃們很快就知道了, 沒有一人敢說半個不字,反而有子女的都教著年幼的子女趁著安華公主不在的時候去討皇后歡心, 導致中宮迎來了幾次公主皇子的頻繁請安。

  說實話, 蔻兒與他們都不熟, 有幾個年紀只小她幾歲,瞧著心思很深,令她有些不自在, 完全無法簡單作為一個嫂子去對待這些暗藏心思的庶弟庶妹們,每次都只能讓宮女準備好多吃的玩的, 他們一來就找了三五個年紀小的宮女與她們一起玩耍,玩上一個時辰後她再與他們說兩句話,就和和氣氣把人送走。

  這種事情重複了兩次之後, 蔻兒也並未從這些年幼的皇子公主中發現有真正是單純來拜見嫂子的,大都懷著通過她來討好宣瑾昱的心思,也導致了讓她無法簡簡單單來對他們。只是御女她能隨意處理,這些皇子公主都是宣瑾昱的弟弟妹妹, 蔻兒也為此頗為頭疼。

  宣瑾昱得知後,直接給太妃們下令教習皇子公主們的學業與君子六藝,他會不定時抽查。這一下,太妃們不需要曲線救國走皇后的路子,陛下親自抽查,豈不是說做得好的會直接入了陛下的眼麼?雖然是帝王的庶弟,萬一因為老實有用,宣瑾昱願意培養一二日後得用的好手呢?豈不是說,有了好的出路?

  一時間,這些常往中宮跑的皇子公主們幾乎消失了,只有幾個公主還記得三五不時給蔻兒這裡送來一兩份手繡的帕子或者抹額鞋襪,皇子們就沒有了什麼音訊。

  蔻兒挺開心的,不用為別人的不斷造訪來改變自己的時間安排了。

  中宮她也沒有住兩天,等到皇子公主們不來了,立即收拾了東西搬回了泰華殿。

  日子已經進入了盛夏,一天殿內要放三到五個大型冰雕來降溫。蔻兒苦夏,越熱約不想動彈,整天懶得已經想要睡在鋪了涼墊的榻上不動,還是宮女們哄著讓她在殿內看看書走一會兒,稍微加點運動。

  回京已經快三年了,蔻兒手中捏著扇子嘩啦嘩啦給自己扇著涼,翻著許久之前寫給舊友的雜記,裡頭有記錄到她在襄城時的苦夏,天氣濕熱而粘人,整天一身都像是汗濕的,十分難受。

  相比之下,京中空氣乾燥一些,入了夏萬般不好,唯一一個讓蔻兒覺著能夠接受的就是身上不會像在襄城時總是濕濕黏黏的一身汗。

  蔻兒扇了會兒涼,放下扇子後捏著筆在新的紙上寫了一些最近的日常生活與她的感想,在裡頭建議舊友最好也來京城避暑,免去一身黏濕。

  等蔻兒去放下墨跡已干的紙張時,她發現,又能夠裝訂成冊了。

  蔻兒裝訂了新的一本把書放進去時,看見了一箱子堆放整整齊齊的雜記。

  這些都是她從小至今的生活點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舊友,把這些約定送出去呢?蔻兒輕輕一歎,蓋上了書箱。

  回到泰華殿的蔻兒本以為會和以往一樣和宣瑾昱在一起的時間會長一些,卻不料回來幾天後,蔻兒發現宣瑾昱似乎很忙,每天早上起得會比以往早一些。往往她還沒有任何感覺宣瑾昱就已經悄悄離開了。

  這個情況只是新婚那短時間會在她身上發生,之後她每次都能在宣瑾昱起身時發現,在宣瑾昱離開之前兩個人總要稍微磨蹭一會兒。而現在忽然她就在早上醒來時找不見人了。這也就罷了,宣瑾昱回來的時間也縮短了一些,甚至晚上會以處理政務為由,直到深夜才歸來。

  蔻兒不知不覺間,感覺她與宣瑾昱相處的時間縮短了不少。

  她總覺著有些不對。

  這天她睡前刷了小聰明,把宣瑾昱的衣帶解開系到自己手腕上,宣瑾昱一動她就有感覺。此刻天都未亮,蔻兒睡得也不踏實,幾乎頭一點一點的馬上就要睡著了,還強撐著睜開眼問宣瑾昱:「陛下這個時候就要起了麼?」

  本來宣瑾昱已經打算起身了,卻不料蔻兒的這個小動作讓他一愣,他輕輕一歎,重新躺下去單手摟著蔻兒:「不起,再睡會兒。」

  他若是此刻起身,蔻兒定然要跟著他一起。這樣她就睡不好,他不忍心。

  蔻兒此刻也困得迷糊,只知道宣瑾昱又躺了下來,她就安了心,靠在宣瑾昱懷中又睡了半個多時辰。

  宣瑾昱縱容了下蔻兒的時間,今日起得遲了些,卻時隔幾天能一起用早膳。

  跟著宣瑾昱腳步一起起了身的蔻兒簡單梳洗了下,坐在宣瑾昱的身側有些好奇問道:「陛下近來很忙?」

  宣瑾昱嚥下口中食物,不緊不慢道:「即將有一樁大事,我要提前做好應對。」

  蔻兒也是很懂事的,知道是宣瑾昱忙,只能默認了這段時間對她的稍微忽視。

  畢竟她的夫君不是田間農舍,肩負天下的人,又怎麼能夠事事以她為先呢。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幾天,蔻兒有時候一個人實在寂寞,就直接支桌子靠著打葉子牌消遣時間。宣瑾昱知道後,又送來了一隻會念詩的鳥雀兒。有一隻能逗趣的小玩意兒,蔻兒也算是稍微有些新意,能夠轉移轉移注意,沒有太多去想這段時間總是消失的宣瑾昱。

  夏日裡頭夜間也是悶熱的,蔻兒與宣瑾昱卻總是在腳踏附近放一個小冰雕,繼續著相擁而眠,稍微有些燥熱,兩個人都不當回事兒。

  蔻兒雖然早起見不到宣瑾昱,但是每夜還是能夠在宣瑾昱懷中,算是踏實。

  夏日多雨,常常冷不丁就是一場暴雨傾盆,這天夜裡也是,蔻兒睡著睡著忽然覺著很吵雜,雨珠拍打的啪嗒聲緊密連貫,偶爾還伴著悶聲的驚雷。

  蔻兒睡得不踏實,伸手就想去抱宣瑾昱,本想縮進宣瑾昱懷中尋求一絲庇護,卻不料她手搭過去卻抓了個空。

  蔻兒一下子整個人就清醒了,她睜開眼,就著微弱的光線,看清楚她身側的位置空無一人。

  宣瑾昱呢?

  蔻兒摸了摸,那兒宣瑾昱睡著的地方已經有些泛冷,感覺並不像是剛剛離開的樣子。

  他出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未回來?

  蔻兒坐在榻上等了等,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卻只除了暴雨的啪嗒聲外什麼都沒有聽到。

  她想了想,下了榻,光著腳也未穿鞋,左右看看,整個殿中的燭台都是被吹熄了的,她索性就什麼也不拿,就著微弱的光線,小心翼翼朝外走了走。

  泰華殿內殿從來不留人,外殿也很少有留人的時候,蔻兒從小門走到外殿時,這裡一片漆黑,沒有人影。

  宣瑾昱不在?

  蔻兒有些茫然,這個時候了,宣瑾昱總不會又去勤政殿吧。

  她想了想,繞了回去。內殿的兩側有兩個門是通向側殿的,一側是她常用的,一側是宣瑾昱常用的,蔻兒慢慢走向宣瑾昱側殿的那個位置,光著腳的她沒有一絲聲響,悄無聲息停在了門口。

  她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聽了聽。

  外頭雨勢稍弱,嗶嗶啵啵之聲依然還在,此刻外頭也刮起了大風,呼呼席捲著庭院,有些沒有關好的窗子就發出了砰砰聲。

  蔻兒往前趴了趴身,她看見了透過屏風傳來的微弱燭光,以及側殿內有些沙沙的聲音。

  他在裡頭。

  蔻兒小心掀起珠簾走了進去,繞過屏風,她看見坐在案桌邊一身白色內衫的宣瑾昱正挽著袖子,伏著身擺弄著什麼。

  看見人,蔻兒一下子就踏實了,她輕輕道:「陛下。」

  忽然響起的聲音一下子把專注的宣瑾昱給打斷,讓他驚了一驚,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把一側的白色布捲往案桌上一披,把整個案桌全部牢牢蓋住後,才略微鬆了口氣,起身迎向蔻兒。

  他摸了摸蔻兒的手臂,已經有些冰涼。夜裡這一場雨捲走了燥熱,空氣也降了降溫,她又一身單裙在殿內外走了一圈,身上自然有些冷。

  宣瑾昱有些心疼,把人往懷裡一摟:「怎麼出來了,雨聲太大吵醒你了?」

  蔻兒點了點頭,問道:「陛下為何半夜不睡?」

  宣瑾昱這時已經發現蔻兒光著腳了,索性直接把人抱起來,用身體給她暖暖,抱著人往出走。聽見蔻兒的話,他一臉淡定:「不過是有些睡不著,起來坐坐罷了。」

  蔻兒勾著他的脖子也未多想,只猜是他事多心煩。

  回了內殿,宣瑾昱把人放回榻上,又自己去打了一盆水來,蹲下去捏著蔻兒纖細的腳腕,輕輕用帕子給她擦腳。

  蔻兒有些怕癢,腳趾頭不斷蜷縮,總有些想要回縮。

  宣瑾昱面前的這雙足嬌小而白皙,足弓弧度很美,圓滾珠潤的腳趾頭蜷起,讓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蔻兒的腳哪裡被別人這樣擺弄過,她感覺很微妙,不斷往後縮著腳,只是宣瑾昱力氣比較大,能圈著她動彈不得,又不會弄痛她。蔻兒無奈,只能好聲好氣道:「陛下,鬆開吧。」

  宣瑾昱當做沒聽到,仔細把蔻兒的一雙足擦洗摩挲到微微泛粉,才用干的帕子輕輕擦拭了去,他鬆開的一瞬間,蔻兒立即縮回腳,整個人往裡頭滾了一圈,把一雙腳藏進了被子裡,整個人蒙著被子不說話。

  宣瑾昱知道這是她有些羞了,輕輕笑了笑,端著蔻兒的洗腳盆去了側殿,自己又稍微洗了洗,回來後把縮在被子裡的蔻兒挖出來,扣到自己懷裡,好整以暇道:「也不怕悶壞了?」

  蔻兒剛剛是真的有羞。明明以往兩個人也摟在一塊兒親過,為何他只是捏著自己的腳把玩,就讓她整個人有種酥麻的不適,令人微微惶恐。

  她不說話,只依著宣瑾昱胸口找了個舒適的角度打算重新入睡。

  宣瑾昱摟著她,手掌在她的臂膀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過了片刻後,他發現蔻兒還沒有睡意,依舊睜著眼,想了想,輕聲問道:「蔻兒,你可記得有位郭老國公夫人?」

  蔻兒半瞌半醒中聽見了問話,她躺在宣瑾昱懷中想了想,不確定道:「是不是已經年過六十,身子骨還挺硬朗的那位老夫人?」

  她剛立後時,這些宗室貴族夫人們都是來給她請過安的,雖然她不需要把所有人都記下來,但是有些特殊的,她基本能對的上。

  這位郭老國公夫人也是,她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年輕時與當年的國公一起上過戰場的那種偉女子,時至今日,有的坊間還流傳著她的過往輝煌。

  「嗯,是她。」宣瑾昱不緊不慢道,「朕想請她來給你笄禮上做正賓,可好?」

  蔻兒頓時睡意全無,十分驚訝:「笄禮?」

  她不是已經成婚了麼,哪裡還能有笄禮?

 

 

第八十一章

  女子十五而笄可許嫁, 但是她在十四時已經出嫁了,說是快要及笄, 只不過說的是她的年紀罷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出嫁之後, 她是不會有及笄禮的。

  現在宣瑾昱告訴她, 她也可以有笄禮?

  宣瑾昱摟著她輕輕道:「自然是笄禮,不是還有一旬左右, 你就要十五了麼。」

  蔻兒此刻哪裡還睡得著,一頭坐起來兩眼亮晶晶看著宣瑾昱, 聲音充滿了驚喜:「真的可以?」

  「自然可以。」宣瑾昱沒把人摟住, 跟著坐起來打了個哈欠, 伸手勾了勾蔻兒的鼻尖,無奈道,「具體的明兒再說, 今兒太晚了,先睡吧。」

  「可我睡不著了。」蔻兒一臉興奮, 睡意全無。

  宣瑾昱想了想,換了種說法:「明兒我還要早起。」

  蔻兒聽到這話,興奮勁兒才稍微退了退。宣瑾昱每日早起晚睡的, 休息不好,今天又半夜耽誤,明兒他肯定會困得不舒服。她立即頷首:「好,那我們先睡。」

  說是先睡, 但是蔻兒根本睡不著,躺在宣瑾昱的臂彎裡,就著微弱的光線一點點描摹著宣瑾昱的五官。她怕吵醒了已經睡著的宣瑾昱,不敢出聲,只抿著嘴自己無聲笑著。

  及笄……她還以為會永遠錯過呢。

  沒想到她就算出嫁了,也還能有笄禮。

  蔻兒輕輕靠在宣瑾昱肩頭,帶著笑入睡了。

  她睡著後,本該已經熟睡的宣瑾昱睜開眼,重新把蔻兒調整了下姿勢摟緊自己懷中,交頸而眠。

  皇后的生辰本就是大事,更別提此次皇后十五歲的生辰,陛下親自下令要給皇后操辦及笄禮。皇后的生辰,皇后的笄禮,交疊在一起幾乎讓女官無從下手。

  宮中的笄禮也不過給兩個公主曾舉辦過,到底只是天子庶妹,沒有長輩,兩場笄禮都是簡簡單單過了。可如今不同,及笄者是皇后,且不提皇后的身份,單單是陛下的看重,就足以讓整個後宮為之慎重。

  距離皇后的生辰不過還有一旬有餘,這個時間對於司禮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倉卒了,六司一局基本都開始為了皇后的生辰而忙碌起來。

  蔻兒也有些忙。

  她在忙著思考賓客一事。

  宣瑾昱說過,讓老國公夫人來給她做正賓,但是除了正賓外,還有其他一些人選需要定下來才是。

  蔻兒回京算下來有三年,但是三年中,還真沒有認識到些什麼人,而襄城的夥伴與西姜的夥伴,也許久未曾聯繫,細想一下,除了自己姐妹外,她幾乎沒有好友可言。

  這種情況下,她的贊者怎麼辦才好?

  蔻兒的煩憂讓宣瑾昱知道後,他問:「贊者讓阿饞來,可好?」

  蔻兒一愣。

  她沒有想到過阿饞,畢竟阿饞現在是她的小姑,屬於自己妹妹,一開始她就把阿饞和自己風家的表姐妹們全部排除了。

  「這樣可以麼?」蔻兒也有些猶豫。

  「自然可以。」宣瑾昱施施然道,「朕既然都能給皇后舉辦笄禮,那讓皇后的小姑來做贊者,也無甚不可。」

  蔻兒一想也是,她一個已經出了嫁的人都能舉行笄禮,小姑做贊者又有何懼。

  經過宣瑾昱的提議,贊者的人選就定了下來,安華公主。

  笄禮上的一些人選在帝后兩人商討中慢慢敲定了下來,到了確定賓客的時候,蔻兒的意思是依舊只自己人,但是宣瑾昱卻否決了。

  「女兒家的笄禮一定要盛大。」

  宣瑾昱一句話,立即把皇后的笄禮變成了自他登基以來,除了大婚以外最盛大的一場宴會。

  皇后及笄,古往今來也未有過,當消息透露出去的時候,除了方家風家人外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這皇后前不久回門已經算得上是一樁大事了,陛下寵愛皇后,無可厚非,眼下又要給皇后舉辦笄禮?

  一時間,不管是宗室貴族還是官家士族,紛紛卯足了勁兒打算把自家的女眷送上皇后的賓客席上。

  很明顯,眼下的陛下對皇后的寵愛已經勝過一切,只要能夠和皇后交好一二,受益只怕無窮。

  這些人也就罷了,方家大太太也動了心思。很快就遞了帖子進宮,表示想進宮給皇后請安。

  蔻兒得到這個消息有些不耐。她知道方大太太如今是挖空了心思想要給她女兒兒子奔前程,只是以往已經把她得罪了,眼下又看不清局勢,總是想要借她的勢,沒得讓人厭惡。

  此時提出進宮來給她請安,只怕也是瞅準了她即將舉辦的笄禮了吧。

  蔻兒想了想,正巧她也有話要說,並未阻攔,准許了方大太太的入宮。

  方大太太不是一個人進宮的,她身邊還帶了方令芝。

  這是方大太太第一次進宮,兩眼一抹黑,什麼也不知道,只緊緊攥著小女兒的手,讓她看著宮中的繁華。

  抵達中宮時,方家母女明顯被中宮的奢華震驚到了。

  以往在方家,她們總說蔻兒嬌奢無比,如今她出嫁了,卻比起往昔有過之而無不及。

  整個宮殿的珍寶玩物隨處可見不說,僅僅是殿中的兩座一人高用來降溫的冰雕,不但栩栩如生,還點綴了不少的珍珠瑪瑙,比起方令芝的穿著打扮都要奢華的多。

  方令芝明顯瑟縮了,特別是在看見殿中三階台階上一身綾羅華服美艷無比的蔻兒時,幾乎話都不會說了,只跟著方大太太一起跪下行禮。

  蔻兒給她們賜了坐,看著小心翼翼的方大太太,淡淡道:「大伯母可是有事?」

  「確實是有事,蔻兒,這不是你馬上就要及笄了麼,我思來想去的,弟妹走得早,你的笄禮總不能沒有主人,我做大伯母的,自然不可推辭。」

  方大太太陪著笑道。

  蔻兒一聽幾乎都樂了。

  笄禮的主人?她還真是敢想!

  蔻兒冷笑了聲:「大伯母是不是忘了,我的母親雖然故去,但是我現在可是有阿家的。」

  關於笄禮的主人,她和宣瑾昱商量的時候,直接就讓蒲心道長擔任了。畢竟婆母也是母,除了蒲心,沒有第二個名正言順的人了。

  方大太太還真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她居然無意中是在搶太后的位置,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連連擺手道:「是我忘了是我忘了,既然有太后給蔻兒操心,伯母就放心多了。」

  頓了頓,她又小心問道:「那不知道贊者人選可定了?」

  蔻兒掃了一眼方令芝,哪裡還不知道方大太太的意思,淡淡道:「定的安華公主,不知道大伯母可有什麼異議?」

  「沒有沒有,斷斷沒有。」方大太太哪裡還敢有異議,一個太后一個公主,她也好她女兒也好,哪個都不敢去有所置喙。

  只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完全斷了她想要女兒在皇后笄禮上露臉的念頭?方大太太不死心,賠著笑道:「蔻兒好福氣,如今出了嫁也能舉行笄禮,外頭啊,大伯母聽人說起,都是羨慕的不得了呢。」

  蔻兒只端起旁邊的茶杯抿了一口,並不接話。

  方大太太知道蔻兒素來就是這個樣子,也不覺著尷尬,自顧自繼續說道:「你們姊妹中,芝兒與你年紀相仿,她稍長你一些,笄禮的事兒她也才經歷過,不妨讓她留在你身邊陪你,有些地方能夠幫幫你的也好,就算幫不到,有個姊妹在身邊陪著說說話也可啊。」

  蔻兒不輕不重把茶杯往旁邊一放,發出輕輕的咯登聲。

  方大太太立即閉嘴,有些猶豫看著蔻兒。

  方令芝一直不敢說話,只低著頭看著地面,忽然聽見咯登聲,縮了縮肩膀。

  蔻兒放下茶杯後,抬手揮退了幾個女官並宮女,她等殿內只有三四個貼身宮女時,算是給方大太太留足了顏面,這才不緊不慢道:「有句話,我一直想給大伯母說,只是找不到機會,正巧,今兒大伯母來了,那我就順便說了吧。」

  方大太太只覺不妙,但是她可不敢攔著,只能囁囁道:「都是自家人,蔻兒有什麼直說就是。」

  「幼時我在方家,大伯母素來冷淡我,待我從風家回來之後,大伯母開始慫恿姊妹排擠我,編排我,甚至時不時給外頭露一些敗壞我名聲的事。」蔻兒不理方大太太的那話,直接說道,「之後更是幾次三番找我的事,等我成親之後就藉著我的名頭在外頭獲取了大量的好處……」

  「大伯母,我叫你一聲大伯母,是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蔻兒視線涼颼颼地看著直冒冷汗的方大太太,口齒清晰道,「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凡事,適度。」

  她視線掃過方令芝,忽然溫和地一笑,柔聲用商量的口吻道:「大伯母,說來你該知道,我如今是皇后,手中或多或少有些權。如果真的惹惱了我……不知道大伯母清不清楚,我這個皇后,能做些什麼?」

  「比如說,斷了堂兄的仕途,又或者說,壞了堂姐的婚事?」蔻兒一臉笑吟吟,「大伯母覺著,蔻兒做得到麼?」

 

 

第八十二章

  方大太太半輩子都是在為了子女操勞, 做的任何都是想要給自己的子女謀個好前程,她是一丁一點也不敢拿自己的子女來賭, 也十分清楚, 這個已經成為皇后的侄女,再也不會給她留臉了。

  方大太太經此一事, 只怕再也不敢打著大伯母的旗號, 來做任何噁心蔻兒的事兒。

  蔻兒很滿意,她覺著稍微仗勢欺人一些對於她來說是一勞永逸的好事兒, 起碼能讓一些有所畏懼的人老實,給她省事兒。

  方家煩心事解決了, 後宮中的御女們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冰窖, 太妃們足不出戶的, 幾乎沒有任何給蔻兒添麻煩的事情,她整個人輕鬆了許多。

  司制那邊已經做出來了好幾套顏色圖紋花枝不同的衣服來,一套套呈現過來給蔻兒過目試換挑選, 蔻兒看得眼花繚亂的,隨手一指:「就這個吧。」

  反正司制做出來的衣服從來都是讓人滿意的, 挑不出什麼錯來,與其委屈自己一件一件選的眼睛疼,倒不如隨緣吧, 反正也不會丑。

  司制知道皇后這是天氣太熱懶得動彈了,嘴角一抽,勉強勸了句:「皇后不如再看看?」

  皇后隨手一指,萬一笄禮上發現並不滿意, 豈不還是她們的錯?

  蔻兒又看了眼她剛剛指的那件衣衫,款式顏色圖紋都還合她心意,並無不妥,遂道:「無妨,就這個。」

  選定了衣服,配合衣服的首飾也要挑選。衣服是大件,看起來省事蔻兒都懶得看,更別提這種細枝末節的配飾了,她大手一揮,全權放給司珍,讓司珍根據她選出來的衣服搭配配飾,可沒把司珍嚇著。司珍哀求道:「皇后好歹過過目。」

  皇后信任願意讓她全選,可她不敢真的做主,硬生生求著蔻兒把她選出來的一樣一樣看過去,說了好才算數。

  蔻兒對這個沒有什麼耐心,坐在矮榻上吃著水果,司珍顫巍巍拿出一樣問如何,她頭也不抬就一個好字,就這樣,光選配飾也花了足足兩個時辰。

  蔻兒不是對笄禮不上心,而是單純信任女官們,她知道,但凡呈給她的作品,無一例外都是精品,這樣的情況下,她就算稍微偷懶也無妨。

  宣瑾昱回來後知道了蔻兒的隨意,只笑笑,親暱道:「這是因為皇后天生麗質,無論什麼衣服配飾都只是襯托,才敢這樣做。」

  蔻兒彼時正在畫人物圖,聞言一撇嘴,一臉真誠:「不,只是因為懶。」

  話雖如此,宣瑾昱說的話的確沒錯。蔻兒天生麗質,在精美絕倫的服飾在她身上,都壓不過她的光彩。

  初見不過十三歲的半大女孩,那會子蔻兒相貌還未曾長開,縱使精緻可愛,也還有些稚氣未脫。十四歲的蔻兒變化一下子就大了許多,個頭長高了,人抽條了,身材婀娜了起來,相貌也長開了些,雖然只是短短一年,卻從一個半大女孩兒長成了一個少女,如今即將十五歲的蔻兒,正是含苞欲放之際,花期最佳時期。

  蔻兒不愛上妝,時常素顏,只她肌膚白皙滑嫩,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紅,明眸皓齒。加上居移氣,養移體,蔻兒本就氣質出眾,如今做了皇后的她,更是氣度十佳,貴不可言。

  普天之下,讓宣瑾昱再找一個像他的蔻兒容貌這般出眾的女子,只怕都是找不到的。

  皇后笄禮這件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方父塞給了方令賀一個盒子,讓方令賀下了朝遞給宣瑾昱,宣瑾昱打開一看,是一根木質的簪子,上面用白色玉瓣拼湊出了一朵芍葯花,看著很簡單。

  宣瑾昱捏在手中轉了轉,發現木簪上有些手工的痕跡,這並不是一個熟於工匠的人做的。那麼這根木簪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他慢吞吞把木簪裝回了小盒子中,沉思了片刻,等到回到泰華殿時,把這個木簪交給了蔻兒。

  「這裡頭是什麼?」蔻兒正在自己用藥杵搗著水果泥,看見伸到眼前來的手,接過盒子,放下藥杵有些好奇,「陛下送我的麼?」

  宣瑾昱貼著蔻兒坐下,看著她打開了盒子取出木簪,低聲道:「是岳父送的。」

  蔻兒捏著木簪愣了愣,她抬起手透著光看著這根木簪,摩挲了片刻:「……這是父親自己做的吧。」

  「大約是了。」宣瑾昱道,「岳父對你的事很掛心。」

  蔻兒捏著木簪,輕聲說道:「陛下,我的笄禮……」

  「就用這根簪子吧。」宣瑾昱不等蔻兒說完,就溫柔說道,「不要浪費了岳父的一番心意。」

  蔻兒捏著簪子頷首道:「嗯!」

  父親的一番心意,她定然不會辜負的。

  宣瑾昱輕笑著看著蔻兒,凝視著她堆作雲鬢的髮髻,神情微微有些落寞。

  時間過得很快,還有幾天就到了蔻兒的笄禮,遠在京郊道觀的蒲心道長這天帶著阿饞也一道回了宮,準備著為蔻兒的笄禮操持。

  一別小兩個月,蒲心道長未有變化,阿饞長高了些,瞧著也活潑了些,臉上稍微有了點肉,大約是在道觀被養的很好。

  阿饞得知了自己要作為蔻兒的贊者,十分興奮,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早早兒就去問了好幾個舉辦過笄禮的姐姐,算得上是準備充分。

  她還在昭露殿演示了一下她之前訓練過的流程,一點一點都很合理,基本上沒有錯誤。

  蒲心坐在蔻兒對面看著自己的小女兒,含笑對蔻兒道:「她啊,早知道了就念叨著要把禮儀練好了,免得做錯了什麼。」

  「小姑做得很好了。」蔻兒招手令阿饞過來依著她坐,給阿饞剝了個葡萄。

  阿饞眼睛亮晶晶的:「嫂嫂的笄禮,我自然要十分用心才是。」

  「我就說她,贊者不算多重要,到時候,還是正賓的事兒。她不聽,總覺著自己是最重要的。」蒲心提起小女兒,笑著搖頭,萬般無奈。

  蔻兒笑道:「最重要也沒差了,小姑頭一回當贊者,也是一件大事。」

  蒲心含笑:「你啊,就縱著她吧,她也不小了,今年十一,沒幾年也就要及笄了,總不能讓你們兄嫂兩人寵的還跟個孩子似的。」

  「這樣並無不好,」蔻兒笑吟吟道,「蔻兒以往在家中,長輩也是該怎麼寵怎麼寵,她們總說,女孩兒在家時才是最自由的,若是這點子時間都要監督著,到底沒了趣味。」

  「你說的也對,」蒲心頷首,「也就是你家中這般寵著你,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好性子來。」

  「這可不是寵出來的,這該是嫂嫂自己性子好,阿娘。」阿饞吃著葡萄吐了籽後提出了異議,「我也接觸過幾個,不說別的,當初父皇最寵愛的昭陵姐姐,還不是榮寵俱佳,可昭陵姐姐那個脾氣,真真是壞到了極點!」

  阿饞彷彿十分不喜這個昭陵公主,言辭中都是不滿,小臉上也都嫌惡。

  昭陵公主?蔻兒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畢竟從她成婚到現在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封號昭陵的公主來給她請過安。

  蒲心一臉淡定道:「不一樣,你昭陵姐姐是自作孽。」

  彷彿發現了蔻兒的不解,蒲心輕描淡寫道:「昭陵是阿饞的一個姐姐,以往很得寵,做事有些沒有規矩,跋扈慣了,昱兒登基前對他還口出狂言,她剛滿十五,就被許嫁到了南陽。」

  蔻兒知道宣瑾昱在先帝時期並不受寵,但是從未想到過,登基之前一個公主也能對她口出狂言,毫無顧忌。頓時對這個昭陵公主充滿了不愉。

  「不提這些了,」蒲心笑著轉移了話題,「我兒,那天該準備的可都準備好了。」

  「回阿家的話,都準備妥帖了。」蔻兒笑著把她選衣選配飾的事兒給蒲心說了,蒲心像她兒子一樣,十分認同道:「我兒長得美,怎麼穿都好看。」

  蔻兒笑瞇了眼。

  笄禮前三天,宣瑾昱主動提起要不要把風嬈嬈找進宮來陪她。

  蔻兒想了想道:「好啊,如果嬈表姐能陪著我的話,感覺會像在娘家時。」

  宣瑾昱頓了頓,又道:「那順便把你師兄也招來吧。」

  蔻兒雖然不知道為何要招她師兄,但是想了想正巧能讓師兄給蒲心再看一看,加上還有個傅醫女,也就沒有推辭,立即派人去了風家,請師兄和風嬈嬈進宮來。

  師兄一進宮,先去了太后宮中瞧了瞧,之後又給宣瑾昱號了號脈,最後一頭扎進御醫所,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

  風嬈嬈則不同,她一入宮,先是咋舌了下中宮的奢華,搖頭歎息:「我的小蔻兒啊小蔻兒,你這日子過得可真舒坦了。」

  蔻兒乜了風嬈嬈一眼:「嬈表姐可別埋汰我,你日子可比我舒坦多了。」

  「有什麼舒坦的,還不是渾渾噩噩瞎混。」風嬈嬈說話有氣無力的,十分的懶散。

  風嬈嬈一開始還有些興致,陪了蔻兒說了會兒的話,整個人就懨懨地,打了個哈欠:「蔻兒,給姐姐安排的睡的地方,我去躺一會兒。」

  蔻兒道:「嬈表姐睡這裡就行啊。」

  「免了,傻丫頭,這裡不是你姐姐我能睡的地方。」風嬈嬈一口回絕了。

  蔻兒只能安排了宮女給風嬈嬈準備了距離昭露殿最近的昭陽殿,思索了下,自己也跟著一道去了。

  「你跟著我來,你家陛下如何,要獨守空房了麼?」風嬈嬈沒有阻止蔻兒一起來,等到了地兒,兩個人都躺上了榻,才慢慢悠悠調笑著蔻兒。

  蔻兒大手一揮:「哎呀不管他,我要找找未嫁時的心情。」

  風嬈嬈打了個哈欠:「那你慢慢找,我先睡了。」

  這時候太陽才剛剛落山,餘暉尚在,空氣裡都還有熱意,蔻兒也有些睏倦,索性和風嬈嬈一起睡了會兒。

  睡得太早了,天黑之後沒有多久蔻兒忽然就驚醒了,伸手摸旁邊,是軟軟的身體,她才想起來身側睡著的是風嬈嬈。

  而此時,風嬈嬈也已經醒了,正在瞪著眼看著上空發呆。

  「嬈表姐……」蔻兒感覺風嬈嬈彷彿心情不太好,剛想問,「你怎麼……」

  「蔻兒啊。」風嬈嬈突然出聲打斷了她,「你和陛下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要孩子?」蔻兒被這個話題一下子就拐走了,「怎麼說到這個?」

  風嬈嬈道:「如果現在你有了孩子,你會留下來麼?」

  蔻兒更莫名其妙了:「可是我沒有啊。」

  風嬈嬈歎息:「現在沒有不代表之後沒有,你們又是新婚燕爾的,什麼時候有都可能。」

  蔻兒思來想去,趴到風嬈嬈耳邊小聲說了句。

  風嬈嬈幾乎震驚了,她瞪大了眼:「……不是吧你!」

  她彷彿有千言萬語,卻被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來,半響才長長一歎息:「……我的乖乖哎,姐姐我真是服了你了。」

  風嬈嬈頓了頓,問道:「你和官家說的是及笄之後?」

  「應該吧?」蔻兒也有些茫然。

  風嬈嬈看著自己表妹這般懵懂的樣子,又是一歎氣,認命地招了招手:「來,姐姐給你講講知識。」

  她本以為妹妹成婚這麼早,定然已經有些什麼了,卻不料……嘖,到最後,還是要她出馬。

  風嬈嬈斟酌著給蔻兒講了許多,蔻兒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最後整個人都懵了,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震驚,所聽到的一切都沒有來得及消化,讓她有些茫然。

  風嬈嬈才不管給表妹了多大的震驚,她講完了就打了個哈欠:「心肝兒,姐姐能教給你的就這麼多了,你自求多福啊。」

  風嬈嬈躺下去睡下了,蔻兒還坐在榻上發呆,過了半響,她忽然小心翼翼問道:「嬈表姐,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話音剛落,一個柔軟的枕頭飛了過來,直接把蔻兒壓倒在榻上。

  風嬈嬈硬邦邦道:「小孩子家家問什麼問,睡覺!」

 

 

第八十三章

  及笄前兩天, 蔻兒彷彿回到了未嫁時的狀態,在昭陽殿與嬈表姐同住, 宣瑾昱獨守空房兩天, 直到笄禮當天才能再見。

  笄禮放在了交泰殿舉行,蔻兒笄禮當天早早兒就被風嬈嬈催了起來, 又因為昨兒晚上聊得太晚, 風嬈嬈怕蔻兒眼睛腫,讓宮女拿了兩個冰塊來包裹著帕子給蔻兒冰了冰眼睛, 順便把蔻兒的臉也冰了冰。

  蔻兒任由嬈表姐幫她,打了個哈欠只覺著自己很困, 完全沒有睡夠, 趁著這個時候小小的瞇了瞇。

  時間還算早, 等蔻兒和風嬈嬈一道用了膳收拾好,宣瑾昱來接人的時候才不過辰時。

  宣瑾昱一來,風嬈嬈直接行了個禮道:「那我就先去了。」

  按著規矩, 風嬈嬈將要和方令賀一起作為蔻兒的兄姐接待客人,她這會兒早些過去也是應該的。

  「那就麻煩嬈表姐了。」宣瑾昱跟著蔻兒一般稱呼風嬈嬈為表姐, 十分客氣。

  等風嬈嬈先行一步,蔻兒左右看著宣瑾昱,發現了一件大事。

  「陛下沒有睡好麼?」

  宣瑾昱的眼下有一些青烏, 不算太明顯,但是也是能夠看得出來的。她伸手去摸了摸:「又熬夜了麼?」

  宣瑾昱沒想到蔻兒發現的這麼快,他伸手把放在自己眼下的蔻兒的手捏在手心把玩著,漫不經心道:「皇后不在身側, 朕孤枕難眠罷了。」

  蔻兒半信半疑,忍不住懺悔了下自己這兩天的行為,放任宣瑾昱一個人睡,好像的確不太好。

  她心虛,主動捏了兩塊冰塊包了帕子要給宣瑾昱冰一冰,宣瑾昱欣然接受。

  也不管冰塊是否能夠減輕眼下青烏,蔻兒盡職盡責給宣瑾昱眼下冰了片刻,直到冰化,才住了手。

  蔻兒左右看看,發現並沒有減輕,想了下提出道:「陛下不若擦點粉蓋一蓋?」

  宣瑾昱的膚色算是比較淺的,眼下的青烏只需要薄薄用一層粉就能遮蓋掉。蔻兒一邊說著一邊就讓尚竹去她梳妝台拿粉盒來。

  擦粉?宣瑾昱臉上的淺笑繃不住了,他立即抬手按下蔻兒的手:「不用了,並看不出來。」

  轉而又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過去吧,不能讓娘和岳父久等。」

  蔻兒一想也是,起身的同時問道:「陛下可用了膳,我與嬈表姐已經用過了。」

  宣瑾昱歎氣:「皇后只需與嬈表姐一起就是,不用管朕。」

  蔻兒腳下一停,似笑非笑看著宣瑾昱。

  眼前的帝王瞧著神色如舊,可這話聽在蔻兒耳中卻微微泛著酸意。

  「陛下醋什麼醋,我能夠陪嬈表姐的時間這麼少,借用陛下時間來用一用也不行麼?」蔻兒笑道。

  出嫁的女孩兒能夠與娘家人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反正她日後也是要一直陪著宣瑾昱的,這個時候稍微偏向嬈表姐一些,也無妨。

  宣瑾昱能說不行麼,自然是認命:「當然行。」

  其實這兩天蔻兒與風嬈嬈同住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入夜後枕邊冰涼,到底有些不習慣罷了。

  中宮幾個女官早早已經到了交泰殿,這時蔻兒與宣瑾昱兩個人乘坐一頂肩轎而去,路上遇見了幾個正在往交泰殿趕的公主皇子,他們不敢越到帝后二人的鳳輿前頭,都墜在了後面,不多時,帝后二人的鳳輿抵達交泰殿時,身後一連串的公主皇子與幾個太妃也跟著下肩轎,沒有跟著帝后二人走,而是在殿門外分作兩堆,皇子們自發去了方令賀那兒,太妃帶了公主去風嬈嬈那裡寒暄。

  交泰殿早早就佈置了起來,這會子女官並黃門們已經收拾妥當,蒲心換了一身絳紫色的裙衫,眉心勒了個抹額,正與一身新衫精氣神兒十佳的方父含笑對話。

  方令賀和風嬈嬈以皇后兄姐的身份做了半個主人,接待著所有前來的男客女客。

  男客這邊偏少一些,基本來的都是宗室貴族並風家方家人,大小的官員來不得,只令女眷們前來,導致風嬈嬈這裡女眷爆滿,人多的數不勝數,準備了三個偏殿都差點沒有把人裝下,臨時又收拾了一個偏殿出來才剛剛夠。

  這些女眷本來對於讓一個表親的商戶女子來接待她們本來有些不滿,後來聽說這是皇后最親近的表姐,一下子態度轉變很大,總要抓著風嬈嬈的手一塊兒說說話,把帶來的十幾歲的女孩兒推上前去試圖與之結交。

  風嬈嬈臉都要笑僵了,好在她待人接物自有一套,談笑間瞧著也親和有禮,誰也沒有冷落,著實忙碌了一番才把女眷大致安排妥當。

  蔻兒坐在內殿,聽到外頭嬈表姐一直忙忙碌碌不止,叫來花香吩咐了一番,等花香出去了之後回來,對她行了一禮道:「回稟皇后,嬈姑娘那裡身邊已經有兩個風姑娘在幫忙了。」

  有人幫忙就行,以免風嬈嬈一個人累壞了她。蔻兒又囑咐了讓風嬈嬈偷個懶休息休息,吃口茶。

  花香出去後回來道:「回稟皇后,嬈姑娘那兒……已經有人照顧妥帖了。」

  蔻兒沒有多想,有人照顧就行。總不能因為她這個事把嬈表姐累到了。

  此時阿饞正在和郭老國公夫人學著待會兒該怎麼做,方家以大太太為首的女眷們都老老實實在側殿待著,沒有鬧出任何惹人煩的事情來,只與其他人家的女眷簡單說笑。

  蔻兒坐在內殿吃了一塊瓜果,又喝了一杯蜜茶後,外殿基本上已經準備好了,鑼鼓響起,一切就緒,等待著蔻兒的入場。

  彼時她已經在宮女的幫助下換了一身簡單的內衫裙,整個人素雅清淡,濃香掀了珠簾,她從側門而出,走外殿門,鐘鼓三聲,抬步入內。

  交泰殿兩側此時整齊正坐著幾十位世婦,風家方家女眷都在最前端。殿中郭老國公夫人與阿饞左右而站,方父與蒲心站在最中間,迎接著蔻兒。

  蔻兒緩步而入時,有一些分神,她視線內居然沒有看見宣瑾昱。

  正殿中放著一塊水紅色的繡花蒲團墊,蔻兒端手而跪下後,聽著太后循循教誨,視線的餘光還在搜索著宣瑾昱。

  他呢?

  蔻兒沒有瞧見人,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低著頭抿著唇聽完了教誨,拆髮梳發之後,她起身而出,進了內殿中更衣。

  隨侍的兩個宮女早就準備好了衣衫,蔻兒繫著衣帶時,忽然聽見了宣瑾昱的聲音。

  「剛剛在看什麼呢?」

  「陛下?」蔻兒猛地抬頭,看見她在外殿中沒有找到的宣瑾昱此刻正站在她身前不遠處,垂著的袖子中依稀有些脹鼓鼓的,就像是裡頭裝了個什麼東西。

  蔻兒掃了一眼就過,笑瞇瞇看著宣瑾昱:「陛下不出去麼?」

  「出去,」宣瑾昱頷首,「等等你加笄的時候我就出去。」

  衣帶已經繫好,宮女替蔻兒整理好了衣袖衣領,時間也差不多了,蔻兒又看了宣瑾昱一眼,這才道:「那我先出去?」

  「你且先去。」宣瑾昱目送著蔻兒離開內殿後,這才把袖子中的東西拿出來,替換了女官準備好的。

  蔻兒重新跪在蒲團上時,郭老國公夫人作為她的正賓給她加笄,她低著頭視線垂在地上,不多時,耳中似乎聽見了珠簾滾動的聲音,她微微側了側眸,看見了一雙皂靴由遠及近,駐足在正中而落座。

  殿中所坐女眷正要起身行禮,宣瑾昱微微抬手,免去了大家的禮,坐在正中間,目光落在蔻兒身上。

  彼時蔻兒已經加笄,烏黑秀髮挽起,她微微垂著頭,露出細白的脖頸。

  很快,蔻兒起身退出,去更第三重衣時,悄悄抬眸掃了宣瑾昱一眼,看見她夫君正含著笑看著她,蔻兒抿著唇輕笑著退回內殿,很快就加衣而出。

  她加簪的時候,阿饞呈給郭老國公夫人的是方父手作的那根木簪,看見這根簪子在郭老國公夫人手中被插進蔻兒雲鬢之中,與蒲心坐在側面的方父捻著鬍子的手微微發顫,喃喃說好,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什麼好。

  到了最後,只剩下一頂鳳冠,錦帕覆蓋的托盤被掀開時,露出了一頂小巧精緻的金玉鳳冠,九鳳銜珠,翡翠點玉,整頂鳳冠流光四溢,熠熠生輝。

  這鳳冠一露在人前,引來無數驚歎,其中還有一股倒吸涼氣,卻帶著一種訝異。

  蔻兒看去,是司珍女官,她呆呆盯著鳳冠,眼中滿是不解與害怕。

  其他人並未注意到司珍女官,都在感慨與這一頂鳳冠的華麗與精緻,郭老國公夫人也口中讚歎連連,輕手小心的從托盤中取出鳳冠,小心翼翼戴在蔻兒頭上,用一根長長的金笄穿插而過,穩穩固定。

  蔻兒頭戴九鳳銜珠金玉冠,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走到方父與蒲心面前,盈盈下拜。

  三拜過後,禮成。

  宣瑾昱起身,緩緩走到蔻兒身側而立,同樣對兩位長輩三拜,而後牽著蔻兒的手,含笑輕聲道:「恭喜皇后……及笄了。」

 

 

第八十四章

  皇后及笄過後, 這位十四歲就被立後的方後,終於成年了。

  在場女眷無一不眼含艷羨, 起身拜賀。

  之後的事都是蒲心操持, 這算是宮中自帝后大婚後第一場盛宴,來客諸多, 禮堆成山。同樣, 擺開的席面也十分的盛大,整個交泰殿幾乎都被佔用, 宮女黃門來往穿梭,忙碌不止。

  作為主人的蔻兒永遠是最清閒的一個, 她與宣瑾昱共同坐在高位, 偶爾吃點, 更多的時間都是在看底下人排練的歌舞和獻寶。

  皇后笄禮,他們不敢弄些不適宜的,主要都是一些群舞, 為了防止有人用心做些不太妥當的事情,連獨舞都沒有安排, 跳得再好的女子,也沒有在帝后二人面前露臉。

  蔻兒對此到沒有多想,只看幾眼跳舞的舞姬, 感慨下她們柔軟的腰肢和柔弱無骨的身姿,飄然若仙的舞步,還算是享受。

  連上了幾個群舞後,側殿那邊忽然有些騷亂, 很快就平復了下來,幾乎沒有讓正殿內的人發現。蔻兒自然也沒有注意到,還是濃香去了一趟過來後悄悄貼著她耳朵說了,她才知道。

  宣瑾昱坐在她身側,重心不像她一樣還能看看歌舞那般愜意,主要的心思都落在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濃香與蔻兒低語過後,蔻兒的表情微微不愉。

  「怎麼了?」宣瑾昱低聲問道。

  蔻兒撇了撇嘴:「樓家試圖讓他們小女兒作為領舞加入下一個群舞中。」

  樓家就是樓婕妤的母家,樓父是三品將軍,家中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樓婕妤是他家的二女兒,如今這個在側殿裡糾纏的,是樓家的小女兒,年不過十五。

  宣瑾昱放下筷子,直接吩咐道:「就說樓氏女思念姐姐,請她入銅鳩殿去小住七天。」

  蔻兒差點噴笑了出來,樂不可支看著宣瑾昱:「銅鳩殿?那個雜草叢生的荒廢宮殿?」

  「嗯,」宣瑾昱對於有人在蔻兒大喜之日找事有分薄怒,他在底下的手輕輕捏了捏蔻兒的,「順便請樓婕妤去同住,讓她們姊妹團聚幾日。」

  蔻兒剛剛的委屈與煩悶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忍不住的笑意。

  她剛剛得到消息,還在擔心樓氏女非宮妃,她要處理還有些棘手,宣瑾昱就乾乾淨淨做好了,完全不用她頭疼。

  而且這樣一來,一點問題也沒有。樓婕妤好歹位份在那兒,請妹妹入宮小住也合情合理。只是入住的宮殿稍微有些破敗,適當打破一下小女兒家的幻想,也是正好。

  花香也憋著笑,趕緊去側殿傳達了命令,很快,樓氏女一臉欣喜就跟著宮女的身後離開了,而下一個群舞,也順順利利獻上了。

  歌舞過後,蔻兒與宣瑾昱分別和蒲心方父飲了一杯酒,小酌輒止,之後瞧著並無什麼事情,索性就提前退席。

  帝后退了席,那些在座的才敢放開了膽子去各自敬酒攀談。

  蔻兒離了席,直接與宣瑾昱乘了肩轎回了泰華殿。

  彼時不過中午剛過,外頭又熱,裡頭又悶,蔻兒一回來就直喊著熱,連忙就要拆頭換衣。

  泰華殿在主人離開之後就沒有續上冰雕,此刻才趕緊搬了兩座來。蔻兒已經在尚竹素涼的幫助下拆了頭上的鳳冠簪笄,她梳著烏黑順滑的散發時,有些好奇伸手碰了碰鳳冠。

  「陛下,這個冠做的可真精緻,但是我看司珍女官好像看著這個冠有些表情不對,這個有什麼不對的麼?」

  蔻兒有些擔心這個鳳冠這麼精緻華美,會不會是有什麼來歷。只是她如今細看,鳳冠處處光彩流溢,精細而華美,珠光流輝,可以說是十分的嶄新了。

  宣瑾昱倚著梳妝台漫不經心把玩著蔻兒的髮絲,隨口道:「不過一個鳳冠,沒有什麼不對的。」

  蔻兒扭頭剛想說話,視線卻落在了宣瑾昱的手指上。

  她怔了怔。

  然而她什麼都沒有說,小心翼翼看了眼宣瑾昱眼下淡淡的烏青,抿了抿唇,側頭靠在了宣瑾昱的手背上。

  「嗯?」宣瑾昱有些不解,手卻不敢動了,托著蔻兒的頭,低聲詢問,「怎麼了?」

  蔻兒輕輕搖了搖頭,側過身來直接抬手摟住了宣瑾昱的腰,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氣息,有些沉默。

  宣瑾昱靜靜抱著她片刻,等過了會兒,宣瑾昱輕聲道:「不是嫌衣服厚重麼,乖,先去換衣服,等等再抱。」

  「嗯。」

  蔻兒緩慢地鬆開了手,有些依依不捨離開了宣瑾昱的懷抱。

  不知道怎麼的,她自從與宣瑾昱成婚後,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極度渴望擁抱一樣,總想要摟在一塊兒,感受到他的肌膚溫度才安心。稍微有些什麼,都想要伸手抱住他才好。

  這是病了麼?

  蔻兒不懂。

  她換了身上略顯厚重的衣衫,一身輕薄的紗裙頓時瞧著清爽了許多,走出來後順手把長髮挽做一個纂兒,隨意拿了髮帶一束,剛想過去和宣瑾昱說說話,就看見宣瑾昱已經側身躺在矮榻上閉眼正睡著。

  蔻兒一頓,她抬手揮退了殿中幾個服侍的宮女,自己拿了蠶絲繡花的團扇,悄無聲息地坐在了矮榻旁的繡凳上,一手托著腮,一手對著宣瑾昱扇涼。

  他很睏,短短時間內已經閉眼睡得很熟,睡著後的他,眼下的烏青瞧著十分明顯,蔻兒思及那天夜裡醒來去找他時,他抬手覆蓋的那面白卷下的物事,有些無奈,又有些輕歎。

  一個人犯困似乎很容易引起身邊人的犯困。蔻兒本來並無睏倦,只是打算坐在宣瑾昱身側給他扇扇涼,趕趕蚊蟲,卻不料看著他的睡顏,沒多久,自己就眼皮子沉重,等她再度睜開眼時,還是宣瑾昱低聲說話時引起的胸膛微微震動弄醒的她。

  「……先出去吧。」

  蔻兒睜開眼時,聽見了宣瑾昱的聲音,她一睜眼,就看見了宣瑾昱的下頜,眨眨眼,慢慢發現自己此刻是被宣瑾昱摟在懷中,貼著他身體而睡的。

  這話彷彿是對著誰說的,蔻兒扭頭去看時,殿中已經沒有人,只有一股風動,以及洞開的窗外吹進來的涼風。

  已經是黃昏之際了。

  她睡了這麼久?

  蔻兒打了個哈欠,喃喃道:「陛下怎麼沒有叫醒我?」

  宣瑾昱一手摟著她,另一手還捏著蔻兒的扇子,正在給她扇涼,聞言很不解:「叫你作何?」

  這不是怕耽誤了他的事麼。蔻兒看見捏在宣瑾昱手中的扇子,微微有些羞赧,慢吞吞坐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她的頭髮已經睡亂了,有些碎發毛毛躁躁飛起來,細細軟軟的頭髮從宣瑾昱臉頰掃過,有些細細的癢。

  宣瑾昱很快跟著蔻兒一起翻身下榻,兩個稍作整理,搖鈴傳喚了宮女。

  此時距離宮中設宴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賓客基本都送走了,只有風嬈嬈並徐嵐暫且留在宮中。一個是在昭陽殿裡累得睡覺,一個是在御醫所裡被迷花了眼,師兄表姐兩個人,都沒有想起來今兒的主角蔻兒。

  蔻兒自從上午在設宴中稍微進了食,到了現在才能吃東西,她正處於身體成長的階段,一覺睡醒餓的發慌,很快就解決了一碗粥。

  蔻兒用完了粥,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抬頭咬著勺子問宣瑾昱:「陛下帶會兒還有什麼事麼?」

  宣瑾昱施施然道:「今日皇后及笄,朕一天的時間都是皇后的,別無任何安排。」

  「那就好!」蔻兒眼睛一亮,很快把最後一點粥喝了,亟不可待道,「陛下也快一些,時間不多了。」

  宣瑾昱微微一挑眉,不知道蔻兒在急什麼,不過他倒也配合,稍微加快了點速度。

  等到宣瑾昱用完了晚膳,這邊蔻兒已經提了裙吩咐了幾個宮女在外頭守著不許進來,還特別囑咐了,安華公主或者風嬈嬈來了,千萬留在外頭,不要放進來。

  宣瑾昱在後頭聽見了蔻兒的吩咐,忽然心裡頭一抽,然後心跳有些加速。

  今日蔻兒及笄,她這般吩咐,是不是說……

  「啪——」

  蔻兒正在給濃香吩咐話,忽然聽見身後清脆響亮的一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宣瑾昱正用手捂著臉,背對著她而站。

  蔻兒不知道怎麼了,三言兩語吩咐結束,趕緊過來問:「陛下怎麼了,什麼聲音?」

  宣瑾昱吸了吸氣,緩緩放下手,隨意道:「拍蚊子的聲音,沒有什麼。」

  拍蚊子?蔻兒有些茫然環顧四周,仔細聽了聽也並未聽見蚊子的嗡嗡聲。不過此刻不是該關心蚊子的時候,蔻兒輕輕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陛下,你且在此等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說完這話,蔻兒閃身進了側殿中,也不知道去做了什麼。

  宣瑾昱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殿中,垂在兩側的手攥緊了拳頭,鬆開,再此攥緊。忽然抬步走向窗邊,辟里啪啦把幾扇窗全部關上,殿中頓時昏暗了不少。他想了想,先解開了自己外衫外側的繫帶,頓了頓,又把內側的也解開了來,忽然覺著這樣不對,正想重新繫上時,他聽見了側殿側門珠簾滾動的聲音。

  一身白色中衫中裙的蔻兒散著發赤足而出,她帶著一絲笑意出來看見殿中情景,又有些困惑:「陛下作何關了窗?」

  宣瑾昱啞口無言,頓了頓 ,慢吞吞道:「我怕……你冷著。」

  「陛下衣帶怎麼解開了?」蔻兒又看見了他鬆散的衣襟。

  宣瑾昱慢吞吞合攏衣衫:「……我有些熱。」

  蔻兒一臉困頓。

  宣瑾昱低著頭默默把自己鬆開的衣帶重新繫上。

  「蔻兒剛剛可是說了有事?」宣瑾昱故作鎮定道,「是有何事?」

  「哦!」蔻兒想起來正事,立即道,「陛下,來為我簪發吧。」

  簪發?

  宣瑾昱抬頭看去,他眼前一身素衣的蔻兒輕笑著看著他:「陛下是不是已經準備了為我笄禮上的笄簪?既然冠已經戴了,那現在就補上笄簪吧。」

  剛滿十五的蔻兒笑語盈盈道:「陛下,辛苦做了那麼久,不想看看我戴上的樣子麼?」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咦,居然不是@#@¥%……嘛[委屈臉]?

 

 

第八十五章

  眼前的少女素衣淺笑, 烏黑秀髮散披在肩背,帶著已洞察一切的親暱, 主動向他提出了令他渴盼的事情。

  宣瑾昱一時間忘掉了他剛剛的無限幻想, 有些發愣,腦中一片混沌:「蔻兒……你……」怎麼知道的?

  蔻兒嘴角噙著笑, 悠悠然道:「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雖然她的確是剛剛才發現的, 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在宣瑾昱面前自得一番。

  一開始她確實不知道此事,許多細節都被她忽視了。但是在郭老國公夫人給她簪冠時, 她看見掌管飾物的司珍女官看見鳳冠後臉色一變,混著一種不解與驚訝。那會兒她見沒有影響流程, 未曾放在心上, 自然也並未曾猜到是怎麼回事。等回到殿內, 在宣瑾昱伸手撩她頭髮時,她側眸又看見了他手指上的微紅的薄繭以及幾道銳器劃痕,這些都不是該出現在帝王手上的痕跡。

  那一瞬她就覺著哪裡不太對。當心裡頭有了懷疑種子的時候, 就很容易順籐摸瓜去把之前的一些被忽略的細節翻出來,一點點對上。

  宣瑾昱平日上朝時間和回來的時間幾乎是定的, 而自從她們自風家回來之後,宣瑾昱就開始縮短了她們獨處的時間,一開始她只當是因為北成郡王那幾個兄弟鬧出來的事需要宣瑾昱抓緊時間去做, 後來發現宣瑾昱在故意放縱北成郡王等人,並不像是要抓緊時間一次把他們解決的樣子。既然不是為了這樁大事,那他到底在為了什麼而忙?

  而雨夜裡她半夜醒來時看見的那一幕,則做了最後的佐證。她起初被誤導了, 掃了眼並未放在心上,等此時再次翻開記憶來看的時候,她能夠回憶起被白色卷綢遮蓋住的案桌上,寥寥一眼看過去時,上頭依稀是堆放著一些珍寶材料。

  而且……他不是沒有做過這件事。

  那串去歲生辰收到的手串,不也是他親自做的麼。

  這個男人,只怕早早兒就準備著做了一套笄簪冠釵,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卻因為父親也做了,就悄悄的什麼也沒有說,讓她的笄禮上,簪了父親親手做的木簪。

  只是他還是不甘心,才會悄悄在最後時,換了司珍準備的冠,讓他親手做的鳳冠,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戴在了她的頭上。

  蔻兒似笑非笑看著宣瑾昱:「陛下一舉一動,可是瞞不過妾身的哦。」

  宣瑾昱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面帶無奈:「怕了你了。」

  殿中幾扇窗全部關著,又未點燭,殿內光線昏暗,宣瑾昱抬腳上前,在蔻兒身前兩步站定,他抬起手,從蔻兒頭頂髮絲一點點向下摩挲,直至髮梢,手指微微一繞,把髮絲圈在之間,輕輕抬起,落在唇畔。

  他喃喃道:「皇后要朕為你盤發?」

  蔻兒視線忽然不知道落在何處才好,僵硬著脖頸,有些遲疑:「妾身突然覺著,似乎也可以不需要。」

  不知為何,蔻兒總覺著宣瑾昱口中的盤發,與她說的好像不是一個意思。

  「怎麼會不需要呢,朕……甚是期待。」宣瑾昱緩緩鬆開了繞在之間的髮絲,彎了彎腰直接把毫無準備的蔻兒一把打橫抱起,大步朝軟塌走去。

  蔻兒忽然凌空被抱起,心裡頭彷彿有一個錘子猛地砸了一下,驟然一停,而後咚咚咚咚劇烈跳動失去了節奏。

  她有些混亂,什麼也做不到,只能呆呆地看著宣瑾昱,不敢揣摩他下一個動作。

  宣瑾昱輕輕把懷中的蔻兒放在軟塌上,讓她坐穩了,之後輕聲道:「在這裡等我。」

  這一次,兩個人之間彷彿顛倒了一下。蔻兒剛剛讓宣瑾昱等她,她進去換衣,這時輪到了宣瑾昱讓她等等,也未點燭,踩著昏暗的視線去了側殿。

  蔻兒靜靜坐在榻邊,空無一人的殿中只有她忽長忽短的呼吸混亂了節奏,能夠聽到的聲音也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她用手靜靜捂著胸口,努力平復著心跳,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燭台上,想要過去點亮蠟燭,卻有些不太敢動,只恨不得能夠用意念點亮燭光,掃去殿內的昏光。

  珠簾滾動,在這安靜的殿中珠玉相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蔻兒一扭頭,就看見了宣瑾昱抬手掀開珠簾而來。

  「皇后在笄禮上既然已經戴了冠,那朕就稍微偷偷懶,只加笄簪發可好?」

  宣瑾昱走到蔻兒面前,慢條斯理脫了鞋,踩著蔻兒身側上榻,繞到蔻兒身後坐下,同時伸出手把一枚掌心銅鏡遞給蔻兒:「朕學藝不精,還請皇后指點一二。」

  巴掌大的銅鏡手柄上帶著溫熱的餘溫,蔻兒捏在手中,摩挲著手柄上鑲嵌的花紋鏤空痕跡,心一橫,舉在眼前,而後一愣。

  身後宣瑾昱正在用手指當做發篦,有一下沒一下給蔻兒梳理著及腰的長髮,語氣中含著一絲笑意:「銅鏡可看得清楚?」

  蔻兒看著眼前漆黑一團什麼都看不見的銅鏡,嚥了嚥口水,睜著眼睛說瞎話:「嗯,一清二楚。」

  她一點也不想提醒身後的帝王,此刻殿中一根蠟燭都沒有點,能夠看清彼此的輪廓就算不錯了,這個時候銅鏡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她捏在手中用來攥著掩飾緊張的。

  說來奇怪,今日在交泰殿中,笄禮從開始到結束,她的心態都一直很平穩,沒有一絲緊張之感,最多就是感慨於這場笄禮背後,是家人親人夫君對她的愛護之情,而這份感動,並不會讓她緊張。此刻只是他們夫妻二人,沒有任何禮制,簡簡單單坐在一塊兒簪發,卻讓她心如擂鼓,緊張的手心冒汗了。

  緊張的卻不止蔻兒一個。

  宣瑾昱掌心也有些微濕,他從袖中取出打磨了半個月的碧透暖玉笄,小心在自己的袖擺上擦了擦,這才輕輕捏著蔻兒的髮絲,一點點上盤。

  一半的頭髮恰恰被玉笄簪住,宣瑾昱吸了口氣,雙手分著剩下的發,左右盤繞,用笨拙的手法,磕磕碰碰把蔻兒絲滑的烏髮小心固定,取出他雕刻了許久才做成的一根圓潤浮雕龍鳳銜珠的玉簪,小心翼翼斜著簪上。

  宣瑾昱有些不太敢鬆手,怕他一鬆手,這已經固定好的髮絲會滑落,他畢竟不善於此事,又沒有練過手,心中有些忐忑,忍不住低聲問:「這樣可好?」

  他只當蔻兒能夠從銅鏡中看見他的動作,蔻兒總該知道簪得住簪不住,若有問題,她該是會提醒他的。

  蔻兒只知道頭上有一雙大手久久停留在頭上,溫度已經投過髮絲傳遞給了頭皮,令她頭皮有些酥麻。她視線一直落在銅鏡背面的一顆紅瑪瑙上,聽見宣瑾昱的問話,她都沒有聽清問的是什麼,張口就道:「嗯!」

  宣瑾昱心中一送,鬆開了手。

  好在盤作堆髻的頭髮給他面子,並未一鬆手就散開,也算是成了。

  「好看麼?」

  宣瑾昱雙手環住蔻兒的肩臂,在她腰肢交握,下巴搭在蔻兒的肩頭,含著笑意問。

  蔻兒身後有了依靠,一直挺直的腰一癱,往後一靠,豎起銅鏡懶懶道:「陛下不若自己看看如何?」

  宣瑾昱含著笑意的視線落在了銅鏡上,而後他有些呆滯。

  他愣了愣,順手抽走了蔻兒手中的銅鏡往旁邊一放,輕描淡寫道:「銅鏡如何有朕的眼睛明亮,皇后不用看銅鏡了,朕的眼睛借給皇后來看。」

  他一邊說著,順手把懷中靠著他的蔻兒用力捏著腰肢轉了轉方向,面對著他。

  忽然被凌空了一圈的蔻兒再次坐下時,感覺有些不對,她一低頭,發現自己坐在宣瑾昱的腿上。

  蔻兒總覺著這個姿勢有些怪怪的,她剛抬起頭要說話,就被宣瑾昱一隻手輕輕抬起了她下頜:「皇后,這麼遠是看不清的,不若再近一些?」

  蔻兒呼吸一滯。

  此刻她與宣瑾昱之間的距離近的兩張臉中間只剩下一個拳頭的位置,她的視線只能直勾勾看著宣瑾昱的眸,那雙以往熟悉的眸,此刻卻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幽黑,宣瑾昱的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哄騙般繼續道:「是不是還是看不清,要再近一些麼?」

  夜中的宣瑾昱五官輪廓被陰影籠罩的同時,更顯出了他的挺拔與深邃,蜜色的肌膚在黑暗中有些妖異的迷人,他薄薄的唇勾起一個誘人的弧度,一雙眸中盛滿了蠱惑人心的碎光。

  「還不夠,是麼。」

  蔻兒整個人已經渾渾噩噩了,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鼻尖和宣瑾昱的鼻尖碰觸在了一起,兩個人的滾燙的呼吸交織,他在微微發顫,她也在顫抖,她幾乎已經不能思考,感覺她的一切都是被眼前的男人所蠱惑,快要失去了自我。

  蔻兒感覺到隨著宣瑾昱最後這句話的同時,她腰肢上的大手微微用勁,她又向前傾斜了一點,同時,捏著她下頜的手微微往起來一抬,她忽地心頭一跳,下一瞬,一股溫熱輕輕襲上她的唇瓣。

  時間彷彿靜止,蔻兒過了半天忽然發現她的視線是一片漆黑,眨眼的同時,感覺到了一些阻礙。

  他的手……捂著她的眼?

  蔻兒不知道宣瑾昱為何要捂著她的眼,她剛想說話,忽然感覺到唇上靜止了片刻的柔軟觸感動了動,一股廝摩之後,濕熱的一股觸感在舔舐著她……

  「唔……」

  蔻兒還未來得及反應,忽然天旋地轉,下一瞬,她從坐在宣瑾昱的懷中的姿勢變成了躺在被褥上。

  頭上簪著的玉笄玉簪在她被壓在榻上時已經悄然松落,掉在兩側,而她滿頭被簪住的髮絲全部散開,披散在她肩頭背後。

  同時,捂著她眼睛的手終於挪開了。蔻兒這才看見,單手撐在她肩側的宣瑾昱正在粗喘著氣,緊緊盯著她的眸中彷彿燃著火光,炙熱的將要把人燃燒的濃烈。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皇后。」

  忽然,宣瑾昱用低啞的聲音喚她:「聽聞皇后喜好美色,不知在皇后眼中,朕的容貌,可入了的眼?」

  容貌?蔻兒整個人已經是暈暈乎乎的了,她不知道宣瑾昱問這個是什麼意思,但是她知道,這個答案對她來說不難。

  「陛下……堪稱絕色!」

  宣瑾昱並不介意蔻兒用這種帶著調戲的語氣來對他,聽到這話,他慢慢吞吞勾了勾嘴角:「多謝皇后抬愛,朕無以為報……」

  他頓了頓,眸緊緊盯著蔻兒,單手勾了勾脖頸的衣襟,扯散了整齊的衣領,露出半截胸膛,而後伏下身,舔了舔唇角,低聲道:「願自薦枕席,服侍皇后於……床笫之間。」

 

 

第八十六章

  自薦枕席自薦枕席自薦枕席自薦枕席……床笫之間床笫之間床笫之間床笫之間……

  蔻兒被這句話徹底給砸懵了。

  她呆呆地盯著宣瑾昱露出來的鎖骨, 把這兩個詞翻來覆去咀嚼了幾遍,竟然發現她完完全全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她躺在榻上, 仰著臉一臉茫然看著宣瑾昱, 剛發出了一個音:「你……」

  下一瞬,宣瑾昱毫不客氣低下頭來, 含住了蔻兒的唇瓣, 堵住了她未盡之言。

  無限壓抑過後的放縱,是蔻兒無法承受的熱情, 她緊緊閉著眼,顫抖的雙手抓在宣瑾昱的肩臂, 唇舌之際被宣瑾昱所佔據, 從唇瓣廝摩, 到舌尖纏綿,蔻兒毫無防守之力,潰不成軍。與之相對的, 是宣瑾昱的步步緊逼,大肆掠奪。

  無法……呼吸了……

  蔻兒屏著呼吸被動地承受著宣瑾昱的輕吻, 胸口已經快要憋得爆炸,她終於無法承受,努力搖著頭想要躲避。

  宣瑾昱察覺到了蔻兒的奮力避讓, 勉強平定下來,慢慢鬆開了蔻兒的唇,最後吮吸了下,摩挲著蔻兒, 沙啞著聲:「怎麼了?」

  他的唇一移開,蔻兒立刻偏過頭去大口大口喘著氣。她的臉頰已經染上微粉,眸中滿是水意。

  「我……呼吸……不過來了!」蔻兒一說話,發現她的聲音幾乎是黏軟嬌細,被自己給驚嚇了下。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的聲音……

  宣瑾昱伸手慢慢撥弄著蔻兒的額前碎發:「這是因為不習慣,等習慣就知道怎麼呼吸了。」

  蔻兒滿含水意的眸狠狠瞪了宣瑾昱一眼,她一點都不想習慣這種完全被人掌控著的感覺,充滿了危險。

  「休息好了麼。」宣瑾昱的胸口也是一起一伏粗粗喘著氣,和他不緊不慢撥弄蔻兒額間碎發的手完全不相符,他的眸眼也泛著一種讓蔻兒害怕的幽光。

  蔻兒立即道:「還沒有!」

  這種唇對唇的親吻,完全打破了她以往對親暱的認識,彷彿要把人魂魄吸走的吮吸,充滿了令人戰慄的侵佔。

  她胸口下心跳依舊亂著節奏,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前有些微弱的暈眩之感,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再次體驗這種親暱。

  宣瑾昱好脾氣道:「好,那在休息休息。」

  夫君真好說話!蔻兒眼睛發亮,用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肩臂以示感謝放過。

  宣瑾昱卻舔著嘴角,視線彷彿要把身下的蔻兒撕裂般,四處打量著下口之處。

  蔻兒還在平復著呼吸,忽然感覺到自己的下頜被宣瑾昱輕輕咬了咬,她抽了抽氣:「陛下?」

  咬的很輕,不疼,只是他用牙齒在磨,帶起了一絲的酥麻。

  宣瑾昱含含糊糊道:「不用管我,你休息你的。」

  下一瞬,他的唇從蔻兒的下頜磨磨蹭蹭下移,舌尖不斷在蔻兒的脖頸舔舐吮吸,輕輕銜起一層皮,用牙齒在上面廝摩,留下一個紅通通的牙印後,以舌尖代替唇齒,一點點向下舔舐。

  「陛下……」蔻兒渾身一緊,呼吸瞬間又不穩了,她的手緊緊抓著宣瑾昱的肩臂,試圖把他往外推,「別……」

  好難過……

  他的呼吸他的唇齒,他的舌尖他的觸感,一點點遊走在她的肌膚上,帶著他的體溫,激起了她肌膚上的戰慄,脖頸之間完全失控的無助感,讓蔻兒從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慌亂,她聲音都在發著顫:「不要了……」

  不一樣……

  這個親吻和以往她和宣瑾昱之間的親暱完全不一樣,他只會輕輕用唇在她的肌膚上印上一印,從來不會這樣的……玩弄。

  宣瑾昱聽見了蔻兒的聲音,也聽見了她聲音裡的祈求,重重在她鎖骨上吸了一口後,依依不捨挪開了些。

  被放開了……蔻兒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軟了。

  「休息好了麼?」宣瑾昱伸手摩挲了下蔻兒被吸出斑駁紅印的頸間,重複著之前的問題。

  蔻兒遲疑。休息好了,他還要上來吃她的嘴,沒有休息好,他又要吃她的頸肩……

  見宣瑾昱似乎又要有所動作,蔻兒慌了,立即道:「休息好了休息好了!」

  「真的休息好了?」宣瑾昱臉上帶著一份與以往不太一樣的淺笑,好整以暇道,「確定麼。」

  蔻兒忽然又不確定了,忍不住問:「……只是親親麼?」

  宣瑾昱忍著笑,一本正經道:「對,只是親親。」

  「那好吧……」蔻兒一咬牙,伸手捧住了宣瑾昱的臉頰,仰起頭就親了上來。

  她沒輕沒重的,位置也找的不對,一口親在了宣瑾昱的下頜上,宣瑾昱吸氣的同時,伸手摟著蔻兒的腰,把人從躺著的姿勢撈了起來,重新放在自己的懷中,想了想,自己往後一倒,扶著蔻兒彎下腰來,幫著她磕磕碰碰地吻上了他的唇。

  蔻兒見宣瑾昱並未有所多餘的動作,剛剛有些被嚇到的心才慢慢平復,唇瓣重合廝摩了片刻,她小心翼翼抬起頭,見宣瑾昱半瞌著眼安靜地看著她,又放下了心來,這才以好奇且享受的姿態再次湊上去。

  與剛剛不太一樣,毫無攻擊性的宣瑾昱躺在她身下十分的溫順,任由她不得章法的在他的唇齒間磨蹭,這樣的宣瑾昱看在蔻兒眼中少了不少危險,而他五官的俊秀在此刻十分的凸顯,俊美而溫順的青年任由採擷……

  蔻兒獸心大發,低下頭就在宣瑾昱唇上咬了一口。

  她力氣也不大,一口糯米小牙整齊縝密,在宣瑾昱的下唇留下半圈牙印。她得意地笑了。

  下一刻,蔻兒卻笑不起來了,她有些遲疑擰過頭想看自己的背後,卻什麼也看不見,她身體稍微扭動了下,有些疑惑:「……陛下,你在做什麼?」

  她坐在宣瑾昱的腰上,宣瑾昱的雙手一開始是扶在她腰間的,現在他的手卻鑽進了她的衣中,大手順著她抹胸的繫帶來回摩挲。

  「朕為皇后服務。」宣瑾昱躺在榻上,不緊不慢道,「皇后勞累一日,朕為皇后按揉按揉。」

  蔻兒剛剛未有感覺,此刻注意到了不對後,她後背的感覺一下子擴大了,她感覺到後背的繫帶在宣瑾昱的摩挲下已經有些鬆動,她立即緊繃了身體,收回按在宣瑾昱臉上的手,背過去想要把宣瑾昱的手抓出來。

  「別……」

  卻不料宣瑾昱的手一點也不配合,反而把蔻兒的手一捉,故意弄散了抹胸的繫帶。

  蔻兒驚呼,另一隻手立即捧著胸口,怒了:「陛下作甚!」

  宣瑾昱一點都沒有把蔻兒的怒意放在眼裡,沒有了繫帶的干擾,他的手掌已經來去無阻。蔻兒反應極快,直接往宣瑾昱身上一趴,利用兩個人之間緊緊貼著的身體,阻礙了宣瑾昱的手再進一步。

  宣瑾昱忽然發出一聲悶聲,片刻後,他的手指順著蔻兒的脊背輕輕下滑,引起了蔻兒渾身一顫。

  「宣……」蔻兒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步步緊逼的手,只能讓自己與宣瑾昱之間緊密無間,然後用手緊緊攥著宣瑾昱的肩膀,有些委屈,「別……」

  她知道宣瑾昱是在欺負她,可是她又有些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宣瑾昱到底要做什麼,也不知道怎麼用明確的話去拒絕,只能搖著頭:「別了……」

  躺在身上的少女身體彷彿柔軟無骨般緊緊貼著他的,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的看著他,宣瑾昱遲疑了下,知道不能操之過急,慢慢把藏在蔻兒衣下的手抽了出來,有些遺憾。

  還是……太小了。

  他的手抽出來後,卻沒有乾乾脆脆的離開,依舊在蔻兒的腰側劃弄,口中十分大度道:「朕替皇后按揉,皇后亦可替朕按揉,禮尚往來,如何?」

  蔻兒覺著不如何,可她總覺著這個時候的宣瑾昱不太好說話,有些弱弱道:「那,不如陛下先放開我,讓我……」

  她的抹胸繫帶開了,稍微一動,就會散開。

  宣瑾昱自然知道蔻兒想要作何,主動提出:「朕幫皇后……」

  他的手蠢蠢欲動,剛想再次放回去時,被蔻兒緊緊一把牢牢抓住:「不必了!」

  蔻兒哪裡還敢讓他的手鑽進自己的衣服裡,這一次他敢鬆開她的繫帶,那下一次……還打算做什麼呢?

  蔻兒對宣瑾昱是充滿了信任的,可是在這麼一瞬間,她覺著眼前的男人很危險,一個字都不要信的好。

  被拒絕了,宣瑾昱有些遺憾,只能扶著蔻兒從他胸口爬起來,看著側坐在他腰上的蔻兒反手去系抹胸的繫帶。

  蔻兒低著頭,反手摩挲著背後散開的幾根繫帶,慢慢找著位置艱難地在黑暗中打著結。

  宣瑾昱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側坐在他腰肌的少女,初初十五歲的蔻兒在黑暗中側面的輪廓已經有了曼妙的身形,纖細的身影一舉一動都清晰映入眼簾。

  蔻兒未有察覺宣瑾昱的灼灼目光,她把兩根交叉的繫帶被繫好後,伸手把胸前隆起的有些不平整的抹胸重新拉平整,之後她把早就被宣瑾昱解開的外衫衣襟重新整理,準備繫上。

  卻不料下一刻,她忽然被一股大力緊緊一勾,毫無防備地摔倒在宣瑾昱的胸膛上,而後宣瑾昱迫不及待的一吻緊緊銜住了她的同時,他的大掌也開始在她的身上揉搓摩挲,帶著灼灼的溫度,瞬間讓她升溫。

  「唔……」呼吸再次被奪走,蔻兒艱難地發出一聲呻吟,搖著頭試圖甩開宣瑾昱強有力的桎梏。而此刻宣瑾昱如狂風暴雨般襲來的親吻與之前的完全不同,帶著要把人徹底吸食的渴求,沒有一絲放鬆,步步緊逼,一點點用掠奪把她推向失控的邊緣。

  宣瑾昱才是失控的那一個,他無限渴求著蔻兒,不斷追逐著她的舌糾纏,掠奪她的呼吸,他緊緊把人摟在自己懷中親密不可分,大掌同時在她的身上不斷探索。

  兩個人中溫度逐漸攀高,一觸即發之際,零亂的腳步忽然在外殿由遠及近響起。宣瑾昱迅速反應鬆開蔻兒的唇的同時,一把拽過薄薄的被子把蔻兒徹底裹著。下一刻,濃香的聲音在遠遠的殿門口傳來:

  「稟皇后!昭陽殿傳來消息,風嬈嬈姑娘剛剛忽然腹痛不止!」

 

 

第八十七章

  嬈表姐?!

  被蒙在被子裡的蔻兒一把掀開被子, 慌慌張張就要起來,宣瑾昱連忙幫她從被子裡掙扎出來, 又一把抓住想要下榻的蔻兒:「別急, 先把衣服穿好。」

  剛剛他有些沒了輕重,蔻兒身上的衣服早已經凌亂鬆散, 這個樣子怎麼敢放她出去。

  蔻兒有些急, 風嬈嬈忽然腹痛,她又是初次入宮, 身邊甚至沒有一個熟悉的人,獨自居住在昭陽殿, 此刻也不知道有沒有叫醫女, 她擔心嬈表姐有事。

  「快些快些!」

  蔻兒自己慢, 背過身讓宣瑾昱幫她重新把繫帶繫了起來,自己手忙腳亂在整理著衣服。

  宣瑾昱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此刻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的他一點旖旎心思都升不起來, 只能幫蔻兒把四根交錯的繫帶繫好,又把自己零亂的衣衫重新整理了下。

  濃香等了片刻進來時, 帝后二人已經把自己收拾的差不多整齊。宣瑾昱自取了一件袍衣穿上,蔻兒一身輕薄紗裙,等濃香進來翻出一條垂紗斗篷, 蓋住了衣服後,連忙前往昭陽殿。

  昭露殿此刻已經燈火通明,蔻兒與宣瑾昱並肩在前疾行,身後濃香京香隨侍, 蔻兒路上不斷問道:「怎麼回事?」

  「回稟皇后,鳳姑娘早早回了昭陽殿中歇息,本沒有什麼,忽然她睡到一半,腹痛難止,冷汗直冒,來得實在突然迅猛,婢子已經請了醫女前來,這才來通稟皇后。」

  突然腹痛……蔻兒想是不是嬈表姐今日操勞有些累了,可單單只是累,怎麼會腹痛,莫不是吃的什麼不對?

  蔻兒問道:「嬈表姐席間可有飲酒?」

  「回稟皇后,鳳姑娘並未飲酒。」

  未曾飲酒……蔻兒是真的不知道為何嬈表姐會突然腹痛了。

  並非勞累,未曾飲酒,應該不會是腸癰,蔻兒思忖著,只這疼痛來勢洶洶,到底她有些不放心,立即吩咐道:「速速請師兄來,最好把針灸帶上。」

  師兄在御醫所,前宮殿,過來這裡有些距離,這會子去喚人,只怕也要個一刻左右。

  昭露殿與昭陽殿距離不遠,蔻兒與宣瑾昱繞過一條迴廊走了不久就到了,此刻昭陽殿也是燈火通明,服侍的宮女正在不住張望是否醫女到了,結果就看見了帝后二人聯袂而來,立即行禮:「見過陛下皇后!」

  蔻兒抬腳往內走:「風姑娘如何了?」

  「回稟皇后,風姑娘腹痛難耐,十分難忍。」

  蔻兒有些怕,真的很是擔心會不會是腸癰。

  如果真的是腸癰,就算有師兄在,嬈表姐也會吃一番苦頭。

  宣瑾昱見蔻兒腳步有些踟躕,輕輕攥著她的手:「別急,去看看再說。」

  蔻兒捏著宣瑾昱的手,彷彿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支撐力,吸了口氣,跨過門檻走向內殿。

  此刻內殿中有些雜亂,幾個宮女端水的端水,用帕子給風嬈嬈擦汗的擦汗,而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肚子的風嬈嬈臉色發白冒著虛汗,毫無唇色,瞧著格外虛弱。

  「嬈表姐!」蔻兒只看了一眼就驚住了。風嬈嬈是個能忍的性子,有些疼痛在蔻兒身上難忍,在風嬈嬈身上她都能當做無事,而此刻,風嬈嬈已經是一副忍不住口中發出痛苦呻吟的模樣了,可想而知,這股突如其來的劇痛有多嚴重!

  風嬈嬈連睜眼看蔻兒的力氣都沒有,她此刻已經疼得很是虛弱了。

  蔻兒立即上前去,此刻醫女還未來,她抓著風嬈嬈的手打算先給表姐號脈,卻不料無法把風嬈嬈的手從她腹前掰開。

  「表姐,你具體哪個位置疼,什麼疼法快告訴我。」蔻兒掰不開風嬈嬈的手,只能輕輕用手摸在風嬈嬈的腹部,來回移動位置問著,「是這裡麼,還是這裡?」

  她一開始就擔心是腸癰,此刻手放著的位置也是腸癰可能會疼的位置,見風嬈嬈無力地點了點頭後,心中一沉,同時問著:「表姐你有沒有噁心想吐的感覺?」

  風嬈嬈十分虛弱:「有……」

  難道真的是腸癰?

  蔻兒自己不敢妄下結論,只能安撫著風嬈嬈:「表姐且忍一忍,醫女馬上就來。」

  她想了想,先吩咐道:「準備大黃牡丹皮湯。」

  若是確診是腸癰,此刻準備的藥湯就正好能用,若是不是,有備無患。

  宣瑾昱幫不上什麼忙,又見風嬈嬈一身內衫,見她們姊妹一起,索性退到了外殿中等待。

  不多時,醫女背著藥箱很快而來,第一時間就要去給風嬈嬈號脈,卻無法掰開風嬈嬈的手。

  「嬈表姐鬆鬆手,讓醫女給你看看脈。」蔻兒連哄帶勸,好不容易才讓風嬈嬈微微鬆開了一點手,露出了一截手腕,醫女也不敢多耽誤,趕緊上前號脈。

  蔻兒捏著帕子正在給風嬈嬈擦汗,卻見醫女反反覆覆在號脈,十分的遲疑。她忍不住道:「到底如何?」

  醫女看了眼風嬈嬈少女打扮的髮髻,又想到這是皇后的表姐,最後萬般無奈道:「……風姑娘的脈象,小的不敢說。」

  蔻兒煩她這副模樣,索性自己三指一搭,給風嬈嬈號脈。

  咦?

  蔻兒一臉茫然,她同樣反反覆覆了好幾次,始終也不敢相信自己號脈的結果。

  是她學藝不精麼,怎麼……

  蔻兒略一思索,紛紛道:「除了醫女,統統出去。」

  這件事處理不好,對風嬈嬈名譽有礙,她得小心些才是。

  宮女們立即退出,蔻兒身邊的幾個也不例外,很快內殿只有風嬈嬈蔻兒並醫女。

  「醫女診出來的脈,是什麼?」蔻兒摟著無力的風嬈嬈擦著她發汗的手,輕聲問道。

  「這個……」醫女有些踟躕,「小的……小的以為,風姑娘的脈象顯示,似有……滑胎之跡。」

  這就荒唐了,皇后表姐雲英未嫁,住在宮中陪著皇后,怎麼就……有了滑胎之跡?

  蔻兒心裡一沉,這和她診脈是同樣的結果。

  此刻不敢想太多,蔻兒立即問風嬈嬈道:「表姐,你的脈象不太對,剛剛席間吃了些什麼還記得麼?」

  風嬈嬈也聽見了醫女的話,她一臉呆滯,遲疑了許久才喃喃道:「……就席間的菜色,隨意吃了些,並未特意去記。」

  蔻兒問:「那我說,嬈表姐想一想,可有吃性寒的,如螃蟹之類的,或者可有吃一些瓜果,龍眼一類?」

  同時她吩咐醫女:「去外殿,讓宮女立刻拿一份今日席間菜品的名單出來!」

  醫女立即伏身退出。

  風嬈嬈慌了,她有些語無倫次:「我忘了……我記得好像吃了……蔻兒……我……」

  「表姐別急,別急,沒事的……」蔻兒安撫著風嬈嬈,「宮中有個很厲害的傅醫女,我已經派人去請了,她來了開一服藥一喝就沒有事了。而且還有師兄在呢,師兄在,定然……」

  「不許讓他來!」風嬈嬈一直安靜聽著蔻兒的話,忽然暴怒,「那個牲口!」

  蔻兒一噎,打量了一圈嬈表姐眉目間的震怒,心中隱隱約約劃過一個念頭。

  此刻不是追究的時候,蔻兒也不敢讓風嬈嬈生氣,只能哄著:「好好好,不讓他來,讓傅醫女來。」

  正說著,外頭宮女打了簾子,傅醫女已經匆匆趕來,顧不上行禮,立即問道:「哪種疼法,可有噁心嘔吐之症?」

  蔻兒側過去坐了些,等傅醫女號脈時說道:「表姐有些滑胎跡象,可能是之前食用了寒性的食物或者有活血的食物。」

  傅醫女微微訝異,手中的脈理也是如此顯示。她按下心思並未多想,立即從藥箱中翻出一顆藥丸來遞出去:「此刻有些急,風姑娘先服用一顆保安丸,能夠暫且緩一緩,小的這就去開保胎藥。」

  蔻兒接過藥丸,正要遞給風嬈嬈時,風嬈嬈忽然抬手緊緊抓住蔻兒的,她一臉的遲疑:「蔻兒,我……是有孕了麼?」

  她這個樣子,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確定,眼中帶有一絲期頤,又有些矛盾。

  蔻兒也是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事實,她點了點頭:「表姐有孕在身已經近一個月了。本來時日尚短,或許要再過半個月左右才能有身體跡象,但是表姐今日吃了些相左的食物,時日尚淺,本就不穩,所以有了些滑胎跡象。」

  蔻兒三言兩語把這番話說給風嬈嬈,又安撫道:「但是不是什麼大事,表姐好好吃藥,很快就能好的。」

  她以往年幼時也曾在跟隨師父時遇上過這種,那女子比嬈表姐要嚴重許多,加上身體底子不行,著實吃了一番苦。好在師父醫術高明,硬是把那個孩子保下來了,那家孩子大一些了,經常還上小名山來給師父送野菜野味。

  所以在蔻兒看來,嬈表姐身邊有名醫有好藥,只要按時服藥好好休息,是不會有事的。

  風嬈嬈卻搖了搖頭,低著頭問:「……如果我說,我不想要……怎麼弄?」

  「不想要?!」蔻兒一愣,「嬈表姐你要……任其滑胎?」

  還不給裡頭的人一點反應時間,外頭早早就扒著門屏息偷聽的徐嵐當場就炸了,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衝進來氣勢洶洶道:「我不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朕乃天子

  徐嵐:我媳婦兒懷孕了

  宣瑾昱:朕的皇后傾國傾城

  徐嵐:我媳婦兒懷孕了

  宣瑾昱:朕與皇后琴瑟和鳴

  徐嵐:我媳婦兒懷孕了

  宣瑾昱:皇后垂涎朕的美色

  徐嵐:我媳婦兒懷孕了

  宣瑾昱:(╯‵□′)╯︵┴═┴去他媽噠天子!

 

 

第八十八章

  徐嵐差不多是和傅醫女前後腳趕到的, 他一進外殿就想往裡沖,被宣瑾昱攔了攔, 示意傅醫女先進去一步。徐嵐火急火燎的, 根本待不住,直接扒著門, 聽裡頭的動靜。

  他就跟個二傻子似的, 隨著她們裡頭的說話而臉色變來變去,擔憂激動興奮委屈輪番上陣, 隨著風嬈嬈那句話,他徹底炸了, 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支撐著他衝了進去, 擼起袖子從腰間一串藥包中掏出針灸, 咬牙切齒道:「我不同意!」

  蔻兒第一次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師兄帶著雷霆之勢而來,扭頭看了一眼風嬈嬈,卻見自己這個因為腹痛已經很虛弱的表姐忽然睜開眼, 一掃被疼痛折磨的柔弱瞬間充滿底氣的對著徐嵐咆哮道:「你不同意有個屁用!給我滾出去!」

  蔻兒都嚇了一跳,連忙安撫:「嬈表姐別氣!不能生氣, 穩住,穩住!」

  徐嵐捏著針灸針衝過來還打算給風嬈嬈直接上手下針,被突然一吼, 腳下一個猛地止步,抬起手連忙道:「好好好我滾我滾,你別動怒!不能生氣的!」

  有孕初期本就不穩,更何況風嬈嬈食用了性寒的食物, 此刻已經有了滑胎的徵兆,又生氣動怒,實在是危險。

  風嬈嬈此刻還在疼著,她抬手一指徐嵐:「滾出去!」

  蔻兒手疾眼快,趁著風嬈嬈張口的瞬間把藥丸塞進了她口中,同時麻利地接過傅醫女手中的水杯:「表姐喝點水。」

  風嬈嬈話說一半被蔻兒一連串打斷,藥都進了肚子,她還能怎麼辦,垂著眼皮只能含恨喝了兩口水。

  怒氣也算是被打斷了,徐嵐假裝沒有聽見風嬈嬈的話,就著傅醫女鋪好的紙揮墨下了一張方子,客客氣氣道:「勞煩這位醫女去抓個藥,要快。」

  傅醫女低頭一看方子,立即精神一震,捏著藥方往外走,一句廢話都沒有。

  風嬈嬈被迫嚥了藥,蔻兒還提心吊膽著:「表姐這會子可還疼?」

  「疼的想殺人。」風嬈嬈板著臉把杯子塞回給蔻兒,「你是不是沒有聽見我的話,我說……」

  她吸了口氣,聲音低了低:「不要來著。」

  眼看著被風嬈嬈吼到沉默的徐嵐差點又要怒髮衝冠,蔻兒連忙道:「表姐先聽我說,這個藥是暫且止住你身體不適的,有別的念頭總要等到自己好些了再說,不能讓自己受罪不是?」

  傅醫女的藥丸大約也是個糅合了不少大補之藥的,風嬈嬈服用過後,身上有了一絲暖意,且腹痛也有所緩解,短短時間內,整個人停止了剛剛差點閉氣的狀態。

  風嬈嬈垂著眸,不說話。

  蔻兒扶著風嬈嬈,忽然看見徐嵐再給她做口型,分辨了半天,遲疑著對風嬈嬈道:「表姐,下腹可有什麼異樣不曾?」

  她對於醫學上能力大大不如徐嵐,徐嵐給她做了口型她才想起來,號脈僅能知道嬈表姐有滑胎的跡象,但是到底身體嚴重的程度,還不能確定。

  風嬈嬈遲疑了下,推著蔻兒:「你去叫個醫女過來,你出去,讓他也出去。」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徐嵐了。

  蔻兒要留下,卻被風嬈嬈態度很強硬往出推:「你什麼都不懂,留下作何,出去!」

  風嬈嬈態度堅決,蔻兒也無奈,只能往出走,順便叫著徐嵐:「師兄,出來吧。」

  「你出去,我在這裡看著她。」

  徐嵐絲毫不把剛剛風嬈嬈的怒吼放在心上,隨口回答了師妹,挽著袖子捏著銀針過去好聲好氣哄著風嬈嬈:「先讓我給你扎幾針,能好受些。」

  風嬈嬈等徐嵐一湊近,毫不猶豫一巴掌甩了出去,清脆響亮,乾脆利落。

  這一聲響到蔻兒都走到殿門口了都嚇了一跳,一扭頭,風嬈嬈的一巴掌蓋在徐嵐的臉上,絲毫不留勁,從蔻兒那裡看過去,徐嵐的左半邊臉迅速就浮起了一個紅印。

  蔻兒有些擔憂,徐嵐是她師兄,幾乎從小就認識,他就是個驢脾氣,這下子挨了一巴掌,萬一對嬈表姐生氣,嬈表姐此刻身體又不適,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問題才是!

  她提心吊膽著正打算回去勸,卻看見徐嵐滿不在乎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低聲下氣湊向前:「生氣就朝我打,別憋著自己,來,打完了我們扎針,能好受些。」

  蔻兒:「……」那個當初稍微有點不對就被把自己凶到差點哭的師兄或許不是眼前的這一個。

  表姐和師兄兩個人好像還在說什麼話,但是已經和她無關了。蔻兒嚥下一些酸澀,垂頭喪氣出了去,看見坐在外殿正撐著頭的宣瑾昱,默默靠了過去。

  「嬈表姐無事吧。」宣瑾昱只聽見了風嬈嬈和徐嵐的對吼,具體的事情並不知道,此刻見蔻兒出來了,把早早準備好的茶水遞給蔻兒,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

  蔻兒捧著茶杯,哀歎了聲:「不知道算不算無事。」

  傅醫女剛剛出去派人抓藥,剛一踏入外殿,蔻兒立即吩咐:「去給嬈表姐看看。」

  她話不用說太明白,傅醫女比她要懂得多,只是傅醫女有些遲疑,問:「回稟皇后,您的那位師兄,是否還在裡頭?」

  蔻兒道:「在……你叫他出來即可。」

  這種事情自然要傅醫女去才是,卻不料傅醫女進去了是進去了,許久後徐嵐也沒有出來,蔻兒有些擔心,坐立不安的,她忍不住對宣瑾昱道:「我進去看看。」

  宣瑾昱知道蔻兒擔心,攔也攔不住,只能道:「去吧。」

  蔻兒抬手打了簾子剛一進去,忽然嗅到了一股子味道,她鼻子一吸,立即抬手摀住了口鼻,上前幾步,見屏風那兒,傅醫女正躺在地上昏迷中。

  她的腳步聲一響起,就聽見裡頭有人說:「去去去出去,叫人來把地上那個搬走。」

  這話一聽就是徐嵐師兄,蔻兒捂著鼻子悶聲悶氣道:「師兄你先給我藥。」

  地上的傅醫女只怕還沒有走進去,就被師兄撒了藥粉,到了這會兒都還有些殘留。

  徐嵐沒好氣的繃著臉疾步出來,抬手給蔻兒塞了一顆藥丸子,把人轉了個方向就往外推:「去去去。」

  「師兄你等等別急,嬈表姐怎麼樣了!」蔻兒力氣哪裡比得過徐嵐,只能腳底下使勁兒蹬著,不讓徐嵐把她直接推出去了。

  「小蔻兒別急,我沒事。」風嬈嬈的聲音響起,前一句對蔻兒溫柔,後一句立刻充滿了嫌棄,「姓徐的你要是敢欺負我妹妹,仔細你的皮!」

  徐嵐不由自主渾身一緊,下一瞬,再次看自己眼前這個師妹的時候,充滿了不愉。

  他怕直接說話會讓風嬈嬈聽到,做著口型。

  蔻兒分辨出來,自己這個師兄說的是『趕緊走人,有多遠走多遠』。

  師兄這個時候直接趕人,看得出,表姐應該問題不大。

  蔻兒也無可奈何,只能高聲道:「那表姐你好好休息,待會兒好好喝藥,保重身體。」

  姊妹倆中間隔了個徐嵐,他堵在中間讓風嬈嬈看不見蔻兒,蔻兒看不見風嬈嬈,風嬈嬈只能也提高了聲音隔空喊話:「知道了,小心肝兒快回去睡吧,別替姐姐操心了。」

  徐嵐手上一使勁,把蔻兒推著送出了殿門口,皮笑肉不笑道:「皇后慢走不送!」

  被強行推了出去的蔻兒一肚子委屈,還得認命派人進去把幫忙不成反而被藥倒了的傅醫女抬出來。此刻外頭煎的藥也剛剛出了一份,蔻兒怕自己進去惹人嫌,令花香進去送了藥,坐在外殿等了片刻,空了的藥碗送出來後,蔻兒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這裡有人照看,不若我們先回去吧,」宣瑾昱見已經很晚了,而蔻兒還打算繼續在這裡等著,勸道,「有什麼明天再說。」

  蔻兒遲疑了下,想到這裡有師兄在,起碼嬈表姐和腹中孩子的安全是無疑的,而且她在這裡,的確也幫不上什麼忙。

  而且她進去陪風嬈嬈時,宣瑾昱就一個人枯坐在外殿等著她,沒得看著讓她也心虛。

  「嗯,回去吧。」

  蔻兒應了聲,又吩咐了昭陽殿的宮女們,還有些不放心,又把花香留下了,這才和宣瑾昱往回走。

  此刻夜已經深了,蔻兒牽著宣瑾昱的手順著廊燈下踩著迴廊往回走,兩邊燈柱繞滿了飛蛾蚊蟲,靜瑟的夜中還有風吹草葉窸窸窣窣的聲音。

  帝后二人的腳步一致,不快不慢,蔻兒側著眼看著庭院上空一輪皎月,忽然歎了口氣。

  她剛剛一門心思都撲在嬈表姐的身體安虞上,此刻出來吹了吹風,頭腦清醒了不少,剛剛急急慌慌的一系列事,重新在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她後知後覺,在風嬈嬈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嬈表姐……懷孕了,而且極有可能是……師兄的?

  蔻兒這個時候才有功夫震驚感慨,她完全沒有想到過,表姐和師兄,居然會有些什麼。

  回了昭露殿,看著沉默了一路的蔻兒,宣瑾昱把她摟在懷中,低聲問:「怎麼了,這麼不開心,嬈表姐的腹痛很嚴重?」

  剛剛昭陽殿中真正知道風嬈嬈是有孕的,只有兩個醫女和蔻兒徐嵐,宣瑾昱坐在外殿等蔻兒,都沒有聽到半點消息。

  蔻兒趴在宣瑾昱懷中,十分憂鬱地歎了口氣:「嬈表姐懷孕了,怎麼辦啊?」

  未婚先孕,這種事情的確有些驚世駭俗,她擔心讓外頭知道了,會對風嬈嬈造成不好的影響。

  宣瑾昱拍著蔻兒後背的手一僵,他臉上浮起了一絲驚愕,片刻後,他頗不是滋味:「……嬈表姐懷孕了,這沒有給你一點啟發麼,你是怎麼想的?」

  「啟發……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蔻兒苦思冥想片刻,有些不太確定,「大概是在想,我到底算是嬈表姐的婆家人,還是嬈表姐的娘家人。」

  表姐和師兄之後要成婚的話,她到底要在哪個席位上,這是個重要的問題啊。

  宣瑾昱差點氣樂了:「皇后以往不是喜愛你嬈表姐的一切麼,眼下她有孕了,你是不是也該抓緊了?」

  蔻兒後知後覺,臉上頓時一紅,從宣瑾昱懷裡翻下來,縮進被子裡:「睡覺,睡覺。」

  現在的宣瑾昱,不敢惹。她不能像以往一樣上去撩撥了,還是安分一些的好。

  宣瑾昱輕笑著把蔻兒連人帶被子抱進懷裡,笑罵道:「小沒良心的,你就躲吧。」

  無妨,反正人現在在懷裡,她躲,也躲不了多久了。宣瑾昱很有耐性,他等著他家小妻子,給他生兒育女的那一天。

  一夜無話,第二天宣瑾昱去上朝,蔻兒就早早起來去了昭陽殿,這個時候風嬈嬈也剛起來沒一會兒,正靠在一個軟軟的墊子上倚著窗,神色懨懨地喝著保胎藥。

  看見蔻兒進來,風嬈嬈眼前一亮,笑著招手:「快來,昨兒嚇著你了吧。」

  「我還好,只怕師兄是嚇著了。」蔻兒倚著風嬈嬈坐,問了兩句,「身子可好?」

  風嬈嬈卻提不太起勁:「好……昨兒喝了兩次藥,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那就好,」蔻兒鬆了一口氣,「表姐可千萬要記著,眼下要稍微注意著些,你現在月份尚淺,處處要留心。」

  昨兒的菜品名單拿來,風嬈嬈與蔻兒也看了,一個個把她用過的畫了出來,蔻兒給她說了些禁忌,說著說著突然歎息:「好像沒有必要,師兄他對這些比我清楚的多。」

  風嬈嬈卻一撇嘴:「還是你說吧,我不耐煩聽他說話。」

  蔻兒笑了:「嬈表姐你這樣煩師兄,日後成婚了怎麼辦,師兄還不得一天三頓照點兒挨罵?」

  卻不料風嬈嬈看了蔻兒一眼,慢條斯理道:「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和他成婚了?」

  蔻兒一愣:「嗯?」

  風嬈嬈冷笑道:「孩子我認了,我要。至於他,我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徐嵐:我媳婦兒懷孕了。

  宣瑾昱:你媳婦兒不要你^_^

  徐嵐:你媳婦沒懷孕。

  宣瑾昱:你媳婦兒不要你^_^

  徐嵐:我媳婦兒英俊瀟灑溫柔體貼

  宣瑾昱:你媳婦兒不要你^_^

  徐嵐:(╯‵□′)╯︵┴═┴媳婦兒!買一送一求收留啊!

 

 

第八十九章

  蔻兒素來是很信服自己的嬈表姐的, 對於嬈表姐做出的決定,基本都很認同。不過從昨兒到今天, 連續兩次風嬈嬈的決定讓蔻兒有些吃不消了。

  「嬈表姐的意思是……」蔻兒有些懵。

  風嬈嬈看著自己表妹, 伸手捏了捏蔻兒的臉頰:「好了,別為難我這事了, 放心, 你姐姐我心裡有數,該怎麼辦, 我知道章程。」

  蔻兒還能說什麼,勸這種事情, 也要她知道情況如何才能勸。她幾乎對於風嬈嬈和徐嵐之間的事情一概不知, 勸都無從勸起。

  好在風嬈嬈雖然之前有過不要孩子的念頭, 現在是打定主意要孩子不要孩子爹,但是對於腹中骨肉,已經打算留下了, 她就上了幾分心,該喝的藥一頓不落, 該忌的全放在心上,的確像她說的,她知道自己要什麼。

  徐嵐不知道知不知道風嬈嬈的這個念頭, 蔻兒每次看見師兄蹲在殿外親自煎藥,每一頓膳食全部檢查,嘴角上都急出了一個火泡,踟躕了半天, 還是沒敢說。

  現在嬈表姐的情況要好好休息緩著,萬一師兄知道一時氣急和表姐爭嘴,氣到了嬈表姐就不好了。蔻兒也只能二擇其一,站在表姐這裡了。

  本來只是為了蔻兒笄禮入宮幫忙操持的風嬈嬈,早在第二天就該準備離開。但是因為身體原因,只能繼續在昭陽殿小住休養,這一休養,蔻兒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陪著風嬈嬈不說,因為心裡頭牽腸掛肚的,整個人也憂心忡忡,人回了昭露殿,心還在昭陽殿中。

  宣瑾昱本以為蔻兒及笄之後,他就能夠改善自己的生活,卻不料還不如以往呢!起碼蔻兒心裡頭沒有牽掛,親親抱抱什麼的也多,總好過現在,因為擔心風嬈嬈,擔心風嬈嬈腹中孩子,擔心徐嵐,擔心風家,擔心的她小臉整天都是眉頭緊鎖,什麼念頭都沒有。

  宣瑾昱有些憋氣。他只能暗自給徐嵐傳話,宮中珍貴藥材,隨便他用,趕緊把風嬈嬈的身體調養好,之後麻利兒出宮,該怎麼辦出去再辦。

  這個念頭和徐嵐一拍即合。他覺著在宮中束手束腳的有些才能施展不開,等出去了,一切就好辦了。

  蔻兒忽然之間發現,有徐嵐的情況下,她很少能夠在昭陽殿陪風嬈嬈,不是師兄吩咐她幫忙看藥方,就是吩咐她幫忙去親自看看食材。這些都是對表姐有好處的事情,蔻兒也沒有推脫,主動幫忙,結果一來二去的,她待在昭陽殿的時間就大大減少了。

  而很快,風嬈嬈的身體已經休養的差不多,又觀察了幾天,這天蔻兒終於能去陪著風嬈嬈坐著閒聊時,風嬈嬈忽然說道:「明天我就回去了。」

  「這麼快?」蔻兒有些遲疑,「嬈表姐不再多待些日子,等身體恢復再好一些?」

  她有些擔心,嬈表姐有孕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都在宮裡,不會對風嬈嬈造成什麼影響,可是風嬈嬈一旦出宮,回了風家,不說別的,她每天的保胎藥必須要吃,這一吃,肯定是有些痕跡的,家裡頭怎麼也能看得出來。

  雖然風家很疼惜自家孩子,但是蔻兒也有些摸不準,風嬈嬈這件事,會不會在風家掀起風浪。

  這種事情蔻兒想得到的,風嬈嬈自然也想得到,她倒是淡定無比:「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吧,該出去面對的總要面的。」

  話是這樣說,也的確沒有錯,只是蔻兒到底擔心風嬈嬈,如今她身體不比以往,令人牽心。

  「在宮裡打擾了你這麼長日子,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風嬈嬈打趣地看著蔻兒,「再不走,我這個總是霸佔了皇后的人,可要惹官家不開心了。」

  她看在眼裡,蔻兒心裡頭掛記她,一天到晚大部分時間都在陪她,宣瑾昱嘴上不說,心裡頭肯定是煩的,特別是現在還是蔻兒剛剛及笄的時候。

  蔻兒也覺著自己近日來的確是冷落了宣瑾昱,只是在她看來,宣瑾昱好哄,回頭補上就行,她很淡定:「沒事,官家大度。」

  得知風嬈嬈和徐嵐終於要出宮的宣瑾昱鬆了一口氣,他一點也不大度,起碼要是風嬈嬈再不走,他會去昭陽殿親自抓人了。

  風嬈嬈出宮之際,蔻兒一股腦給師兄了許多許多的藥材,千叮嚀萬囑咐要照顧好嬈表姐。

  徐嵐吊著眼十分不耐煩聽蔻兒絮叨:「省省吧你,這些我還不知道?」

  論起照顧孕婦,徐嵐比蔻兒有經驗,更何況,眼前要照顧的是他自己的媳婦兒孩子,他哪裡會鬆懈一二。

  想了想,徐嵐扭頭看了眼坐在馬車上靠在侍女懷中昏昏欲睡的風嬈嬈,再左右看看,從袖子裡摸出來了幾樣東西,全部遞給了蔻兒。

  「喏,拿去,別說做師兄的不疼你。」徐嵐一樣一樣指著這些東西給蔻兒說,「你及笄了,師兄沒什麼好送你的,就把禮物連帶著謝禮一起給你了。」

  這幾樣東西塞進蔻兒懷中,徐嵐給說著:「你現在嫁了人了,我送禮物也不能單獨你的,喏,這幾個是給官家的,這個酒對他身體很好,你給他喝,能消除疲勞。」

  「還有這個,是疏通經絡的藥粉,你給他用來泡泡腳,也很好。」徐嵐遞給蔻兒之後,一臉正色道,「既然是你的夫君,你要多照顧他一些,幫你夫君主動泡個腳,按按穴位,你做得到吧。」

  蔻兒接過這幾樣子,立即道:「自然可以。」

  她本來還以為師兄不懂人情世故,沒想到這個時候還給她和宣瑾昱準備了禮物,也是出乎意料了。

  徐嵐見蔻兒收了,嘴角扯著一抹笑,施施然道:「已經成了婚,就別瞎操心別人,老老實實把注意力放在你夫君身上,都及笄的人了,學著你嫂子一點,早點給官家養個孩子,你就有事做了。」

  蔻兒的注意力卻在一個詞上:「嫂子?」

  「你嬈表姐現在是我媳婦兒,難道不是你嫂子麼?」徐嵐看著蔻兒的眼神不太美好。

  蔻兒很識時務:「是,嬈表姐是我師嫂。」

  反正風嬈嬈此刻不在,她就順著師兄一些罷了。畢竟師兄也……挺可憐的。

  師兄妹倆話別了之後,蔻兒目送載著風嬈嬈的馬車離開,有些茫然,不知道之後嬈表姐會如何。

  不過風嬈嬈和徐嵐一走,蔻兒的確時間就空了出來不少,她也知道自己冷落了宣瑾昱,回了昭露殿,立刻讓小廚房準備了一桌子好菜,把師兄送的酒拿出來倒了兩杯,等著宣瑾昱回來。

  宣瑾昱知道今兒風嬈嬈和徐嵐出宮,早早就做好了準備,這幾天蔻兒不理他,導致他政事處理的很快,一點堆積都沒有,隨時都能抽身放鬆。

  昭露殿中和以往別無兩樣,只是冰雕已經沒有擺放,畢竟已經到了盛夏的尾巴,天氣早晚也已經開始有些偏涼了。

  蔻兒等了沒多久,宣瑾昱就從勤政殿趕了回來。

  守在外殿接到了宣瑾昱的蔻兒忽然有些對不起宣瑾昱,她後知後覺,自己自從及笄那天起,一直都在風嬈嬈的昭陽殿,許多天未曾和宣瑾昱一起用膳了。

  心裡頭有些心虛的蔻兒在行動上就表現的主動了許多,等宣瑾昱回來,主動陪著他去側殿幫宣瑾昱淨手。

  眼前的小妻子認真地拿著手帕給自己擦手手指,宣瑾昱眸中藏著兩份深意,口中說道:「怎麼想到幫我淨手了?」

  以往她很少跟他到側殿來,更別說主動幫他擦洗手了。

  蔻兒不好意思直言自己委屈了宣瑾昱,只哼哼唧唧道:「妾身服侍夫君,夫君不樂意就算了。」

  這能不樂意麼,宣瑾昱含著笑道:「這可真是……讓為夫受寵若驚啊。」

  他頓了頓,後頭悠悠然補了一句:「畢竟好些天都難得見皇后一面了。」

  蔻兒心更虛了,低著頭三兩下幫宣瑾昱擦好了手,把帕子扔進水盆裡,推著宣瑾昱出去:「好了好了,我現在不忙了,可以天天陪陛下了。」

  宣瑾昱輕笑:「那朕真的要多謝皇后體恤了。」

  蔻兒是打著補償宣瑾昱的主意,一桌子菜色全是宣瑾昱愛吃的不說,她貼著他坐,主動執筷,打算替宣瑾昱侍膳。

  「別了,坐著陪陪我,別讓我又一個人用膳就行。」宣瑾昱哪裡捨得讓自己的小皇后看著他吃,捏著蔻兒的手腕,主動給蔻兒夾了一筷子,「皇后也辛苦了,多吃點。」

  蔻兒含含糊糊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嬈表姐和師兄。」

  提起師兄,蔻兒忽然想起來,指著酒杯道:「對了陛下,這是師兄送給你的謝禮,說是舒緩疲勞的,他裡頭大約是加的有藥材,陛下嘗嘗看。」

  「我就說今兒皇后怎麼這麼通情達理準備了美酒,原來是師兄的功勞啊。」宣瑾昱捏著銀酒杯,嗅了嗅酒香,一飲而盡。

  「不錯。」宣瑾昱飲酒之後誇讚了句,蔻兒有些心癢癢的,「那我也喝一點?」

  宣瑾昱含著笑,用酒壺給自己酒杯中斟了一杯,遞給了蔻兒。

  蔻兒也不嫌棄這是宣瑾昱用過的,接過酒杯抿了抿,然後皺了皺眉頭,把酒杯還給了宣瑾昱:「有股子怪味。」

  酒裡頭有藥材的味道,她喝著著實不舒服。

  宣瑾昱接過酒杯自己喝了,把玩著空酒杯:「那朕就一個人喝,總不能讓師兄的好意白費了。」

  蔻兒也隨著他去。

  到了最後,宣瑾昱一口一杯,飯菜未吃到多少,酒喝了許多。蔻兒怕他醉了,把他酒杯奪了去,連同酒壺一起令宮女收走。宣瑾昱也不阻攔,只含著一絲深意看著蔻兒。

  這個酒酒勁瞧著有些大,蔻兒看見宣瑾昱臉上已經浮起了一些醉意,不由後悔:「陛下可頭暈,要不要喝點酸湯?」

  該早點阻止才是,哪裡能喝這麼多!

  宣瑾昱手托著腮,嘴角噙著笑:「朕不太想喝酸湯。」

  蔻兒想了想,扶著宣瑾昱往旁邊走,令宮女來收拾了,對宣瑾昱說道:「那陛下可有不適,不若先睡會兒?」

  宣瑾昱走路還算穩當,未把重力全部壓在蔻兒身上,他想了想,慢吞吞道:「朕想沐浴。」

  「現在可不行,吃了酒,小心直接醉了去。」蔻兒拒絕了。

  「既然皇后擔心朕醉酒,那不如……」宣瑾昱頓了頓,抬手揮退了殿內的宮女,單手把蔻兒直接托起,大步朝側殿走去。

  珠簾被大力打開,玉珠相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蔻兒腰間一吃痛,抬頭一看,宣瑾昱臉上浮起一種她看不懂的深意,走到側殿垂簾後的溫熱湯池,宣瑾昱手一鬆,直接把蔻兒扔進了湯池中,自己隨手扯開衣襟,對著湯池裡掙扎拍打水花的蔻兒輕輕鬆鬆道:「夫人發發善心,服侍為夫沐浴可好?」

 

 

第九十章

  蔻兒猝不及防被扔下了溫熱的湯浴中,整個人都是懵的,她不斷拍打著水花試圖站起來,但是腳下總是打滑站不穩,水花四濺,浸濕了她一身,正狼狽不堪之際,忽然聽見了宣瑾好整以暇的話,勞動兒幾乎是反應不過來的,一臉茫然:「啊?」

  沐浴,服侍?

  蔻兒眼睜睜看著站在沿邊上的宣瑾昱手腳麻利把自己身上的袍衣中衫全脫了,只穿著一條中褲抬腳就進了湯浴,朝她逼近。

  「陛下你等等……」蔻兒茫然中又有些害怕,她不斷往後退,口中勸道,「你剛剛喝了酒,仔細泡醉了,快些出去吧。」

  「朕有皇后,醉了不怕。」宣瑾昱輕輕鬆鬆就把胡亂撲騰的蔻兒抓到了,他勾起一抹讓蔻兒臉紅心跳的知,「皇后會照顧朕的,對麼?」

  不對!她不會照顧他的!蔻兒依稀又回來了數天前及笄之時的心驚膽戰,渾身都戰慄著一種危機之感,不斷搖著頭:「我不會照顧,陛下還是放開……啊!」

  蔻兒毫無防備之際,被宣瑾昱忽然捏著腰往下一用勁,她整個人瞬間下沉,被下面淹沒的瞬間,宣瑾昱的唇緊緊壓住了她的,在不斷壓力湧來的水中,肆意親吻吮吸著。

  水中完全無法呼吸,蔻兒唯一能夠獲取之地只有宣瑾昱,她不由自主地攀附著宣瑾昱,在水中猶如浮萍一般糾纏住了能夠帶給她安全的宣瑾昱。

  不知道怎麼撲騰著,蔻兒的雙手緊緊摟著宣瑾昱的脖子,她的雙腿在水中蹬著水,卻踩不到實處,整個人繼續往下墜,被她勾著的宣瑾昱與她一起,漸沉漸深。

  水壓不斷擠向蔻兒,她意識已經因為窒息而有些模糊,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就是自己手中緊緊勾著的宣瑾昱淡淡的體溫和他與她緊密連接的唇,這觸感在溫熱的水中彷彿是她唯一能夠斷定自己安全的界限。

  舌尖被撥弄著吮吸,宣瑾昱的舌尖帶著一絲燙人的溫度,幾乎把蔻兒的體溫也點燃,她模模糊糊地,不由自主主動貼近了宣瑾昱,修剪的圓潤的指甲因為太用力已經扣進了宣瑾昱肩臂的肉裡,她指尖發白,顫抖著從指尖流出一絲鮮紅的血跡瞬間消融在水中。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宣瑾昱靜靜摟著懷中纏繞著他的蔻兒破水而出,兩個人身上的水珠爭先恐後往下滴落,順著他們的髮絲睫毛臉頰彙集在下頜啪嗒一聲滴回到水中。

  蔻兒已經滿臉通紅,她無力地趴在宣瑾昱的肩頭大口大口喘氣著。

  宣瑾昱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低聲道:「可難受?」

  水中完全無法呼吸,只能從他這裡奪取一絲空氣,在水中的一吻中,蔻兒被迫主動著對他張開嘴,吮吸著他的。

  蔻兒懨懨地趴在宣瑾昱肩頭:「難受。」

  胸口因為憋氣而脹鼓,無法呼吸帶來的窒息讓她頭昏,意識差一點沉淪。她一切對於安全的確認,統統是來自對宣瑾昱的信任,才會放縱了他的做法。

  兩個人濕漉漉的緊緊相擁,不過片刻,蔻兒就感覺到一絲不對,抱著她的身體火熱的……有些快要燃燒的滾燙。

  宣瑾昱半瞌著眼,靜靜站在水中摟著蔻兒陷入掙扎之中,他在猶豫。

  「陛下怎麼這麼熱,可是酒勁上來了?」蔻兒與他緊緊貼在一起密不可分,能夠清楚感受到來自宣瑾昱身體不斷跳動的脈搏帶起的灼灼炙熱。

  宣瑾昱頓了頓,低聲道:「是有些熱,不如夫人發發善心,幫為夫散散熱?」

  蔻兒直覺不好,不待她有任何反應,宣瑾昱已經抬腳躊出水面,嘩啦的水聲和不斷下滴的水珠聲音啪嗒拍打在漢白玉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步。

  兩個人都已經在水中浸泡過,蔻兒也好宣瑾昱也好,渾身找不到一處干的地方來。她被宣瑾昱抱在懷中,隨著宣瑾昱大步的動作,她身上額前髮梢的水滴也在不斷的滴落,最後都彙集到她早已經濕到半透明的胸前。

  湯浴旁有一把交榻,竹製的榻上空無一物,宣瑾昱把蔻兒往上一放,自己翻身而上,抓起蔻兒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前帶:「夫人來摸一摸,摸一摸就不燙了。」

  蔻兒的手被迫按在了宣瑾昱的胸肌上,跟著他的手不由自主用手掌撫摸過他的肌理,宣瑾昱幾乎是被一股吸力吸附在他的腹肌上,根本無法挪開。

  蔻兒細嫩的小手掌帶著一絲癢,所到之處無不點燃宣瑾昱體內的火,他粗粗喘著氣,不斷吞嚥著,喉結上下滾動,發出一場輕輕的喟歎。

  「陛下……」蔻兒不敢繼續摸了,她總覺著繼續下去可能會無法收場,她的危機感讓她努力掙扎在宣瑾昱的腹肌中,她聲音有些莫名的發顫,「好些了麼?」

  宣瑾昱身體幾塊分明的腹肌還在滴著水,全部都滴在了蔻兒濕漉漉的衣襟上。她自己沒有感覺,卻全被宣瑾昱看在眼裡。

  宣瑾昱目不轉睛看著浸濕後的紗衣露出的少女輪廓,吞嚥了下,顫巍巍伸手,覆蓋在蔻兒的胸前。

  身體的私密之處被碰觸讓蔻兒猛地一驚,她急忙縮回了放在宣瑾昱腹肌上的手,整個人想要躲開,卻被宣瑾昱牢牢固定著,這一次,她沒有躲過宣瑾昱的手,濕漉漉的衣襟被宣瑾昱顫抖的手解開,露出吸飽了水含苞待放的菡萏刺繡抹胸。

  「陛下……」

  蔻兒完全阻攔不住宣瑾昱,有種從心底生出來的害怕。

  「夫人之前垂誕過為夫的肉體,為夫剛剛已經滿足過了夫人,禮尚往來,夫人也該滿足一下為夫。」宣瑾昱堅定地把蔻兒濕淋淋的外紗衣剝開,隨後扔到一側,又向著蔻兒抹胸動手。

  蔻兒欲哭無淚,響起當初自己怎麼折騰宣瑾昱,後悔的恨不能時間倒流,她雙手捂著胸口,拚命搖著頭:「我錯了我錯了,夫君繞過我這回,我下次絕對不垂誕夫君的肉體了!」

  「可是為夫真的很想讓夫人多多垂涎一二。」宣瑾昱挑起一抹笑,掰開蔻兒的手,搭在自己腰間,輕聲哄著,「來,夫人請繼續,為夫的身體,夫人想摸哪裡都可以。」

  蔻兒哪裡還敢摸,宣瑾昱這個樣子,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她摸一下他摸回來十下!

  可是現在的局勢根本不是她能夠控制的,她左躲右躲,卻怎麼也躲不過。她的一隻手根本無法阻攔宣瑾昱,他的大掌順著抹胸與肌膚之間,強行擠了進去,穩穩在小衣內,捏住了她。

  「唔……」蔻兒渾身發顫,眼淚已經幾乎都要落下來,無力阻止宣瑾昱動作的她只能一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躺在榻上的她被動著隨著宣瑾昱的動作上下移動。

  宣瑾昱另一隻手也開始在蔻兒的身上不斷探索,炙熱的吻不住落在蔻兒裸露的肌膚上,從脖頸間到被推起小衣的胸前,再到她平滑的小腹,肝臍下……

  「別……夫君……」蔻兒牙齒打著顫,渾身緊繃著,一手緊緊抓著宣瑾昱的頭髮,無助地搖著頭,「不要了……」

  她吸了水濕漉漉的襦裙已經被解開了繫帶,一片裙散開在榻上,宣瑾昱怕蔻兒羞,用濕淋淋的裙片蓋著,他在裙下不斷刺激著蔻兒,讓蔻兒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整個人緊緊繃著,不斷顫抖。

  宣瑾昱呼吸逐漸粗了起來,他第一次熟悉了自己妻子藏在衣下的身體,也有進一步探索的念頭,蔻兒細聲細氣的哀求聽在他耳中,更是一種刺激。

  竹製的交榻邊扔著蔻兒的衣服,他手中動了動,很快從裙下把一條濕漉漉的中褲扔了出去,下一刻,他整個人緊緊伏下去,摟住了蔻兒,不斷親吻著她,零亂喊著:「蔻兒……蔻兒……朕的皇后……」

  他的動作帶著一些衝撞,蔻兒只能感覺到自己腿間的灼熱,不斷哭著搖頭,哽咽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抱著宣瑾昱任由其動作……

 

 

第九十一章

  良久之後, 交織著粗厚呼吸哭泣之聲與嘎吱作響聲音終於停了下來,又是過了許久, 渾身赤裸的宣瑾昱抱起嬌弱無力的蔻兒, 重新下了溫熱的湯浴中。

  蔻兒已經哭得眼睛通紅,她手緊緊抓著宣瑾昱, 不斷抽噎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宣瑾昱揉著她的力氣不大,胸前也好, 大腿也好,有些摩擦的紅痕, 卻不是很疼, 但她總有種委屈並且害怕的感覺, 眼淚根本止不住。

  此刻她哭累了,重新泡在湯浴中,身體稍微舒適了些, 宣瑾昱的手在她身上輕輕按揉著。經過了剛剛,她也懶得多了, 任由宣瑾昱把他的痕跡輕手輕腳的洗去。

  只是佈滿了全身的粉紅吻痕,卻無法洗掉。

  宣瑾昱任勞任怨服侍著蔻兒,眼中有些饜足的他此刻心情很好, 讓蔻兒靠在他懷中,給她揉著肩膀,輕聲調笑道:「皇后覺著朕服侍的如何,這幅肉體, 可還入得了皇后的眼?」

  蔻兒臉一下子爆紅,難得羞得說不出話來,她攥著拳頭狠狠捶在宣瑾昱的肩頭,卻沒有多少力氣,輕的如同撓癢癢一般,惹得宣瑾昱哈哈大笑。

  宣瑾昱不敢太過火,只讓他的小妻子稍微瞭解了一下關於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並不只是親親摸摸摟摟抱抱,還有許多值得去探索學習的知識。

  溫熱的湯池泡了泡後,蔻兒漸漸恢復了理智,她已經知道自己靠著的男人身軀並不是那麼安全,悄悄往前挪著。

  「皇后還是別動的好……」宣瑾昱一手摟在蔻兒腰間,有些無奈咬著她耳朵,小聲耳語。

  蔻兒從耳朵逐漸紅到臉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無恥。」蔻兒一時間居然想不出別的話來,磨磨蹭蹭了半天,也只能用這種不疼不癢的話輕罵一句。

  宣瑾昱全盤接受不說還樂在其中:「多謝皇后評價,朕會……更加無恥一些的。」

  蔻兒無聲呻吟了聲,抬起手捂著自己的眼睛,片刻間,她有種身後的人已經變了一個人的感覺,從前清雅風駿的陛下,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流氓小人。

  之前蔻兒的衣服不但濕漉漉的,而且除了裙子外都掉在了地上,等她泡完了湯浴,就開始愁,怎麼穿衣是個問題。

  她一推宣瑾昱:「陛下快去給我拿衣服。」

  宣瑾昱則大大方方裸著身跨出湯池,一腳一個濕漉漉的印子,打了垂紗簾出去,片刻後,自己拿著兩件衣裳進來,自己裹了一件,拿著另一件把蔻兒從湯池中一包,裹著衣服抬手把她抱了出來。

  不一會兒,皺羅的中衫很快就浸濕了蔻兒身上的水,變得輕薄粘身,蔻兒卻不敢挑,老老實實蜷縮在宣瑾昱懷中,被抱著回到了內殿。

  背一挨到軟塌,蔻兒立刻裹著衣服往裡頭滾了一圈,拽著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蒙了起來,不留一絲縫隙。

  宣瑾昱擠了上去,含著笑意拽了拽被子:「別捂著臉,呼吸不好。」

  蔻兒悶在被子裡死死揪著被角:「你別管我。」

  她現在一眼都不想看見宣瑾昱,被子很好的形成了一個堡壘,可以隔絕宣瑾昱出現在她視線。

  宣瑾昱和被子奮鬥了許久,都無法在保證不傷到蔻兒的手的情況下硬拽下來,只能無奈撒手。

  看樣子,今天他是很難和皇后同床共枕了。

  而很快,蔻兒的行為也表示他的猜測沒有錯,蔻兒從被子中伸出一隻手,左右摸了摸後,抓到了宣瑾昱的枕頭,然後下一刻,就直接扔了出去,伴隨而來的話是:「陛下去外殿睡。」

  這是直接剝奪了宣瑾昱在內殿休息的權利了?

  宣瑾昱挑著眉抱著枕頭,思考再三,還是打算徐徐圖之,今天給蔻兒的刺激有些多,讓她緩緩也好。

  「那為夫今日就去外頭將就一下,夫人還請好好休息……」宣瑾昱想了想,趴到被子上,含著一絲笑意低聲道,「我們……來日方長。」

  被子外頭意味深長的話讓蔻兒頭皮發麻,她瑟縮了下肩膀,決定假裝沒有聽見。

  宣瑾昱寂寞無比,只能摟著他的枕頭出去,在不太寬裕的矮榻上將就。

  內殿中沒有了別人後,蔻兒才從被子裡伸出頭來,憋氣憋紅了臉的她坐起了身,發現身上穿著的宣瑾昱的衣服也已經濕了,她一頭長髮還濕漉漉的在滴水,榻上幾乎都被打濕了。

  蔻兒從榻上摸了一條帕子,擦著自己的頭髮時,猶猶豫豫輕聲道:「陛下?」

  很快,宣瑾昱的聲音傳來:「嗯?」

  兩個人隔著半個殿室,好在殿中安靜,他們聲音小小的,互相也能聽得見。

  蔻兒有些唾棄自己,剛剛才毫不留情把人攆了出去,此刻又主動與他要搭話,可是,也不能真的不理。

  「陛下把頭髮擦一擦,仔細受涼。」

  如今盛夏的尾巴已經過去,早晚溫度驟降,頂著一頭濕髮,很容易頭疼風寒。宣瑾昱明兒還要早朝,若是因為這個影響了身體,就不好了。

  片刻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從外殿傳來宣瑾昱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多謝皇后掛記,朕現在就擦。」

  蔻兒坐在榻上,裹著宣瑾昱的外衣,用帕子一點點擰著長髮上的水漬,聽著外殿同樣傳進來的窸窣聲,抿著唇,比起之前稍稍有了些安心。

  這一夜蔻兒做了個夢,她醒來後,發現天才濛濛亮,她披散的長髮有些微卷散在肩臂,昨夜泛著濕意的袍衣此刻已經帶著一絲溫熱,只是皺皺巴巴的。

  她攬著被子坐在榻上,發了小會兒呆,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悄悄裹著長出許多的袍衣下了榻,光著腳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盡量不發出聲音,走到旁邊一口箱子面前蹲下,從裡頭翻出來了幾件小衣,小心翼翼脫了袍衣快速把這一身套在身上,鵝黃色的暗紋抹胸配著一條乳白色灑金紗裙穿好了後,她又取出了一條淺色的紗衣罩著外頭,然後捲著宣瑾昱的袍衣塞進了箱子中,再小心翼翼回了榻,若無其事地繼續睡。

  到了宣瑾昱起身去上朝的時候,更衣準備好了進來一看,蔻兒還在睡夢中,他看了她片刻,沒有吵醒她,帶著人悄悄走了。

  宣瑾昱心情很好,這反應在所有的方面,早朝中底下大臣戰戰兢兢反應了一個不太愉快的消息,宣瑾昱也能心平氣和面對,這幅氣定神閒的樣子落在大臣眼中,皆化作了對君主的敬畏。

  前朝的事情是比較枯燥乏味且令人煩躁的,勤政殿中的氣氛一貫都是沉重且緊張的,這天本該也是如此,幾個肱骨之臣一如既往板著一張臉,而高坐在上的天子則勾著笑,體現出了以往未有的耐心與好脾氣,看得底下幾個臣子面面相覷,思來想去前朝並未發生什麼讓人開心的事情,那就只能猜測是在後宮中,有了讓帝王心情愉悅的事情。

  後宮之中,唯獨一個皇后聖寵不斷,萬千寵愛於一身,這帝王的愉悅心情與後宮有關,就可以直接說是和皇后有關。

  一想到這裡,胡侍郎並幾個與方令賀關係好的,趁著上頭帝王未曾注意,悄悄給方令賀擠眼睛,揶揄他這個帝王的大舅子。

  方令賀犯嘀咕,完全不知是不是和妹妹有關,就算和妹妹有關,他也不會知道是什麼事情啊,而且看宣瑾昱的面色,其實除了他心情較好之外,別的也看不出來,或許是和政事有關只是還沒有公之於眾的事情也未可知。

  宣瑾昱還不知道底下的臣子表面上雲淡風輕,心裡頭已經悄悄腦補了許多。他還在考慮著找一個什麼樣的借口早退才好。

  索性他有一群為君分憂的好臣子,可能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可能是想悄悄確定下,幾個大臣一本正經勸著宣瑾昱,今日不忙,不若陛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這個勸解和宣瑾昱的心思一拍即合,他眼含深意掃了胡侍郎一眼,微微頷首,再掃過混在大臣之中還一臉淡定的方令賀,勾了一抹笑,起身離開的同時吩咐了小廚房給這裡的幾個大臣源源不斷送來可口膳點,把前朝的肱骨之臣安排好了,宣瑾昱一撩衣擺就往泰華殿走,打算把臣子識眼色省出來的時間全部奉送給皇后。

  勤政殿距離泰華殿並不遠,幾步路繞過一個迴廊就到了,宣瑾昱心情很好,一臉晴朗,嘴角噙著笑,不斷回味著昨夜的些許美味,幻想著今日若是他再臉皮厚些,大抵也能再進一步,這一退一進,一方攻城略地,一方丟盔棄甲,距離他的奢想或許就不遠了。

  年輕的帝王眉眼帶笑,眼含一絲春色,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成熟男人迷人的氣息,加之他如今也習慣了以色侍妻,一襲月牙色交襟直綴,窄窄腰間繫著一條九龍環珮,隨著他的腳步輕輕爭響,發出悅耳錚鳴之聲。

  帝王一路走來,所到之處宮女無一不連連退讓避開,不敢抬頭去看他惹人臉紅心跳的俊臉。

  進了外殿,宣瑾昱嘴角忍不住擴大了一絲笑容,他渾身壓制不住的春意氾濫,彷彿無師自通了利用美色的最佳手段,從眉眼到唇角,無一例外充滿了色氣的誘惑,他揮退了身後欲言又止的宮女黃門,打了簾子含笑道:「朕今日無事,自請前來服侍皇后。」

  空空蕩蕩的內殿中絲毫沒有任何鮮活的痕跡,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殿中迴響,突生空寂之感。

  宣瑾昱話音剛落,走進內殿後,立刻就感覺到不太對,他嘴角噙著春色無邊的笑稍微收斂了兩份。

  以往蔻兒都是在外殿看書,有時在內殿矮榻上寫著雜記,或者就在案幾上潑墨作畫,無論何時他回來,第一時間都能看見她。

  可是眼前內殿中,無論是窗欞下籐椅,還是矮榻,書櫃側的案幾,甚至鋪了軟毯的垂簾後,都沒有蔻兒的身影。

  宣瑾昱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妙,大步上前很快在兩個側殿中找了找,根本沒有蔻兒的痕跡。

  不單單是如此,宣瑾昱後知後覺發現,泰華殿中早已經被皇后的物件佔據的空間,忽然空了出來,幾口裝著衣衫的箱子並滿滿噹噹的梳妝台上的首飾盒,都不見了。

  宣瑾昱呆呆站在原地片刻,心中浮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他轉身出了外殿,看見這邊服侍的有個小宮女,問道:「皇后呢?」

  蔻兒懶,除了必要幾乎都懶得走,入宮幾個月來,也不見她愛出去玩,這個時候她不在殿中,讓宣瑾昱幾乎無法迴避一個事實。

  這個小宮女是泰華殿外殿服侍的,她也是專門被放在這裡等著宣瑾昱來傳話的,聽見了帝王的問話,這個十幾歲的小宮女戰戰兢兢道:「回稟陛下,皇后……說,盛夏已過,馬上入秋,她就……先回中宮了,請陛下……不用掛念。」

  宣瑾昱聽到一半就氣樂了。

  這個小沒良心的,溜得還真快!

 

 

第九十二章

  蔻兒跑得很快, 早上宣瑾昱走的時候她是醒的,等宣瑾昱一走, 她立刻起身吩咐了宮女打包了行禮, 火急火燎就把泰華殿一半都搬空,回了中宮。

  其實躲回中宮沒有太大的用處, 泰華殿距離中宮也不過一刻鐘多的時間, 如今夏日過了,初初入秋, 天氣也爽朗了起來,宣瑾昱只要有心, 天天回中宮也未嘗不可。

  只是蔻兒在泰華殿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她總覺著要遠離遠離再遠離些才好, 掩耳盜鈴也罷, 反正回了中宮,她就立馬吩咐了外頭的宮女,只要是陛下前來, 無論如何也要擋在外殿,起碼拖延個一時半刻。

  這道禁令下了之後, 第二天就用上了。

  宣瑾昱給了蔻兒一天緩緩的時間,等到次日,心情不太好的帝王麻利兒處理了手邊的事情, 也不管幾個肱骨之臣,天色尚早,早早兒就離開了勤政殿,前往中宮捉人去。

  跟隨在蔻兒身邊的八個大宮女四個是陪嫁, 四個是他給過去的暗衛,一直以來對蔻兒忠心不二,令宣瑾昱甚是欣慰,只是當他被攔在外殿不得入內的時候,宣瑾昱就不太滿意了。

  尚竹並花香都是鬥著膽子把宣瑾昱勸在外殿喝茶,只要提起皇后,兩個人就什麼話都不說,低著頭裝死。

  宣瑾昱喝了三杯茶,趁著兩個宮女不備,一個箭步上前,掀開簾子就進了內殿。身後花香驚呼,下一刻,兩個宮女一臉慘淡,等待著即將而來的暴怒。

  內殿中和宣瑾昱想像的不一樣,他一撩簾子進去,忽然有種莫名的心塞。

  和在泰華殿時一樣,昭露殿中,絲毫不見蔻兒的身影,只有案几上放著的一盞涼茶依稀能夠看見她待過的痕跡。

  宣瑾昱頭也不回淡淡問道:「皇后呢?」

  花香尚竹面面相覷,硬著頭皮道:「回稟陛下,皇后她……去了昭陽殿。」

  宣瑾昱覺著,接下來想捉到蔻兒,好像不是那麼容易了。

  也的確如他所料,雖然從花香她們口中得知了蔻兒剛剛已經在他來的時候,趁著宮女阻攔悄悄溜到了昭陽殿,當時當他趕去昭陽殿的時候,素涼並晚香兩個賠著笑弓著身給他奉茶,宣瑾昱就知道,小丫頭又開溜了。

  宣瑾昱來來回回和蔻兒繞了三座殿宇,故意和她繼續兜圈子,讓素來缺乏鍛煉的蔻兒多跑一跑,加強加強體力。

  全靠著這樣玩能夠讓蔻兒體力稍微好一些,對以後一些閨房樂趣有好處,宣瑾昱才有勁陪著轉。帝后兩人用了一個多時辰,把中宮步行了個遍。

  蔻兒早就氣喘吁吁,抱著廊外柱子不撒手,走得渾身冒汗雙腿發軟,掛在廊下的鳥籠中跳躍的鳥雀還在嘰嘰喳喳,彷彿在笑話她。

  身後宣瑾昱跟隨著她步伐不緊不慢的消息還在傳來,蔻兒已經實在跑不動了,她抬抬手招來濃香,從自己內紗裙上撕下一角來,令濃香轉交給緊追不放的宣瑾昱。

  距離蔻兒還有半個宮殿位置的宣瑾昱收到了濃香手中的白色紗絹,挑挑眉:「皇后可是累壞了?」

  這都主動來給他舉白旗了。

  濃香麻木:「回稟陛下,皇后的確累壞了。」

  她一點也不知道帝后兩個主人到底在玩什麼情趣,也不想知道。

  宣瑾昱輕輕嘖了一聲,想了想,把紗絹收進袖中,頷了頷首:「去告訴皇后,今兒,朕放過她了。」

  鍛煉了一個多時辰,對於素來沒有什麼運動量的蔻兒來說,明兒她只怕要在榻上躺半天,如此,甚好。

  帝王帶著一臉高深莫測的微笑,果斷放棄了圍堵追殺,決定……改日再戰。

  如宣瑾昱所料,蔻兒得知他離開了之後,整個人都累趴了,躺在廊椅上休息了一刻鐘多才回了昭露殿。

  蔻兒總擔心第二天宣瑾昱還要來一場圍堵,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第二天等到了下午太陽落山,也沒等到宣瑾昱。

  計劃趕不上變化,宣瑾昱做好了第二天去逗妻子的準備,卻不料忽然有了比較重要的事情,他走不開,只能晝夜待在勤政殿,和近臣們挑燈夜戰,蔻兒那裡,他就派了個黃門去送了個食盒。

  接到食盒的時候正是晚膳的時候,蔻兒還以為宣瑾昱又是像以往那樣,兩個人隔著兩座宮殿,吃著同樣的膳食,面帶笑意打開了三層的食盒,目光落在食盒內時,就有些呆滯。

  她立即揮退了身邊的幾個宮女,等到內殿空無一人的時候,她才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伸手從食盒內把藍色封皮繪著粗糙裸露人物圖的書籍拿了出來。

  這本書名字十分露骨,封面也十分露骨,兩個半裸的男女摟在一塊兒,親著嘴兒。

  蔻兒依稀記得,這個樣子的書好像是在月餘前,她與宣瑾昱出宮去辦回門宴的時候,去南麓巷子的書鋪時看見的那些。當時宣瑾昱拿錯了,她明明阻攔了,怎麼這些書,又出現在了宮裡?

  她看的話本就是情情愛愛的那些本兒,但是手上的這本,蔻兒總覺著大約和她看的不太一樣。

  宣瑾昱送過來這個書,是幾個意思?

  蔻兒把書拿出來時,裡頭抖落出了一張紙條,她撿起來一看,愣了愣。

  學習?這個書?

  難道說她誤會了,這本書是什麼值得學習的書籍?

  蔻兒翻看一看,視線頓時就直了,瞪著眼嘩啦啦翻過幾頁,看清裡面的文字,臉刷的一下爆紅。

  這都是什麼啊!

  裡面的內容一目掃過去幾乎都是……露骨萬分,毫無含蓄。蔻兒哪裡見過這種話本,當即就羞了。

  這種下流的話本兒,虧他拿得出來!

  三層的食盒裡裝了五六本,無一例外都是艷本兒,裡頭的大膽色情的描寫比起蔻兒以往看的不知要露骨多少倍,對於那點子情事的描繪,更是清清楚楚細緻入微。蔻兒每一本大概翻了下,確定都是這種調調後,一股腦塞進了食盒裡,抱著食盒左右端望,索性彎腰把食盒藏進了榻下。

  晚膳時候,蔻兒卻一點食慾都沒有,勉強用了一碗粥後,做到案幾前點了蠟燭,咬牙切齒把宣瑾昱的幾大宗罪一一羅列出來,打算記一記仇。

  夜裡蔻兒早早就泡了澡打算睡了,卻不料她剛剛令京香吹了燈,外頭就響起了零亂的腳步,有宮女行禮問安的聲音傳了進來。

  是宣瑾昱回來了。

  蔻兒一愣,急忙從榻上翻身下來,轉身就要跑,卻不料動作到底是遲了,被大步進來的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按進自己的懷中。

  宣瑾昱摟著蔻兒,對後頭前來要服侍的宮女吩咐道:「都出去,無事不要進來。」

  帝后兩人的閨房私事,宮女們自然很識眼色,不但都退了出去,還把常年打開的窄門扣上,隔絕了裡頭的動靜。

  蔻兒低著頭掰著宣瑾昱的手:「陛下快放開。」

  「朕可不敢放,這一放手,誰知道皇后又要跑到哪裡去了。」宣瑾昱咬著蔻兒的耳朵假意抱怨著,「讓朕獨守空房,皇后好狠的心啊。」

  蔻兒縮了縮脖子,嘟囔道:「要是陛下別……就沒有這事了。」

  「蔻兒。」宣瑾昱忽然正經道,「這些都是夫妻之間該有的,不要羞。」

  話是這樣說,可哪裡能不羞。蔻兒覺著自己已經算是臉皮厚的了,都招架不住,怎麼能想宣瑾昱說的那麼簡單。

  「或者是我的錯,我該換種方式的,我們重新來,從最簡單的開始。」宣瑾昱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抱著蔻兒回到榻上,從自己袖子中摸出來一段紅色的繩子,遞給蔻兒,輕聲哄著,「你既然害怕,就把我綁起來,然後你可以隨意來看看我的身體,之前給你的書你拿出來,對照著學一學,就知道我們之間有哪些需要學的了。」

  綁起來?蔻兒呆呆地接過宣瑾昱手中手指粗的紅繩,舔了舔唇角,有些不太相信宣瑾昱:「綁起來陛下就行了麼?」

  宣瑾昱露出一個真誠的笑:「當然,把我綁起來,我什麼都做不了,還不是任由皇后隨意對我動手?」

  蔻兒有些心動。

  她其實不是對宣瑾昱不好奇的,只是宣瑾昱之前太有侵略感,她阻擋都來不及,哪裡還生的起心思去好奇。現在不一樣了,宣瑾昱主動提出把他綁起來……綁起來,豈不是說,一切主導都是她說了算,他就不會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忽然襲擊她了?

  蔻兒躍躍欲試,接過紅繩後,比劃了下:「怎麼綁才行?」

  宣瑾昱帶著一抹瞧著很惹人心跳的淺笑:「自然是要先把衣服脫了才行。」

  他知道蔻兒不會主動動手,自己就三下五除二,一件件衣服全扔了出去,很快就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的,大大方方面對著蔻兒,主動伸出手:「來。」

  蔻兒眼睛根本不敢落在宣瑾昱身上,視線緊緊盯著宣瑾昱的手腕,用紅繩在他手腕上繞了兩圈,打了個結,忽然覺著不對,她猶猶豫豫道:「陛下能不能往上一些?」

  宣瑾昱很配合,身子往前了些,蔻兒立馬把宣瑾昱被紅繩綁起來的兩個手中間的紅結掛在了矮榻護頭鏤空雕刻的花紋木片上。

  一時間,宣瑾昱渾身赤裸,高高舉著被紅繩縛著的雙手,躺在蔻兒身邊。

  他沒有一點反抗,眼神很是縱容,一點也不介意他此刻完全沒有主導,把所有的一切都交到了蔻兒手中。

  蔻兒這才確定,今晚的宣瑾昱,是真的打算聽她的話,讓她隨意。

  她來了勁,跑下去把塌下放著的食盒中的話本隨意去了幾本放在榻上,又跑去把殿中所有的蠟燭吹熄到只剩下榻邊的一盞,微弱的光芒打在渾身赤裸的宣瑾昱身上,就像是給他的身體抹上了一層蜜,瞧著格外柔和。

  蔻兒跪坐在宣瑾昱腰間,她視線劃過宣瑾昱的臉龐,落在了他喉結,伸手去劃了劃,然後順著喉結往下,劃過他硬邦邦的胸肌,幾塊均勻的腹肌,再往下……

  蔻兒臉一紅,她還記得當時宣瑾昱就是用這裡,在她大腿內側逞兇,磨紅了她的腿。

  她忽然愣了愣,目光落在那裡,眼睜睜看著那裡漸漸起了變化,她吸了吸氣,抬頭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喉結滾動了下,臉上浮起了一絲忍耐。

  蔻兒想了想,翻開了手邊的話本兒,就著微弱的光,忍著羞意仔細看了看裡面的文字,又猶猶豫豫看著宣瑾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後,低聲問:「難受?」

  「難受。」宣瑾昱充滿了忍耐,他早已經憋著一股子勁了,特別是他手上的紅繩綁的根本就不起作用,完全是靠著他自身的毅力才沒有現在撲過去。他喘了口粗氣,吞嚥了下口水,低聲道,「蔻兒,你摸摸,摸摸就不難受了。」

  摸摸……

  蔻兒遲疑了半天,面對眼前的龐然大物,始終不敢下手。

  宣瑾昱看出了她的遲疑,抬了抬下巴:「好蔻兒,你看看書裡,人家也是這樣幫夫君的。」

  他送過來的書都是挑選過的,這個時候正用得上。

  蔻兒又捧著書翻了翻,果不其然,在裡頭看見了相似的橋段,話本裡的妻子,主動對夫君出手幫助了……

  蔻兒猶豫了片刻,書一扔,用帕子擦了擦手,心一橫,顫巍巍伸出了手。

  「唔……」宣瑾昱發出了一聲歡愉的輕歎,他渾身緊繃,不敢露出半點別的心思,怕把蔻兒嚇跑了,只能強忍著誇著蔻兒,「很好,夫人做的很棒,就是這樣。」

  蔻兒根本不得章法,胡亂碰觸了幾下就退縮了,收回手的時候,宣瑾昱差點忍不住把紅繩掙開,還是秉著為了以後,硬是咬牙忍住了:「……夫人,不再幫幫我麼?」

  蔻兒抬頭看了眼宣瑾昱,見他額角已經浮起了薄薄一層汗意,臉頰上帶著一絲痛苦,思前想後,一手遮著眼睛,一手伸出去,繼續不得章法地弄了弄。

  宣瑾昱吸著氣,小聲指點著蔻兒胡亂的手法,兩個人跌跌撞撞了半天才漸入佳境。

  「好了麼……」蔻兒手酸的厲害,她整個人都沒勁兒了,靠在宣瑾昱的胸膛上輕聲抱怨著,「好累。」

  宣瑾昱捨不得讓蔻兒累,低聲道:「來,親親我。」

  蔻兒抬起頭,與宣瑾昱交換了一個吻,宣瑾昱弓起身,發了狠不斷侵蝕著蔻兒,過了片刻,一聲輕喘從兩人唇齒間溢出。

  蔻兒已經累壞了,她毫無力氣靠在宣瑾昱身上休息了片刻,還記得宣瑾昱的手被綁著,強打著勁去解開了鬆鬆散散的紅繩。

  宣瑾昱忍住了,也得逞了,雙手被鬆開後,打橫抱起蔻兒去沐浴的時候,嘴角一勾,雙目皆是饜足。

  他好像找到了一個調動蔻兒在情事方面動力的方式,效果還不錯,值得繼續一試。

 

 

第九十三章

  立秋後不久, 蔻兒這個甩手皇后迎來了一件算是需要她出馬的事情,那就是養在宮中的十八皇子年滿十五, 要準備出宮開府了。

  十八皇子沒有親娘, 養在羅太妃名下,這種大事羅太妃自然無法插手, 早早兒帶著十八皇子前來中宮給蔻兒請安, 賠著笑把這件事一說,來問蔻兒的意思。

  這種事情, 蔻兒作為當家的嫂子自然要操心,且她依稀記得, 這個十八皇子就是當初前來請安, 許采女那件事時, 第一個和阿饞主動上前的皇子,給她留下了兩份印象。

  出宮開府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畢竟開府,就意味著封爵, 十八皇子好歹也能撈到個郡王的身份,日後就和在宮中仰仗著女子生活時完全不同了。

  羅太妃前來,讓十八皇子給蔻兒行禮問候, 主要目的還是想要這個庶弟能在皇后面前多有兩分印象,被帝后記著的郡王和完全悄無聲息的郡王,活法都不一樣。

  蔻兒聽懂了羅太妃話裡話外的意思,依著規矩, 她也接手了十八皇子的事情,等到入了夜宣瑾昱回來,她就告訴給了宣瑾昱。

  「不用太操心,安排了人去給他建府就行。」宣瑾昱自登基以來已經封了好幾個弟弟出宮開府,對這事駕輕就熟,隨口就指點了蔻兒如何去做。

  對於十八皇子,宣瑾昱就是可有可無,並無什麼存在感的一個異母弟弟,年紀相差也大,平日裡甚少有交流,算不得熟。但是到了年紀,他也與其他異母弟弟一視同仁,該封郡王就封,反正郡王日後也不多了。

  蔻兒記得這個沉默寡言的十八皇子,以及那個一直在旁邊做主賠笑的羅太妃,問了句:「十八皇子是養在羅太妃名下的,那他出宮,羅太妃怎麼安排?」

  「許她跟著鐸亓出宮榮養就是。」宣瑾昱早就有了盤算,牽著蔻兒坐到案幾後,用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名字,圈了出來,「這些都是名下有子嗣的,到時候公主出嫁,許其母出宮入住公主府,皇子封郡王,都准她們跟出宮去。這樣一來,一則全了她們情分,二則……也給皇后省事不少。」

  這些太妃眼下都還乖順,那是因為蔻兒入宮至今一直不曾把她們放在眼裡,且所有事情都是圍著他來,幾乎連宮權都沒有動過。這卻只是暫時,蔻兒遲早有成長的一天,到那個時候,這些苦了半輩子心思早就歪曲了的太妃們,一旦自身利益出了問題,只怕會有不長眼的給蔻兒生事。無論如何,都是隱患一樁。

  倒不如直接給她們一個盼頭,有了盼頭的人,自然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她們日後,和她們子嗣的日後,都要仰仗著蔻兒,到那個時候,自然都捏住了她們命脈,不怕她們有異心。

  至於沒有子嗣的那些……也有別的手段,足以控制。

  宣瑾昱放下筆,含笑問著蔻兒:「朕還有一個念頭,皇后可願聽聽?」

  「陛下請講。」蔻兒正在看宣瑾昱寫下來的名單,上面是好幾個太妃和幾個公主皇子,她之前也大概知道,現在就著這個更清晰的名單,能夠知道宮中的這些太妃和皇子公主們的關係,也能很好的把她們和那些沒有子嗣的太妃分開來。

  宣瑾昱捻著蔻兒散落在頸側的髮絲,不緊不慢道:「冰窖裡的那幾個都已經放回去了?」

  冰窖的?蔻兒差點沒有聽懂這是什麼意思,反應了下,才記得自己在差不多兩個月前,把出了崔才人和白美人之外的幾個宮妃全部送進了冰窖去,打著為皇后分憂的旗號,算是一種對她們的威懾。說的是從當時到盛夏結束,如今已經立了秋,那幾個宮妃應該已經回去了才是。

  「嗯,應該回去了。」蔻兒並不太清楚,畢竟她這裡已經很久沒有接待過哪些宮妃了。崔才人也好白美人也好,都是老實規矩的,每每都是在中宮外行禮問候,幾乎都不會打擾到蔻兒,悄悄來悄悄走,毫無存在感。

  「朕觀皇后並不喜這些宮妃……」宣瑾昱正施施然說著,卻被蔻兒打斷道,「誰說的,我挺喜那個長得很不錯,好似姓崔的才人的。」

  一開始頂著天子妾的身份,蔻兒都把長相最好的她記住了,後來看是個沒有什麼心思的,就少了先天的不喜,多了兩份對她容貌的欣賞。

  宣瑾昱一噎。

  他對後宮的幾個御女基本只知道是誰家送來的,至於御女本人,他都不怎麼見,誰長得美醜根本不知。

  他忽然心中升起了一種危機,忍不住問:「皇后很喜愛她的臉?」

  「是啊。」蔻兒大大方方承認了,「崔才人瞧著容貌不錯,氣度也佳,甚合我意。」

  可以說她之前還願意接見這些前來請安的御女們,其中大部分的原因都在崔才人身上。

  宣瑾昱當機立斷:「朕的決定皇后還聽不聽了?」

  「沒說不聽啊。」蔻兒有些疑惑,「不是陛下在問我麼?」

  宣瑾昱假裝沒聽見,把自己的盤算慢慢給蔻兒說著:「夫妻二人之間,除了家人外,不該由別的人摻和,不然和美之家也會生出變故來。皇后覺著呢?」

  「自然是這樣!」蔻兒點著頭,好像猜到了大約要說的是後宮那幾個御女的事情。

  宣瑾昱手中纏繞著蔻兒的髮絲,不緊不慢道:「朕考慮過了,如果讓皇后把御女們賜死,多少對皇后名譽有礙,不若更穩妥一些。」

  蔻兒來了興致:「怎麼穩妥?」

  「鐸亓要封郡王了,現在也差不多該給他冊郡王妃。等到了開府出宮時,就是雙喜臨門了。」宣瑾昱說道,然後圈著蔻兒,另一隻手又捏起了筆,在空白的紙上繼續把幾個姓寫了出來,「這幾個人家的女兒都在宮中,朕替他們養了多年,如今再給他們一個榮典。」

  「若是他們主動提出把女兒接回家去,那他們家別的女子,就有入選郡王妃的權利。」宣瑾昱把他的勾畫說了出來,「用一個注定冷宮一生的女兒,換一個當家做主的郡王妃,他們自然知道如何選擇。」

  特別是在樓氏女入宮陪了樓婕妤七天,出宮之後哭鬧不止,死也不要進宮這件事之後,有的人家就主動派了關係好的女子前去打聽了,一聽到在外頭傳的十分受寵的樓婕妤住在冷宮中,根本不許踏出宮門一步,幾天時間下來生生要把樓氏女逼瘋,其他女子當即心生退縮,完全不再去幻想入宮一事。

  如今皇后獨寵也不是什麼隱蔽之事,許多人家都知道,自然不敢把女兒往宮中送,家中有女兒在宮中的,免不得提心吊膽的。

  現在宣瑾昱的計劃,等於說是把梯子打好了,就等著他們主動來爬。心疼女兒的,或者說是有著別的心思的,自然會知道怎麼做才好。

  把不受寵的女兒接出宮,還能換一個郡王妃的位置,由不得他們不多盤算盤算。

  蔻兒思索了半天,兩個小巴掌拍了拍:「不錯!陛下此計甚好!」

  這一招比起她統統賜死的簡單粗暴來說,委婉多了,也更讓人心動多了。

  帝后兩人商量了過後,決定先詢問十八皇子的意見,畢竟如此一來,等於是利用了他正妻的位置。

  這件事算是家事,自然是由蔻兒出面,她招來宣鐸亓後,拿出了做嫂子的態度,很是和氣:「本宮與陛下之前商量了一件事,是關於十八弟的正妻一事。」

  宣鐸亓低著頭謙順道:「勞煩皇兄皇嫂操心。」

  蔻兒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說了:「如無意外,十八弟的正妻會在如今幾個宮妃家中選出。十八弟如果有自己什麼想法,不若現在說出來,免得之後不好行事。」

  「回稟嫂嫂,弟聽兄嫂安排。」宣鐸亓一點意見都沒有,對於他的正妻之位到底如何產生,也絲毫不在意。

  蔻兒想了想:「今天嫂子先給你通個底,等到時候入選的女子名單出來,十八弟自己親自過目,選誰不選,我們再商量,如何?」

  宣鐸亓有些意外,立即起身拱了拱手:「多謝嫂子。」

  他們這種不是帝王胞弟的庶弟,活得算是小心,別說一個正妻之位,哪怕把他全部拿來利用交易,他都想得通。沒想到嫂子居然願意給他選擇權,即使只是空話,也算是給了他尊重,這讓他如何不意外。

  給當事人宣鐸亓通了氣後,之後的事情就好辦了,很快,關於帝后兩個人的商量的這件事,就傳到了宮妃家中,讓他們自己決定。同時,蔻兒難得主動把宮妃們召集到了中宮。

  第一次接到皇后傳召的御女們幾乎都是戰戰兢兢,不敢梳妝過甚,又不敢梳妝太淺淡,索性都按品梳妝,讓人挑不出一處錯來。

  七個御女第一次在不是初一十五的時候跨進了昭露殿的正殿,各個都屏息凝神,對高坐在上的蔻兒齊刷刷跪拜了下去。

  「妾等恭請皇后安,皇后長樂無極。」

  蔻兒有差不多兩個月沒有見到過這群御女了,發現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外,其他幾個在冰窖裡結結實實凍了一個多月的御女眼中多少都有了兩份畏懼。之前震懾的效果看來不錯。

  她抿了抿茶,隨手把茶杯放在一側,而後臉上揚起了一抹淺笑,對著正殿中跪著的七個規規矩矩的御女溫溫和和道:「今日本宮召你們來,是有一事拿不定注意。」

  皇后拿不定主意,叫她們來?

  幾個御女面面相覷,根本不敢接話。

  「你們也都知道,十八皇子滿了十五,是時候出宮開府了,同樣,也是時候挑選正妻了。」蔻兒含著笑道,「這郡王妃位置,本宮思來想去,覺著有你們這樣貌美如花的人家中,定然還藏著別的嬌滴滴的女子。」

  幾個御女聽出來兩份味道,其中一個立即道:「回稟皇后,妾家中有個嫡妹,年十三,最是溫順乖巧。」

  「妾家中也有個妹妹,擅長作詩,腹有經綸。」另一個御女也不甘示弱,誇著自己的妹妹。

  皇后眼下說起這個,意思不就是說,這個郡王妃,打算在她們娘家選麼?

  一時間,幾個御女都躍躍欲試。一旦自己的妹妹族妹成了郡王妃,再怎麼說,也能幫到她們一二,都充滿了嚮往。

  就連一直側耳傾聽的樓婕妤都生出了兩份念頭,她那個妹妹之前試圖進宮被嚇到了,那做個郡王妃,總該可以吧。

  一時間,七個御女五個都張了嘴,輪番介紹著自己的妹妹。

  其中崔才人和白美人悶不吭聲,她們總覺著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不敢輕易搭話。

  果不其然,蔻兒笑著聽了幾個御女把自己的妹妹誇得天花亂墜,之後微微笑道:「哦?聽起來,這幾個妹妹都還不錯。」

  然後她頓了頓,看著面帶喜色的幾個御女,嘴角一勾:「郡王妃,可以是你們其中誰的妹妹,但是這樣一來,這個郡王妃的姐姐,自然不能再是天子妾。」

  蔻兒視線掃過底下跪著的御女,施施然道:「本宮的話,聽明白了麼?」

 

 

第九十四章

  底下幾個御女瑟瑟發抖, 嘴唇發白,差點要昏厥過去般, 隔著很遠, 蔻兒都能聽見底下御女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微微挑眉,正待說話時, 卻見一個御女猛地磕頭, 一聲一聲砰砰作響,聲音發飄:「妾身什麼也不敢想!求求皇后饒命, 不要賜死妾身!」

  「求皇后饒命!」

  幾個剛剛一個勁兒誇著自己族妹的御女這時候都反應過來,猜測這是皇后的新的手段, 什麼不可為天子妾, 直接來說, 就是要賜死了她們去!

  一時間她們哪裡還想得到提攜妹妹,哭得眼淚鼻涕亂冒,想起皇后初初入宮就雷霆手段賜死了一個采女, 這才多久,就輪到她們了, 個個悲從中來,哀哭不斷。

  「求求皇后高抬貴手,妾身願吃齋念佛閉門不出, 只求皇后不要賜死妾身!」

  「求皇后開恩!」

  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御女們讓蔻兒一愣,片刻後,她反應過來她們在哭什麼,頓時哭笑不得。

  這是被當初她乾脆利落的賜死了許采女給嚇到了, 以為她打算粗暴的把她們也賜死?

  老實說,如果不是宣瑾昱已經給她想了這麼一個妥帖的法子,她還真的不介意果斷點賜死她們,但是現在嘛,她不介意溫和一些。

  「什麼賜死不賜死的,本宮就這麼暴戾麼?」蔻兒施施然道。

  這話一出,底下幾個磕頭求饒的御女面面相覷,臉上還帶著淚水,不明所以,樓婕妤強忍著害怕,問道:「皇后不是打算賜死……妾等?」

  蔻兒托著腮看著底下幾個害怕又強裝鎮定的御女,歎了口氣:「本宮其實不太喜歡你們,你們留在這裡,說實話,挺礙眼的。」

  底下幾個御女幾乎不敢相信她們聽見了什麼,皇后就這麼明晃晃的說,對她們不喜?

  主母永遠不會喜歡侍妾,這一點誰都知道,但是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主母雖然看不上侍妾,但是總會粉飾太平,少在眼前晃悠,也能將就下去。還有的大度的主母,甚至會壓著自己的不喜,主動把侍妾送到丈夫的身邊,這些都有。但是直接說嫌棄妾室礙眼,這種事情不會有哪個主母做得出吧?

  結果皇后就這麼輕飄飄的說了出來。

  底下幾個跪著的御女根本沒法接話,怎麼說都不對,搖著頭可憐兮兮的。

  蔻兒一想到眼前這幾個御女馬上就要送走了,也心情舒暢了些,嘴角帶著笑意說道:「現在有個免去礙眼的機會擺在了你們面前,就是本宮剛剛說的,你們家中若是有什麼靈性的妹妹,也有這個擔子願意做郡王妃的……就通知你們娘家來接人,這頭把人接走,那頭,本宮就著手相看郡王妃。」

  這話說的很明白了,底下幾個御女立即就懂了蔻兒的意思。

  不可繼續為天子妾的意思,不是指要把她們賜死給妹妹讓道,而是把她們徹底從皇室玉碟上除了名,重新歸家,再也不是天子妾的身份!

  這樁買賣,等於是用她們現有的身份,去給妹妹換一個好身份。

  有的還在斟酌,其中一個華容二話不說就叩首道:「妾身願意!妾身立馬就寫信給娘家,妾身出宮後,願意青燈佛經相伴一生,為皇后與陛下祈福!」

  她入宮時也不過十五歲的年紀,花朵一般,卻長在無人知的角落,生生蹉跎多年。入宮來的女子誰都想要做陛下獨寵的那一個,卻誰都做不到,如今有了這樣一個皇后,她們本該是如同先帝妾一般,老老實實守著冷宮,繼續蹉跎下半輩子,卻不料皇后提出可以把人還回娘家去,這樣一來,她哪裡還願意守在一個無人的宮中?

  更何況,皇后親口都說了,嫌她們礙眼,之前樓婕妤想要拐著彎邀寵,結果她們被直接打發到冰窖裡去,每天無論如何都要在冷得凍人的冰窖裡待滿三四個時辰,凍了這麼久,腦子也該清醒清醒了。再賴著不走,真等到有一天被賜死了,哭都來不及。

  和她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兩個御女,立即忙不迭的叩首請命:「妾身也願意回家!」

  主動表達了願意回家念頭的,只有三個,其他四個中,崔才人白美人一直置身事外般,樓婕妤和另一個才人咬死了牙關,低著頭避讓著蔻兒的視線,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蔻兒掃了一圈,七個,走三個,留下四個中,兩個都是老實的,只剩下兩個硬茬子。

  而且走的都是樓婕妤這一派的,就算之後樓婕妤還有什麼念頭,身邊沒有人,折騰不起來,解決起來也容易的多了。

  蔻兒盤算了下,不指望一次性就能把這些人都弄走,三個也差不多了。

  她含了一抹笑:「行啊,那既然如此,就給你們娘家寫信,回頭選個日子,本宮親自送你們歸家。」

  那三個御女立刻謝恩。

  至於剩下的……蔻兒掃了一眼,悠悠然道:「若是你們什麼時候改變了主意,隨時來找本宮。」

  蔻兒等那幾個御女都離開了,派人去了勤政殿給宣瑾昱傳信,把主動提出來要走的三個御女名單給了出去,方便宣瑾昱去派人給她們娘家遞話。

  很快,一共有四家提出了要把宮中女兒接走,除去主動的三個御女外,另外就是白家,打算把白美人接出去。

  宣瑾昱來者不拒,全部答應了,吩咐蔻兒處理一下。

  宮妃出宮定然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蔻兒也有法子,給這幾個御女全部封了一個官職,劃了她們宮妃的身份,給她們封做司言司賓司贊司籍,以女官的身份榮放出宮。

  白美人換了一身女官服飾要走的時候,崔才人拉著她的手哭得淚眼婆娑,兩個人抱在一起哭得幾度哽咽。

  蔻兒送她們出宮,站在一側看得心中一動,等四個女官的馬車架出了宮門,樓婕妤與周才人挽著手在後,蔻兒抬手招崔釉兒上前來與她步行,走了會兒,等崔釉兒的眼淚稍微停了停,才問道:「既然這麼捨不得她,怎麼不一起出了宮去繼續做姐妹?」

  崔釉兒對蔻兒是戰戰兢兢,她勉強止住了淚意,低聲道:「回稟皇后,妾身家中古板偏執,若是妾身出去了,只怕就是一根白綾的事兒。」

  她抹了抹眼淚:「妾身願令女官身份,在宮中服侍皇后左右,還請皇后主子斷斷不要送妾身出宮。」

  若不是家中古板,她哪裡願意死守在宮中,到底年歲尚淺,不甘赴死。

  蔻兒若有所思。

  崔釉兒一直是個老實的,從她入宮至今,從未摻和到任何事情中,總是與白美人一起安安靜靜。如今與她交好的白美人被家中要求接了出宮去,只留下她孤孤單單,除非她願意去和樓婕妤抱團取暖,不然就真的是孤身一人在宮中掙扎求活了。

  剩下的這三個御女,樓婕妤不用說,她肯定還有著什麼小心思,至於另外一個才人,至今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了入陛下的眼,還是為了捧樓婕妤,總之都是她打算遠遠隔著的人。崔釉兒,她或許可以幫一把。

  等宣瑾昱晚上回來,蔻兒主動問道:「宮中目前三個沒有走的,一個姓崔的才人,她家裡頭是個什麼情況?」

  宣瑾昱才不管什麼才人不才人,先把自己的皇后摟進懷裡,結結實實深吻了一頓,大掌不老實地往她衣服裡塞,心不在焉舔著她脖頸:「嗯?」

  蔻兒跟他說正事,宣瑾昱卻一點都正經不起來,氣得她咬著他耳朵磨了磨牙。本打算是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卻不料宣瑾昱倒吸了一口冷氣,瞧著卻一點都沒有受到震懾,反而更……興奮了。

  莫名其妙從談正經事變成了一場爭奪戰,等到丟盔棄甲的蔻兒再次舉起白旗時,宣瑾昱才帶著一份滿足抱著她去湯池,溫熱的水澆在身上,宣瑾昱懶懶散散抱著蔻兒這才有功夫問:「皇后剛剛問了什麼?」

  蔻兒腦子暈暈乎乎的,自己都記不得剛剛問了什麼了,整個人都沉浸在剛剛的戰敗中,聽見宣瑾昱問,捂著臉頹然道:「不記得了。」

  美色誤人,古人誠不欺我也。

  崔釉兒的事被放置腦後,之後蔻兒就沒有時間想起來了,因為四家送出去女官的人家都把自己家的適齡女孩兒的畫像送進了宮中,等待著蔻兒過目,從中挑選郡王妃。

  這是一個好機會,蔻兒怎麼會錯過,她當即就派人給幾個郡王妃傳旨,邀她們進宮前來一起共商此事。

  說白了,其他幾個郡王妃都是幌子,這一次蔻兒主要的目的,是新婚不久的北成郡王妃陸昭。

  尋常無事,身為皇后的蔻兒自然可以把這些妯娌招進宮來閒聊打發時間,但是蔻兒不能隨意招陸昭前來,怕她與陸昭之間稍微走得近了,讓北成郡王對陸昭有了戒心,有些事,就不好做了。

  這也是自從陸昭成婚前來拜見皇后之後蔻兒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她很期待。

 

 

第九十五章

  新婚兩個月的路昭看起來已經完全和身側的幾個妯娌一樣了, 帶著一絲謙順的笑,側耳聽著蔻兒與幾個妯娌的討論。

  送出去了四個御女, 同樣, 蔻兒就收到了四分畫像。不得不說是敢把女兒送進宮的人家,這幾幅畫像中的女孩兒或嬌憨爛漫, 或溫柔莞爾, 容貌上來說就很不錯。

  加上她們的門第也並非小門小戶,可以說即使沒有這接回御女一事, 照樣也有權入選郡王妃一位。

  蔻兒也不多說,只把幾個畫像讓在座的五個郡王妃選看。說白了, 等宣鐸亓出宮開府後, 這個郡王妃和她們打交道的時間遠遠多於蔻兒, 自然,這幾個妯娌就會上心許多。

  對於新弟妹,幾個郡王妃見皇后似乎並不發表意見, 沒有什麼太看重的樣子,就放寬了心, 各有一詞,認真的挑選。陸昭混跡在其中,看著彷彿說了幾句話, 卻一句關鍵的都沒有吐露。

  蔻兒見幾個郡王妃都各執一詞,抿了口茶,淺笑道:「諸位既然各有各的看法,那不如用紙筆寫下來, 選誰不選誰,優缺點在何處。」

  寫下來?有的郡王妃覺著怕落人口實,賠笑道:「回稟皇后,這寫下來的……」

  「無妨,不記名,等本宮看過之後,毀了就是。」蔻兒抬手命尚竹來給五個郡王妃分別奉上紙筆,含笑道:「請吧。」

  幾個郡王妃坐下下首,也不互相商量,就著剛剛看的畫像,把自己覺著不錯的人選列舉了出來,優缺點全部寫了上去,力求給自己一個合眼緣的弟妹。

  蔻兒的目光懶懶掃過底下低頭寫字的郡王妃們,掠過陸昭時,她微微一笑,等待著她所期待的。

  不一會兒,五位郡王妃的筆都停了下來,尚竹去收了墨跡剛干的紙張,遞了上去。

  五份紙張中,四份都在洋洋灑灑選著新郡王妃,其中一份則不一樣,裡頭在短短時間內,寫下了一大頁的內容。

  蔻兒眉頭微微一挑,隨意看了眼這份,順手折起來遞給了身側的濃香,繼續噙著笑看下面的幾份,全部看完了,她也把這幾份一折給了濃香,笑道:「諸位的意思,本宮是看明白了,關於十八郡王的郡王妃一時,本宮心裡也有數了。」

  其實關於新郡王妃,這幾位在座的心中也有數,知道她們的想法不過是一個參考,具體怎麼選,還是要看皇后。

  不過皇后能夠在這種事情上讓她們摻和一下,也算是給了她們妯娌的面子,一時間倒也對皇后感觀不錯。

  請郡王妃們來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了,蔻兒也就沒有別的安排,又與幾個郡王妃寒暄了片刻,視線掃過靜靜在側的陸昭,也不留她,讓人把在座的五個郡王妃全部送了出去。

  等人一走,蔻兒就坐不住了,四張紙往旁邊一扒拉,從最下面挖出剛剛陸昭遞進來的那份,與剛剛一目十行囫圇看過不同,這次她看得很認真。

  看得出陸昭為了趕在和別人一起的時間內,寫的很急,字跡有些潦草,好在內容不受影響,基本都看得懂。

  看完了陸昭的這封信,蔻兒嘴角噙著冷笑:「好一個北成郡王!」

  她簡直有些氣惱,沒想到北成郡王好大的膽子,真是什麼都敢做!

  陸昭也是個厲害的,成婚兩個月的時間,已經幾乎把北成郡王府摸透了,順便得到了北成郡王的信任,也獲取了一些帝后無從得知的消息。

  蔻兒照例把這份陸昭的信捲了起來,先送去了勤政殿,自己則壓下了怒火,把這四副畫像派人送去了宣鐸亓的宮殿,令他自己先過目挑選。

  已經入了秋,外頭的溫度有些下降,蔻兒心情不大好,索性出了殿,去庭院中走走,順便把周邊侍養的花看了看,又往前走了一些,折了不少剛剛成熟的果子。

  宮女手中拿著的背簍已經裝滿了青紅的果子,蔻兒望著越來越高的枝頭,拍了拍手,心中憤懣稍微減了減,帶著一筐青紅果子,乘了肩轎去了阿饞宮中。

  阿饞現在大了一歲,教養嬤嬤對她也抓緊了一份,要學的東西太多,不能像以往一樣鬆懈。她自從蔻兒及笄回宮之後,就一直在忙於學習。

  蔻兒來時,阿饞正在練字,遠遠得了皇后親臨的消息,她筆桿子一扔,就蹦跳了出去迎接。

  姑嫂二人牽著手相攜而入,說著趣話。

  皇后來了,公主的練字也暫時停下,阿饞眼中放著光緊緊盯著蔻兒,口中絮絮叨叨著她近日來的生活起居,著重說了自己忙碌的學習。

  蔻兒聽著有些同情阿饞,摸了摸她的頭,只能安撫道:「來吃果子吧。」

  她家養女兒可以散養,皇室的女兒卻不能散養,有些該學的還是要學,再累也得堅持。她做嫂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別的方面照顧照顧她了。

  初秋的果子剛剛成熟,蔻兒摘得其中還有些酸澀的,她索性和阿饞一起把果子挖出果肉來,一起搗騰果泥吃。

  等宣瑾昱忙完了勤政殿前來公主殿接人的時候,姑嫂倆已經搗騰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出來,擺了一地。

  「哥哥!」第一眼看見宣瑾昱的是精神力不集中的阿饞,她瞬間就笑開了,「快來啊,嘗嘗我和嫂嫂做的果泥!」

  蔻兒手中還在拿木杵搗著,見宣瑾昱來了,抿唇一笑:「陛下來嘗嘗。」

  她根據果子的成熟度分了許多出來,和阿饞一起用不同的瓷罐子裝了,眼下宣瑾昱來了,她立即笑瞇瞇道:「來,這個給陛下。」

  宣瑾昱坐在蔻兒身側,抬手摸了摸阿饞的髮髻,看著姑嫂倆玩得不錯,心情也放鬆了一二,接過蔻兒手中的小瓷罐,沒有注意到妹妹欲言又止的表情,掀開來就著勺子舀了一勺,餵進了嘴中。

  下一刻,宣瑾昱臉差點就皺了起來,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控制住了表情,他虛著眼看見眼前的蔻兒笑得東倒西歪,旁邊的妹妹也偷偷捂著嘴笑,哪裡還不知道,自己這是被欺負了。

  好不容易才眼下口中的一勺果泥,宣瑾昱面無表情:「皇后不給個解釋?」

  蔻兒笑得眉眼彎彎,語氣輕快:「這個是給嬈表姐做的,她大約嗜酸一些,請陛下幫忙先嘗嘗,夠不夠酸啊?」

  宣瑾昱默不作聲舀了一勺,趁著蔻兒不備,一口塞進了蔻兒嘴裡,然後看著蔻兒酸得整張小臉皺成一團眼睛都睜不開,這才慢條斯理道:「皇后自己嘗了嘗,覺著如何?」

  酸!

  蔻兒忍著酸意勉強嚥下果泥,齜著牙吐著舌頭,委委屈屈看著宣瑾昱:「陛下……」

  他再也不是以往順著她寵著她的陛下了!

  宣瑾昱看著好笑,伸手捏了捏蔻兒的鼻子,親暱道:「還欺不欺負我了?」

  「不敢了。」蔻兒撇了撇嘴。

  阿饞抱著果泥罐子坐在一側看著兄嫂,不是很懂他們。

  帝后兩人陪著妹妹玩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入了夜,阿饞也該休息了,蔻兒與宣瑾昱並肩步行而回。

  靜瑟的秋夜中滿天的星星依舊清晰可見,路邊的燭火全部點亮,身前身後的宮女提著八角玲瓏燈,帝后二人牽著手,配合著彼此的腳步悠悠然散著步。

  「今天不開心?」

  宣瑾昱牽著蔻兒,走著走著忽然問道。

  一般蔻兒不會主動到處跑,除非是心中憋了氣了。今天她不但跑去摘果子,去阿饞宮中,還選擇了最能出氣的搗泥這種手上活計,只怕是氣得不輕。

  蔻兒經過之前已經消了許多氣,這時候聽宣瑾昱提起,只是撇了撇嘴:「是有些不開心。」

  這份不開心,自然也是陸昭的信中帶來的。

  宣瑾昱也看了內容,自然知道蔻兒在不高興些什麼。他攥著蔻兒的手,輕聲道:「無妨,不用太擔心,風家的表姐們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人,而且宣之礎的一些動作,我派去的人和陸昭都會盯著,不會讓他得逞的。」

  蔻兒雖然知道不會讓北成郡王得逞,但是她還是氣不過:「他哪裡來的臉,居然想納風家的女兒為妾!」

  陸昭的信中說道,宣之礎成婚第一個月還算安分,也和她在磨合,她就在郡王府中探索了一些宣之礎的私事,發現了他的一些行蹤規律。而第二個月,在蔻兒及笄之後,宣之礎藉著陸昭和風家女兒有些交情,有意無意的開始接觸風家,加上之前與風家已經有過一些交集,風家人沒有對他設防,幾個少爺也樂著和一個不管事的清閒郡王接觸,好歹是親戚呢。

  只可惜,宣之礎的目光,放在了風家的女兒身上。

  他不知道從哪裡得知風家有個未出嫁的十八九的女兒,總覺著是人家嫁不出去,動了心思,在和陸昭談起時,以想要和皇后一族關係更近一些為由,想讓陸昭幫忙說合,把風家那個嫁不出去的大女兒送進他府中為妾。

  十八九歲未出嫁的,除了風嬈嬈,還有誰?

  蔻兒可不是一聽就氣炸了麼!

  想要納她嬈表姐為妾,真是好大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徐嵐[微笑]:我為醫者,為造福蒼生該多學醫術,比如說解剖。為了天下蒼生,請北成郡王捐獻一下遺體吧。

  宣之礎[茫然]:……可我還活著啊?

  徐嵐[亮出四十米大刀]:所以你可以先死一死了。

 

 

第九十六章

  蔻兒著實氣到了, 特別是現在,風嬈嬈還懷著身孕, 又是月份尚淺的時候, 她有些擔心這件事讓嬈表姐知道了,把她氣著了。

  北成郡王還真是……想的太美了。

  按理說, 一個郡王納商賈之女為妾, 也無可非厚。可是風家是皇后的母族不說,風嬈嬈更是皇后關係近的表姐, 再加上風家的財力,宣之礎的算盤打得可真精!

  一筐的果子全讓蔻兒搗成了泥, 勉強才抒發了她的憋屈, 這個時候提起來, 她惡狠狠道:「不給他兩份顏色,他還真當我風家好欺負!」

  蔻兒很快就知道怎麼做才會讓宣之礎有痛感,她直接安排了尚竹出宮去, 別的人也不找,直接找徐嵐師兄去把宣之礎的小心思點破。

  她還順便把做的幾罐酸酸的果泥也送了出去, 打算給風嬈嬈準備著。

  尚竹回來的很快,幾乎是第二天就把風家的消息帶了回來。

  和蔻兒預料的差不多,風嬈嬈出宮之後, 風家的確掀起了一股風浪,風堯少爺已經許久未在外頭露過面,而風嬈嬈這位未嫁的大姑娘,一反風家的常態, 被藏在深閨無人得見。

  風家對於風嬈嬈未婚先孕幾乎是震驚而震怒,在知道了孩子父親是徐嵐之後,風家人一改之前對徐嵐禮遇有加的態度,也假裝忘了他是蔻兒的師兄,幾個平輩的風少爺直接去給徐嵐套了麻袋,把徐嵐揍了好幾頓。

  徐嵐已經從風家被攆出去了,連風家附近的巷子都有人看著不許他靠近,要不是方令賀接濟把人撿回去,徐嵐幾乎要流落街頭。

  揍徐嵐的是風家的少爺們,等於是他大舅哥小舅子們,徐嵐難得忍氣吞聲,不敢招惹他們。再加上見不到風嬈嬈,還被攆出風家,沒法給風嬈嬈診脈看著她身體狀況,早就憋著一股勁兒了,從尚竹那兒一得到北成郡王這件事的消息,整個人就炸了。

  尚竹帶回來消息的時候,北成郡王府也剛剛鬧了起來,鬧得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秋蚊子。

  不知道怎麼回事,秋蚊子死死盯著北成郡王不放,身上被叮得大包小包不說,還彷彿是毒蚊子,包不見散不說,還漸漸化膿潰爛,一天時間,北成郡王都快要被秋蚊子折騰死了。

  蔻兒眼中含著一絲痛快:「這個時候真是秋蚊子鬧得厲害的時候,被叮了也是正常。」

  秋蚊子比起夏季的蚊子毒了太多,蔻兒算是被提醒了,中宮立馬熏上了驅蚊香,庭院的草叢中都撒了藥粉,基本上能杜絕秋蚊子對中宮發起進攻。

  宣瑾昱自然也知道了宣之礎被秋蚊子咬到差點崩潰的地步,他甚至還主動派了個御醫去給苦不堪言的宣之礎看診,讓宣之礎感恩戴德的同時,也順便把北成郡王府摸了個透。

  有御醫,但是宣之礎被秋蚊子叮得位置還是不見好,身體潰爛了不少地方,與之前清清秀秀的少年模樣變化大了去,也只有郡王妃陸昭不嫌棄他,主動服侍他上藥洗漱。

  蔻兒得知此事的時候,笑瞇瞇對宣瑾昱道:「陸昭是個厲害的,挺會抓機會的。」

  經過這件事,陸昭別的不說,在宣之礎的眼中,可信度肯定是會加大,自然,以後會送出來的消息就會更多了。

  宣瑾昱正在書櫃旁不斷的翻找著什麼,聽到蔻兒的話,回過頭來一挑眉:「她是厲害,讓皇后能一直掛在嘴邊。」

  蔻兒千萬般好,唯獨在色方面令人不太放心。特別是一個風嬈嬈一個陸昭一個崔釉兒。前一個是表姐,又已經懷了孕,基本沒有什麼可醋的地方;後一個崔釉兒自覺,幾乎不會主動出現在帝后二人眼前,蔻兒也對她只看重臉,可以略過;而這個陸昭,自從對蔻兒投誠之後,一直給她傳遞消息,不知不覺之間就在蔻兒面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說,還把自己的地位也在蔻兒心中提起了幾分,蔻兒很看重陸昭,加上陸昭容貌不錯,在蔻兒的眼中就越來越有份量。

  蔻兒剝著橘子皮,走過去笑瞇瞇塞給了宣瑾昱一瓣:「這個橘子甜,陛下趕緊吃吃去去酸。」

  宣瑾昱嚥下了橘子瓣,頷了頷首:「繼續。」

  他手中還在找著什麼,頭一歪,就要蔻兒把橘子餵進他嘴裡。蔻兒也配合,一整個橘子全餵給了宣瑾昱,留下空橘子皮攥在手心。

  「陛下在找什麼?」蔻兒站在一側看了半天,也有些好奇,她歪著頭看著,宣瑾昱手中不斷在一層層書櫃上翻找著。

  宣瑾昱頭也不抬道:「有用的書。」

  蔻兒過去扔了橘子皮,擦了擦手過來,躍躍欲試:「那我也來幫陛下找。」

  宣瑾昱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微微一笑:「好啊。」

  昭露殿的書櫃中的書不外乎一些雜記遊記,更多的就是從南麓書鋪裡買的話本兒。蔻兒看過的和沒有看過的基本心裡都有數,看見宣瑾昱在翻的都是一些她不太熟的,還有些納悶:「這些是什麼時候放進來的?」

  「不久前。」宣瑾昱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本適合的書,放在一邊後,繼續對蔻兒道,「來,皇后也幫朕找找,朕記得那個名字是《嬌憨兒》。」

  這個名字一聽,蔻兒就覺著不太妙,她滿心戒備看著宣瑾昱:「陛下要找的,是什麼書?」

  宣瑾昱想了想,湊到蔻兒耳邊,笑著低聲道:「皇后會喜歡的書。」

  蔻兒很想說自己一點都不喜歡,但是心裡頭還是不爭氣,充滿了好奇心,幫著宣瑾昱找了。

  帝后二人很會學以致用,話本兒裡的許多適合的橋段,他們都摸索著試了試,一個有心配合,一個努力接受,倒也還算和美。

  宣瑾昱知道蔻兒要真的接受需要慢慢來,他也不急,反正循序漸進,先淺嘗輒止,再慢慢加深,不久之後就有他飽餐一頓的時候了。

  入了秋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馬上就是中元節。這是蔻兒嫁進皇室的第一個中元節,她時隔幾個月,又穿起了一套翟衣,與一身袞服的宣瑾昱共同去家廟祭祖。

  中元一過就是白露,中宮庭院裡開滿的赤箭花也有些凋敗,蔻兒趁著最後的花期,摹了一幅畫出來,帶著秋意的絲絲甚涼與赤紅花朵衰敗前的盛開,算是她這幾個月畫的最成功的畫。

  過了白露沒有幾日,方家的方令茹就要出嫁,夫家是忠義伯府的世子,算是讓方大太太攀成了一門好親事。

  方令茹成婚的時候蔻兒知道了,本來不想管,到底是記起了父親當初說的話,方家未分家,面子上且要過得去。她也就隨手賞了一抬嫁妝,權當是為了方家的面子。

  方家與皇后之間的關係讓許多人都看不懂,說是正兒八經的母族,除了三房外,皇后幾乎不怎麼給人留情面,反而是風家,一個商賈之家,在皇后心裡頭份量很重。

  許多當初參加過皇后及笄宴的貴婦人都記得,前來以皇后姐姐身份迎客的,不是方家的女兒,而是風家的女兒,由此可見,風家是個可以攀交的人家。

  如今幾個月過去,風家未出嫁的女兒可以說是百家求娶,其中呼聲最高的,是風家至今未嫁女兒中年紀最大的風嬈嬈。

  外頭人不知道什麼情況,風家人每每遇上求娶風嬈嬈的,都是一口血想吐吐不出去,不敢折騰剛剛坐穩胎的風嬈嬈,就繞路去折騰住在不遠處擺了個藥攤的徐嵐,徐嵐一受氣,就發了狠折騰北成郡王。

  宣之礎已經從被秋蚊子叮,變成了整天都被蟲蟻環繞,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頹廢之氣,到處去求哥哥暫且收留。

  蔻兒收到了徐嵐的信的時候,這個師兄已經氣狠了,口不擇言要求蔻兒這個皇后直接賜婚,讓他直接和風嬈嬈成婚。

  蔻兒可不敢做嬈表姐的主,可也見著了師兄是被氣慘了,心下到底不忍,派人去問了問風嬈嬈,是否願意進宮來陪陪她說話。

  風嬈嬈自從出宮後,因為有孕,根本沒法出門,整日被困在後宅,早就忍耐不住了,蔻兒這裡一邀請,她幾乎是雷厲風行,當場就收拾了包袱入宮了來。

  她如今是剛三個月的孕婦,排場與以往都不一樣,風家雖然對她未婚先孕很是氣憤,到底是自己家的女兒外孫,方方面面也照顧的到位,風嬈嬈進宮,身邊多了兩個照顧人厲害的嬤嬤。

  風嬈嬈前腳入住了昭陽殿,宣瑾昱後腳就派人去大街上把正擺攤賣藥的徐嵐接進了宮,給了他一套宮女的衣服,又派人給他指了昭陽殿的路。

  宣瑾昱嫌他們這事佔據了蔻兒的心思,直接把能解決這事的徐嵐提溜進來,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徐嵐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一兩個月未見到風嬈嬈了,如今給了他機會,他二話不說就套了宮女的衣裙,頭上挽了個髮髻,臉上還像模像樣的塗了點藥粉,低著頭跟在宮女的身後去了昭陽殿。

  這會兒風嬈嬈剛剛才入住昭陽殿,宮女嬤嬤都在給她收拾,她靠在軟塌正在打哈欠。

  風嬈嬈忽然聽見外頭響起了腳步聲,剛想喊蔻兒,猛地覺著這個腳步聲不太對,她一擰脖子看去,只見一個白面紅唇慘不忍睹的高大宮女眼睛裡發著光就朝她迅猛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徐嵐[歡快的]:媳婦兒!

  風嬈嬈[驚恐]:鬼啊!!!

 

 

第九十七章

  嬈表姐入宮, 蔻兒這邊去吩咐了小廚房給昭陽殿準備適宜孕婦食用的飯菜,又擔心秋蚊子鬧到嬈表姐, 不敢熏香, 正在想法子用些別的手段替昭陽殿驅趕蚊蟲,就聽說了昭陽殿鬧鬼了。

  青天白日的, 哪裡來的鬼?

  蔻兒心中自然不信, 而且年紀小的宮女一臉也是憋著笑的模樣,根本不像是真的有什麼害怕的東西, 反倒像是有什麼可樂的一樣。

  昭陽殿中,能有什麼可樂的?蔻兒也有些好奇, 放下手邊的事, 去昭陽殿看看。

  去的時候, 蔻兒還順便把新做的酸果泥也帶上了許多瓶去,她上回讓尚竹帶出宮給風嬈嬈的,據說風嬈嬈吃著很好, 這回她就又多做了一些,可以給風嬈嬈改改口。

  快到仲秋, 外頭太陽光灑下來溫度也高不起來,蔻兒身上已經添了一條褙子,就這樣吹風時她都還感覺有些冷。

  前腳剛邁進昭陽殿大門, 蔻兒就笑道:「嬈表姐,怎麼有人來說這兒鬧鬼了,不知道是饞鬼還是好色鬼?」

  躬身退讓的宮女們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忍俊不禁,蔻兒微微一挑眉, 直覺這個鬼可能另有隱情。

  她剛打了簾子進內殿時,聽見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埋汰誰呢你!」

  這個聲音?

  蔻兒一愣,怎麼師兄也來了,她竟然不知道?

  「師兄也來了啊……看嬈表姐……」蔻兒繞過了屏風,走進去剛想和師兄說話,話音未落,後頭的字眼都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片刻,她一臉認真道,「呔,何方妖孽?」

  她做好了進來看見師兄與表姐一處兒的準備,卻不料迎頭而來的卻是一個瘦瘦高高,穿著宮女服飾釵橫鬢亂的……怪女人。

  更別提此人臉上塗著三斤白粉,兩個眼圈發烏,猩紅的唇上口脂抹地到處都是,一張充滿怨氣的臉上無一不在說明著鬧鬼的原因。

  靠在軟墊子上正在悠然吃著糕點的風嬈嬈身上披著一張薄毯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瞧著很是輕鬆,完全無視了眼前站著的人,笑著朝蔻兒打招呼:「蔻兒來了,來,陪姐姐坐。」

  徐嵐十分不痛快:「說誰妖孽呢!」

  蔻兒認出這是她師兄,莫名有種十分丟臉的感覺,轉念一想,還懷著徐嵐孩子的嬈表姐都沒有覺著丟臉,她還有什麼好丟臉的!

  她過去和風嬈嬈並排坐了,遲疑著:「這是鬧哪一出呢。」

  且不說風嬈嬈前腳剛到沒一會兒,徐嵐就攆了上來,單憑他能夠穿著宮女衣服,畫得一身鬼一樣的從前朝進了後宮,就不是他能夠做到的事情,這裡頭,是宣瑾昱也插手幫了一把麼?

  「你師兄請咱看大戲呢。」風嬈嬈悠悠然塞給蔻兒一個橘子。

  蔻兒剝開後,風嬈嬈很自覺把橘子肉拿走吃掉,留給蔻兒一手空橘子皮。

  徐嵐還在用手揉著臉頰,撇撇嘴:「這個戲風姑娘看得可樂呵了?」

  「不樂呵,差點嚇到了我。」風嬈嬈忍不住對蔻兒說道,「你知道他剛剛來的時候,怎麼個樣子麼?」

  蔻兒自然是不知的,聽著風嬈嬈冷笑著道:「後頭有人腳步,我只當是你來了,一回頭,一張鬼臉朝著我來,嚇得我當時就想打人了。」

  「你是想麼,你分明就已經付之行動了!」旁邊徐嵐插嘴道。

  蔻兒視線劃過徐嵐臉上兩個青烏的眼圈,好像懂了什麼。

  風嬈嬈直接無視了徐嵐的存在,繼續道:「我是沒有見過這種鬼模鬼樣的,特叫人請了你來看呢。」

  蔻兒能說什麼,她只能讚歎道:「著實好看。」

  她這個師兄也有今天這個地步,也是出人意料了。

  不過一想她也能理解,自打出了宮,徐嵐就被攆出了風家,連風嬈嬈的面都見不著,更別提此刻風嬈嬈還懷著身孕,他肯定急,能夠有個進宮來見見風嬈嬈的機會,自然是擠破頭也要來的。至於這身衣服……

  蔻兒目光在上頭一轉,悄悄移開,對於自己夫君的惡趣味,她不打算說什麼。

  風嬈嬈瞧著是打算把徐嵐無視到底的,牽著蔻兒自顧自對她道:「許久不見了,你可好?」

  「我自然是好著呢,就是掛記嬈表姐,家中到底怎麼個章程,我挺擔心的。」蔻兒道。

  她一邀請入宮,風嬈嬈二話不說就來了,一方面雖然是很好,但是另一方面,自然也可能是風家給了她一些壓力,令她受不住了。

  徐嵐見姊妹倆說話,要把他視若無物了,他就直接打了簾子出去外殿,把自己這幅鬼樣子收拾收拾。

  風嬈嬈等徐嵐出去了,這才蹙了蹙眉,視線落在案幾上:「還能怎麼個章程,一開始爹娘都氣狠了,打算給我落了胎趕緊找個人嫁了,後來我說了要留孩子,他們就問孩子爹是誰,我就覺著我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爹有什麼關係,就沒有給爹娘說。哪裡知道那個棒槌……」

  她氣道:「主動跑去給爹娘說他是孩子爹,這下好了,他被攆出去了,還被幾個哥哥一天三頓照著飯點揍。」

  蔻兒想到自己那些表哥們,忽然有些同情徐嵐了。風家表哥們不管怎麼說都是學過兩下子的,師兄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他又做了這種事,肯定是要被欺負到骨子裡了。

  「舅舅舅母就沒有說別的怎麼解決的話麼?」蔻兒問。

  「說了啊。」風嬈嬈又塞給了蔻兒一個橘子,蔻兒很自覺給表姐剝了,又把她拿來的果泥遞了去,讓風嬈嬈吃著。

  孕婦口味變得很快,以往風嬈嬈並不嗜酸,這一兩個月,無酸不歡。蔻兒給她做的果泥味道是酸澀酸澀的,別的人吃一口都能酸吐,她還沒有感覺,吃的很是香甜。

  她一勺果泥一口橘子,一邊吃一邊道:「爹娘的意思是,讓徐嵐準備準備,趕緊把我娶過門去,遮蓋遮蓋。」

  這個法子蔻兒也估計到了,畢竟現在孩子都在肚子裡揣著了,孩子爹也不是個沒良心的,徐嵐又是襄城人,知根知底的,這種時候讓他們成婚也是個一個最穩妥的法子。

  但是蔻兒想到這都這麼長時間了,徐嵐還在被風家人排擠,就問道:「那嬈表姐是怎麼說的?」

  「不嫁唄。」風嬈嬈輕飄飄道,「要是打算嫁人,我還用他們說麼。」

  蔻兒遲疑道:「可是這樣一來,家裡頭和師兄,估計都不願意,鬧你了吧。」

  風嬈嬈用勺子碾著果泥,懨懨地點了點頭:「可不是……爹娘也愁我,我也愁,姓徐的就不管他了……哎,好煩啊,快幫姐姐我想想法子,怎麼才能讓家裡頭接受這個孩子,還不讓我成婚?」

  蔻兒真心實意道:「難。」

  女子未婚先孕,這種事情說來也是挺讓人震驚的。家裡頭要是古板的,說不得要一條白綾送了女兒上路,再不濟的,匆匆打了胎遠遠把人嫁到不怎麼樣的人家裡頭。

  能夠心平氣和坐下來商量讓女兒和孩子爹準備成婚,已經算是風家人愛惜自己家女兒了,風嬈嬈還偏生強得厲害,不想成婚。

  這不成婚,還能讓她安安心心孕養這個孩子的法子,可真的是想不到了。

  風嬈嬈就更唉聲歎氣了:「怎麼辦,我真的不想成婚啊。」

  正說著,外頭就聽見珠簾被拍開時發出的碰撞聲,剛剛換了衣服洗了臉來的徐嵐正巧聽見這句話,憋著一股子氣道:「風嬈嬈,你就不能給我個名分麼!」

  蔻兒正抬起了茶杯,聞言差點嗆到了,放下杯子連忙順了順自己的胸脯,突然想笑。

  換回了一身儒衫的徐嵐滿臉哀怨,手中還端著一隻小碗,過來把小碗遞到風嬈嬈手邊,念叨著:「我哪裡不好了,你說我一心撲在藥材上,我改了,我現在滿心撲在你身上了。你說我不通人情世故,可你通啊!你說我這不好那不對的,我不是都一一聽你的了麼,現在你孩子都有了,還不要我,這不是欺負人麼!」

  他有一種被吃干抹淨就丟之腦後的委屈感,總覺著他被欺負慘了。

  風嬈嬈眼皮也不抬一下:「嚷什麼嚷,讓你說話了麼!一邊兒去。」

  孩子的事她還沒有和他算賬呢,他倒好,先叫屈了。

  徐嵐難得在風嬈嬈面前硬氣了一回:「不行,咱必須要說個明白。你要給我個名分,這樣我才好正大光明的把外頭敢覬覦你的牛鬼蛇神統統弄死。」

  聽到這裡,蔻兒忍不住插嘴道:「可是不用名分,師兄你不也已經把該收拾的都收拾了麼?」

  北成郡王現在已經從被秋蚊子咬的渾身潰爛變成了夜間夢魘,人憔悴了幾圈,偏生找不到半點人為痕跡,自己嚇自己也嚇得夠嗆,都已經到處去幾個郡王和親王的府中輪流借住,甚至打算厚著臉皮藉著看太妃的名義入宮來住。

  宣瑾昱已經答應了,就等著宣之礎來了,到時候蔻兒也能親眼見見發威之後的師兄厲害到什麼地步了。

  徐嵐乜了蔻兒一眼,剛想說話,就被風嬈嬈有些納悶地打斷了:「什麼該收拾的,怎麼回事?」

  蔻兒和徐嵐對視了一眼,都知道風嬈嬈這是被關在家裡了一兩個月,對外頭的事情一概不知,斟酌了下,蔻兒才說道:「有個北成郡王,就是陛下的一個異母弟弟,不是個什麼安分的,想要打著交好風家的旗號……有納嬈表姐為妾的念頭。」

  她怕這種事噁心到風嬈嬈,立即補充道:「不過現在他估計已經不敢想了,師兄作弄了他,他現在自身都難保呢。」

  蔻兒在宮中知道的到底也少,還是徐嵐想了想,把外頭他知道的一個個數了過去。除了北成郡王,還有好幾個貴族青年都有這種念頭。

  一邊掰著手指頭說,徐嵐一邊火氣冒的老高,哪裡有人覬覦自己懷著孩子的媳婦兒的!偏偏他還不能正大光明出手去教訓,可不是把他氣壞了!

  蔻兒也才知道還有好幾個人,聽著也咋舌。

  風嬈嬈不知不覺間已經把一罐果泥吃完了,她攪拌著空蕩蕩的勺子,聽完了徐嵐的話,歎了口氣:「京城裡都是我惹不起的人,真麻煩。」

  「不會,嬈表姐有我呢,」蔻兒含笑道,「我如今也仗著陛下的勢,到底算得上是京中一霸,嬈表姐別怕,不會有事的。」

  風嬈嬈笑著指著蔻兒:「好一個京中一霸,這樣的皇后,也只有官家受得了你了。」

  笑過之後,風嬈嬈放下勺子,斂了斂笑意:「蔻兒,我當初入京來,不過來看看你,如今你已經出嫁了,也與官家過得很好,姐姐很放心。」

  蔻兒心一提:「嬈表姐的意思是……」

  「我想過了,京中到底不是我的根基,許多事情我做來束手束腳,甚至還會被別人拿捏利用對付你……」風嬈嬈抬手親暱地捏了捏蔻兒的臉頰,嘴角微微揚起了一抹笑,悠悠然道,「我打算回襄城去。」

 

 

第九十八章

  嬈表姐要回襄城?

  蔻兒忽然就有些茫然了, 她遲疑了下:「……那,還回來麼?」

  她和風嬈嬈之間的關係不單單是姐妹, 還是閨中密友, 可以說蔻兒對風嬈嬈很看重,遠遠超過其他女子。

  「誰知道呢, 」風嬈嬈笑了笑, 「等肚子裡這個折騰人的生出來之後再看吧。」

  蔻兒整個人都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 她欲言又止,勸阻的話說不出來。

  「別這樣, 我又不是現在就走。」風嬈嬈拍了拍蔻兒的手背, 「起碼也要再過一兩個月, 再穩妥一些了才行。不然現在上路,我們娘倆兒都要受罪。」

  雖然話是這樣說,到底風嬈嬈是打定了注意要回襄城, 蔻兒心中有不捨,也只能暫且壓下。

  徐嵐當即就道:「我也要回去, 小蔻兒,你現在是皇后,好好準備些禮物到時候我帶回去孝敬師父。」

  「知道了。」這種事情哪裡用徐嵐說, 如果徐嵐要回去,那她定然是要給師父準備了禮物去的。

  一走兩年多,她開始還沒有什麼感覺,如今風嬈嬈一說要回去襄城, 她忽然也想回去了。

  從昭陽殿中出來,蔻兒就悶悶不樂的,她派了宮女又去摘了兩筐青果回來,一個人坐在殿中,拿著石杵有一下沒一下的搗著果泥,整個人心不在焉的,連宣瑾昱回來了都沒有看見。

  「皇后有心事?」宣瑾昱把外袍脫了,扭了扭脖子放鬆了下,過來挽起袖子幫著蔻兒一起弄果泥,問著她。

  蔻兒手中石杵頓了頓,她抬眸看著宣瑾昱,有些遲疑:「嬈表姐說,要回襄城。」

  「唔,這個決定並無不妥。」宣瑾昱想了想,給蔻兒分析道,「嬈表姐是土生土長的襄城人,她的根全在襄城,而且徐師兄也是如此,他們如今回去襄城,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我知道……只是我就是有些捨不得。」蔻兒抱著石杵黯然傷神,「嬈表姐會走,主要還是因為京中有些人想通過她們做些什麼,嬈表姐不耐煩這些。」

  她也想過,如果京中這些人沒有像是這一次北成郡王或者說其他一些貴公子一樣,試圖通過自以為是的『善心』,納嫁不出去的大齡風家女為妾,風嬈嬈會不會稍微還對京中有些餘地,不至於懷著身孕就想要回襄城。

  說到底,還是她的問題。如果不是在那些人眼中,嬈表姐身上是皇后表姐這樣的身份,嬈表姐就會自在許多了。

  宣瑾昱接過蔻兒手中的石杵,把她面前的果泥罐拿到自己面前來,不輕不重砸著,同時給蔻兒說道:「這件事不用這樣去看,蔻兒,你要知道嬈表姐她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她的決定不單單會只是被這些事情所影響。」

  「更何況,過一年,待表姐生了孩子,到時候她們自然還可以回來京中,不是麼。」宣瑾昱輕聲哄著蔻兒。

  蔻兒想了想,歎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宣瑾昱陪著蔻兒一起砸了幾罐果泥,封好了交給宮女拿去了昭陽殿。

  晚上帝后二人正摟在一塊兒看著書,宣瑾昱就著柔和的光線看著蔻兒的側顏輪廓,心中忽然一動:「蔻兒。」

  「嗯?」蔻兒靠著宣瑾昱懷中,自己看完了書頁,用手指捻著正要翻頁,聞言微微側了側眸。

  宣瑾昱下巴搭在她肩頭,問:「看嬈表姐她們如今,有沒有想過有個孩子?」

  「孩子?」蔻兒聽到這個話,認真思考了片刻,「陛下,說實話,我現在對於孩子沒有概念,我在想,如果要有一個孩子,那麼必須要在自己懂得如何為人父母的時候吧。」

  她有些忐忑。

  身為皇后,後宮其他女子不過是擺設,她現在不過新婚不久,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孩子這個話題,遲早會出現的。

  「嗯,不急。」宣瑾昱摟著蔻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們慢慢來,孩子可以遲一點,讓我有更多的時間來寵你一些。」

  蔻兒一愣,沉默了下,仰起頭眼巴巴看著宣瑾昱:「陛下,我想親你一下。」

  宣瑾昱含笑道:「來。」

  蔻兒轉過身勾著宣瑾昱的脖子,主動送上一吻。

  小妻子主動的獻吻讓宣瑾昱很受用,他或許也羨慕徐嵐能早早迎來自己的孩子,不過或許徐嵐也會羨慕他,畢竟他是有名分的人。

  風嬈嬈入宮後沒幾天,阿饞就成了昭陽殿的常客。往往蔻兒有時間去昭陽殿的時候,阿饞已經陪著風嬈嬈坐在一塊兒,聽風嬈嬈講故事了。

  今年十九歲的風嬈嬈往年常有走南闖北的日子,跟過商隊翻山越嶺,所見所聞不是阿饞一個深宮公主能夠想像的,她只需要拋出一點過往加以渲染,就足以讓阿饞驚歎連連。

  蔻兒加入話題之後,隨口說了幾句,阿饞就目光炯炯看著蔻兒:「嫂嫂小的時候也出去走過商隊麼?」

  「走過啊。」蔻兒與風嬈嬈阿饞圍坐在一起,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和你風姐姐一起出去的,還遇到過劫匪呢。」

  這一番經歷更是讓阿饞羨慕不已:「……我出宮最遠的地方,就是安止觀了。」

  她今年不過十歲,最是容易崇拜人的時候。蔻兒十歲的時候,崇拜的人是風嬈嬈,阿饞十歲的時候,崇拜的人是蔻兒和風嬈嬈。

  姊妹三個就坐在一塊兒說了說外邊世界的熱鬧,阿饞忽然就站起來攥著拳頭道:「我想出宮去!我也想去沙漠!我也想去蜀中!」

  蔻兒笑著把阿饞按了下來坐下:「等等吧,你現在還小,大兩歲了就行了。」

  「不小了,」阿饞道,「很快我就十一了,這個年紀是大姑娘了。」

  女兒家翻過十歲到了十一,的確就不會再被當做小孩兒對待,說是大姑娘,也沒有什麼錯。

  蔻兒注意力卻在阿饞說的另一句話上:「阿饞的生辰快了麼?」

  她不過初初入宮三五個月,對待這些還不是很清楚。

  「是啊,」阿饞道,「我是下弦月的生辰。」

  下弦月……蔻兒算了算,還有不過幾天的時間?

  風嬈嬈拍手道:「如此甚好,正巧我也厚著臉在宮中,湊個人數給公主做生辰。」

  蔻兒立即笑道:「阿饞記著,你眼前的風姐姐最是闊氣,千萬要問她要許多的禮物才是。」

  「真的可以麼,風姐姐?」阿饞猶豫了下,「我想過了生辰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玩也可以麼?」

  這個……

  風嬈嬈可不敢輕易答應了去,扭頭看蔻兒。

  蔻兒也犯難,阿饞是公主,出宮在京中玩玩倒也無妨,出去別的地方,不知道宣瑾昱這個兄長和蒲心放得下放不下心。

  而且她年紀還小,出去玩的話身邊沒有大人定然也是不成的。

  彷彿是看出了蔻兒和風嬈嬈的為難,阿饞咬著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道:「其實也不是非要出去,我在宮中有嫂嫂和風姐姐陪我,也能玩的。」

  話是這樣說,回了昭露殿後,蔻兒把阿饞的話給他一說,有些犯愁:「阿饞瞧著是真的挺想出去玩的。」

  宣瑾昱想了想,笑道:「這有何難,讓她出去玩就是。」

  阿饞一個公主,不會礙了誰的路,這個身份只會讓人捧著她,出去玩也出不了什麼亂子。

  他道:「眼下也正巧有個合適的機會,算是順水推舟了。」

  蔻兒一愣,猶豫了下:「陛下是說,襄城?」

  「對啊,襄城。」宣瑾昱含笑道,「嬈表姐和徐師兄回襄城的時候,朕把阿饞塞給他們,順便一路上也能照顧到嬈表姐,等到了襄城,那裡是風家的地盤,阿饞也能玩的自在些。」

  蔻兒眼睛一亮,覺著這是個好法子,只是她又有些羨慕。

  嬈表姐和徐師兄回了襄城,阿饞也能跟著去玩,自己卻走不掉……

  宣瑾昱哪裡能看不出蔻兒的失落,他也不說什麼,怕讓蔻兒失望,只等著到時候他安排妥當了再說。

  天氣一轉涼,時間就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下弦月,如今宮中帝王只安華公主一個同母胞妹,宮中太妃們早早就預備了起來,到了阿饞生日時,一道與宮中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們都來賀她。

  如今宮中有蔻兒這個皇后,許多事情操持起來也容易了許多。因為阿饞喜愛外頭的一些花草事物,蔻兒之前就給風家通過氣,讓風家舅舅們找了些奇花異草來,又一些海上舶來物,儘是小姑娘喜愛的玩意兒,統統給阿饞堆了去。

  因為阿饞到底只是十一歲,年紀還小,生日做的不大,白日裡蔻兒叫了一群歌舞伎來,阿饞這天也願意和她平日裡不怎麼熟悉的幾個哥哥姐姐玩耍,瞧著倒是歡快。

  阿饞收了許多許多的禮,其中都沒有宣瑾昱的禮物來的讓她開心。宣瑾昱和風嬈嬈徐嵐商量過後,確定了再過兩個月他們出發回襄城時,把阿饞帶著一起去玩一圈。

  阿饞很是開心,整個人都樂了,嚷嚷著要把什麼什麼都帶上。

  風嬈嬈孕期困乏,早早就回去了睡了,徐嵐自然跟著她走,到了晚上,還陪著阿饞的也就是宣瑾昱蔻兒夫妻倆了。

  蔻兒抿著果酒,羨慕不已:「真好啊。」

  宣瑾昱捏著她手指把玩著:「不用羨慕她,你也會有的。」

  「嗯?」蔻兒沒有聽太清。

  「沒什麼,」宣瑾昱主動給蔻兒倒了一杯果酒,遞給她,「來,喝吧。」

  沾酒的蔻兒很可愛,平日裡蔻兒卻不怎麼沾酒,只跟著風嬈嬈能喝一些,可惜了風嬈嬈現在懷孕,酒都戒了,蔻兒自然沒有人陪著飲酒,直到今兒阿饞生辰,才淺酌一二。

  阿饞正在摟著她收到的禮物絮絮叨叨,蔻兒接過宣瑾昱手中遞來的酒杯慢慢喝了,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陛下的生辰在什麼時候?」

  宣瑾昱一聽,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皇后打算給朕送什麼禮物?先說好,普通的朕都不要。」

  蔻兒一噎,捏著杯子小聲道:「你先說什麼時候。」

  看來似乎有兩分希望,宣瑾昱笑瞇瞇湊到蔻兒耳邊,低聲道:「寒露日,是朕的生辰。」

  寒露日……蔻兒心中一跳,還有一個月。

  她臉頰微微染紅,抿著唇蚊子哼哼般:「嗯,知道了。」

  他的生辰,她這次恐怕是真的要給他老老實實送禮了。

 

 

第九十九章

  薄薄的褙子不足以抵禦風寒的時候, 中秋已經悄然而至。

  蔻兒去歲中秋正是她大選結束從宮中回家以後,與父親兄長一塊兒過的。現在的這個中秋, 是她嫁人以後第一次與宣瑾昱過。

  同樣, 中秋一般來說都會準備家宴,這都是蔻兒這個主母的事情, 還有好幾天的時間, 亭太妃就難得主動前來中宮,說是要問問皇后章程。

  以往在沒有皇后, 太后不在宮中時,中秋家宴基本都是交給了亭太妃操持, 有時候羅太妃蘇太妃等也會幫個邊手。

  中秋家宴不過也就是準備些歌舞, 一家子在一塊兒吃個團圓飯, 比起年節時要輕省一些。

  現在亭太妃來,也就是想問問蔻兒的意思,把她往幾年準備中秋宴的流程先說了, 然後笑著道:「妾身往日硬著頭皮辦過幾次,雖是趕鴨子上架, 卻也留下了兩份經驗。妾身只是想著,皇后您年紀偏小些,可能沒有主持過家宴, 妾身就只能厚著臉來聽候皇后差遣了。」

  自從蔻兒成婚後這些太妃初次來行過禮後,這算是亭太妃第一次主動踏足中宮,與以往一樣,一身墨綠打扮, 低調而樸素,帶著兩份謙卑的笑容。

  蔻兒對亭太妃除了最初在宮外時有兩分好感外,自大進了宮,對於亭太妃有所接觸了,再加上知道了當初都是宣瑾昱所為,不過是頂著亭太妃的名義,對於這個亭太妃瞭解了一二,就不太為她所喜了。

  中秋家宴的確也是蔻兒入宮之後主持的第一個家宴,她對於皇室宗室可能並不是很熟悉,但是對於亭太妃的話,她不置可否:「以往倒是辛勞亭太妃了。」

  「妾身為皇后分……」亭太妃話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妾身不敢說辛勞。」

  蔻兒笑吟吟看著她,假裝沒有發現亭太妃一瞬間的磕絆:「那不知亭太妃今日來,是打算如何讓本宮差遣?」

  亭太妃小心翼翼道:「妾身不過是個粗使的,有些細枝末節的不敢讓皇后費心,吩咐妾身就是。」

  蔻兒轉念一想,微微噙著笑:「既然亭太妃都這麼說了,那本宮就正好,請亭太妃來幫把手了。」

  亭太妃未曾想到皇后這麼好說話,一時間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中秋家宴讓亭太妃左右幫一把操持,蔻兒倒是放心的。她畢竟還有別的事情,而且她相信在後宮求活了這麼多年的亭太妃不至於是個傻子,她交代過去的事,她只怕會加倍盡心完成。既然如此,那她稍微偷偷懶也就無妨了。

  如今風嬈嬈在昭陽殿中,阿饞也從公主殿搬到了昭月殿,蔻兒許多的時間都要花在表姐小姑身上,除此之外,她還要在和宣瑾昱閒暇時間,準備著中秋的禮物。

  她上一次捻針還是初夏時故意鬧宣瑾昱,做了件絲絲滑滑的衫子,後來藏之暗格,消失了幾個月。

  這一次她是打算給父兄夫君一起做些衣衫,還選了些柔軟的羅棉,打算給嬈表姐腹中的孩子也做件小衣。

  宣瑾昱對於蔻兒這些天挑燈夜戰做衣衫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每天早早催著蔻兒休息,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權利,另一方面則是擔心蔻兒夜裡燈下傷了眼睛。

  統共不過十來天,蔻兒掰掰手指頭發現她需要抓緊了功夫才能做完,自然是白天夜裡都要做,把宣瑾昱的話當做了耳邊風。

  宣瑾昱能怎麼辦,他拗不過蔻兒,又擔心她眼睛,索性開了庫房派人進去翻出來了十餘顆酒釀丸子大的夜明珠,一股腦給蔻兒的案幾上全裝了不說,還又下令去尋找大一些的夜明珠來。

  風家最先知道了這個消息,第二天就由風二舅母進宮獻寶,三顆拳頭大的夜明珠,顆顆價值連城。

  這三顆拳頭大的夜明珠也很快成了蔻兒案幾邊上的擺飾,平日裡只能看看,到了夜中掌燈,就變作了發光柔亮的光源,用著甚好。

  風二舅母就是風嬈嬈的母親,她進宮來一方面獻了寶,另一方面就是去看自己女兒。蔻兒陪著二舅母去了昭陽殿的時候,風嬈嬈正坐在矮榻上撥著算盤,她的裙子微微撩起,露出一雙小腿,徐嵐正用襻膊挽起了袖子,蹲在風嬈嬈腳邊給她按揉小腿穴位。

  看到這一幕,蔻兒還擔心二舅母要發怒,卻不料風二舅母帶著笑上去,很是親暱道:「怎麼,嬈嬈腳抽筋了麼,嵐兒給她揉呢。」

  蔻兒一噎,聽見二舅母叫師兄嵐兒,差點笑出聲來。

  徐嵐看見風二舅母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對她行了一禮:「岳母大人安,小婿就是擔心嬈嬈腿腫,揉揉穴道比較好。」

  「還是你們醫者有心,知道怎麼疼人,嬈嬈撿便宜了。」風二舅母做上前把風嬈嬈的算盤拿開,一改在徐嵐面前的樣子,凶巴巴道,「撥什麼算盤,有什麼要你操心的懷著孕都不安分!」

  風嬈嬈一撇嘴:「算個賬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

  她在家時被母親念叨煩了,連忙伸手要蔻兒:「來,蔻兒過來。」

  蔻兒笑嘻嘻陪著風嬈嬈坐著,看二舅母不斷跟著徐嵐搭話,她悄悄問風嬈嬈:「二舅母很喜歡師兄?」

  風嬈嬈翻了個白眼,小聲回復道:「我娘擔心姓徐的不娶我。」

  蔻兒看了眼在風二舅母面前站的筆直挺拔的徐嵐,歎道:「二舅母多慮了,我覺著現在就是師兄擔心你不嫁他。」

  眼瞧著師兄這個模樣,風嬈嬈一句話,只怕他能蹦的三丈高。二舅母白擔心了。

  那邊二舅母拉著徐嵐說話,這邊蔻兒就從懷裡拿出來一個兩巴掌大的小衣:「嬈表姐看看如何?只是可惜了不知是男是女,顏色上不好選。」

  她知道過兩個月風嬈嬈就要回襄城了,別的都先放下,先給小侄兒侄女做小衣,如今已經做了一件成型的,專門拿過來給風嬈嬈看。

  風嬈嬈翻看了下:「喲,我們小蔻兒進步了不少嘛,這嫁了人就是不一樣,沒少給官家做吧。」

  蔻兒厚著臉皮道:「嗯,自然是練過手的。」

  後腳一步剛好打了簾而進的宣瑾昱腳下一滯,回想起被練過手的他的那件衣服,嘴角微微抽了抽。

  風二舅母對帝王還是有些先天敬畏,就算宣瑾昱再客氣,她都有些侷促不安的,宣瑾昱來了片刻,她就趕緊藉著要給風嬈嬈煮藥,跟著宮女出去了。

  蔻兒看著施施然坐在一側的宣瑾昱,也沒法說什麼,她只能安慰自己,以後日子長了或許就好了。

  「這件小衣做得不錯,皇后一做好就拿來給表姐看了,朕都沒有一飽眼福。」宣瑾昱也隨意,和風嬈嬈說道。

  風嬈嬈手中的小衣是鵝黃色的,上頭也沒有任何刺繡,怕粗糙了磨著了孩子的肌膚。

  「那是陛下管教有方。」岳母一走,鬆了口氣的是徐嵐,他伸頭看了眼小衣,「陛下有所不知,師妹從小就沒有沾過幾次針線,拿銀針的時間遠遠多於繡花針。的確都是嫁了人之後的進步。」

  蔻兒笑吟吟看著表姐師兄掀她底子,回了句嘴:「師兄羨慕,不若也給表姐做就是。」

  她是不敢讓風嬈嬈給徐嵐做什麼,如果說她還算沾過針線,風嬈嬈就更徹底了,女紅就沒有怎麼動過。

  徐嵐一撇嘴,假裝沒聽見蔻兒的話,問道:「你剛剛說,不知道孩子性別不好選顏色?」

  「師兄能看得出來了麼,」蔻兒精神一震,「我是看不出的。」

  「你是你我是我,別拿你的功底來揣摩我。」徐嵐在醫術方面傲氣得很,「我自然是知道的。」

  這話一出,別說風嬈嬈有些挑眉,宣瑾昱都來了興致,若有所思看了眼蔻兒,含笑問:「那不知道這個是小侄女還是小侄兒?」

  徐嵐先看了眼風嬈嬈,腆著臉道:「你喜歡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關於孩子的性別,風嬈嬈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她想了想道:「女兒吧。」

  聽到風嬈嬈的話,徐嵐彷彿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下一刻就立馬道:「那正好,咱孩子就是個女兒來著。」

  「真的?!」風嬈嬈自從孕後第一次給了徐嵐一個正眼,確定了這一點後,立即扭頭對蔻兒笑道,「表姨母,你要給你侄女兒準備粉嫩些的衣衫了。」

  「沒問題!」蔻兒也樂了,「我這個姨母定然要給小侄女兒準備的妥妥當當的。」

  這邊姐妹倆絮叨著小女兒,宣瑾昱卻抬眸掃了徐嵐一眼,眼中依稀含著一絲同情。

  等帝后兩人從昭陽殿回來的時候,宣瑾昱忽然問道:「皇后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蔻兒認真思考了下:「兒女都喜歡。」

  宣瑾昱卻搖搖頭:「我的意思是,夫人是想要個女兒子還是男女兒?」

  女兒子男女兒?蔻兒被宣瑾昱的說法差點弄糊塗了:「陛下在說什麼啊……」

  她忽然一頓,不敢置信般瞪了瞪眼睛,扭頭看了眼身後的昭陽殿,有些無語:「……不會吧。」

  師兄他這麼大的膽子,就不擔心孩子生出來後他都撈不到名分麼?

 

 

第一百章

  宮中的各處庭院樹幹上已經開始裹起了銀白的箔紙, 打成褶的箔紙在樹枝上掛著的琉璃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無處不是金燦燦亮堂堂的。

  亭太妃的確是個老手, 她佈置起來安排的都很迅速得體。只是她手中無權,全部事宜都是在中宮跟女官們交接的, 女官又把所以事宜回稟給蔻兒, 蔻兒下了印,才算了事。

  這會子北成郡王早已經住進了宮中, 遠在前朝的一個偏殿裡將就著。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自打住進宮來之後, 夢魘好多了不說, 身上的潰爛也有所緩解, 整個人瞧著比起前段時間要精神了些。

  蔻兒沒有見著,聽宣瑾昱說的,她正捏著針縫合著衣料, 聞言還有些驚訝:「住進來就緩解多了?」

  如今蔻兒已經做了幾件男娃娃的小衫,又給父親做了件秋天夾棉的外衫, 給兄長做了件,都已經做好了分別給昭陽殿和宮外送了去,如今手上剩著的, 做的是宣瑾昱的。她隨手把針插進衣裳縫合處,興致勃勃問:「到底怎麼一回事?」

  宣瑾昱默默把衣料上別著的針的位置記下了,聽著蔻兒的話,他歎息:「能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是師兄的一把藥罷了。」

  「可是這樣一來,」蔻兒有些遲疑,「豈不是會讓他多生兩份心思?」

  北成郡王這個人如果是個老實的郡王,在經歷了這種事情之後,或許會厚著臉皮多賴一段時間,正大光明羨慕羨慕。可他偏偏不是個老實的,心裡頭的小心思捲成了幾重浪,每天去給宣瑾昱請安的時候,都要擠出笑臉來說自己挺好的,甚至還要稍微惶恐一些說心中壓力甚大住著不踏實。不過也就是嘴皮子一碰,一扭頭,宣之礎還是變著法兒找著借口打算在宮中住到中秋之後。

  宣瑾昱施施然道:「要的就是讓他多想。這樣一來,他就會主動在明面兒上露出些痕跡,到時候動起來也就方便了。」

  他自從登基以來,名聲都很好,特別是在對待這些兄弟們,基本上都是寬容待之。這種情況下,他盡量讓北成郡王自己露了馬腳,收拾起來師出有名,動靜就能壓到最小。

  蔻兒聽明白了宣瑾昱的意思,她歎道:「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鬆懈些,年紀不大,他心思倒是挺沉的。」

  十七八的少年郎,心裡頭裝了這麼一件大事,如果不是陸昭這個枕邊人投誠,平時還真的很難看出來。

  就不知道他經過這一次,還能繼續忍多久了。

  宣瑾昱對宣之礎似乎沒有太大的關注,關於北成郡王府的一些秘密,他已經探查的差不多了,現在的主要不是在宣之礎身上,宣瑾昱是要就著宣之礎好好看看,還有那幾個好兄弟,也在其中摻和了。

  蔻兒重新拿起衣料來,抖開了朝宣瑾昱努努嘴:「宣之礎且由著他住著,等過後他走了,我去問問師兄要不要換個法子從他身上搜刮些房錢出來。咱先不操心他了,來,試試衣服。」

  宣之礎的動靜在宣瑾昱的掌握中,自然蹦躂不了個什麼,眼下還是中秋新衣重要些。

  宣瑾昱解開腰帶脫下最外頭的一層外袍,抻直了手,等著蔻兒給他套衣服的時候,順口問了句:「怎麼讓師兄去收房錢?」

  蔻兒給宣瑾昱把衣服披上,拉扯著尚未縫合的袖子,漫不經心道:「看師兄又研磨了幾種藥吧。左不過是吸引蚊蟲叮咬的,大一些的是飛禽走獸什麼的,再或者,惹動物發情的藥粉往他身上一撒,總有吃苦頭的時候。」

  宣瑾昱聽得佩服有加:「……師兄還真是個能人啊。」

  這種折騰人的方式都是慢慢折磨,著實逼人。

  特別是最後一個……宣瑾昱思索了下,看著蔻兒輕聲笑問:「那師兄有沒有一種讓人發情的藥粉?」

  「沒有!」蔻兒乜了宣瑾昱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拉著蔻兒,剛想把人抱進懷中,忽然一股刺痛襲來,他忍不住嘶了嘶。

  蔻兒連忙問:「怎麼了?」

  「皇后可能不太適合做針線活。」宣瑾昱搖了搖頭,主動轉過身去,露出正在縫合中縫的背脊,「正中間的針,皇后輕些拔。」

  他剛剛專門還記了記位置,擔心蔻兒不注意傷到了手,現在好了,沒有傷到蔻兒,他剛剛一伸手用勁,正巧扎進了他皮肉。

  蔻兒後知後覺,吸了吸氣,找到了中縫縫合了一半的位置的地方,小心翼翼捏著針,發現針頭只是進去了一些,不深,才吐出一口氣,輕輕把針拔了出來。

  她低著頭,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主動幫宣瑾昱把未縫合結束的衣衫脫了下來,乾笑著:「失誤了,對不住啊陛下。」

  宣瑾昱轉過身來重新穿上了衣服,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皇后,朕現在有些擔心岳父和舅兄。」

  「……才不會呢。」蔻兒小聲反駁了句,到底忘了自己是不是收好了針,底氣不太足。她唯一親手一塊兒一塊兒摸過去的,就只有給小侄兒做的小衣了。

  馬上就到了中秋,嬈表姐和師兄兩天前剛剛出了宮,想法子在二舅母的接應下混進風家去吃個團圓飯,小衣自然是帶走了,蔻兒也沒有個對比。

  到底是針紮了宣瑾昱,雖然不重,蔻兒還是心虛了些,主動曲意奉承了半天,辛苦了下,勉強算是把受了委屈的宣瑾昱伺候舒坦了,針扎的事情才算翻過了頁。

  蔻兒親手做的新衣,宣瑾昱還是在中秋前一天收到了,整整齊齊一套。

  宣瑾昱當場就試了,大小合身不說,針腳也十分的細密,竟然不像是一個甚少捻針的人做出來的精緻。

  一排排精密的針眼背後,是蔻兒的挑燈夜戰,宣瑾昱收到了這身沉甸甸的衣服,感動至極,送給了蔻兒一套沉甸甸的愛意。

  蔻兒表示授受不起,怒而踹之。

  中秋當天,早早兒在京中的長公主公主們或單身或攜子女進宮來,圍著蔻兒說說笑笑。

  一般來說一年也見不著這些外嫁的公主們幾次,蔻兒對她們也稍微多了兩份耐心,但凡跟著母親來的小一輩,蔻兒統統賞了玉環,又讓年紀小的跟著阿饞與宮中的公主皇子們一道去玩耍。

  不多時,幾個王妃郡王妃也到了,中宮外殿坐了一屋子的女子,說話談笑聲嗡鳴不止。

  這個家宴,算是這些姊妹妯娌第一次近距離與皇后相處,她們中都沒有與蔻兒很熟的,說話中恭敬有加,親密欠缺,主要還是她們妯娌之間說說笑笑。蔻兒也只坐在上座聽著她們說話,時不時搭上兩句話,時間就消磨了過去。

  等過了午後,外頭水榭樓台的歌舞準備好,蔻兒帶著一眾公主王妃們移步庭院看了會兒歌舞。

  以往蔻兒一直是被照顧的,有什麼宴會只跟著主人家走,該吃吃該玩玩。現在她是主人,心思就要稍微緊上兩份,等好不容易把這些女子招待到擺宴的時間,蔻兒覺著自己精神累得厲害。

  特別是席間,樓婕妤葛才人與崔才人都坐在席間,前兩個人不斷試圖和不遠處的郡王妃搭話,看得蔻兒頭疼。

  帝后二人同案坐於最高位,宣瑾昱第一個發現了蔻兒的疲倦,主動給她夾了一筷子的同時低聲道:「是不是和預想不一樣?」

  蔻兒悶悶點了點頭。

  中秋家宴,一般來說都是一家子圍坐一處兒,玩些風雅的小遊戲,姊妹們說話,最後還能出去放燈。

  這個她出嫁後的第一個中秋家宴,身邊的除了宣瑾昱與阿饞外,沒有一個是她熟識的不說,她還是皇后,只能枯坐著,動都不能怎麼動,的確難受。

  蔻兒抬頭看了眼尚且黃昏的天上,低下頭時,微微一歎。

  真希望這場家宴的時間快點過去啊。

  宣瑾昱看著她微微笑道:「別急,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希望如此了。蔻兒不知是宣瑾昱在安慰她還是真的快了,點了點頭,側眸正要和宣瑾昱私語時,忽然眼神一凝,她扭了扭頭,目光朝席間掃去。

  宣瑾昱很快發現了她這個動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位置靠在前排的親王席位。那個位置,慎王宣臣也正歪歪坐著,手中端著一杯酒,偏過頭視線垂在地上慢悠悠抿著酒。

  蔻兒視線掃過去後,並未看見有人看她,心中疑慮。剛剛她分明感覺到了有人看她,視線很直勾勾,她幾乎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卻還是遲了一步,沒有發現是誰。

  宣瑾昱比蔻兒看得要多一些,他藏在案桌下的手捏住了蔻兒的,並未說話,只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申時擺開的家宴,到了酉時時,基本算是結束了。

  蔻兒被宣瑾昱牽著起身離了席,這會兒天已經有些暗沉,快要天黑了。

  她懶懶打了個哈欠,眼角有一滴淚珠被她揩去:「陛下,不用管他們麼?」

  「不用管,有人管。」宣瑾昱隨口道,「來,再快些。」

  他步子邁得比較大,像是在急些什麼,蔻兒步子小,有些攆不上他。這會兒已經走出去了一截,沒有什麼人,宣瑾昱直接攔腰把蔻兒抱起來,大步走著。

  蔻兒有些不明所以:「陛下這麼趕作何?」

  設宴的殿宇在前殿,距離勤政殿不遠,宣瑾昱直接抱著蔻兒一路回了勤政殿。等把人從懷裡放下了,又立即派人把早早兒準備好的兩套衣服拿了出來,他自己把蔻兒親手給他做的一套衣衫換上,遞給呆呆的蔻兒了一套新做的羅棉襖裙,衝她擠了擠眼,笑道:「趁著時間還早,為夫陪夫人去逛花燈。」

 

 

第一百零一章

  中秋時會有廟會, 廟會上有許多日常時少有的玩意兒,什麼猜燈謎糊紙燈, 還有不少小吃玩意兒。

  廟會素來都是人山人海, 老老少少有的一家人,有的小兩口, 還有的是兄長帶了妹妹出來, 熙熙攘攘一條街,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

  帝后兩人低調出了宮, 坐著馬車到了廟會一條街上附近,下車步行。這裡囊聚了太多人, 宣瑾昱怕擠到了蔻兒, 蔻兒怕擠到了宣瑾昱, 兩個人索性緊緊貼著彼此,手指勾著手指,胳膊挨著胳膊, 宣瑾昱配合著蔻兒的步子,步伐放得很慢。

  帝后二人挽著手, 身後跟著幾個侍從,打扮的低調,就像是普通小夫妻一樣, 時不時低著頭竊竊私語,親密無間。

  廟會上兩側都支著鋪子,遇上來往行人,裡頭的老闆就大力吆喝, 不斷往自己的鋪子招攬客人。這天也是較為放鬆的一天,平日裡或許不怎麼喜愛的玩意兒在今天也會變得可愛兩分,哪怕只是沾著節日的氣息,就能讓許多人駐足。

  「夫人喜歡麼?」宣瑾昱捏著蔻兒的手,朝前頭一個投壺的鋪子抬了抬下巴,「為夫記得夏日時夫人對這個很有興趣。」

  蔻兒掃過去,看見那個被圍堵人滿為患的鋪子,撇了撇嘴:「是夫君自己有興趣吧。」

  當初她不過是藉著投壺的手段想玩一玩宣瑾昱罷了,結果反倒被玩,她也很憋氣。

  宣瑾昱的確有兩分興趣,投壺自然有輸有贏,這夫妻二人玩,輸贏的綵頭就成了他看重的。只是可惜了,瞧著蔻兒並不是很有興趣的樣子。

  廟會街上兩側高空中被牽著幾根繩索,上面掛滿了五彩繽紛的花燈,花燈尾部垂著長長的流蘇,有許多坐在爹娘肩頭的小孩兒伸長了手去夠,夠不著就一蹦一蹦的,最後被爹娘帶著去買鋪子上的花燈。

  蔻兒有很久沒有出來逛過,特別是廟會,差不多還是三年前她在襄城時逛過,如今哪怕什麼也不玩,僅僅是走馬觀花看一圈,都津津有味。

  十五歲的少女梳著婦人髻,花燈下容顏嬌俏不說,時不時與身側青年交談時的嬌憨可人更是映入他人眼中,不知不覺間招來了一些目光。

  那些人的目光在宣瑾昱身上遊走了一圈,落到他們身後緊緊跟隨著的不少僕從身上後,嘖了一聲,收回了視線。

  蔻兒還未發現,宣瑾昱要敏銳的多,發現了之後,沉吟了下,低聲在蔻兒耳邊道:「夫人顏色太好,不少人在看你。」

  他本是誇蔻兒,卻不料蔻兒立馬笑瞇瞇接道:「妾身顏色再好,也好不過夫君,夫君清雋風朗,美不勝收,令人看了就想收入家中去。」

  宣瑾昱:「……」論調戲起人來,蔻兒始終是高手。

  他臉皮比之以往到底稍微厚了那麼點,聞言輕笑:「那不知夫人打算把為夫收入家中去作何呢?」

  蔻兒一本正經道:「什麼都不用做,站在那裡乖乖聽話就好了。」

  宣瑾昱低低問:「真的什麼都不用做?那……衣服用不用穿?」

  蔻兒臉頰飛起一抹紅暈,卻強作鎮定道:「穿與不穿,自然是我說了算。」

  「哦……」宣瑾昱輕飄飄道,「為夫甚是期待,不若回去後就這麼辦?」

  蔻兒有些憂鬱的發現,宣瑾昱如今不好對付多了。

  宮中家宴,蔻兒沒有吃太多,兩個人繞著廟會轉了一圈,她感覺有些餓了,前頭有個餛飩鋪子,索性牽了宣瑾昱的手去叫了一大碗餛飩。

  這裡擺攤的都是老手藝了,年過四十的大嬸買了幾十年餛飩,手腳麻利又乾淨,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就放在了蔻兒面前。

  帝后二人往餛飩鋪子一坐,蔻兒右側就坐下了兩個暗衛女子,把她與外頭的人隔絕了開。

  蔻兒讓那大嬸多遞過來了一個小碗,從大碗中分了些出來,與宣瑾昱分食一份。

  她正處於還在生長的階段,但是胃口不大,吃得少餓得快,小半碗餛飩就夠了。

  宣瑾昱陪著她吃了沒一會兒,忽然聽見了外頭花燈街下傳來了一聲不確定地詢問:「妹妹?」

  蔻兒一聽這聲音頭一抬,餛飩鋪子前頭有一顆老樹,上頭纏滿了紅色綢帶,掛著一盞又一盞的花燈,照亮了樹幹下的一塊空地。

  那裡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一身新衣的方令賀,他正瞪著眼看著餛飩鋪子裡坐著的妹妹妹夫二人。

  蔻兒掃過自己的哥哥,注意力卻停留在方令賀的身側。

  方令賀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身側站著一個少女。

  那女子約莫十六七的年歲,眉心一顆朱紅的痣,五官清雅寡淡,不施粉黛,卻有種出塵的氣息。

  蔻兒放下手中勺子,視線來來回回打量過哥哥和他身側的少女,嘴角慢慢揚起笑:「哥哥。」

  方令賀被自己妹妹打趣的目光看得差點受不住,略顯尷尬移開了目光,然後對宣瑾昱拱了拱手:「公子。」

  「舅兄客氣,」宣瑾昱也微微挑眉,臉上有著和蔻兒如出一轍的打趣,「花好月圓,舅兄也是出來逛廟會的麼。」

  人都讓撞見了,方令賀能說什麼,他抹了一把臉,對身側的女子客客氣氣道:「遇上了舍妹,不知洛姑娘……」

  那姓洛的女子抬了抬眼皮,遠遠兒朝著蔻兒並宣瑾昱斂衽為禮。

  方令賀彷彿又和她說了句什麼,那洛姓女子站在原地微微搖了搖頭,最後方令賀自己走了過來。

  蔻兒立即問道:「哥哥!她是誰?」

  方令賀還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語氣中的好奇,他想了想道:「再等些日子問我這個問題,我現在答不上來。」

  這話一聽就是有戲,蔻兒看著那樹下女子,朝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那洛姓女子微微一怔,眸中微軟,對蔻兒也勾了勾嘴角。

  方令賀和宣瑾昱打了個招呼,又拍了拍蔻兒的頭頂,謝過了她親手做的衣服,略坐了坐就起身:「我今兒是陪洛姑娘出來的,不好讓她一個人,妹妹和公子……」

  「無妨,舅兄且去就是。」宣瑾昱想了想,「若是有必要時候,舅兄可便宜行事,三天內的告假不用來回復我。」

  方令賀一聽,樂了,接受了君主的好意,拱了拱手:「那就多謝公子了。」

  等哥哥與那洛姑娘一走,蔻兒臉上完全藏不住笑意:「哥哥這是看上了那位洛姑娘了麼?」

  「瞧著該是的。」宣瑾昱見蔻兒吃好了,與她起身,讓隨從遞給了餛飩鋪子大嬸一個碎銀子,算是補償她這點時間只能接待她們一桌子客人。

  蔻兒已經完全被吊起來好奇心。這個洛姑娘,她之前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眼下極有可能會是她的嫂子,可不讓她在意。

  宣瑾昱見蔻兒的心思都放在了洛姑娘身上,有些無奈:「夫人,我們來做個交換吧。」

  「夫君請說。」蔻兒笑瞇瞇道。

  「不如這樣,為夫替夫人派人打聽下洛姑娘,夫人今日就行行好,把注意力放在為夫身上,可好?」宣瑾昱道。

  蔻兒含笑一挽宣瑾昱的臂膀:「是是是,妾身知道了。」

  宣瑾昱算是說著玩,蔻兒卻是認真執行,抓著宣瑾昱一起去手作紙燈,讓宣瑾昱拗燈骨,她全神貫注畫燈面。

  宣瑾昱學什麼都快,他竹條在手中一看,就編成了形,用漿糊把蔻兒畫的紙慢慢貼上去,不多時,一盞簡單雅趣的胖頭豬的花燈就做成了。

  宣瑾昱之前沒有注意,等裡頭的燈點燃之後,發現燈面上是一隻肥肥的小豬,有些啼笑皆非:「夫人這是想吃豬了麼?」

  蔻兒只是撿著簡單的圖案去畫,畢竟不想耽誤什麼時間,就隨手畫了去,聽宣瑾昱這樣說,立即道:「自然不是,不過是小豬可愛罷了。」

  她畫的可愛,小豬捲著細細的尾巴,瞧著趣味十足。

  宣瑾昱給鋪子老闆遞了銀錢,把花燈遞給蔻兒拎在手上,嘴角噙著笑,悠悠然道:「夫人不想吃,可為夫卻有些想吃,怎麼辦?」

  這好辦,蔻兒剛想說回去拾掇就行,就見宣瑾昱稍微彎了彎腰,湊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下一刻,蔻兒臉一下子騰紅,把手中花燈立刻塞給宣瑾昱:「吃燈去!」

  她臉上熱氣騰騰的,都是被宣瑾昱招的。

  宣瑾昱記性好,她是知道的,但是沒想到,他居然連她的屬相都清楚,甚至在這種時候,用來調笑她。

  宣瑾昱捏著胖頭小豬的花燈,哈哈一笑,上前牽著蔻兒的手:「這個燈不能吃,我們去放燈。」

  說是放燈,放的自然不是胖頭小豬燈,這盞燈一直攥在宣瑾昱手中,等他們走到了護城河邊,蔻兒蹲下去在邊上的商販子那裡挑了幾盞河燈,做成荷花造型和小船造型的,裡頭還附有空白紙條,可以寫字。

  蔻兒想了想,在裡頭寫了一句折了起來,塞進去不給宣瑾昱看。宣瑾昱也寫了一句,同樣不給蔻兒看,帝后兩人面面相覷,下一刻,挽著手下了台階,在人擠人中走到河邊。

  護城河兩岸都聚集的是人。基本上都是年輕人,這邊女孩兒飄出去一盞燈,那邊就有年輕後生用帶勾的竹竿兒去勾了來,有的一來二去,也能成一段佳話。

  蔻兒身邊還有著許多少女,她們無一不是帶著笑在那兒放燈,看見剛剛擠進人群的蔻兒,目光一滯,再看蔻兒身邊緊緊護著的宣瑾昱,更是臉頰微粉,時不時偷偷打量一下宣瑾昱,眼含水意。

  蔻兒臉一下子就緊繃了,她自己的夫君被人打量,有些不快,只手腳麻利與宣瑾昱共同放了兩盞燈,立刻起了身:「走吧,夫君。」

  聽見這聲夫君,那幾個女子才發現蔻兒挽著婦人髻,一時間失望頗多,也收了目光。

  宣瑾昱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妻子宣示一下主權,笑吟吟扶著她起身。

  河邊台階上擠滿了人,要擠出去也慢,蔻兒被宣瑾昱摟在懷中,視線隨意打量了下飄滿了河燈的河面,熙熙攘攘的兩岸邊伸出了不少竹竿,熱鬧無比。

  蔻兒正看著自己和宣瑾昱的兩盞挨在一塊兒左漂右晃的河燈,忽然發現斜對面有一根長長的竹竿直接勾住了她的那盞荷花燈,下一刻,荷花燈順著竹竿被勾到了岸邊,一雙手牢牢接住了花燈,手腳麻利從裡頭掏出了折疊的紙條。

  蔻兒發現了花燈被勾住,開始還沒有什麼感覺,反正就是玩的,裡頭沒有什麼東西,卻不料她一看見勾了花燈的人,當即就一愣,立即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指了指:「夫君,看!」

  宣瑾昱順著蔻兒的手指看去,不遠處,一個與他七八分相貌的簪冠青年一手捏著荷花花燈,一手展開了折疊的紙條,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遠遠地,視線朝這裡飄過來。

  準確的說,是直接飄到蔻兒的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

  護城河兩側人山人海, 多得是伸著竹竿的青年男子,宣臣也一個親王, 攥著一把竹竿混在其中勾花燈, 怎麼看都不太合理。

  他彷彿也發現了宣瑾昱與蔻兒看見了他,遠遠拱了拱手, 朝這邊走來。

  宣瑾昱摟著蔻兒的腰, 慢慢從台階上走上了去。護城河岸邊種植著不少垂柳,上頭如今纏滿了絹花, 還有一圈的花燈纏繞,樹底下站著不少結伴遊玩的少女, 視線掃過蔻兒與宣瑾昱時, 不住朝他們看去。

  蔻兒如今可沒有心思去管這些女子, 她還在思考著宣臣也的事情。

  有意而為,還是無心之過?

  她的那盞河燈並無特別,攤販上隨手買的, 與宣瑾昱一人一個,裡頭的紙條寫的也都是不會被人認出任何痕跡, 無關緊要的話,即使被人勾著,看見她上面的字條也會放回去, 可是偏偏,叫宣臣也給勾了去。

  她被宣瑾昱攬在懷中,抬起眸看著他緊繃的下頜,依稀能感覺到來自宣瑾昱身上的低壓, 想了想,道:「夫君,他要過來麼?」

  「嗯。」宣瑾昱牽著蔻兒在幾個暗衛隔出來的一塊空地站著,他視線掃過人頭攢動的街道,看見了那個和他七分相似的青年逆行而來,輕聲道,「他不好避開的。」

  只要見著了宣瑾昱,宣臣也無論如何都不會避開,絕對要上前來搭個話。宣瑾昱自然知道,所以也沒有帶蔻兒離開多遠,在原地等著他。

  宣臣也一改剛剛在河岸邊時緊緊盯著蔻兒不放的目光,視線全部落在宣瑾昱身上,哈哈一笑拱手道:「剛剛看見堂弟嚇了一跳,沒想到堂弟也有這番心思,陪弟妹出來放燈啊。」

  說到這,他才匆匆掃了一眼蔻兒,含笑道:「弟妹好。」

  這會子在外頭,口中稱呼都是自家兄弟的,就算宣臣也現在不是宣瑾昱的親哥,也是堂哥,蔻兒微微伏了伏身,算是見禮了。

  宣瑾昱很快擋住蔻兒,對著宣臣也抬了抬下巴:「堂兄好興致,出來撈河燈。」

  宣臣也很灑脫一笑:「堂弟這是埋汰我呢。我孤家寡人的,身邊沒有妻子沒有侍妾,也只有這種時候能出來撞撞運氣看看能不能勾個媳婦兒回去了。」

  「堂兄這是說笑,」宣瑾昱慢慢道,「堂兄身邊的女子還少了去麼,各個哭著喊著要進堂兄家大門。」

  「逢場作戲,堂弟你是知道的,我一個人在家,總有寂寞的時候……啊哈,弟妹在這兒,有些話可真不好說。」宣臣也說著說著眸波微動,看著蔻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弟妹別介意。」

  蔻兒聽著他們兄弟倆說話,冷不丁被宣臣也用柔和的目光看著,聽見這話,她能說什麼,不過也只能搖搖頭罷了。

  宣瑾昱身邊帶著蔻兒,已經不太想多和宣臣也說話了,直接問道:「剛剛堂兄勾了一個花燈,勞煩堂兄給我。」

  「這就怪了,我勾的花燈怎麼要給堂弟,這先來後到總要分個清楚吧。」宣臣也臉上浮著一抹無奈的笑,「更何況,堂弟身邊有了嬌妻,作何要著花燈,弄得夫妻不睦可就不美了。」

  這是不知道他勾的是蔻兒的燈?

  蔻兒半個人都藏在宣瑾昱身後,她一雙眸打量著宣臣也,從他眉眼到嘴角,似乎並無不妥。

  宣瑾昱直接道:「這盞燈是吾妻放的,留在堂兄手上不好。」

  宣臣也這才露出一個略顯吃驚的表情,視線掃過蔻兒,蔻兒立即移開了視線,沒有和他對上。

  「竟然這麼巧……」宣臣也喃喃了句,而後苦笑了下,「看樣子我今兒的美夢是白做了。」

  「那我去給弟妹把花燈拿過來吧。」宣臣也抹了一把臉,瞧著倒是灑脫,笑道,「順便再去看看能不能勾到別的花燈。」

  他剛剛的那個位置被他的手下佔據著,他過來時兩手空空,這會兒回去了,不多時又擠了回來,手中拿著花燈並折疊好的紙條。

  一過來,宣臣也就把花燈遞給了宣瑾昱,把紙條塞給了蔻兒,笑道:「得了,物歸原主,白忙活一場的我繼續去勾花燈了。堂弟和弟妹慢慢轉,好好玩啊。」

  蔻兒忽然被塞回了紙條,手中一捏,微微蹙眉,看著宣臣也和宣瑾昱打了個招呼拱拱手轉身離開,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條。

  是兩張重疊在一塊兒的。

  外頭的那張上面寫著:祝家人身體健康,願夫君生辰慢些再來。

  這是她寫的。

  裡頭還裹著一張。

  蔻兒攤開一看,眉毛挑起。

  「怎麼了?」宣瑾昱把這盞蔻兒放出去的河燈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之後隨手遞給了身後的侍衛,見蔻兒掌心攤開了紙張在看,問了句。

  蔻兒直接把紙條遞給了宣瑾昱:「他夾在裡頭遞過來的。」

  一個算不得相熟的堂兄當著自己兄弟的面,給弟妹多塞紙條,這種事情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會讓她們微微擔憂。起碼會擔心裡頭寫的是什麼,或者擔心夫君多心,不敢給夫君看。

  蔻兒則不同,她一看見紙條,直接就告訴了宣瑾昱。

  她與宣瑾昱之間幾乎沒有秘密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她現在對於宣臣也有著一種莫名的警惕,對於他所做的一些事,盡量讓宣瑾昱都知道,以免影響別的事情的判斷。

  而且她也鬧不明白,宣臣也為何會給她遞這樣一張紙條。

  宣瑾昱接過紙條一看,上面是幾本話本的書名,後頭寫著南麓書鋪。

  「他是什麼意思,他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幾本書的?」蔻兒心裡頭挺納悶的,這張紙條上如果是寫別的一些稍微重要的事也就罷了,偏偏什麼也沒有,輕描淡寫就是說那個書鋪有她要的書,可以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了。

  可這種小事,他卻當著宣瑾昱的面,給她塞成了紙條。

  宣瑾昱看過直接把紙條揉成一團,淡淡道:「不用在意,他的一個小手段罷了。」

  這個手段談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說是粗糙的,但是如果放在任何兩個心中對彼此不是完全信任的人身上,很容易造成一種間隙,這種間隙隨著時間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個缺口。

  宣臣也想要一個宣瑾昱與蔻兒之間的缺口,故意用紙條插進來一條縫。

  只是可惜了,蔻兒當場就把紙條給了宣瑾昱,沒有一絲藏躲,而宣瑾昱更是對蔻兒全盤的信任,知道這個紙條上看似簡單的內容是為了引起他的猜忌而出現的,更是清楚了宣臣也的目的。

  這條能夠引起帝后二人猜忌起始的縫,卻不存在。宣臣也的盤算,直接夭折。

  宣瑾昱不打算現在就給蔻兒說的太明白,他只牽著蔻兒輕聲道:「我們回吧。」

  中秋佳節,帝后二人出宮逛了一圈廟會,最後手上捧著兩盞最普通的紙燈回來。

  今天一天蔻兒的精神不錯,但是也很疲倦,她跟著宣瑾昱直接回了泰華殿,這會兒夜也深了,他們不做他想,早早兒先睡,畢竟第二天宣瑾昱還要早起,不能耽誤了。

  蔻兒一覺睡到了辰時,打著哈欠起來用著膳,磨磨蹭蹭消磨了半天時間,等宣瑾昱剛回來與她一起坐著看書時,還留在中宮的宮女小婉匆匆而來,打了簾子進來對蔻兒行了一禮道:「稟皇后,剛剛陳嬤嬤從宮外回來時,帶來了北成郡王妃的一封信。」

  陸昭遞信來了?

  蔻兒精神一震,她把書往宣瑾昱懷裡一塞就接了信,有些好奇。

  昨兒中秋家宴,陸昭也在席中,如果有什麼事完全可以稍微遮掩一下前來通稟她。這麼方便的機會都沒有用,偏偏在過了中秋的第二天才送來信,只怕是事發突然。

  中秋剛過,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陸昭主動帶了信進來?

  蔻兒撕開了信封,從裡頭抖出來一張薄薄的對折的紙張,攤開來看完後,冷笑道:「好好好,還真是賊心不死!」

  宣之礎之前因為覬覦風嬈嬈,被徐嵐連番下藥折騰到躲進宮來,昨兒中秋才跟著陸昭出了宮。沒想到這才剛回去,心裡頭還在想著要納風家女為妾的念頭。

  陸昭信裡說,宣之礎發現完全無法聯繫到風嬈嬈或者風堯,索性換了個目標,打算把與她最近還算有些往來的風翩翩作為目標,抬進北成郡王府。

  那廝甚至都做好了盤算,明兒正大光明派人去說親!

  這一個郡王上門去求妾,無論如何,風翩翩在京中絕對是不好再說親了。這一招,著實噁心人。

  蔻兒冷笑著揉碎了手中的信,看著宣瑾昱:「宣之礎想直接上門去求翩翩為妾。」

  宣瑾昱並不意外宣之礎的這個決定,他只是很謹慎看著蔻兒,想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打算怎麼做。

  很明顯,眼下的蔻兒很氣惱。

  「他不是想要求個妾麼,那我就給他一個妾,一個姓風的妾!」蔻兒流目一轉,笑吟吟看著宣瑾昱,「陛下,暗衛中,可有善於騙人實力了得又不宜吃虧的暗衛?」

  暗衛中實力厲害的適合女子也有那麼幾個,宣瑾昱剛要回答,卻見蔻兒慢悠悠勾起嘴角後補了句:「要男的。」

 

 

第一百零三章

  皇后既然都吩咐了, 底下人辦事也快,很快從暗衛中選了一個男生女相又是個狠厲性子的少年郎, 偽裝了一番送進了風家, 化名風琰琰,在第二天北成郡王前來求妾的時候, 羞羞答答提出要做側妃才願意入府。

  這能夠把風家綁到自己船上來的事情, 宣之礎自然是樂著答應,想著這風琰琰是皇后表姐, 做側妃也可,就顛顛兒跑來求宣瑾昱。

  宣瑾昱自然是眼含同情大手一揮, 同意了給北成郡王府添側妃一事。蔻兒也直接, 把那暗衛以姐妹相見的名義接進了宮, 這樣那樣吩咐了許多許多,最後了還直接做戲,給暗衛賞賜了不少人和嫁妝, 用來打陸昭的臉,讓他們直接唱上對台戲。

  蔻兒越是這樣給風琰琰做臉, 宣之礎就對陸昭越是放心,側妃進門前簡直對陸昭千依百順,讓陸昭趁機又抓了一把小把柄在手裡。

  風琰琰入府的日子定在一個月以後, 蔻兒也放心這個暗衛,更放心陸昭,相信有陸昭和暗衛一起把持的北成郡王府,就是一個八面窟窿對著她們敞開大門的公開之地。

  她吩咐了暗衛之後, 就把這事兒撂開,因為更重要的事情,馬上就要來了。

  中秋過後不過四天就是寒露日,也就是宣瑾昱的二十一歲生辰。

  按理說帝王的壽誕都是舉國歡慶的大事,但是宣瑾昱自從登基一來,他的生辰從來沒有大辦過,加上蒲心不在宮中,身邊真正的親人只有年幼的阿饞一個,他對於後宮也好,宗室也罷,到底都有兩分疏遠,所以年年生辰都是帶著阿饞去道觀,請蒲心下一碗素麵就算了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外頭對於不鋪張的帝王的崇敬更是高了幾分。

  今年與往年瞧著也不像是有什麼變動,後宮中知道帝王的生辰和她們完全無關,基本不操心,前朝也就是少給宣瑾昱一些事,讓他輕鬆一二,就算是給帝王的生辰賀禮了。

  只是今年相比往年稍微有了的變動,就是多了一位皇后。

  蔻兒詢問過宮中的人,得知宣瑾昱的確年年都不辦壽宴,心下打鼓,不知道今年這個擔子交到了她肩上,到底該怎麼去給宣瑾昱操持才是。

  宣瑾昱倒灑脫,見蔻兒隨著時間的逼近有些犯愁,安慰道:「不過到時候去道觀陪娘一起坐會兒,別的都不用操心。」

  他說不用操辦,蔻兒也不能真的一點準備都沒有,她之前中秋做了一身衣服給宣瑾昱,這次生辰,打算換個別的給他。

  蔻兒尋思來尋思去,每天趁著宣瑾昱去上朝的時候,摩拳擦掌進了小廚房,在幾位廚娘的幫助下,學著燒菜。

  廚房中的這一些事兒不是很容易,特別是對於蔻兒來說,她從認配料起,一樣一樣認真記,花費了點時間才算是把數十種常用的配料認下,然後才開始學著做菜。

  皇后捏菜刀,幾個廚娘都是心驚膽戰的,不敢給她重的,給了一把輕飄飄的陶瓷薄刀,教她的時候都是以慢為主,生怕皇后一個不小心切到了自己手指。

  蔻兒也知道她若是切著手了就不美了,心裡也很謹慎,落刀又慢又輕,虧得刀刃鋒利,才叫她能操作下去。

  學了切菜就是炒菜,蔻兒把握不住火候,幾次下來不是夾生就是焦了,反反覆覆了許多次才算掌握了火候時間,剩下的就是味道。

  廚娘們幫著嘗了許多,最後都感覺自己已經嘗不出味道,要斷送廚房生涯的時候,蔻兒手中炒出來的菜才算是勉強過關。

  給宣瑾昱做一桌子菜,這個在蔻兒計劃中的生辰流程維持住了,接下來她就在考慮,是不是有必要去把當初成婚時壓箱底的書翻出來?

  宮中的許多事情是瞞不過宣瑾昱的眼睛的,蔻兒熱火朝天學著廚藝這事兒宣瑾昱自然知道,他甚至知道蔻兒用了那些菜,做了什麼樣的菜色出來,對於蔻兒的心思也是清楚,他很期待生辰到來時,能夠親口吃到妻子做的飯菜。

  蔻兒忙活了兩三天廚房之後,忽然開始翻箱倒櫃,宣瑾昱自然也知道,他甚至知道蔻兒在找什麼,作為一個體貼的夫君,宣瑾昱覺著當初的那本書太粗淺了,好心的悄悄往箱子裡多塞了幾本更細緻更清楚的書進去,等待著蔻兒發現。

  蔻兒有些懵。出嫁時她記得舅母塞給她箱子底的就一本薄薄的書,怎麼她現在找到了嫁妝箱子打開一看,裡頭塞了七八本?

  她還沒有聯繫到宣瑾昱身上,只當是當初舅母多塞進去的。她也沒有多想,把這些書翻出來打算好好觀摩學習一下。

  這一看,蔻兒整個人都震驚了。如果用等級來衡量,她以往自己看的話本兒就是最低級,和宣瑾昱一起看的話本是中級,現在手上的,只能是最高品級了。

  蔻兒看了沒兩頁,就把書重新藏了起來,打算當做從未翻開過這幾本書。

  從勤政殿回來的宣瑾昱假裝不知,問蔻兒一天忙了些什麼。蔻兒心虛:「沒忙什麼,不過看看書罷了。」

  「哦?」宣瑾昱淺笑著,意味深長看著蔻兒,「看得什麼書,不如讓朕陪皇后一起看?」

  蔻兒想了想,從書櫃中抽出來兩本書,遞給宣瑾昱,很是認真:「就是這兩本,我已經看過了,陛下想看的話自己看好了。」

  被塞進懷裡的兩本書赫然是關於如何潛心修心的道家書籍,一看那清心寡淡的名字,宣瑾昱就嘴角一抽。

  「陛下要多看看這種書才行。」蔻兒振振有詞,「陛下肩負重任要學會如何保護自己的身體,這本書裡頭講的就是如何更好的善待自己身體的。」

  宣瑾昱隨意翻看了一頁,然後無奈:「皇后這是打算讓朕去修仙?」

  書裡頭講的清心寡慾到一種非常人能夠忍受的寡淡,如果他按著書上的去做,也別當什麼帝王了,直接換身道袍去修仙好了。

  他豈能不知道蔻兒的小心思,伸出手捏了捏蔻兒的臉頰,故意調笑道:「皇后知不知道修仙還有一種方式,可以兩個人一起?」

  蔻兒一聽就覺著宣瑾昱會說出來什麼不得了的話,連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卻被宣瑾昱捏著手輕笑著湊到她耳邊說道:「朕很期待和皇后一起……」

  雙修。

  蔻兒臉一紅,只覺著自己夫君沒救了。

  過了中秋,溫度一直往下降,蔻兒在寒露之前,抓緊時間給宣瑾昱做雙襪子和靴子。

  宣瑾昱不像她能夠一直待在內殿中,他每天要往返與寢宮和前朝與勤政殿之間,這些天降了溫,寒從腳底來,最先要保溫的就是腳。

  蔻兒拓印了宣瑾昱的靴子大小,在裡頭內瓤的墊子裡加縫了一層軟軟的毛料,又做了一個厚一些的足衣。

  這些事情蔻兒其實可以放手讓司制局去做,但是她還是自己捻了針,認認真真給宣瑾昱縫製著鞋襪。

  寒露的前一天,蔻兒把做好的鞋襪交給了宣瑾昱。

  靴子是黑色的磨料,防寒保暖也好搭配,宣瑾昱當場就換上了,發現鞋底柔軟,鞋面舒適,知道蔻兒在裡頭花費了一番心思。

  蔻兒也挺自得的,她把針線盒一收,笑瞇瞇道:「還不錯吧?」

  她可是丈量了許多次宣瑾昱的雙足尺寸,又比對了他好幾雙鞋才做出來的,自覺算是拿得出手了。

  「皇后手藝不錯,」宣瑾昱踩著走了兩步後,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含笑問著蔻兒,「若是為夫穿慣了夫人做的鞋,別的穿不慣了,怎麼辦?」

  蔻兒趴在桌案上衝著宣瑾昱笑:「那妾身就只能包攬夫君的鞋襪了。」

  「一雙足以,多了為夫也捨不得。」宣瑾昱在蔻兒身側坐下,把這雙鞋脫了下來,翻看了下針腳,歎道,「夫人的手還是少拿針的好,沒得磨手。」

  納鞋底的針粗長,又要些力氣,如果全部讓蔻兒做,沒得要在她手上磨出繭子來。

  「這點事妾身還是辦得到的,」蔻兒自信滿滿,「陛下只等著好了,入冬的時候,我給陛下露一手。」

  宣瑾昱捏著蔻兒的手,摸到了她指腹上一片柔軟,笑吟吟道:「那為夫就多謝夫人了。」

  一夜的時間過得很快,蔻兒睡前思來想去了許多,迷迷糊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的,只感覺還未來得及做夢,就感覺到唇上一片柔軟,宣瑾昱輕柔地吻醒了她。

  眼睛都還沒有睜開,蔻兒就先接受了宣瑾昱一個綿長的吻,半響被放開時,她腦中暈暈乎乎,趴在宣瑾昱肩頭喘了會兒氣,有些茫然。

  宣瑾昱起身一般都是不叫她的,任由她睡到自然醒,今兒天色尚早,甚至比宣瑾昱起身上朝的時間都還要早一些,蔻兒自然迷糊。

  「陛下,怎麼了?」蔻兒清醒是清醒了,卻不明所以,軟綿綿問著。

  宣瑾昱把軟軟靠著自己的蔻兒摟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笑意:「皇后是不是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蔻兒怎麼可能忘,今兒是寒露日,同樣也是宣瑾昱的生辰。

  宣瑾昱已經穿戴了起來,這會兒也不讓宮女們前來插手,自己把蔻兒的一套羅棉襖裙遞過來,服侍著蔻兒穿戴。

  等蔻兒在宮女的服侍下梳妝打扮好了,她才問道:「這麼早,陛下是有什麼安排麼?」

  宣瑾昱聞言,單手撩了撩蔻兒的垂發,在她唇角輕輕一吻,溫柔笑道:「今天我們要出宮去。」

 

 

第一百零四章

  天還未亮, 宮中已經準備了一輛馬車,坐在馬車裡睡意朦朧的蔻兒很快迎來了睡意朦朧的阿饞, 姑嫂二人抱成一團, 在馬車中靠著宣瑾昱抱著軟墊繼續瞇了一路。

  天氣一冷,天亮的也晚, 外頭都是灰濛濛的。此刻還未鳴鼓, 從宮中而出,天色還暗, 馬車上掛著四盞八角玲瓏燈,下面墜著鈴鐺, 隨著馬車一路從空無一人的街道清脆著響到了城門外。

  此次出宮帶的人不算太多, 圍著馬車騎馬的是二十餘名羽衛軍並蔻兒身邊的四個暗衛侍女, 算是輕裝,所以速度也算快,等到拂曉之際, 郊外路邊農舍傳來雞鳴犬吠,炊煙裊裊, 人戶開始前往農田侍弄莊家之時,馬車一搖一晃到了京郊的道觀。

  外頭吹風,宣瑾昱下了馬車之後就接過濃香遞過來的斗篷, 先把睡得臉上還有紅印子的阿饞抱了下來,裹了斗篷,又扶著瞇著眼打哈欠的蔻兒下來,同樣把斗篷給一裹, 稍微阻擋了清晨微涼的秋風。

  宣瑾昱精神不錯,嘴角噙著笑,他攥著蔻兒,蔻兒牽著阿饞,三個人慢悠悠往青石板鑄成的百層石階上爬。

  過了仲秋,台階兩側山巒上的樹葉從青綠一重重而上,變得發黃染紅,隨著秋風吹過而嗚咽蕭索,飄零在空中,打著旋兒飄過宣瑾昱肩頭,落在蔻兒的髮髻上。

  枯黃的葉子被宣瑾昱抬手摘去,他捏著葉子揉了一圈,手指一鬆,重新飛落了出去。

  蔻兒側眸,見宣瑾昱心情很好,她自己也跟著開心,口中哼著南省小調兒,輕柔呢喃,撓人心弦。

  道觀早已經有人在守著山門,蔻兒與宣瑾昱一到,立即被送進了坤道小院。

  他們身後跟著的羽衛軍都在門口停了腳,等著宣瑾昱與蔻兒點人跟著進去。蔻兒還注意到,在拱門外駐足的有個長得五大三粗的黑臉漢子,幾次三番把目光投向她,哼哧哼哧卻不說話。

  宣瑾昱點了羽衛軍首領舒榮並兩個副手,其他人留在外頭,叫了那個黑臉漢子守門。

  蔻兒身邊的四個侍女則都跟了進去,她們不光要照顧蔻兒,還要順帶照顧阿饞。

  此時天剛亮,外頭的一些動靜也傳了進去,蔻兒與宣瑾昱剛走到垂著籐蔓的迴廊時,另一頭就響起了腳步聲,一個滿臉笑意的坤道走過來行了個禮,領著她們去了蒲心的房間。

  蒲心正坐在矮矮方幾邊剝著栗子,蔻兒他們打簾進來,她抬手和藹地招呼道:「我兒路上累了,快來歇歇。」

  阿饞年紀尚小,直接撲到了蒲心懷中,蔻兒與宣瑾昱先給蒲心行了個禮,然後並肩坐了,案桌上在他們到之前已經晾了三碗杏酪,正熱氣騰騰卻不燙手,他們分別吃了一碗,腹中暖暖,整個人也舒服了許多。

  一家子四口圍著方矮几坐著,蒲心剝著栗子,蔻兒有模學樣跟著一塊兒剝,新炒的栗子脆口香甜,宣瑾昱與阿饞就直接就著蒲心與蔻兒剝的吃了起來。

  「早上可用過膳了?」蒲心問道。

  宣瑾昱道:「尚未。」

  早起到現在他們除了剛剛的一碗杏酪墊墊肚子外,什麼都還沒有吃的。

  「這怎麼行。」蒲心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栗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你餓著倒好,偏叫你妻子妹妹陪著你一到餓著。」

  宣瑾昱拍了拍手上的栗子皮,含笑道:「沒用膳就來,不就是專程來討娘一頓飯吃的麼。」

  蒲心笑道:「往年都是過了中午才來,今年大早上就來了,為娘可沒有給你準備。」

  話雖這樣說,蒲心還是心疼孩子,特別今兒又是宣瑾昱的生辰,她拍了拍手起身:「罷了,且先坐著,我去做飯。」

  「阿家,我也一起吧。」蔻兒自告奮勇站了起來。

  蒲心親暱地看了蔻兒一眼,又看過宣瑾昱並阿饞,拍了拍蔻兒的手,笑道:「好,蔻兒和為娘一起去。」

  婆媳二人一前一後去了旁邊的小廚房,裡頭早已經準備的差不多,蒲心與蔻兒一起挽了袖子,淘了米熬粥。

  蔻兒手腳不算麻利,只能說不添亂,蒲心看了一會兒,笑道:「在家時未曾做過這些吧?」

  蔻兒羞赧:「在家時未曾做過。」

  「昱兒命真好。」蒲心輕笑道,「以往在家中未曾進過廚房,如今你也願意為了昱兒學著洗手作羹湯,當真感情好。」

  「是蔻兒命好才是,」蔻兒把手中的菜清水洗了,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嫁給陛下,是蔻兒以往未曾料到的幸福。」

  蒲心瞧著蔻兒眉眼帶著笑意,溫和而舒順,忍不住調笑道:「我兒,既然這麼幸福,何不讓幸福更多一些,早日養個孩子如何?」

  蔻兒眨了眨眼,想了想道:「這個……陛下說了算。」

  她怕蒲心繼續問,連忙岔開話題:「天氣轉涼了,阿家身體如何,腿疾可還有發作?」

  明知道這是蔻兒在轉移話題,蒲心還是笑著順著她說道:「多虧了徐先生,往年這個時候早就痛了起來,今年一點感覺都沒有,徐先生真是醫術高明。」

  提起徐嵐,蒲心問道:「挺俊俏又有本事的郎君,不知道是否訂了婚配?」

  豈止是定了婚配,孩子都在嬈表姐懷中四個多月了。只可惜他現在求不到一個名分,正鬱悶的發狂。

  蔻兒勉強道:「已經定下了。」

  「這般好的兒郎是該早些定下,」蒲心又問了蔻兒的哥哥方令賀是否有了如意的人。

  提起方令賀,蔻兒遲疑了片刻:「尚且不知。」

  那個洛姑娘的消息不過初初打探,她心裡頭還沒有底,到底事情會如何,現在都說不好。

  蒲心問過了之後,笑道:「如今我算是老了,看見年輕人只想問問這些,到底是在巴望著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

  蔻兒悄悄移開了眼睛。

  婆媳二人各端著托盤,盛著四碗粥回了房間。宣瑾昱並阿饞已經在下棋玩打發時間了。

  四人分別用了粥,時間尚早,一家子四口索性並著肩出了院子,去採摘道觀中種植的果樹的秋果。

  道觀中這個時辰沒有什麼香客,遇上的都是掃地的小道童,前頭蒲心帶路,阿饞與蔻兒一個摘一個揀,最後選出來的果子全部塞進了宣瑾昱懷中。

  過生辰的宣瑾昱手中端著一個小圓簸箕,五官柔軟,毫無帝王的架子,為家中的三個女人服務。

  不多時,宣瑾昱懷中圓簸箕裡裝了不少熟透了的秋果,蒲心指著幾株果樹,正在教蔻兒並阿饞分辨,正說著,不遠處走來了一個老道長,手背後走路一搖一擺,口中一直念叨著什麼。他老遠看見了蒲心,又掃了眼宣瑾昱等人,忽然咧開嘴一笑,快步走了過來:「蒲心,今兒你兒女來得倒早!」

  這幾年年年帝王生辰都會來道觀中,只不過都是過了午後,現如今不過辰時,一家子四口都在這兒閒逛,豈不是來的早。

  「師父。」蒲心含笑行了一禮。

  老道長走過來後,對宣瑾昱行了個俗家禮後,又看了眼蔻兒,咧嘴一笑,行了一禮:「上回見姑娘,老道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蔻兒記得這是當初她在道觀時,故意撞了籤筒讓她撿的道長,她還記得當時老道行為古怪,令她不解。

  這會子都是一家人了,蒲心說話也不避著蔻兒,含著笑親暱地對蔻兒說道:「上回師父見了你,說你與昱兒有姻緣緣分。」

  當時她聽了,還有兩份半信半疑,卻不料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蔻兒已經是她兒媳了,此刻說來,也帶了兩份笑意:「瞧瞧,這是不是天定的姻緣,牽好了繩繫住了你們二人?」

  宣瑾昱聞言,臉上浮起一抹笑,看著蔻兒,慢條斯理道:「那我可要多謝老天,定給了我一個夢寐以求的好姻緣。」

  蔻兒臉上微紅,卻也道:「那我也謝過。」

  老道人捻著鬍鬚,笑瞇瞇湊過來對蔻兒道:「也要謝過老道才是。」

  蔻兒笑著伏了伏身:「那謝過道長。」

  老道人得了蔻兒的謝,哈哈大笑,有種洋洋自得,捻著鬍鬚搖頭晃腦走了。

  「師父就是這樣脾氣,」蒲心笑道,「雖然看著不著調,但是真的是心性很高的修道之人。」

  不然也不會收她這樣一個身份的人為徒。

  蔻兒卻笑道:「嗯,得道高人都是這樣古怪,我曉得。」

  襄城的和尚,不也是稀奇古怪的麼,與這位老道人唯一的差別,就是在於那張臉了。

  蔻兒他們摘了一些果子之後,又逛了片刻,回到了小院中,蒲心放下果子就開始準備著給宣瑾昱下素面,蔻兒依舊去打了把手,洗了青菜,又在出鍋的素面上臥了一個雞蛋。

  今日生辰的宣瑾昱與往常一樣,吃了碗母親親手做的面,與往常不一樣的是,裡頭多了妻子的手筆。

  他一碗麵吃得乾乾淨淨,放下碗之後,在蒲心面前一撩衣擺跪了下去,磕了個頭。

  蔻兒也上前,與他並了肩叩首。

  蒲心扶起了兒子兒媳,道:「我兒,為娘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只一句,你們過得好,為娘就開心了。」

  宣瑾昱道:「娘不用擔心,兒省得。」

  蔻兒也道:「蔻兒自當記住娘的話,和夫君過得好好的。」

  她也有信心,宣瑾昱與她以後也會一如既往互相把彼此視作珍寶,寵之愛之。

  上午的太陽暖暖的光灑滿了大地的時候,宣瑾昱把阿饞留下,起身告辭。

  蔻兒還只當是要回宮中,卻不料上了馬車,馬車的方向是朝著郊外而去,她掀著簾子看了看:「夫君,不回去麼?」

  「時間尚早,回去作何?」宣瑾昱安排了早上那麼早起身去道觀,自然有著他的用意。

  如今才是不過午時,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足以讓他好好過這個生辰。

  他坐在蔻兒的身側,抬手把扒在車窗邊的蔻兒單手勾到自己懷中,笑瞇瞇道:「為夫家中良田千頃,莊子數十,其中有一個溫泉山莊,能夠舒緩疲勞,養人心神。」

  蔻兒微微一愣,就聽見宣瑾昱好整以暇道:「夫人,今日為夫生辰,陪為夫一起泡泡溫泉,如何?」

 

 

第一百零五章

  溫泉山莊在距離道觀往前還有二三十里的距離, 等蔻兒與宣瑾昱駕著馬車從道觀抵達別莊時,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馬車內, 宣瑾昱趴在蔻兒肩膀上在補覺, 她的視線透過宣瑾昱的側臉落在車廂內頂角上掛著一搖一晃的香囊,腦中亂亂, 想像了無數個場景, 卻還是想不出後續。

  她被宣瑾昱之前的話攪亂了心神,一路上都心情沉重, 總有種即將要被押赴刑場的壯烈之情。

  有一句話叫做長痛不如短痛,乾脆利落的一刀或許要好過斷斷續續的鈍刀子, 目前蔻兒就覺著, 宣瑾昱拿著一把沒有刃的刀, 輕飄飄戳她一下,看看她反應,然後再戳她一下。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馬車停下裡的時候, 宣瑾昱彷彿睡醒了,他從蔻兒的肩頭挪開頭, 揉了揉眉心後,用帶著一絲睡意的聲音疑惑道:「夫人為何一臉沉痛?」

  蔻兒摸摸自己的臉,扯了扯嘴角:「夫君看錯了。」

  宣瑾昱坐直了身子, 伸了個懶腰,含著一絲笑意道:「好,夫人說看錯了,那就是為夫看錯了吧。」

  下馬車的時候, 蔻兒緊緊攥著宣瑾昱扶她的手,手指尖頭用力到已經有些發白,眼神直勾勾落在地上,彷彿要把黃泥土地裡看出花來。

  她總覺著眼前的別莊大約就是她的刑場,腳尖抵著地,抿著唇有些踟躕。

  「這一處別莊是為夫當年獲得的第一個私財,到手上的時候只有一個光禿禿的莊子,這幾年才稍微修繕了下,添置了些東西。」宣瑾昱牽著蔻兒的手,假裝沒有發現蔻兒的磨蹭,帶著她一起從正門進了。

  從正門進,是一個雕刻著文字的石牆,蔻兒掃了一眼,見都是晦澀難辨的內容,並未多看,跟著宣瑾昱的腳步繞了進去,沿著垂花迴廊邊走邊看。

  這裡看得出的確是少有人住,佈置的簡單,中規中矩挑不出錯,卻也沒有多少亮眼的地方,蔻兒只一掃而過。

  宣瑾昱道,「不怎麼上心,做出來的自然一般,夫人今日既然過了目,不妨替為夫重新規劃規劃?」

  「若是不常來的話,隨意些也可啊。」蔻兒打量了一番後,覺著作為一個偶爾用一下的別莊,算是過得去了。

  「日後總要常來的,」宣瑾昱含笑道,「秋冬天冷,這處山莊地下引流溫泉,比起宮中溫度舒服些,你畏寒,無事了多來這兒泡泡挺好。」

  蔻兒眨了下眼,不置可否:「再說吧……」

  她抬頭看了眼天,此刻正是上午,一輪太陽掛在天空,暖暖的照著。她很糾結,如果宣瑾昱讓她去泡溫泉,她去還是不去?

  青天白日的,宣瑾昱的臉沒有這麼厚吧?

  蔻兒對此不放心極了。以往的宣瑾昱她還有譜,現在的宣瑾昱,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她一點也拿捏不準了。

  「天氣這麼好,蔻兒,不若我們去打獵如何?」宣瑾昱觀察著蔻兒的表情,笑著說道,「在宮中悶了幾個月了,也是時候該動動手腳鬆動鬆動了。」

  「打獵?」蔻兒來了興趣,「這邊有獵場?」

  「前頭一片林子都是圈好的,這季節正是肥碩之時,為夫覺著夫人就是拿個箭扔出去,也能收穫一二。」宣瑾昱說著,帶著蔻兒回了正堂。

  底下幾個羽衛軍聽到陛下打獵的吩咐,已經去把準備的弓箭放好了。

  蔻兒本來還擔心她這一身衣裙不便,不料正堂裡有一套給她準備好的騎裝,她看了眼衣服,看了眼宣瑾昱,知道打獵這個行程,估計是宣瑾昱準備好的。

  她在兩個宮女的幫助下換了騎裝,把長長的頭髮高高梳成一個單髻,摘了身上的配飾,背著比宣瑾昱身上小一圈的弓箭躍躍欲試:「夫君走,我們去打獵。」

  宣瑾昱也換了一身騎裝,把弓箭往背上一背,朝蔻兒說道:「單獨打獵無趣,夫人不妨準備準備什麼綵頭?」

  「綵頭……」蔻兒現在對於綵頭謹慎了不少,她猶豫了下,道,「夫君想要什麼綵頭?」

  今日怎麼說也是宣瑾昱的生辰,只要不過分,就任由他說了算好了。

  宣瑾昱沉吟了下:「綵頭沒有必要太大,小一點就行。不妨……按獵物的多少來劃分輸贏,輸的按照贏的獵物數量,一個獵物一個要求,如何?」

  蔻兒掂量了下,猜測宣瑾昱不會太過分,就欣然同意:「可。」

  帝后倆人由著羽衛軍牽了馬,分別翻身上馬。

  蔻兒騎馬技術只是一般,她牽著韁繩走了兩步,確定這匹矮馬比較聽話,才讓濃香幾人放開她。

  比起身形略微狼狽的蔻兒,宣瑾昱則颯爽的多,他身形挺拔,坐在馬背上輕輕抖著韁繩,好似閒庭漫步,輕鬆自如。

  蔻兒許久沒有騎馬,慢慢找了找感覺之後,才駕著馬到宣瑾昱身側,準備一起出發。

  她身後四個侍女也紛紛上馬,緊緊尾隨著她,視線片刻不敢離開,以防萬一。

  「準備好了?」宣瑾昱坐在馬背上側了側臉,衝著蔻兒微微笑道,「夫人先請。」

  這是宣瑾昱在讓她,蔻兒知道,也不打算客氣。她駕著馬慢吞吞走出去兩步後,就聽見身後馬蹄聲響起,宣瑾昱在她身後兩個半馬身的位置追了上來。

  如今濃秋,碩果之時,也是動物長秋膘的時候。特別是溫泉別莊常年沒有人來,一山的動物過得滋潤,各個體肥身碩,悠哉悠哉吃草閒逛,老遠發現了馬蹄,抖抖耳朵淡定地繼續。

  蔻兒慢慢摸索了一會兒,基本上能夠獨立駕著馬慢跑,她看見前邊一個小坡上幾頭鹿,眼前一亮,立馬抽出弓箭,拉滿了弓,瞄準射出。

  『咻』的一聲,箭矢直直射出,插進了不遠處的地上。

  幾頭鹿四散而逃。

  蔻兒愣了愣,她明明是瞄準了鹿的,怎麼差了這麼遠?

  旁邊目睹了一切的宣瑾昱輕笑,駕著馬並肩到蔻兒身側,同時抽箭搭弓,迅速瞄準射出,遠處正在逃跑的一頭鹿隨著箭矢劃破空氣『咻』的一聲應聲而倒。

  蔻兒眼睜睜看著她飛出插在地上晃晃悠悠的箭,再看看羽衛軍上前去把中箭的鹿抬了回來,已經看見了結果。

  接下來就是一場對蔻兒的災難。

  她眼前看見的獵物很多,射中的沒有一樣,所有的箭都插在半路,連動物的皮毛都沒有挨到。

  空蕩蕩的獵物袋,空蕩蕩的箭,蔻兒捂著胸口,感覺出發時宣瑾昱說的話化作一道道箭朝她射來。

  她竟然要落個空手而歸麼!

  她一扭頭,就看見身側的宣瑾昱搭弓射箭,下一刻,又是一隻肥嘟嘟的兔子到手。他身後的獵物已經掛滿了兩個羽衛軍的馬。

  打獵是個力氣活,蔻兒駕著馬跑來跑去一個獵物沒有打到,身上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還毫無成績。她憂鬱的看著肥嘟嘟的兔子,歎了口氣。

  宣瑾昱駕著馬靠到蔻兒身側,含笑道:「夫人,玩得可開心?」

  蔻兒一臉麻木:「開心。」

  開心的不得了。

  這裡的獵物已經算是反應慢的了,都是沒有危險幾乎被養傻了的,就這樣她都一樣都沒有撈著,蔻兒忍不住懷疑自己的準頭到底怎麼了。

  宣瑾昱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摟著蔻兒的腰,一使勁,把蔻兒直接從矮馬背上抱到自己懷中,往後讓了點位置,摟著蔻兒駕著馬。

  忽然換了一個位置,蔻兒一愣,背上就貼著了宣瑾昱的胸膛,她側頭看著宣瑾昱:「夫君?」

  「來,張弓。」宣瑾昱把蔻兒後背的弓抽出來塞到蔻兒懷中,又用自己的手覆蓋著蔻兒的,手把手帶著蔻兒張弓搭箭,抬起。

  他與蔻兒臉頰貼著臉頰,動作一致重合,帶動著蔻兒的身體慢慢拉滿了弓,瞄準了前方草叢間一隻大搖大擺的灰兔子,手一鬆,弓矢劃破空氣,直直飛去,牢牢射中毫無躲閃的灰兔子。

  蔻兒手上還殘留著宣瑾昱剛剛帶著她一起使勁的勁道,眼看著從她手中飛出去的箭第一次射準了獵物,蔻兒眼睛亮晶晶的:「多謝夫君!」

  「不用客氣,為夫只是不忍心看夫人太慘了而已。」宣瑾昱笑著夾著蔻兒繼續往前駕著馬,把太慘的蔻兒變成了不那麼慘的蔻兒。

  蔻兒靠在宣瑾昱懷中,隨著他的動作張弓搭箭,瞄準收力放力,嘴角揚著笑意,把自己的主控都交給了宣瑾昱。

  空空如也的獵物袋終於在宣瑾昱良心發現之後稍微有了積蓄,等到夫妻倆都累得一身汗,差不多也該收拾了。

  山莊比較大,蔻兒與宣瑾昱繞著騎了一圈打獵,用了有兩個多時辰,好在收穫頗多,十分豐厚。

  等回了庭院中,宣瑾昱讓羽衛軍並幾個宮女全部都在外,他與蔻兒進去後直接把正院的門一關,這才把獵物放到地上,與蔻兒來數。

  宣瑾昱的獵物與蔻兒的堆做兩處,只用看一眼就知道,宣瑾昱的那堆就遠遠超過了蔻兒的。

  「夫人,一頭獵物一個要求,還記得麼?」宣瑾昱點完了自己的獵物,含著笑好整以暇對蔻兒說道。

  蔻兒一拍胸脯:「言而有信,我輸了,夫君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不急,慢慢來。」宣瑾昱悠悠然道。

  又是一把鈍刀子。

  蔻兒歎了口氣。

  眼下的獵物對了許多,都是肥碩的,蔻兒看了看,忽然道:「夫君,今兒的晚膳妾身給你露一手。」

  「那就辛苦夫人了。」宣瑾昱想了想,「要打下手的人麼?」

  蔻兒點頭:「自然是要一個的,我的刀工不太好。」

  「行。」宣瑾昱直接挽了挽袖子,「夫人需要作何只管吩咐就是。」

  蔻兒一看,宣瑾昱這是打算自己來打下手了,不由懷疑道:「夫君行麼?」

  宣瑾昱意味深長看著蔻兒:「夫人試過了不就知道了?」

  蔻兒總覺著好像哪裡不太對,但是她找不出問題來,索性不想了,自己也挽了袖子,與宣瑾昱一起割了些鮮嫩細緻的肉,兩個人進了廚房。

  臨陣磨槍的蔻兒刀工雖然不行,但是有宣瑾昱,他三兩下就把蔻兒要的肉全部片好,不需要蔻兒費心。

  這是第一次給宣瑾昱做飯,蔻兒打起了精神,尋思了半天,從廚房裡翻出來麵粉,挽了袖子把肉片切碎,和著面捏成一個個小肉團,然後又開始燒醬,一點點搭配著料,不敢下手重了。

  這個時候宣瑾昱就幫不上忙了,他倚著牆,眉目柔和看著灶台前轉來轉去小妻子忙忙碌碌,時不時和蔻兒搭句話,陪著蔻兒一起。

  蔻兒把肉團油炸至金黃,起了油,又把配菜倒進去抄,再加上金色肉球,最後把燒好的醬汁往上一淋,一道肉丸子就好了。

  她忙活了半天,弄出來了三個菜色,她把菜都端上了小廚房的矮桌上,宣瑾昱用筷子夾著菜,嘗了一口笑道:「夫人手藝了得,為夫甚是喜歡。」

  蔻兒得意洋洋正要坐下和宣瑾昱一起用膳時,忽然發現她忘了蒸飯。

  蔻兒遲疑了下,不抱希望道:「夫君,吃麵麼?」

  宣瑾昱臉上遮不住的笑意:「吃。」

  好在他給面子,蔻兒才舒了口氣,連忙下了碗麵,又在上頭給臥了一個雞蛋。

  早上在蒲心那兒吃了一碗麵,如今吃蔻兒的面,宣瑾昱沒有半分為難,反而吃得很滿足。

  蔻兒第一次給宣瑾昱做菜,他吃得開心,她看得滿足,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

  用過膳,蔻兒收拾了碗筷,宣瑾昱已經點亮了蠟燭,照亮了有些昏暗的房間,等蔻兒稍微收拾了之後,兩個人並肩從小廚房往回走。

  這會兒別莊裡的一圈迴廊全點亮了燈,夜裡山風涼,蔻兒走著走著都要鑽到宣瑾昱袍衣裡頭去了,看著宣瑾昱含笑道:「可是冷了?」

  「嗯。」蔻兒被吹得整個人都冰冰涼,有些想打哆嗦。

  宣瑾昱把外衣的繫帶解開,把蔻兒往衣服裡一裹,然後把人打橫抱起,慢條斯理道:「既然冷了,這會兒時間也差不多,那我們現在去泡溫泉吧。」

 

 

第一百零六章

  蔻兒渾身一個激靈。

  她自到了山莊, 大半天的時候不是在和宣瑾昱一起打獵玩耍,就是在收拾晚膳, 心裡頭早就把之前宣瑾昱說的話拋之腦後了, 美滋滋過了這麼久了,忽然聽到這話, 徹底懵了。

  她居然忘了一開始來山莊時的微微牴觸了。

  「夫君……」蔻兒艱難地舔了舔乾澀的唇, 討好道,「溫泉, 可不可以不泡啊?」

  宣瑾昱抱著她大步朝後院走,笑吟吟卻不容商量:「不可以。」

  蔻兒欲言又止, 卻只能捂著臉, 任由宣瑾昱把她抱到了後院。

  後院中有一間四通的廂房, 迴廊掛著許多燈,照的亮堂堂的,依稀可見紅色的綢花在燈光下一閃而過。蔻兒眼前一花, 未曾看清,宣瑾昱已經抱著她繞過了房間, 下了木質的迴廊,踩著鵝暖石鋪就的小徑,朝後面的溫泉湯池而去。

  此刻夜色已經降臨, 山上空氣清晰,泛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天上滿天繁星清晰可見,一輪圓圓的月亮高高掛在樹梢頭, 散著皎潔的月光籠罩在莊園。

  湯池周邊有一圈錯落有致的巨石,蜿蜒曲折的小徑點著數十盞石墩燈,隨著宣瑾昱大步的腳步帶起的微風輕輕晃動火焰,搖晃著拉長在小徑上的影子。

  蔻兒的目光無從可落,看看天看看地,最後落在巨大的岩石上,聽見岩石後頭水流的聲音,心裡有些瑟縮。

  這裡明顯是早早有人來佈置好了,在他們來之間就退走了去,只把這片天地留給了蔻兒與宣瑾昱。

  宣瑾昱把蔻兒在湯池邊的木質案几上放下,輕輕捏了捏蔻兒的臉頰:「怎麼就養不胖你呢,抱在懷裡一點重量都沒有。」

  蔻兒反駁道:「我已經比起去歲重了許多,身上都長肉了。」

  「我不信。」宣瑾昱隨手把解開了繫帶的外衣一脫,扔到了案几上,對蔻兒微微挑眉,「為夫覺著還是要親自驗過了才信。」

  蔻兒臉頰微紅,視線偏移,不敢看他。

  素日裡她也是個厲害的,嘴皮子溜,膽子也大,但是每每這種事情,總是會有股子羞赧籠罩著她,讓她頭腦昏亂,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湯池邊上有一汪泉咕嘟咕嘟冒著,夜空下的水面零零散散著凌波的碎光,靜瑟的夜中除了遠處風捲起樹葉的簌簌聲外,一片寧靜。

  宣瑾昱已經脫了衣衫,穿著中褲率先下了水,慢慢適應了水溫後,朝岸邊的蔻兒伸出手:「來。」

  蔻兒遲疑了下,咬著下唇輕輕解開了外衫,放在案幾上後,穿著一身裙衫牽著宣瑾昱的手,緩緩踩了下去。

  湯池的水溫和體溫差距不大,蔻兒很快就適應了,她牽著宣瑾昱的手找準了位置坐了下去,水面掩在她的鎖骨,身體有種抓不住重心的漂浮感。

  水中有種稍微刺鼻的味道,一開始蔻兒有些不太習慣,稍微泡了片刻,習慣了這個味道,也就感覺好些了。

  她背靠著墊著綿軟靠背的岸邊,一手在水裡牽著宣瑾昱的,抬頭看著滿天明亮的星星,另一隻手在水裡劃來劃去,呼吸都放得很輕。

  「蔻兒。」安靜了片刻後,宣瑾昱忽然輕聲叫了叫她。

  「嗯。」蔻兒應了聲,視線下垂,落在水面上,看著用手攪出來的波流,就是不看宣瑾昱。

  宣瑾昱與她是貼著的,透過已經浸濕了的袖子,兩人的肩臂緊緊挨在一起,他身上略高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到她胳膊上,讓蔻兒有種他比溫泉還要熱的錯覺。

  「我很好奇在襄城時你的過往是什麼樣的,和如今差距大麼?」宣瑾昱問道。

  過去啊……蔻兒撥著水玩,思考了下:「差距是有的,不過不大。我不愛外出,基本都是在家中玩耍,下棋,看書,畫畫,有時候陪著表姐們出去踏青,有時候陪著外祖母去寺廟上香,最多就是跟著舅舅們貼著表姐一起出去跑過商。說是跑商,我不過是去玩耍,因為外祖父說不能整日在家,要出去多看多學,增長見識。」

  「看得出,你外家對你是真心不錯。」宣瑾昱含笑道。

  「是啊,」蔻兒嘴角一抿,認真道,「外家真的很好。」

  「我的外家是一個好外家,不過不是對我,是對我哥。」宣瑾昱也學著蔻兒撥弄著水面,把水澆到蔻兒身上,然後輕輕鬆鬆說著他的一些事,「姨母是長女,自幼教導有加,早早送進了宮中,也爭氣,受寵幾年,有子傍身,外祖父比起我娘和我,更看重姨母和哥。以往也就罷了,我中毒時,外祖父知道是姨母所為,不但不想辦法用人脈幫我找大夫,反而處處阻攔我娘救我……」

  蔻兒聽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屏著呼吸,水下的手緊緊攥著宣瑾昱的,無聲朝他傳遞著力量。

  宣瑾昱不是什麼年輕毛頭小子,他能把這些事說出來,就代表著已經不會被這件事再次傷害。

  或許是十四五的他還會因為不公平的對待而憤恨,二十一的他,已經無所謂了。

  「沒事。」宣瑾昱笑著用濕漉漉的手順了順蔻兒鬢角的碎發,眉眼中都是一片平靜,「這樣也好,早早讓我看清楚,以後有什麼就沒有期待,辦事情更好辦了。」

  外家在他登基以後,知道這位新帝對他們沒有什麼感情,就夾著尾巴做人,這麼幾年下來甚至都不敢去和宣臣也聯繫,怕惹新帝生氣。

  一個很會鑽營卻不懂變通的外家,宣瑾昱覺著,不要也罷。

  蔻兒道:「這就像是我大伯母一般了。說她錯,她也是為了方家,為了她的子女,沒有多少是為了她。說她對,我小輩一個,她都能針對我做些令人不齒的事情。只能說各有取捨,怨不得誰。」

  選擇了選擇的,捨棄了捨棄的,做好了決策之後就不要抱怨被捨棄的冷心。

  她有疼她寵她的外家,也不打算去貪心求得除了父親兄長的方家對她如何。

  「沒錯,更何況,為夫如今有夫人疼,夫人如今有為夫疼,我們不缺那點偏重。」宣瑾昱悠悠然道。

  蔻兒聞言噗嗤一笑:「說起來,那妾身算是偏得了夫君的疼更多些。」

  「無妨,反正夫人總有償還的時候。」宣瑾昱衝著蔻兒曖昧地眨了下眼睛,「為夫說的可是?」

  剛剛稍微鬆懈了的精神隨著宣瑾昱的這句話再次緊繃,蔻兒欲哭無淚,她都想直接問宣瑾昱到底打算把她鈍刀子切多少下了,這把人時不時吊一吊,很難受啊。

  「夫人想到哪裡去了,」宣瑾昱看著蔻兒一臉慘淡,還在一本正經道,「為夫說的是,日後要辛苦夫人操持家中,照顧幼妹,以後了還要養育子嗣,每一樁都是要花費夫人心血的事情,豈不是足以償還為夫的偏疼。」

  蔻兒弱弱道:「夫君說的是。」

  反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宣瑾昱哈哈大笑,把蔻兒從旁邊撈起來往自己懷中一抱,腳底下使勁站了起來,水珠滴滴答答砸落在水面,濺起一圈圈波浪流開。

  「溫泉不能泡時間長了,夫人,我們進去再細說。」宣瑾昱摟著蔻兒跨出湯池,水聲嘩啦,他隨意躋上早已經準備好的木屐,大步朝著不遠處的四通廂房而去。

  他也好蔻兒也好渾身都滴著水,剛出水時還有著暖意,隨著秋風吹來,兩個人身上的溫度很快被帶走,宣瑾昱腳步越走越快,抱著蔻兒迅速繞進了迴廊,一腳踢開了掩住的門扉,露出早已佈置一新的廂房。

  裡頭鋪著厚厚軟軟的紅色繡花毯子,房間紅漆木柱上纏著紅色垂幔,房間內點著手臂粗的龍鳳紅燭,最裡頭的軟塌上掛著百子帳。

  宣瑾昱抱著蔻兒大步走進,把她往堆著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榻上一放,立即轉身去牢牢栓了門。

  嘎吱一聲,蔻兒心裡一跳,她忍不住吞嚥了下,手裡頭無意識抓著一顆棗子,指尖有些微顫。

  她除了高高挽起的髮髻外,渾身幾乎都是濕的,坐在帳中片刻,就感覺浸濕了身下的紅色褥墊。

  她心砰砰跳著,看著宣瑾昱朝她走來。房間內點滿了蠟燭並碩大的幾顆明珠,光線明亮,能夠清晰看見宣瑾昱臉上掛著的一抹勢在必得的淺笑。

  宣瑾昱也不急,他過來後哄著蔻兒先把濕衣服脫了,一件不留。

  蔻兒渾身都開始打哆嗦了,卻無法拒絕宣瑾昱的手,只能捂著通紅的臉任由其動作。

  宣瑾昱目不斜視,把蔻兒一身濕淋淋的衣服扔到地上,用準備好的細棉布替她擦拭身上的水,一邊擦,一邊感覺著蔻兒的顫慄,口中慢悠悠道:「夫人怎麼渾身這麼燙?」

  蔻兒捂著臉,耳朵通紅,蚊子哼哼般道:「……泡溫泉泡的。」

  其實才不是。

  他的手引起來的。

  宣瑾昱不緊不慢把蔻兒身上的水漬擦了,然後用紅色的方巾把人一裹,之後開始打理自己。

  等他擦好了身上的水漬,見蔻兒整個人都縮進紅色方巾中,只留了一個髮髻在外頭。

  宣瑾昱悄無聲息靠了過去,低聲笑著:「夫人,藏起來作何?」

  「……冷。」蔻兒勉強說道。

  其實一點都不冷,她覺著熱,很熱。

  宣瑾昱摟著紅色方巾,慢慢和蔻兒角力:「夫人既然冷,那為夫提夫人暖上一暖?」

  他嘴角噙著笑,慢條斯理湊到方巾下蔻兒耳朵的位置,輕聲道:「為夫很熱。」

  蔻兒堅持不住了,方巾一掀,露出通紅滿面,她眼中盛滿了碎光水意,一咬牙,撲了上去……

  她非要把這個磨人的鈍刀子折了不可!

  蔻兒的主動讓宣瑾昱很受用,這一次他沒有半點遲疑,接住了蔻兒,並且毫不客氣銜住了蔻兒的唇,輕輕撕咬著她,手中也不斷揉捏著蔻兒。

  「唔……」蔻兒一吃痛,微微閉了閉眼,她呻吟了聲,發現剛剛鼓起勇氣撲倒宣瑾昱身上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怎麼就被鈍刀子給氣昏了頭呢。

  蔻兒無限後悔,卻知道此刻箭在弦上,她是躲也躲不掉的,索性主動伸手摸著宣瑾昱之前讓她既垂誕又害怕的身體。

  事到如今,誰也別指望好過!

  蔻兒憤憤在宣瑾昱身上拎起了一層皮,擰了一圈。

  宣瑾昱吃痛的同時揉著蔻兒的手一用力,又逼出了蔻兒的一場呻吟。

  他坐在堆滿了堅果的榻上,懷中摟著蔻兒,腿上有些咯,他大手一揮把堅果劈里啪啦全部掃到地上,也不去管零散的滴落聲,直接壓倒了蔻兒,開始他的索取。

  蔻兒如今過了十五幾個月,長開了不少,少女身體婀娜娉婷,在沒有華服點綴的情況下,如同美玉般無暇,惹人憐愛。

  宣瑾昱伏下身,從她脖頸開始,一點點吮吸著,在她的肌膚上開出密集的粉色花朵。

  他的手在不斷和蔻兒接觸著,一點點就著學習的知識來摸索著她,試圖讓蔻兒更舒服一些。

  蔻兒從一開始威風凜凜撲上去,到被宣瑾昱反壓在被褥上,咬著手指顫抖呻吟,她一切的感官似乎都在宣瑾昱的身上,隨著他的唇,他的手,他與她緊緊挨在一起的肌膚的溫度而敏感顫慄。

  身體隨著與宣瑾昱的不斷磨合,產生了一種以往未曾感知過的陌生感覺,蔻兒心慌,眼角無意識滾出眼淚,用顫抖的聲音輕聲喚著:「……夫君…。」

  少女的聲音細碎而柔婉,帶著一絲茫然與害怕,混合在一起是讓宣瑾昱的興奮來源。

  他應了聲,原定著蔻兒的手放在他的腰背上,分開了蔻兒的腿,細緻地安撫著她。

  蔻兒雙腿無力地架在宣瑾昱的腰上,她渾身顫抖著,緊緊捂著嘴,眼中浮起了霧意,隨著宣瑾昱的動作不斷緊繃著身體。

  宣瑾昱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身上的蔻兒,用嘶啞的聲音道:「蔻兒,來,親親我。」

  蔻兒躺在榻上渾身已經無力,聽見宣瑾昱的話,用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道:「我直懷來。」

  她夠不著宣瑾昱。

  宣瑾昱就很配合著伏下身:「那我來親親你。」

  蔻兒等著宣瑾昱的親吻,卻在宣瑾昱唇碰觸的同時,身體忽然迎來了一種鈍痛。

  完全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強行的擠開了她,緩慢卻不容拒絕的侵佔感完完全全天都籠罩了她。

  蔻兒的驚呼全部被宣瑾昱吻了去。

  她摟在宣瑾昱肩背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修剪的圓潤的指甲幾乎嵌在他肉裡,她幾乎想要掙扎,遲疑了下,卻緊緊摟著宣瑾昱,努力地放鬆自己,迎接著他。

  身體與身體之間的溫度逐漸攀高,蔻兒半瞌著眼撕咬著宣瑾昱的唇瓣,試圖把身體不斷傳來的疼痛轉移到宣瑾昱身上。

  宣瑾昱的動作隨著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而停下,他頓了頓,鼻尖抵著蔻兒鼻尖:「難受?」

  蔻兒不知道怎麼形容,可憐兮兮地說:「嗯,難受。」

  「乖,」宣瑾昱心疼地低下頭在蔻兒眉心吻了吻,眼中卻是堅決,「忍著。」

  他動了動,蔻兒倒抽了口涼氣,差點哭出來,他立刻含住了她的唇,把她的哭鬧全部吃了去,身體去毫不放鬆,由緩慢的試探,到大加撻伐,生疏的磨合過後,是漸入佳境的契合。

  蔻兒被這種完全失控的懸空感逼得搖頭哭泣不止,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她與宣瑾昱之間的差距,她只能緊緊抱著他,做他的菟子花,隨著他的動作晃動。

  榻上綁著四個角落的香包的流蘇跟著他們的節奏不斷晃動,賬子裡人影重疊,賬子外燭心跳動,秋夜很長,喜燭盡職盡責燃燒通宵。

 

 

第一百零七章

  燭火搖曳了整整一夜, 天明時分,最後一截燭心微微一晃, 熄滅的同時, 拂曉的晨光灑進了半遮半掩的窗扉。

  蔻兒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還是八九歲大的時候,在小名山, 背著背簍在師兄的帶領下去採草藥, 山中起了霧,走在前頭的師兄身影藏進了霧中令她找不到。她呆呆站在原地, 分辨不了方向,只能攥著背簍的棉麻繩帶一聲一聲喊著師父師兄, 正是惶恐害怕的時候, 霧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一襲白衫纖瘦高挑的少年, 他雙眸蒙著一根三指寬的白色布條,目不能視,卻好如閒庭漫步, 穩穩避開一切樹枝雜草,朝她走來。

  「小哥哥!」蔻兒稚嫩的聲音喊著他, 有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踏實感和委屈。

  她看見那遠遠的模糊身影走進,朝她伸出手來,她的手掌很小, 被他攥在了手心。

  少年一聲不吭,帶著她走進朦朦霧中。白色的霧氣籠罩了一切,蔻兒只能看見牽著她的手和少年的一截衣袖,她個子小, 步伐邁不開,跟在少年大步向前的身後跌跌撞撞,幾欲跌掉。她終於吃不消了,輕輕喊著:「小哥哥,鬆開我……」

  她試圖掙扎開,卻不料攥著她手的大掌猶如鉗子般穩穩不動,絲毫沒有鬆動。

  蔻兒慌了,她哭著想要掙扎卻怎麼也掙扎不開,她整個人從一開始被少年牽著手走,忽然變成了被抱在懷中,少年的身形像是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她縮在他懷中,只能看見他的下頜。

  她哭鬧著要他放開,那人卻鉗著她,忽然帶著她踩進一汪潭水中,水面壓過蔻兒的口鼻,她一下子無法呼吸,手腳並用掙扎著想要逃出水面,卻忽然聽見了近在耳畔的一聲悶哼。

  蔻兒感覺似乎有些不太對,她勉強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宣瑾昱放大了的臉近在咫尺,正和她唇齒緊貼。

  她眨了下眼,把還在她唇上輕啄的宣瑾昱推了推,有些沙啞且帶著睡意的聲音軟綿綿道:「別……」

  她根本就沒有睡好,現在困得眼皮都不想睜開,完全不想被宣瑾昱用這種方式打擾了睡眠。

  蔻兒打了個哈欠,鼻音很重:「再睡會兒……」

  宣瑾昱幾乎一夜未睡,他卻不像蔻兒睏倦,只覺著精神奕奕。單手摟著蔻兒,另一隻手捋著她鬢角的碎發,細碎的吻落在她眉間耳畔:「好,你睡。」

  蔻兒重新閉上眼,靠在宣瑾昱懷中繼續睡。

  只過了沒有片刻,蔻兒眉心微微擰起,她睫毛顫了顫,最後忍無可忍睜開眼對著不斷騷擾她的宣瑾昱嗔道:「我說了我還要睡!」

  她大半夜的時間像是烙餅一樣被翻來翻去,渾身上下無一不是酸痛難忍,好不容易能小睡片刻,還要被宣瑾昱不停打擾,他強有力的存在感讓她根本無法安心入睡。

  宣瑾昱見惹得蔻兒怒了,這才收了動作,老老實實抱著蔻兒,任由她補眠。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小廚房燉著的湯香飄十里,蔻兒翻了翻身,終於坐了起來。

  她身上穿著昨夜宣瑾昱抱她去洗澡過後隨意裹上的衫裙,如今早已經凌亂不堪,廂房內除了他們沒有一個服侍的人,蔻兒只能讓宣瑾昱去給她拿了一身衣裙,在他的幫助下用酸綿無力的手穿戴著衣裙。

  頭髮蔻兒都懶得收拾,隨意挽了個纂兒,等她下榻時,她才發現什麼叫做酸綿。雙手也就罷了,雙腿幾乎有些發顫。

  從未有過什麼運動量的蔻兒忽然之間被強制塞了大量超出她身體接受的運動,整個身體都在叫囂著難忍的酸痛。

  蔻兒只試了一步,毅然決然坐回了榻邊。

  她怕自己一個腳軟摔一跤,那就丟人了。

  宣瑾昱含笑看著她,笑吟吟挽了袖子,主動去打了盆水來,溫柔的用帕子給蔻兒淨臉,也不讓侍女們進來,自己把蔻兒打理好了,出去端了兩碗湯來,自己在蔻兒身邊坐了,用勺子一口一口餵著蔻兒。

  蔻兒開始還有些赧然,多餵了幾口也就看開了,淡定的在宣瑾昱的服侍下喝了一碗熬得濃濃稠香的湯。

  一天時間,蔻兒幾乎都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她還有些彆扭,總有種不敢見人的感覺,外頭服侍的侍女統統不許進來,一切事宜都是宣瑾昱親自來做。

  時間好像過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一天時間轉瞬,夜色很快降臨,宣瑾昱把一整天沒有出門的蔻兒哄著要去泡泡溫泉祛乏。

  看得出蔻兒的確是酸乏的厲害,宣瑾昱也老老實實按捺住自己的心思,陪著她泡了會兒就回去早早睡下。

  因為休息得當,加上溫泉祛乏,蔻兒睡了飽飽的一覺後起來,感覺身體好多了。

  休息好的同時,他們也該離開山莊回宮中去了。

  出宮陪宣瑾昱過生辰不過是兩三日的事情,蔻兒心裡頭卻總有種滄海桑田變遷。

  而且她依稀有了一種往日的清閒一去不復返的預感。

  也的確如此。

  宣瑾昱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在蔻兒身上,他預測過能夠把握住度,但是他卻屢屢把持不住。

  食髓知味。

  回宮之後宣瑾昱很快就藉著即將要天寒地凍為由,迅速把蔻兒再次搬回了泰華殿,與他日夜相對。

  政務什麼時候都處理不完,宣瑾昱也看開了,在不影響正常朝政的情況下,稍微超支一點時間去處理其他政務,更多的時間騰了出來陪妻子。

  說是他騰了時間來陪蔻兒,倒不如說是纏著蔻兒陪他。蔻兒一開始還有力抵抗頑強不屈,卻總是在宣瑾昱百般手段下丟盔棄甲,到了後頭,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迎難而上了。

  粘纏的日子過得太快,等到宮外遞來消息說風嬈嬈與徐嵐準備返回襄城的車隊準備好了,問安華公主的時候,蔻兒才反應過來,已經霜降了。

  風嬈嬈如今身懷有孕,趁著這段時間秋高氣爽行路,等再過半個月天氣冷了,她也就回了襄城,人能好受些。

  蔻兒趕緊著給阿饞準備,帶的一干人等早早就是準備好了的,等到了阿饞出宮去與風嬈嬈她們匯合時,蔻兒又一一過了目,再三叮嚀囑咐了,這才送阿饞出了宮門,與在宮門外的風嬈嬈與徐嵐一起。

  有些日子沒見著風嬈嬈了,蔻兒見嬈表姐如今已經有些顯懷,穿著寬鬆的袍衣,氣色倒還不錯,一見了蔻兒與她挽了手,親密地說了會子話。

  此次一別,起碼小一年的時間姐妹倆都見不著面了,蔻兒也好風嬈嬈也好,都是百般不捨。

  「小蔻兒,姐姐別的話沒法說,只盼著下次見你時,你依舊是這番模樣就好。」風嬈嬈道。

  這話的意思蔻兒自然知道,她嘴角噙著笑,溫溫柔柔道:「嬈表姐放心好了。」

  她也念叨著:「師兄是個笨的,嬈表姐可千萬被與他氣,沒得氣了自己。回去後若無事就回小名山去小住,師父在家,他老人家最是喜歡小輩了,姐姐懷著孕,讓師父幫忙順手調理調理,日後姐姐也好小侄兒也好,能順暢的多。」

  「知道了,」風嬈嬈含笑道,「我們蔻兒如今也是學會操心的人了。」

  「儘是瞎操心。」旁邊徐嵐把阿饞與帶來的人大概點過了,走過來剛好聽見這這句,隨口說道。

  蔻兒與風嬈嬈不約而同忽略了他,繼續親親熱熱說著話兒。

  「差不多了就行了,大冷的天,站在外頭也不嫌凍得慌。」徐嵐看不下去了,強勢打斷了蔻兒與風嬈嬈的對話,對蔻兒努了努嘴,「皇后別送了,回去吧,你小姑我們會照顧好。」

  阿饞已經被能夠出宮玩沖昏了頭腦,亟不可待想要出宮去,掀起車簾子對蔻兒說道:「嫂嫂且放心就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蔻兒笑道:「可該聽你風姐姐的話,萬不可身邊離了人。」

  「知道了。」阿饞脆生生應了,笑瞇瞇朝蔻兒招著手,「嫂嫂快些回去吧,外頭冷。」

  蔻兒只能扶著風嬈嬈上了馬車,依依不捨看著她。

  徐嵐正要跟著鑽進馬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對車邊的蔻兒說道:「師父明年的整壽,你早些準備準備。」

  蔻兒頷首:「師兄放心,我知道了。」

  宣瑾昱還未下朝,她一個人在宮牆內送了風嬈嬈徐嵐並阿饞的馬車出了宮,又站了片刻,方回了泰華殿。

  泰華殿中現在外殿留人服侍,內殿幾乎少有准許宮女踏足的時候,蔻兒一開始是怕羞,後來發現有人的話宣瑾昱能稍微收斂些,卻錯過了最好時機,宮女們早就形成了帝后同在,絕不踏足內殿的習慣。

  蔻兒每天的日子單純而重複,比起以往多了一項滿足宣瑾昱的索取,別的彷彿並未有什麼改變。日子不見波瀾,很快就過去。

  今年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下起來的時候,泰華殿早早就點了地龍,整個殿中暖烘烘的,蔻兒早早陪著宣瑾昱胡鬧了一番,這會子正在補覺,還睡的香甜。

  京香等了又等,沒法,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輕聲喚醒了蔻兒。

  「稟皇后,北成郡王妃求見。」

  蔻兒打了個哈欠,讓人把陸昭帶去了昭露殿,自己起身洗漱了一番,打點妥當,裹了件皺絨鑲毛邊的斗篷,乘了肩轎去了中宮。

  中宮雖然無人住,一直都收拾著妥當,隨時去都還有著人氣。

  雪下得不大,蔻兒下了肩轎時尚竹來撐了傘,並未沾到雪花。她走進了殿中,一股暖意襲來。

  陸昭早已經在殿中久候,一見著蔻兒進來,跪地行了一禮。

  蔻兒剛剛在主位落座,剛打量了陸昭一眼,就聽見陸昭輕聲道:「稟皇后,妾身有孕了。」

  然後不等蔻兒反應,陸昭輕飄飄又後補了一句:「不是北成郡王的。」

 

 

第一百零八章

  蔻兒端在手中的茶杯遲遲沒有送到嘴邊, 她等慢慢反應了過來,壓下了驚異後, 才輕輕喝了一口茶壓驚, 放下茶杯後投向陸昭的目光萬分複雜。

  頂著北成郡王妃身份的路昭居然能做出這麼膽大的事情,這種幾乎可以說是能夠給她帶來滅頂之災的行為, 她也絲毫沒有遮掩, 直接就告訴了蔻兒。

  蔻兒沉默了片刻,她令左右宮女稍微退開了點, 看著殿中跪著的一臉淡定的陸昭,道:「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郡王妃, 還是新嫁過去沒有多久的郡王妃, 她能夠接觸到什麼外男, 怎麼會……懷了不是宣之礎的孩子?

  陸昭淡定道:「回稟皇后,妾身與北成郡王之間對此都較為寡淡,且妾身次次都會服用避子湯, 不欲留下後患,畢竟不打算讓孩子遭受一番罪孽。所以妾身能夠確定不是郡王的孩子。」

  陸昭會這樣想, 蔻兒很理解。所以她一開始就覺著陸昭可能不會要孩子,聽到陸昭懷孕後,才會這麼震驚。

  不過現在陸昭所說的, 是比起願意給宣之礎懷孩子還要讓蔻兒震驚的。

  「孩子是風琰的。」陸昭見蔻兒臉上有一絲茫然,不知道這個風琰是誰,提醒了下,「兩個月前, 皇后曾讓一暗衛以風家女風琰琰的身份入北成郡王府為側妃。」

  蔻兒隨著陸昭的提醒想起來了那個男生女相相貌陰柔的少年暗衛,思及陸昭的話,她幾乎不敢置信:「……他的孩子?」

  「回稟皇后,是。」陸昭道,「當時妾身與他……犯了一個錯,因為太過慌亂,忘了避子湯一事,本以為妾身用了幾個月的湯藥,對孕育子嗣有礙,且只一次……就未放在心上,不料今日清晨請脈時,發現妾身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蔻兒還能說什麼,她只能問:「北成郡王……知道了麼?」

  「知道了,」陸昭吸了一口氣,她想起宣之礎當時發光的眼神,有些愧疚,「郡王以為是他的孩子。」

  「陸昭,」蔻兒看著陸昭,輕聲道,「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如今陸昭在北成郡王府,孩子的父親是郡王側妃,一旦有任何一點疑點讓宣之礎抓到,事情就麻煩了。

  陸昭叩首:「皇后殿下,妾身來就是求皇后,這個孩子,妾身想留下。」

  「妾身嫁給北成郡王,本絕了擁有自己子嗣的心思,如今意外得了這個孩子,妾身想把孩子留下。」路昭頓了頓,又輕輕說道,「請皇后放心,這個孩子,妾身不會讓他以北成郡王的子嗣身份出生。」

  「看樣子你已經有了主意?」蔻兒重新把茶杯端了過來,暖了暖手,同時對陸昭頷了頷首,「坐著說話。」

  陸昭謝了恩,在距離蔻兒不遠處一個軟墊上坐了,花香很快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酥酪來,遞給了陸昭。

  陸昭喝了幾口暖暖的酥酪,緩了緩才繼續道:「回稟皇后,妾身的心思是當時一瞬間就想到的,只是不敢自專,來請皇后定奪。」

  「且說來聽聽。」蔻兒也很好奇,陸昭打算把這個孩子的事怎麼辦。

  陸昭道:「妾身考慮過了,等到開了春,妾身會以心中不寧為由,請郡王送妾身去泉寧州去安胎,同時帶上風側妃,讓風側妃在泉寧州能夠收集些那邊的情報。」

  泉寧州是魯王北成郡王母族的根本之地,自從魯王母子過世,留下一個宣之礎後,他的外家就一直在泉寧州幾乎不曾和宣之礎走動,也就是這兩年,宣之礎封了郡王,才稍微有了來往。

  「郡王的俸祿並不高,妾身掌管郡王府中饋,一切花銷都在眼皮子底下,很清楚郡王他還有著許多錢財的來源。中秋時郡王曾讓妾身擬過禮單,對泉寧州的外家禮單豐厚不說,送去的禮物箱子都是壓實了的,妾身當時以清點為由大概看過,許多都不在禮單上,零零總總加起來有高達十萬兩銀子的貨物。當時妾身就留了個心,翻看過以往王府的賬目,發現從兩年前起,自泉寧州來往的禮物一貫豐厚。所以妾身猜想,如果郡王有什麼心思,外家就算不知道具體,也會知曉一二。」

  「所以妾身覺著泉寧州有必要去一趟。且風側妃是側妃身份,又是以照顧有孕的郡王妃前往,會讓泉寧州那邊有所鬆懈,比起外人,更好成事。」

  陸昭把酥酪一口氣喝完,頓了頓,又繼續道:「等妾身生子之事,就讓風側妃假意謀害,造成各死胎的情況,私下裡把孩子送走就是。」

  蔻兒聽到這,只覺著陸昭嫁給北成郡王太委屈了。

  「本宮知道你的意思了,」蔻兒斟酌了下,「目前的話,暫且按照你的意思去辦,本宮信得過你。只一點,若是北成郡王對你有任何的懷疑,一定要盡早告訴本宮。」

  「妾身省得,請皇后放心。」陸昭認認真真道。

  外頭風雪停了,陸昭起身裹了斗篷而去,蔻兒坐在殿中發了會兒呆,也回了泰華殿。

  她剛剛被陸昭有孕的消息給佔據了心思,等到她回來了反過來想了幾遍,忽然懷疑自己當初把暗衛當做風家女送進北成郡王府的行為是不是錯的。

  她當初選的那個暗衛,男生女相,相貌偏陰柔些,扮上了女裝看是看不出個什麼差,脫了衣服自然不一樣。所以在最開始,就已經給他設定好了一個心有所屬人在天涯的癡女形象,又貞烈無比,讓北成郡王近不得身。

  反正宣之礎要風家的女子為妾,只是想要拉攏這個富甲一方的風家,以及和皇后套點關係,對於一個脾氣不怎麼對胃口的女子談不上多用心,不願讓他近身就不近身,他外頭多得是解語花,不缺風琰琰一個。

  化名風琰琰的暗衛成功躲過了北成郡王的身,卻栽在了北成郡王妃的身上,還鬧出了人命來,這真是蔻兒完全沒有想到的。

  蔻兒今天算是被震驚到了,翻出紙筆,打算把這幢事分享給舊友。上面把這些事寫的清清楚楚,還加了幾句自己的批語。

  如今天氣越發的冷了,朝中大事就是對一些地方的地方處理和天災的修復,旁的並無多少要宣瑾昱操心的事。加上天黑得早,他也不打算把肱骨之臣們天天留到大晚上的,頂著寒風回家。從立了冬起,他處理政事的時間就縮短了不少。

  宣瑾昱回了泰華殿時,就看見蔻兒正坐在暖爐旁,手中搖著筆正寫著什麼。

  她正寫得入神,宣瑾昱從背後就來了,靜靜站在一側看了片刻,等蔻兒收了筆鋒,才問道:「在寫什麼?」

  蔻兒抬起頭來,衝著宣瑾昱一笑:「陛下回來了?」

  她收起紙筆,主動替宣瑾昱解開斗篷的繫帶,道:「寫雜記,記些事情。」

  宣瑾昱問,她就直接把陸昭的事情簡單說了,未了她一個勁兒觀察著宣瑾昱表情,想看看宣瑾昱震驚的樣子。

  宣瑾昱的確有兩分吃驚,但是一看蔻兒滿臉認真看著他,卻忍不住故意逗蔻兒:「哦,陸昭有孕了啊。」

  「就這樣?」蔻兒不死心追問,「陛下就沒有別的什麼想說的?」

  「想說的,有啊。」宣瑾昱慢悠悠看了蔻兒一眼,一本正經道,「眼瞧著嬈表姐有孕,陸昭有孕,我們夫人什麼時候打算有孕?」

  蔻兒如今臉皮重新回來了,被調笑也不怕,直接笑吟吟道:「妾身什麼時候有孕,這不是夫君說了算麼?」

  宣瑾昱被反將一軍,有些出乎意料,卻只在下一刻,就伸手去摟蔻兒:「那不妨就現在吧!」

  說是這樣說,宣瑾昱到底不打算讓蔻兒現在就有孕。

  她年紀還有些小,生育的話會吃苦頭,再過些時日也不遲。

  帝后兩人胡鬧了一番,等泡在溫熱的湯池裡時,才有心思繼續之前說的事上。

  蔻兒趴在浮板上,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水,歎了口氣:「我總覺著,這事兒要是處理不好會是個大隱患。」

  「的確,不過我覺著也是個好事。」宣瑾昱摩挲著下頜被蔻兒咬的牙印,慢慢道,「陸昭也好廿一也好都是聰明人,他們知道怎麼做才能盡可能讓他們收到的影響降到最低,如今有個孩子套牢了他們,他們就多少會為了孩子打算一二,掀起之礎的家底來,會更賣力些。」

  蔻兒面有憂色:「我們是不是做得太絕了,對宣之礎?」

  他的郡王妃是她的人,他的側妃是宣瑾昱的人,這也就罷了,名義上是他的妻妾的兩個人攪到了一起去不說,還懷了一個孩子,並且是頂著他的名義。

  如果宣之礎未曾有任何謀逆大不敬的心思,蔻兒真的要同情一把他了。

  「這算什麼絕,不過是給他人生中增添閱歷罷了。」宣瑾昱輕描淡寫道,「一個連謀逆都敢的人,我相信這點打擊他承受的住。」

  蔻兒轉念一想也是,甚至開始期待宣之礎發現真相的那一天。

  不過就目前而言,宣之礎還處於把陸昭當寶,把風琰琰當做一個可有可無擺件的時候,從未發現這裡頭的貓膩,距離得知真相,還早得很。

  蔻兒本來還對陸昭這事留有兩份關注,等過了冬至,她就只能趕緊收收這件事的心思。

  方令賀替人遞了個帖子進來請安,落款是洛惜音。

 

 

第一百零九章

  蔻兒是打聽過這個洛姑娘的。

  洛惜音是地方官員的女兒, 早年因為出生時祖母去世父親必須丁憂,導致洛父覺著這個女兒命硬, 克了他, 一直不喜,六七歲起就以祈福的名義把她養在了山莊, 身邊除了婆子丫頭, 沒有一個人親人照顧。

  如今她十七歲,洛家正是求人的時候, 才想起來有這個一個被遺忘了的女兒,接回來看了下覺著相貌不錯, 讓她跟著對她厭嫌的母親進了京。

  洛父一個小官, 京中都不敢招惹, 想要用這個沒有什麼感情的女兒給他破開一個貴府大門,洛母也想用大女兒換小女兒一個好前程,幾乎打算半賣半送把人抬進一個年過六旬的五品京官家中做妾, 正巧了,當時陸昭給蔻兒投誠, 說了北成郡王一事,宣瑾昱派人順籐摸瓜挖出了幾個藏得較深的配合官員,其中就有這個官員。這個官員也是蠢, 貪圖蠅頭小利,為了北成郡王虛無縹緲的許諾加上些許好處就稀里糊塗打算幫人做點小事,平日裡更是有些不乾淨的動作,簡簡單單就用貪贓的名義把他起了地。

  這事兒是方令賀去辦的, 當天正是洛母把餵了藥的洛惜音往這個官員家裡頭送的時候,與方令賀撞了個正著。

  這下子方令賀毫不客氣又給這個官員扣上了一個強搶民女的罪名,乾脆利落把人給收監了。

  洛母一見剛走通的門路就這樣垮了,話都不敢說,自己證明了身份折騰了幾天出來後一個人悄悄就溜了,根本沒有去管洛惜音。

  洛惜音人生地不熟的被親娘扔了,等方令賀辦完了差事全部料理的差不多了,一回頭,這裡還有個被強搶的民女。

  本來打算把人直接按原籍送回給洛家,但是洛惜音卻怎麼也不回去,而是讓方令賀幫忙找個坤道觀或者姑子廟,她打算直接出家。

  方令賀一打問具體,想了想把人交給了風翩翩,想了個法子暫且把人先留下,總不能年紀輕輕真的就出了家去。

  自己安排的事兒,方令賀有時候也會去問一問,一來二去見過幾次,不知不覺就上了心。

  當初這些消息放在蔻兒面前的時候,蔻兒簡直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家,把責難推給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不說,多年不聞不問,用的時候想起了人。毀了前十幾年還打算一口氣毀了人一輩子!

  宣瑾昱比起蔻兒要淡定的多,他對蔻兒說了幾個類似的例子,道:「多得是有這種蠢人,總想找些借口把責任推給別人。」

  「連自己親女兒都能這樣對待,這樣的人也太冷血了。」蔻兒也是生平僅見,「自己的親人都能這樣隨意拋棄,真的不知道他還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別氣,」宣瑾昱笑道,「現在的重點不是洛家,是這個洛惜音。」

  「嗯……」蔻兒把花箋給宣瑾昱看了,裡頭的字跡清秀,言辭簡單,拋開其他只看內容,就是一個普通的問安帖子。

  蔻兒已經猜的這個洛惜音極有可能會成為她的嫂嫂,想見一見她,苦於沒有名目,直接大肆招人進宮來,早早兒讓洛惜音暴露在人前,擔心會因為她或者方令賀的身份而有些節外生枝。

  宣瑾昱建議道:「不妨就用表姐妹相見的名義請進來一看就是。」

  如今洛惜音在風家附近的巷子住著,與風翩翩關係倒還不錯,跟著一起進來也無妨。

  蔻兒思索了下,還是覺著算了,她打算先問問方令賀到底是個什麼章程,才好著手這事兒。

  宣瑾昱去勤政殿的時候,就替蔻兒帶了一份紙條,等他忙完了政事,方令賀收了紙條重新寫了份,交由了宣瑾昱帶給了蔻兒。

  兄妹倆隔著宣瑾昱來回交換了幾封信,也讓蔻兒心裡頭有數了。

  方令賀的意思是暫且不急,等了開春再說。他要有點時間去讓洛惜音無後顧之憂才行。

  既然哥哥都說了可以稍微延後,蔻兒就沒有之前收到拜貼時的火急火燎了。她想了想,把尚竹派出了宮去,稍微幫忙打點一下洛惜音那邊。

  進了臘月沒多久,大雪紛飛的時候,蔻兒戴著厚厚的棉手筒和宣瑾昱在殿外堆了兩個大大的雪人。這裡的雪厚,積得起來,堆一個雪人能放幾天。

  雪人還沒有化,阿饞就從襄城回來了。

  她出去玩了一兩個月,把襄城轉了個遍,等到天冷,受不了那邊的溫度,哆哆嗦嗦就在風家一個小舅的陪伴下返回了京中。

  阿饞回來後還嘴硬,說她懂事,玩都不玩專程來過年的。

  她還帶來了風嬈嬈等人的書信,並一個師父準備的三層藥盒,一股腦兒給了蔻兒。

  蔻兒看了下書信,嬈表姐那邊一切都好。畢竟是回了自己的家,方方面面舒適安逸的多,心情也舒暢,吃得好睡得好孩子長得也好,除了眼前總有個礙眼的傢伙外,一切都好。

  徐嵐的書信就言簡意賅,讓蔻兒早早準備些派人去山裡頭挖冬草。

  師父就更直接,藥盒子裡每一層的每一瓶藥丸上貼著一張素紙,上頭寫著症狀藥效,幾乎都是急用保命的好東西。

  蔻兒翻看藥箱時,發現了其中有一瓶上面寫的是適合青年男子安神養氣,蔻兒就直接把這瓶藥丸給了宣瑾昱。

  宣瑾昱決定不浪費蔻兒師父的一番好意,晚上睡前吞服了一顆藥丸,打算養精蓄銳好好休息一天,卻不料大晚上的被火燒心,一直把這股火燒到蔻兒身上,燒的兩個人折騰了大半晚上。

  第二天早上,蔻兒從被子裡伸出酸綿的手把藥瓶拿過來,仔細辨認了下上頭素紙上的字跡,絕望的發現,果然是師兄幹的好事。

  和怒氣沖沖的蔻兒不同,宣瑾昱難得站在徐嵐這邊說話:「師兄關心,皇后何至於生氣。」

  他把蔻兒想要拿去丟掉的藥瓶寶貝一樣收在自己身邊,帶著一臉意味深長:「朕覺著家人的心意不能浪費才是,朕會好好服用這安神丸的。」

  徐嵐也有度,藥丸子裡加的藥材就是稍微催情助興的,對身體並無不妥,只能算是輔助。卻不料宣瑾昱每次都做出一副藥效十倍的模樣,蔻兒不敢躲,只能任由宣瑾昱盡心。她為此惱急了師兄,二話不說往襄城帶了信去。

  她收拾不得徐嵐,總有人能收拾。

  徐嵐在襄城有沒有被收拾蔻兒不知道,她只知道眼下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執掌年節,差點累癱了。

  過年基本上都從臘八起陸陸續續就要開始張羅,前朝不算,單單是後宮,要安排了一個個宮殿的灑掃清洗除塵,各個宮殿該換新的換新,還有太妃們公主皇子后妃們,一應事物全要蔻兒過目。

  蔻兒以往沒有親自操持過大的節日,這次過年算是領教了,女官來來回回接連不斷,底下任何事情都要請示蔻兒,蔻兒一個人忙不過來,索性繼續給亭太妃分了點權,讓亭太妃並羅太妃一起操持下。

  羅太妃過了年就要跟著宣鐸亓出宮建府,對宮裡頭沒有任何想法,年節時幫皇后做些力所能及的算是一種露臉,她也知道如何,與亭太妃二人寸步不離的,用心張羅著。

  冬天裡樹上葉子都落完了,光禿禿的樹枝上開始綁著一個個紅色的絹花球,處處張燈結綵的佈置了起來。

  教坊司也早早排練了歌舞,每一個都要蔻兒過目確認。蔻兒撐著眼皮看了十幾個歌舞,嘴角一抽,只覺著她什麼都看不出來了,眼前跳什麼都一樣。

  「稟皇后,崔才人好似對歌舞略懂,不妨讓崔才人前來幫忙看看?」晚香見蔻兒看這些歌舞看得眼皮子都犯困了,在她身邊提醒道。

  「崔才人……」蔻兒記得她,崔釉兒自從白美人出宮之後,整個人避不出戶,幾個月的時間幾乎沒有讓她見著過一面,以至於差點把她忘到了腦後。

  晚香提起此事,蔻兒還想起來了崔才人當時說過的話,她微微意動:「那就宣崔才人吧。」

  崔釉兒的確在歌舞上有所造詣,看了幾個之後,就能低聲對蔻兒指出哪個歌舞如何,或優點或些許不足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蔻兒想了想,直接把歌舞安排一事交給了崔釉兒,在年節期間許她女官權利,暫領職務便宜行事。

  崔釉兒眼前一亮,第一次露出了勃勃野心。

  有了幫手,蔻兒就稍微輕鬆了些,有了喘氣兒時間。

  很快前朝封了印,宣瑾昱徹底不忙了,為了方便蔻兒,他直接和蔻兒搬回了中宮去住,難得每天能陪著蔻兒睡到日上三竿,整日裡膩味。

  宣瑾昱一閒,蔻兒就吃不消了。她到底年歲小,白天還要忙著年節事宜,受不住宣瑾昱集中頻繁的索取,好在除夕很快到來,她才能鬆一口氣。

  除夕當天家宴,蔻兒與宣瑾昱並肩高座最上,受了宗室皇親的朝拜祝賀。

  一場家宴持續了幾個時辰,期間舞樂不斷,笙歌連連。

  蔻兒早就堅持不住了,全靠著酒杯裡的酸湯撐著,她看著下頭宗親們還在熱火朝天的飲酒相談,女眷們交頭接耳,忍不住微微靠向一旁的宣瑾昱:「陛下,還有多久?」

  從午時開始在殿中擺起了宴席,如今夜幕都降臨了,她也就去偏殿小小休息了兩三次,坐的整個人都快麻木了。

  宣瑾昱飲了杯中酒,把玩著酒杯,側眸看著蔻兒:「快了。」

  他說快了,的確也是快了。宣瑾昱放下手中筷子後只在短短時間內,下首坐著的宗親們也紛紛放下筷子酒杯。

  宣瑾昱起身扶著腳有些麻的蔻兒,隨意說了兩句祝福的話,端起酒杯,與宗親們共同飲了一杯酒,就散了宴席。

  帝后兩人攜著手先走,這會兒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宣瑾昱從黃門手中接過了一把傘,遮著洋洋灑灑的小雪,兩個人並著肩走。

  「陛下,要去哪?」蔻兒牽著宣瑾昱的手,發現宣瑾昱走的小徑不是回去中宮也不是去泰華殿的,一時有些好奇。

  「今兒除夕,皇后陪朕守歲如何。」宣瑾昱笑道。

  「陛下要去哪兒守歲?」蔻兒被風吹得有些冷,縮著脖子斷斷續續道,「外頭太冷了。」

  宣瑾昱嘴角微微一僵,遲疑了下,輕飄飄道:「不冷的地方。」

  等到了目的地時,蔻兒覺著自己被宣瑾昱騙了。

  這裡是一個湖心塔,湖心飄滿了水中燈,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蔻兒與宣瑾昱沿著樓梯盤旋上了塔頂,塔頂閣樓的房間裡已經燃著暖爐,燭火通明。

  宣瑾昱從暖爐邊取了一條溫熱的毯子來,裹了蔻兒,一起站在樓邊圍欄前賞景。

  這會兒天已經徹底黑了,細小的雪花打著旋兒輕飄飄在空中飛舞,一眼望去宮殿中處處都是燈火,紅通通亮堂堂的盤旋著幾條燈龍,交叉縱橫整個宮宇。

  蔻兒背靠著宣瑾昱的胸膛,身前是厚厚的毛毯裹著,毛毯墊在她和圍欄之間,隔絕了圍欄的冰冷。

  「蔻兒。」宣瑾昱從身後輕輕叫著她。

  「嗯?」蔻兒懶洋洋往後一靠。

  宣瑾昱用臉蹭了蹭蔻兒的臉頰,帶著笑意的聲音道:「看。」

  看什麼?

  蔻兒不明所以,視線略過底下湖中一盞盞花燈,又掃過湖對岸,正茫然之際,忽然聽見了『咻』的一聲,她順勢抬頭,一朵璀璨的煙花炸開在湖對岸的上空。

  蔻兒眼前一亮。

  第一朵煙花炸開後,接連不斷的煙花飛昇上空,辟辟啪啪炸開了數不清的色彩斑斕的煙花,幾乎照亮了半個天空。

  『咻』『咻』聲連續不斷,蔻兒眼前是一朵接著一朵的煙花,盛開之後猶如流星雨般漸隱漸無,後續的煙花再次接上,數十多煙花同時炸開,璀璨了整個夜空。

  流光如同波浪般一圈圈盪開,帶著五光十色飛揚灑落。

  「真好看……」蔻兒喃喃道,她的眸一眨不眨,緊緊追隨著漫天煙花。

  「嗯,真好看。」宣瑾昱的眸落在蔻兒認真的側臉上,微微勾了勾嘴角。

  蔻兒依依不捨等到所有煙花全部放完,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澀了,她揉了揉眼睛,一本滿足:「謝謝陛下,真的很久沒有看煙花了。」

  「精神些了嗎?」宣瑾昱含笑捏了捏她的臉頰,親暱道。

  「精神多了!」蔻兒一場煙花看下來,精神奕奕,之前在家宴上的睏倦已經消失無影無蹤。她笑瞇瞇道,「感覺今兒有勁能打葉子牌了。」

  「咦,夫人想打葉子牌?」宣瑾昱摩挲了下下巴,頷了頷首。「也行,那就打吧。」

  守歲的時候打葉子牌能夠消磨時間,這是蔻兒覺著的。

  但是等宣瑾昱把一副全新的葉子牌拿出來給她講規則時,蔻兒差點摔門而逃。

  這樣的葉子牌她玩不起!

  最終,蔻兒還是沒有跑掉,兩個人的葉子牌玩出了花樣,一點也不單調,甚至充足到讓蔻兒完全無法應付,求饒不止。

  外頭第二波煙花繼續飛起炸開,依稀掩蓋了閣樓房間裡傳出來的細碎的哭泣。

  漫長而疲倦的一夜終於過去了,天明時分,蔻兒終於能頭沾枕頭,下一瞬,她已經疲倦到直接閉眼睡著,臨睡前,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下一次,絕對不打葉子牌了。

 

 

第一百一十章

  正月中宮裡的梅花開了大半, 蔻兒在房間內都能聞到庭院中的梅花清香。

  她貪圖梅花香氣,敞著窗坐在矮榻上正在翻著畫冊, 旁邊羅太妃並亭太妃坐在一側, 陪著笑輕軟說著些話兒。

  羅太妃是指著想讓蔻兒想法子把宣鐸亓看中的白家姑娘定下來做郡王妃,早早兒訂了婚她心裡頭踏實。

  亭太妃來說的則是一位公主, 過了年剛剛十三, 生母去了,如今養在趙太妃名下, 趙太妃請了她來與蔻兒說說這位公主的親事。

  蔻兒之前就知道了宣鐸亓看中了白家的女兒,如今就是再把這事兒定下來, 就能上白家去提親了, 算不得什麼麻煩事兒。

  主要就是這位十三歲的公主, 尚未封號,乳名叫做瑁兒。

  十三歲起相看人家,定下來了就開始準備, 差不多一年多,十五歲邊上也就能許嫁, 倒是算不得早。只是蔻兒沒有經驗,這又是公主的親事,亭太妃來說這事兒的時候, 她就有些犯愁。

  她在京中的日子不長,也鮮少出去走動,對於外男幾乎一無所知,這會兒讓她給一個公主準備相看親事, 她還真的心裡沒底。

  等亭太妃與羅太妃走了,蔻兒把這事說與了宣瑾昱,問問他對公主的婚事有沒有什麼章程。

  宣瑾昱想了想道:「不急,宮中十二三的公主還有兩個,等今年春闈過後,瞧瞧有沒有年輕有為的人才來與她們。」

  這麼一說蔻兒也想起來了,今年的春闈也快了,到時候,定然有許多優秀的青年會入得宣瑾昱的眼,自然可以在這些優秀青年之中挑選駙馬。

  既然公主相看人家的事情可以等到春闈過後,那麼手頭上要辦的就是宣鐸亓的婚事。

  等到上元節,蔻兒左右詢問過了宣鐸亓的意見,又和宣瑾昱商量後,確定了白家女,等派人去宣旨定親前,蔻兒邀了白家女入宮來。

  白家女是白美人的嫡妹,與白美人五官輪廓十分相似,就是年歲偏小,眉眼中一片天真赤誠,惹人憐愛。

  蔻兒見過了白家女,大概看過,覺著是個不錯的,賞了幾分首飾,算是把這事定下了。

  出了正月,禮部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剛剛封了興平郡王的宣鐸亓婚事,操辦婚事是剛剛接著正月外,算是繼續喜氣洋洋。

  正月過完,天氣就沒有那麼冷了,有時候出了太陽暖暖的,幾乎能看見回春的跡象。

  司制局來給蔻兒量身時,司制對比著去歲的數據,笑著對蔻兒道:「皇后今年長了許多,去歲的衣衫估計都穿不下了。」

  蔻兒一看,她個子長高了一截不說,身體的輪廓也凹凸有致了不少,比起她大婚時的數據,幾乎可以說是迅速長大了。

  只是……

  蔻兒等女官們走後,自己一個人偷偷進了偏殿,解開了衣衫,對著一人高的銅鏡愁眉苦臉看著自己胸前。

  這裡長大了不少,她的抹胸穿著都有些鼓鼓的,比起以前明顯了不少。

  蔻兒所見到的年輕女子中,這裡都不會很鼓,她一下子長大了這麼多,總有種微妙的感覺。冬天也就罷了穿得厚看不太出來,等春衫做了出來,衣衫一薄,豈不是越發的就明顯了?

  蔻兒對著鏡子發了會兒呆,忽然眼前一亮。

  她與尚竹素涼絲鳶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弄好,剛剛結束,宣瑾昱就回來了。

  宣瑾昱自過了上元節開印了後,忙了些日子,稍微克制了幾天,算是給了蔻兒喘息休息的時間,瞧著今日尚早,沒有什麼可忙的事情,宣瑾昱做好了一系列的準備,卻在跨進內殿後煙消雲散了。

  眼前的一幕讓宣瑾昱遲疑片刻,懸在半空的腳才緩緩踩下地,他眼直勾勾盯著蔻兒,半響問道:「……皇后今兒是?」

  蔻兒聽見宣瑾昱的聲音,回眸笑道:「陛下回來了!」

  然後跑到宣瑾昱面前轉了一圈,拍了拍胸脯:「怎麼樣怎麼樣?」

  她想了個法兒用細棉做了個稍微貼身束縛的小衣,一點點試著勒了,繫帶稍微緊一點都會有勒得呼吸不順的感覺,她斷斷續續纏了又拆,拆了又纏,用了好長時間才習慣了細棉布條勒住胸前的緊縛感,不過這樣一來也有好處,她穿上了一身改小後的宣瑾昱常服,胸前幾乎已經看不見女子的柔婉曲線了。

  蔻兒穿著宣瑾昱的常服,上衣下裳頭戴玉冠,與宣瑾昱面對面站著,好似大小兩個號的宣瑾昱。

  宣瑾昱看著眼前的蔻兒,心裡頭的旖旎一絲不剩。他抹了一把臉,只覺自己十分疲憊。

  蔻兒還彈彈衣袖,有模有樣學著宣瑾昱以往的模樣衝著宣瑾昱微微一笑:「皇后。」

  『皇后』宣瑾昱眼角一抽,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蔻兒還玩上癮:「皇后快去換衣服,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宣瑾昱無可奈何,瞧著蔻兒身後兩個宮女手裡頭托著的衣衫,猜出這是蔻兒打算好的玩意兒,只能接過了衣服,抬手回退了宮女,等內殿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時,自己換了蔻兒的衣裙。

  上襦宣瑾昱根本穿不上,他也懶得穿,大概把裙子一套,十分簡單粗暴。

  穿著一條灑金繡花裙的宣瑾昱在視覺上給了蔻兒很大的衝擊,她忍不住笑得東倒西歪,彈了彈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指著宣瑾昱道:「皇后……皇后未免太過粗壯,嚇到了朕。」

  宣瑾昱身高八尺,四肢修長,臉龐俊美,卻架不住穿著一身滿滿少女氣息的藕色衫裙,反差太大,令人捧腹。

  宣瑾昱配合著蔻兒穿了她的裙子,這會兒聽到蔻兒的笑,也不在意,上前把穿著他衣服的蔻兒單手摟起,口中道:「還有更粗壯的。」

  他抱著蔻兒就打算往榻上走,卻不料蔻兒捂著嘴笑著戳了戳宣瑾昱露出來的胸膛,絲毫阻攔都沒有,朝他擠了擠眼,悠悠然道:「皇后真的下得去手麼?」

  她頗為無辜地扯了扯自己身上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盯著懷中穿著一身帝王常服的蔻兒,腦中隨著蔻兒的描述產生了令他渾身發冷的聯想,片刻,他一頭栽在榻上,唉聲歎氣:「你要玩死我麼。」

  看臉他還想粗壯粗壯,看看蔻兒的打扮,得了,還是算了吧。

  蔻兒成功扳回一局,再加上想把圓鼓鼓的胸束平些,整日裡都穿著細棉的緊縛小衣,等著把人打發出去了,總是一身男裝在宣瑾昱面前晃悠。

  宣瑾昱從一開始不忍直視到敢於調笑,到了後來他已經能夠無視一切除了蔻兒本身的存在,把驚慌失措的蔻兒按著好好教訓了一頓。

  他還把蔻兒的細棉小衣拿走了不許她穿。蔻兒這下就不開心了,用被子捂著胸口憤憤道:「小衣還給我,我要穿著這個。」

  「穿這個作何?」宣瑾昱不喜歡看蔻兒穿緊縛的小衣,好好的身體緊緊困著,多少對她身體不好。

  蔻兒振振有詞:「這裡太鼓了,穿衣服不好看。」

  宣瑾昱氣笑了,他把小衣隨手一扔,伸手去揉她,帶著一絲危險的笑道:「你儘管穿,讓我發現一次,我就讓你更鼓一些。」

  夫君的威脅太明顯了,蔻兒咽嚥口水,明智的決定聽他的話的好。

  蔻兒的抹胸做大了一些,她雖然苦惱這事,但是有天在話本中新看了個橋段,忽的又想開了,麻利兒開始搗騰。

  宣瑾昱趁著夜色回中宮的時候,忽然覺著眼皮有些跳,卻分不出是怎麼回事,等他回了昭露殿,打了珠簾進去時,他終於明白了為何一路上心跳不止,合著都在這兒等著他呢!

  蔻兒掐算著宣瑾昱回來的消息,把人都屏退了,內殿中獨她一人。她身著藕色繡花抹胸,位置拉的低低的,赤裸裸的肩臂上就披著一條輕薄的披帛,雪白細嫩的肌膚在輕紗下若隱若現,她下身穿著一條合歡褲,走動間細長的小腿從褲腿中可窺見。

  她高高梳著雲髻,口中銜著一朵月季,斜斜倚靠著垂紗漆柱,媚眼如絲:「這位官人,您是打尖兒呢,還是住店?」

  宣瑾昱二話不說就撲了上去,抱著掙扎嬌笑的蔻兒惡狠狠道:「不打尖不住店,專程來偷老闆娘!」

  還玩上癮了是不,行,那他陪著玩!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月三上巳日, 又稱女兒節,正是春草新生, 嫩芽吐蕊之際。

  蔻兒一大早還在睡, 阿饞早早兒就來了,搖了她起身, 期期艾艾道:「嫂嫂, 今兒女兒節,我們能出去踏青麼?」

  以往後宮沒有主母, 太妃們不敢做主這種事,宣瑾昱對這些並不在意, 宮中的公主們幾乎都老老實實蹲在宮中這麼幾年, 未曾出過宮。

  現在是蔻兒當家, 有了皇后,阿饞自然找得到做主的人。她想出去玩,也問了問其他幾個姐妹, 發現大家雖然有些擔心,但是無一不是透露著對外面的嚮往, 所以跑來問問蔻兒,是否能夠允准她們出宮去踏青。

  女兒節本就是給這些未成婚的小女孩兒玩的,這個要求很合理, 蔻兒也知道她們在宮中悶了太久,有想要出去玩的心情很正常。

  蔻兒派人給宣瑾昱遞了個信,宣瑾昱也沒有攔著,只他上午事情繁多, 沒法陪著一起,點了羽衛軍首領舒榮帶了一隊人前去護衛她們安全。

  得了准信,蔻兒這邊就帶著三五個公主們開始收拾。

  公主們中年紀最大的瑁兒十三,潤兒十二,阿饞十一,並兩個七八歲的小公主,都是需要操心的。

  公主們的春衫也早早做了,如今姊妹幾個一起換了一身粉嫩的新衫,脖子上分別帶著瓔珞,梳著二垂髻,簪了一朵玉花,纏著流珠,分外的可人。

  蔻兒以嫂子的身份陪同小姑們一起,梳著婦人髻,穿著暖黃的衫裙,打扮簡單,卻因為正是花期最甚的年紀,身體婀娜娉婷,容顏嬌俏姝色,比起未婚的小姑們更惹眼。

  這副模樣比起她去歲時又要招人眼的多,蔻兒略一尋思,令晚香取了個帷帽來戴了。

  帷帽平日可以遮擋少女容顏,但是做得精緻好看的帷帽,算是一種裝飾,蔻兒頭上的帷帽就是精緻而新意,戴在頭上一層幔紗垂到胸前,墜著的幾顆珍珠恰好做了衣衫的點綴。

  阿饞瞧著好看,也想戴帷帽,蔻兒索性給三個年長一些的公主分別戴了一頂篡珠的帷帽。

  姑嫂五六人分了兩輛馬車坐,同行除了七八個宮女三兩個嬤嬤,還有舒榮帶隊的二十人的羽衛軍。只是為了低調些,內部奢華的馬車外頭沒有任何亮明身份的家徽,而宮女嬤嬤並羽衛軍們,穿著打扮都很普通,任誰看了都是尋常人家。

  阿饞比起其他姐妹還好,多少有出去玩過,另外幾個公主是幾乎沒有離開過皇宮,馬車出了宮門,她們一開始還矜持,後來就忍不住掀開了馬車簾子悄悄往外看,本該是枯燥的一路上,她們都看得津津有味,滿滿都是嚮往。

  馬車最後停在了京郊十來里的地方,那裡有小山丘有涓涓流水,還開滿地了嫩黃色的小花兒,風中都是春天的香甜氣息。

  這裡已經有不少人了。許多都是家中長輩或兄長帶來的少女,她們家的馬車遠遠都停在小丘下,一群穿紅著綠嬌艷無比的少女們或圍坐一起,或在溪水邊漫步,皆是一副輕鬆愉悅的模樣。

  蔻兒帶著小姑們下了馬車,尋了一處空地,鋪了棉布,她為了端著嫂子的形象並未與小姑們一同去玩,坐在那處兒看著幾個公主們玩。

  阿饞她早就不耐煩帶著帷帽了,好看是好看,但是遮擋了她視線,特別是她發現這裡的少女們很少有戴帷帽的,索性與姐妹們把帷帽都脫了,露出嬌俏的容顏,挽了手一起去玩。

  蔻兒臨時準備的較少,就馬車從城內過時買了兩個紙鳶給她們小的玩,如今年幼的兩個公主正在姐姐們的幫助下試圖放著紙鳶。

  公主們身邊兩個嬤嬤都跟上了,舒榮也派了幾個侍衛在周邊護著,他自己則寸步不離跟在蔻兒的身邊,目光範疇內始終能注意到蔻兒的一舉一動。

  兩個紙鳶斜斜飛著,引來了幾個年紀小的姑娘的目光,不多時,就有小女孩兒上前交談,很快就變成了一群七八歲的女孩兒們圍著兩個紙鳶玩。再過了會兒,天上又飛起了許多只紙鳶。

  小女孩兒們歡快的嬉笑聲順著風傳進蔻兒的耳中,她看著也有些意動,羨慕正在放紙鳶玩的小姑們。只是她視線一掃,別的地方坐著的還有不少和她年紀相仿的梳著婦人髻的女子,都沒有上前去玩的樣子。

  蔻兒慢悠悠把身側放著的一碟梅花糕喂到口中,覺著下次她還是找個宣瑾昱有時間的時候,與夫君一起出來玩的好。

  瑁兒潤兒年紀正好,容顏也俏麗,玩耍之際巧笑倩兮,早早兒就映入了不遠處一群聚集在溪流對岸小亭中的少年們眼中。他們中有人忽然開始大聲背誦詩經,有人則折了香草,鼓起勇氣朝少女們玩耍的地方靠近。

  蔻兒笑吟吟看著少年人很守禮,站在距離女孩兒們還有段位置的地方停了腳,磕磕絆絆表達著單純示好,作為被遞香草的瑁兒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去看蔻兒。

  蔻兒則什麼表示都沒有,只笑著看著她。上巳互贈香草可以說是表達好感,也可以只是表達祝福,一般並無什麼,接與不接都可,端看瑁兒。

  瑁兒很大方接了香草,朝少年微微頷首,少年抬起袖子有些害羞快速跑了。

  蔻兒看得忍俊不禁,溢出了兩份笑聲。

  她正看著樂呵,卻不料忽然前頭有幾個少年青年推搡著而來,走到她面前,各個都帶著一臉侷促的笑伸出了手,對她遞出了香草。

  蔻兒笑容一僵,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怎麼送到她這兒來了,她一個已婚的婦人,這些人都沒有注意麼?

  不等她有反應,身側一直守著她的舒榮忽然擋在她身前,沉著臉喝退少年人們:「休得無禮,還不速速退去。」

  少年們還有些憤憤不平,正覺著這個侍衛多管閒事,就見剛剛接了香草的女孩兒走了過來,對著蔻兒口稱嫂嫂。

  少年們一愣,目光落在蔻兒的髮髻上半天回不過神來,互相看了彼此一看,灰溜溜這才退下。

  「我這兒無事,你們只管玩就是。」蔻兒只當是瑁兒怕她無聊,含笑道。

  誰知瑁兒卻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稟嫂嫂,剛剛瑁兒瞧見一個人。和嬋兒妹妹確認了下,確定是樓婕妤的妹妹樓珍。」

  樓婕妤的妹妹?蔻兒依稀記得是去歲時在她及笄禮試圖領舞的那個女孩兒,之後被冷宮幾天住的嚇破了膽子,之後再也沒有了音訊。

  蔻兒道:「大約是出來玩的吧。」

  今兒三月三,多的是出來玩的閨閣女子,公主們認識的人少,正巧碰上了樓珍也正常。

  「回嫂嫂,不是這樣的……」到底是比其他妹妹稍大一點,瑁兒瞧著心思也縝密些,她對蔻兒道,「瑁兒剛剛在與妹妹們玩時,注意到樓珍時,她一直在看著嫂嫂這裡。」

  「哦?」蔻兒微微挑眉,知道這是樓珍認出了她來。

  「這也就罷了,剛剛瑁兒發現她一直盯著嫂嫂看,就忍不住看著她,她認出了您後一直看著您,但是沒有準備上前來給嫂嫂見禮……」瑁兒微微指了指遠處一輛正準備離開的馬車,輕聲道,「而剛剛瑁兒看見她忽然急急匆匆地準備離開了。」

  蔻兒聞言,也不確定這是樓珍怕她呢,還是有了別的什麼心思。反正宮裡她姐姐樓婕妤就夠讓蔻兒膈應的了,若是她妹妹有個別的什麼心思,還真是令人煩。

  蔻兒抬手招來舒榮,低語了幾句。卻不料舒榮有些遲鈍,沒太聽清蔻兒的吩咐,蔻兒只得重複了次。

  舒榮接了任務,立即派了人去,而這會兒蔻兒瞧著阿饞幾人已經玩出了一身汗,這裡又不好換衣服,怕她們身上起汗一吹風受了涼,讓嬤嬤把人都帶了回來。

  玩得意猶未盡的阿饞笑嘻嘻對蔻兒道:「嫂嫂,這會兒還早,我們先不回去好麼。」

  其他幾個女孩兒也都眼巴巴看著蔻兒。蔻兒想了想,也應了她們。

  難得有時間帶她們出來,還是讓她們玩高興的好。

  好在京中蔻兒有處父親送給她的陪嫁宅子,平日沒有人來,就是幾個老嬤嬤打掃清理,這會兒她帶了女孩兒們去了這處宅院,稍作休整,給幾個小姑都換了一身衣裳,這才打算帶著小姑們逛逛街。

  都是年紀正好的小女孩兒,蔻兒也直接,帶著小姑們直奔京城最大的首飾鋪子,準備了厚厚一疊銀票,任由小姑們看上什麼都買買買。

  宮中的東西都是由六司一局下發,除了阿饞外的幾個公主從來不知道外頭是買賣交易,都好奇萬分,也興致勃勃,看上什麼都手一指,不多時,姑嫂幾人身後跟著的侍女們懷中都抱滿了首飾盒子。

  一群年紀不大的少女們一擲千金的豪爽惹來了鋪子中其他人的注意,女子們也就罷了,從蔻兒容貌服飾掃過最後停留在她髮髻上,都只羨慕她嫁的好,可以這樣花錢,別的倒也無什麼。

  可鋪子裡還有不少陪著姊妹妻子出來的青年們,視線總是圍著蔻兒打轉,就連瑁兒也被多番打量。

  偌大的首飾鋪子轉了個遍,小女孩兒們看中的玩意兒都買的差不多了。蔻兒也有些煩這邊那些不規矩的目光,準備帶著小姑們出去別的地兒逛,卻不料剛走幾步,一把紙扇『嘩啦』一聲在她面前搖開,正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蔻兒一愣,繃著臉抬眸正欲怒斥,卻不料一抬頭正好撞進了那人眸中,微微睜大了眼。

  攔路的是主子,主子後頭跟著一個白面無鬚一臉尷尬的中年男子。

  那主人身形高挑,穿著一襲青衫,玉冠簪發,修長的手指捏著折扇慢慢收起,俊美的容顏帶著一絲玩味,他目光落在蔻兒的臉上,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在蔻兒的視線下慢吞吞勾起一個帶有調戲的壞笑,曖昧地朝蔻兒挑了挑眉:「這位夫人只給妹妹們買,怎麼不見給自己買?莫非家中夫君太過吝嗇麼?不若讓某做個惜花人,替夫人付賬,夫人就用陪同遊玩作為抵賬,如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蔻兒眼神複雜看了眼狀似輕佻的攔路人, 瞬間想到了前幾日宣瑾昱添進書櫃的那本話本兒。

  講的好像是風流紈褲子遇上了個三貞九烈小寡婦,一二來去為了小寡婦成了個上進有責任的好男兒的故事。

  眼前宣瑾昱這一身儒衫, 輕佻的笑容和手中折扇, 可不就是那風流紈褲子的模樣麼!

  她眼珠一轉,臉一板, 十分流暢就接下了話:「如此輕佻, 這位公子可真是把失禮兩個字體現的淋漓盡致!」

  旁邊的阿饞看見哥哥一愣,剛張口想要叫人, 身側的瑁兒輕輕摀住她的嘴,搖了搖頭, 牽著妹妹們悄悄站在嫂嫂的身後不說話。

  宣瑾昱一看蔻兒接茬, 立即接著往下:「夫人此言差矣, 某不過是惜花憐香,願為夫人效勞爾,怎麼算是失禮呢?」

  蔻兒卻緊繃著臉, 微微抬起下頜:「來人,把這攔路的無賴……」她忽然想起, 她與宣瑾昱之間玩鬧,只怕這些羽衛軍們不敢插手。

  再一回頭,她身後的舒榮一臉呆滯看著宣瑾昱, 根本沒有半點反應。

  小玩可以,在外頭不敢玩大了。

  蔻兒輕輕咳了咳,硬生生把話一轉:「……請他讓開。」

  舒榮半響才一臉複雜上前,他不敢對君主有何不敬, 乾巴巴看著黃門令,黃門令苦笑著配合著挪開,把門讓了出來。

  宣瑾昱趁讓開之際順手去捉蔻兒的手,被『啪』的一聲響亮地拍開了。

  蔻兒盡職盡責表現著一個小寡婦的貞烈,怒視著宣瑾昱:「你欲作何?」

  「不過是怕夫人被人衝撞,請夫人挪個位置罷了。」宣瑾昱不以為忤,爽朗一笑,「夫人,剛剛某的提議還請夫人慎重考慮,畢竟夫人身後還帶著幾個妹妹,若是惹了某不快,隨意打劫了一個去,夫人怕是不好對夫家交差。」

  蔻兒差點笑出來。宣瑾昱也是個厲害的,睜著眼睛胡說八道到連打劫自己的妹妹這話都說得出,也是讓她差點沒忍住了。

  她忍住了,身後的幾個公主有些懵了。

  阿饞不用說,瑁兒潤兒也是認識宣瑾昱的,就是年紀小的兩個公主,對這個皇兄並不熟悉,加上先入為主,沒有認出來他,還真當是壞人,緊緊貼著姐姐,做出了一副害怕的樣子。

  被妹妹緊緊摟著的瑁兒潤兒心裡頭複雜極了,悄悄對上宣瑾昱的視線,見他微微挑了挑眉,立即乖巧地低下頭去,假裝害怕。

  皇兄和皇嫂,好像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蔻兒憋著笑,強行做出一副驚訝害怕的表情,然後不甘不願道:「公子言而有信,不可傷害小姑們。」

  宣瑾昱自然同意,這次伸手去捉蔻兒的手,沒有被避開。

  他牽自己小妻子的手不是一次兩次了,偏生這次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將儒雅惡霸的形象做得很到位,牽著蔻兒到了展架前,扇子一開一合,財大氣粗:「夫人看上什麼儘管選就是,某統統付賬。」

  阿饞這會兒好似反應過來了,主動落後了一步,與姊妹挽著手跟在兄嫂身後,看他們的眉眼官司。

  這是京城最大的首飾鋪子,上下兩層,首飾多,客人也多,今兒又是上巳,多的是人。蔻兒與宣瑾昱這裡的一幕讓許多人都看見,有的人就在那兒低語:「那公子長得真是好看,怎麼偏偏就是這般浪蕩性子?」

  「那小婦人才叫個慘,瞧著被那人拿捏了痛腳,忍屈受辱的。」

  在外頭看來,本帶著侍衛侍女的蔻兒該能用些什麼法子制住那青年,卻不料沒說兩句話,她就被人捏著手腕並肩而行。她侍衛們都跟在了後頭,沒有一個出手的。

  「說不定那人家世渾厚,那小婦人惹不起。」

  「嘖嘖嘖,天子腳下,世風日下啊。」

  細碎說道的人不少,卻都是在一側小心注視著事情的發展,沒有一個人出來指責宣瑾昱一二。

  這樣也好,蔻兒與宣瑾昱本就是夫妻玩耍,若是真讓別人攪了進來可就尷尬了。

  看似被人擒主要害的蔻兒一臉不甘不願,看起首飾來卻十分麻利,她才不跟宣瑾昱客氣,稍微偏離了一下小寡婦的設定,快速選了許多首飾。

  跟在蔻兒旁邊幫忙取首飾的跑堂的看了眼一臉淡定的蔻兒,又看了眼氣定神閒的宣瑾昱,欲言又止,動作磨磨蹭蹭的。

  蔻兒選了一些,怕妹妹們枯燥無聊,打算迅速了事,就說道:「這些就好,勞煩公子了。」

  宣瑾昱很是爽快一抬手:「付賬。」

  黃門令立即上前來,把早早準備好的厚厚一疊銀票隨意取了兩張出來,不但把蔻兒選的首飾銀錢全結了,還多餘了不少。

  宣瑾昱直接道:「你們來,再選幾樣。」

  這話是給他妹妹們說的。

  到底是兄妹,雖然鬧不明白兄嫂在幹嘛,但是皇兄說了讓她們挑,她們也很淡定,上前一人又選了些。

  多送出去了一張銀票後,看著侍女侍衛們滿手抱著的首飾盒子,宣瑾昱慢吞吞搖著扇子:「現在夫人該兌現承諾,陪某一起出遊了吧。」

  蔻兒故意露出略微屈辱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樣,咬著下唇微微點了點頭。

  這仗勢欺人,威脅弱女子的感覺,宣瑾昱覺著真不錯。特別是在看著蔻兒羞答答的側臉時,漫不經心想著,這種話本以後可以多弄一些來。

  一行人正要離開首飾鋪子時,卻見一個一身紅衣的年輕女子忽然站出來,大手一攔,堵住了他們去路。

  少女眉眼彷彿燃著火焰般,擲地有聲道:「你快些放開這位夫人,威脅一個弱女子,算什麼男人!」

  相攜著手的蔻兒與宣瑾昱面面相覷。

  蔻兒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是被威脅的小寡婦,這才把和宣瑾昱很順手牽在一起的手掙扎出來。不過到底怕這個好心的小姑娘把事情鬧大,柔聲道:「多謝這位姑娘仗義相助,不過我已與這位公子說好,稍等一會兒他就會放開我。」

  「他這種隨意威脅女子的人的話怎麼可以信!」那紅衣女子眼含厭惡掃了一眼宣瑾昱,對蔻兒痛心疾首道,「這位夫人太過單純了,可千萬不要隨意輕信陌生人的話!他絕對是別有目的心懷不軌的!」

  蔻兒有些心虛,尷尬地看著宣瑾昱,總覺著今兒這一出千萬不能讓人知道,不然宣瑾昱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

  宣瑾昱卻無所謂,感謝少女的勇氣在這種時候能夠站出來,不過眼下……

  他微微挑眉,側眸看著蔻兒。

  蔻兒想了想,不敢直接給少女說他們是夫妻玩樂,怕讓少女尷尬,只好乾笑道:「這個……我身邊帶著許多的侍衛侍女,不會有事的。」

  那少女一看,蔻兒身後有十來人,那相貌俊朗的青年身後只有一個中年僕從,這才稍微放了放心,微微讓開的時候,低聲對蔻兒道:「夫人且注意不可胡亂吃他遞來的東西。」

  蔻兒感謝了少女一番,在少女不放心的目光中和宣瑾昱一起走出了首飾鋪子,走出一截後,忽然感慨:「這姑娘人真好。」

  「若是不認識我們的話,那這個姑娘的確是個好人。」宣瑾昱隨口道。

  這會兒他們走在街頭,蔻兒身邊帶著幾個稚齡女孩兒,各個相貌都很好,旁邊還跟著一個宣瑾昱,著實引人注意。

  宣瑾昱問蔻兒還有什麼安排,蔻兒就打算帶小姑們去酒樓裡用膳,畢竟出來了一次,總要讓她們玩夠本。

  酒樓是最大的酒樓,舒榮先一步去訂好了隔間,蔻兒她們到了,也能避開外頭人的目光,好好鬆一口氣。

  阿饞還好,其他幾個公主第一次與帝后同坐,有些忐忑,蔻兒就說著一些逗趣兒的話,漸漸的讓幾個公主稍微放鬆了些心情。

  宣瑾昱還順口問了幾句她們學習如何,除了阿饞外,幾個姊妹都是小心回答。

  出了酒樓,蔻兒與宣瑾昱互相看了眼,決定繼續。

  這會兒幾個妹妹都已經對兄嫂的行為淡定接受了,阿饞正牽著瑁兒小聲說著一些話兒,她們姊妹說得也熱鬧,宣瑾昱索性就把兩個一半的侍女一半的侍衛都留給了妹妹們,讓她們在黃門令的照看下,逛一逛街頭。

  至於他與蔻兒……

  「這位夫人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夜遊護城河?」宣瑾昱故意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曖昧道,「某名下正好有一艘花船,請夫人把臂同游,如何?」

  蔻兒立即一臉不堪受辱:「什麼花船,我是斷斷不會去的!」

  宣瑾昱大手把她一抓,哈哈一笑:「夫人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蔻兒假意掙扎了下,怎麼可能反抗得過,很容易就被宣瑾昱擒獲,以粗暴的手段把人帶到了停靠在護城河岸邊的一艘花船上。

  花船離了岸,左右沒有其他船隻,整個護城河上幾乎只有一艘船,裡頭鬧得再大動靜外頭都聽不到。

  蔻兒與宣瑾昱在花船上好好玩了一出惡霸逼迫小寡婦的戲碼。小寡婦掙扎反抗試圖投河自盡,最後淚雨連連被逼到角落,尖叫著被惡霸一把扛在肩頭,朝著花房裡去。

  小寡婦最終還是難敵惡霸暴力鎮壓,被迫交頸共歡,柔婉順服。

  力氣活兒結束後,宣瑾昱摟著昏昏欲睡的蔻兒,滿足的同時貪婪地覺著,以後這種戲碼還能夠更多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被兄嫂早就忘在腦後的公主們在寒風中抱成一團瑟瑟發抖:「阿嚏——」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闈過後很快就要到殿試, 宣瑾昱把這一屆優秀的考生已經大概看過,回來後也對蔻兒說起, 其中有些不錯的人選, 等過了殿試,金榜題名之後就能為朝廷所用了。

  蔻兒對這些不太懂, 她只知道這次方家有一個堂兄春闈名次不錯, 可入殿試,這幾天方家四嬸兒就想著法兒給她遞話, 試圖讓堂兄在陛下面前留些印象。

  但是宣瑾昱提出來的那幾個不錯的人選中,根本連姓方的都沒有, 一看就知, 這位堂兄並不出彩。

  這種情況蔻兒也不打算去給宣瑾昱提一嘴, 一則提名選官這是前朝的事情,二則,如果優秀殿試定然能大放光彩。

  若是自己就入不了眼要靠著親戚關係來打點, 蔻兒不喜,相信宣瑾昱也不喜。

  夫妻倆都知道這個下場的方堂兄, 他們卻都不約而同忽視了他去。

  這段時間宣瑾昱漸漸忙了起來,蔻兒也忙,忙著準備宣鐸亓成婚一事。

  到了四月就是宣鐸亓與白家女成婚的時候, 羅太妃能做的較少,也就是指望著蔻兒高看白家女一眼,能夠給他們婚禮上一點體面。

  蔻兒記得白美人是個老實安分的,她這個妹妹見過幾次也覺著出不了什麼錯。再加上宣鐸亓是個老實的, 她也願意給他們的婚禮做臉,在走流程的時候她額外去賞了白家女一套翡翠頭面,並給回家後一直清修的白美人送去了一套頭面。比起當初北成郡王妃陸昭時,要大方的多。

  羅太妃對此很感恩,時不時就來中宮坐一坐,陪著蔻兒說說話,有時候也鬆了嘴縫,給蔻兒吐露了一些前朝後宮舊事,隱晦提及到了一些現在宮中的太妃們的事情。

  她快要走了,日後和這些太妃們還要繼續相伴的蔻兒少不得要有打交道的時候,蔻兒對此自然是有兩分興致。與羅太妃經常嗑著瓜子花生,聽著她講辛密之事。

  後宮目前還有的那幾個太妃,說是太妃,實際上在先帝時期她們沒有一個人是妃子,位份都低,只是高位分的都死完了,她們運氣好,才活到了先帝薨後,宣瑾昱也給她們臉面,統一稱作太妃,將她們養著。

  眼下宮中還有六七個太妃面前都有皇子公主,日後遲早是要出去的,沒有子嗣的那幾個,有安分的,也有不安分的。蔻兒從宮女們口中得知的,比起羅太妃這個親身經歷了二十多年的人來說要粗淺的多。羅太妃不直言,只以將故事的方式,稍微篡改一些,把這宮中的太妃們一一給蔻兒細細講述了去。

  每天細水長流般,如此講到了羅太妃快要出宮的時候,這天羅太妃來笑吟吟與蔻兒問了好,坐下後,難得正色臉道:「稟皇后,今兒的故事,恐怕只能讓皇后一個人聽。」

  蔻兒挑眉,從善如流揮退了左右。

  羅太妃也是要出宮了,日後就跟著郡王過日子,能夠管住她的也就只有蔻兒,可是蔻兒與她並無多少牽扯,可以說,出宮之後她就自由了。

  在這種情況下,羅太妃也壯著膽子,把最後一點辛密,吐露給蔻兒。

  「……妾思來想去,還是覺著告訴皇后的比較好,畢竟那位不是個什麼好相與的。」羅太妃與以往不同,沒有編什麼半真半假的小故事,簡短的一句話把讓蔻兒驚訝的消息一說,就立即道,「這件事事關重大,妾自知瞞了這麼久也有罪,只是實在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告訴給皇后您才是,直到現在,還請皇后不要怪罪。」

  蔻兒被這簡單的一句話已經徹底震驚到了,她沉默了下,問:「還有誰知道此事?」

  「回皇后的話,據妾身瞭解,除了妾身外,無人得知。」羅太妃搖了搖頭,「她做事小心,如果不是妾身與她這幾年關係算是近,偶爾之中發現,只怕她能瞞天過海。」

  「本宮知道了,」蔻兒頷首,「多謝羅太妃告知。」

  她竟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羅太妃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瞧著都輕鬆了不少,開始笑吟吟展望著日後出宮了,與兒子兒媳一起過日子的鬆快生活。

  蔻兒知道她放下了一樁事,可這個石頭,壓到了蔻兒心頭。

  羅太妃很快選了個好日子,叩拜了蔻兒,正式離了宮。

  蔻兒得了消息也沒有猶豫,等宣瑾昱回了中宮立即就告訴了他。

  宣瑾昱也有些吃驚,當機立斷道:「想法子找出蛛絲馬跡,這種事情決不能姑息。」

  「我也想了,目前我們知道了也好,小心留意著,只要她有動作,我們就能知道,到時候抓個先行,事情就好處理了。」蔻兒道。

  宣瑾昱也同意,與蔻兒商量過後,趁著給宣鐸亓與白家女成婚的時候,把宮中一些位置的宮女替換了去,多了一些眼睛專門盯著,若是有個風吹草動,一切也都能及時知道。

  新郡王妃入宮請安之後沒兩天,蔻兒就得了消息,樓婕妤家的妹妹遞了帖子來,說是樓婕妤的生辰,想要去看看姐姐。

  蔻兒自然同意了。

  過了幾天,樓婕妤妹妹入宮去看樓婕妤的時候,她悄悄佈置了幾個人去,把姊妹二人的對話全部都聽了來。

  暗衛等樓婕妤妹妹離宮之後,回到昭露殿給蔻兒匯報時,猶豫了下不敢口述,用紙筆把姊妹的對話一字不差全部謄抄了一份,遞給了蔻兒。

  蔻兒記得瑁兒的話,她當時就對樓家妹妹留了心,讓舒榮派了人去盯著。不過樓家女自從踏青那天回去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出門,瞧不出有什麼問題,直到今兒出門入宮來,才算是讓她知道了那天到底怎麼回事。

  樓家姊妹的對話全數在紙張上,足足寫了五六頁,蔻兒一頁頁翻看過去,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越看越覺著荒謬,到最後,她定了定神,問:「可還說了別的什麼?」

  這話是給暗衛說的。跪在殿中的暗衛很謹慎道:「回稟皇后,沒有說的有別的了,就這些。」

  就這些,也足以讓蔻兒氣憤的了。

  她把這幾頁紙折疊好,等著給宣瑾昱看。

  宣瑾昱得知蔻兒有事,提早回去了,一跨進內殿,早早就守在那兒的蔻兒撲上去手指緊緊攥著宣瑾昱的衣襟,怒道:「陛下!我特別特別生氣!」

  少女眸中盛滿了怒意,鼓著腮幫子,強調著自己的不快。

  宣瑾昱知道是因為樓氏姐妹,但是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哄了蔻兒兩句,從她手中接過紙張,快速翻看了起來。

  他回來時臉上還帶著一絲淺笑,到他翻看內容時,臉上的笑意消失全無不說,眉目間好似起了一層冰霧,冷得嚇人。

  五六頁的內容,前一頁,樓珍對樓婕妤說,發現了皇后的馬腳,她與羽衛軍的首領可能有不清不楚。第二頁就言之鑿鑿說在三月踏青時親眼看見了舒榮寸步不離蔻兒身側,目光一直留在蔻兒身上,還悄悄遞給了蔻兒一朵香草。

  皇后和羽衛軍的首領有不清不楚,樓婕妤一開始還嚇了一跳,聽妹妹說的振振有詞,居然信了,之後兩頁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內容,話裡話外對蔻兒這個皇后無半點尊重不說,還多有貶低損毀言語。五六頁,幾乎沒有一句話能夠入耳。

  蔻兒緩了一個多時辰了,還是氣不過,依舊惱怒。可是她看著宣瑾昱比她還要怒意滿滿的樣子,反而怕他太過生氣,忍不住哄著他:「陛下,這上頭都是無稽之談,您別氣啊。」

  宣瑾昱抖了抖手中的紙張,目光沉甸甸看著蔻兒:「這樣的內容,你也不想一下就給我看了,不怕我……多心?」

  蔻兒搖搖頭:「若是不給陛下看,才會讓陛下多心。」

  宣瑾昱慢慢平復了下剛剛升起的怒意,他牽著蔻兒兩人一道在矮榻上坐了,喝了點茶壓了壓火氣,這才說道:「此事若是追究起來,樓婕妤與樓珍都少不了干係。」

  「的確少不了干係,但是單憑幾張抄錄來的對話,也無法給她定罪啊。」蔻兒遲疑了下,「眼下什麼都沒有,倒不如再等上一等,說不定她們有什麼打算。」

  「這種事若是拖下去,只怕對你不利。」宣瑾昱卻不同意,他一臉不愉。

  「沒事啊,」蔻兒之前氣過了,這會兒心裡頭也沒有多少不舒服了,她輕飄飄道,「反正都是樓珍的片面之詞,樓婕妤如果真信了,有所動作,也好,我就能直接把她攆出宮去了。」

  宣瑾昱定定看著蔻兒,微微歎了口氣:「是我的不是。」

  如果當初沒有在同意往後宮放這些人,蔻兒何至於要苦惱怎麼把人不著痕跡的趕出宮去。

  蔻兒捧著他臉親暱地和他鼻尖相對,輕聲道:「不是陛下的不是,陛下不要自責。」

  宣瑾昱緊緊摟著蔻兒,蔻兒也由著他抱著,半響,她想起來什麼似的忽然道:「陛下看了這個內容,有多心麼?」

  「沒有,」宣瑾昱眼中一片真摯,「為夫自然知道夫人。」

  蔻兒的心幾乎是捧在他懷裡的,一眼就能清清楚楚看盡,他怎麼可能懷疑自己的蔻兒呢?

  只是……

  宣瑾昱垂下的眸落在手中攥著的紙張上,上面舒榮的名字幾度出現,不是伴隨著愛慕之情,就是緊緊跟在癡迷的後頭。

  蔻兒自然不用說,但是舒榮……

  被忽視的一些細節慢慢浮現在他記憶中,宣瑾昱微微抿著唇,默默想著,皇后身邊,可能需要重新選一個護衛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殿試過後, 蔻兒發現宣瑾昱的心情不錯,一問, 說是他看重的那幾個青年都成績不錯, 各有亮點,堪得一用。

  宣瑾昱作為一個帝王, 對於新晉的得用人才很是珍惜也很是看重, 同時加上正值年長的公主相看人家的時候,他也比起以往對這一批天子門生多看重了兩份。

  蔻兒聽宣瑾昱提起, 其中被點為狀元的艾茂,榜眼的陳釗戈, 探花的林苑, 都是不錯的, 其中宣瑾昱對蔻兒多有提及的,一個是陳釗戈,一個是林苑。

  陳釗戈是英伯府家的庶子, 一個武將人家中能出這樣一個讀書人,的確不錯。再加上他的策論寫得好, 人才也不錯,給宣瑾昱留下了較好的印象。至於林苑,宣瑾昱就更直接了, 他問著蔻兒:「林苑此人是世家出身,非長子,身上沒有負擔。年紀不過十八,才學也合適, 我欲選他做駙馬,蔻兒,你想個法兒問問瑁兒的意思。」

  一般來說,駙馬身上不會有什麼要職,但是尚公主也要分公主的身份,瑁兒和新帝並非同母,並不受什麼看重,駙馬可以不受太多限制,必要時也可一用。

  宣瑾昱不打算讓駙馬成為閒散人,固有此問。

  若是瑁兒看得中他,甚好;若是看不中,也無什麼。只是宣瑾昱更願意把這個優秀人才給這些妹妹留著先看。

  「瑁兒若是沒有見過人,怎麼才算能有意思……」蔻兒思索了下,有些為難,「總不能想法兒讓兩個人私下見見吧。」

  宣瑾昱略一思索,道:「七天後瓊林宴時,可以好好利用。」

  瓊林宴時,這些新秀們都會在場,蔻兒帶著公主們悄悄從後頭看上一看,也無不妥。

  如此倒是不錯,蔻兒一擊掌:「那索性前頭辦瓊林宴,我在後頭弄個小花宴,就把宮中的女孩兒們叫來,這樣也不會讓瑁兒害羞。」

  「皇后思慮周全,那就有勞了。」宣瑾昱含笑道。

  蔻兒一拍胸脯:「包在妾身身上了,陛下只等著就好!」

  說是花宴,其實就是蔻兒搗鼓了一堆盆花,一股腦兒堆在了中宮與泰華殿中間的一個花園中,從這個花園假山繞過去,就能看見瓊林宴舉辦的位置。

  這次只是小辦,蔻兒就說是給宮中的公主們來玩的,讓太妃們也陪著一起,整個後宮沒有參加的人,只有樓婕妤三人,並亭太妃。

  亭太妃得知了要舉辦花宴,十分愧疚來了中宮對蔻兒說著:「皇后操持花宴,妾身本不敢推辭,只是近來偶有頭疾,人時不時受些疼痛,怕攪擾了皇后花宴,妾身當天就還是不去了。」

  蔻兒笑吟吟道:「既然是不舒服,那本宮就不強求,亭太妃好生休息就是。」

  她順便也賞了亭太妃一些藥材,等亭太妃千恩萬謝退走出去後,她微微凝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雖然不打算大張旗鼓,蔻兒還是把瑁兒與潤兒叫了來,囑咐了下:「說是花宴,我誰都沒說,這也是順帶讓你們相看相看外頭的那些個才俊,若有喜歡的,來與我說就是。」

  瑁兒與潤兒不過十二三的年紀,提起這事還是羞答答的,低著頭紅著臉應了,眼中只藏著一些期頤。

  瓊林宴舉辦的當天,後宮的花宴也如火如荼舉辦了開來。這時正是濃春,許多花樹也都開了花,一股子一股子的香氣四處飄溢,枝頭鳥雀兒跳來跳去,抖著一樹翠葉。

  蔻兒為了把握時間,又令教坊司排了幾個女孩兒喜愛的歌舞來,這件事依舊是崔才人在執行。

  崔釉兒自從年前跟在教坊司做女官,就悄悄假裝自己是女官的身份,一開始時不時就給蔻兒遞牌子要去教坊司,蔻兒索性給崔釉兒賜了牌,許她出入教坊司。自那之後,崔釉兒好似忘了自己宮妃的身份,全心全意撲在了管教歌舞方面。

  春光正好,萬物復甦,百花齊開,好幾個公主穿著打扮嬌俏可愛,在花群中穿梭,嗅著花香,放著蔻兒藏私給她們的紙鳶,很是歡快。

  見幾個年歲小一些的公主玩的正開心,旁邊太妃們也笑吟吟看著,不會有事,蔻兒就左右領著瑁兒潤兒往假山那兒走,打算讓兩個女孩兒看上一看,假山那邊庭院中的青年才俊們。

  這邊公主們的位置因為地勢,歡聲笑語傳不到那邊去,等蔻兒她們走到假山,居高而下,可以看見庭院中擊缶器樂錚鳴,有儒生敲擊著箸,配合著樂聲高歌唱詩。

  曲折宴席最上首坐著宣瑾昱,他左右分別坐著方令賀並胡侍郎,其他的位置幾乎都是一些年輕人,眼中透露著光彩,渾身都是活力與激情。

  蔻兒腳下小心踩著硌腳的石頭,分辨著裡頭的那些人,打算把宣瑾昱遞給她畫像的林苑找出來。

  她正看著,忽然發現一束目光朝她而來。她垂眸看去,宣瑾昱正笑吟吟朝著她這個方向微微眨了眨眼。

  蔻兒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到底還記得肩上重任,與宣瑾昱互相看了一眼,分別移開了視線去。

  她在瓊林宴中專找年輕少年郎,忽然一個坐在方令賀身邊的青年微微抬起頭,好似看見了她,眼中一錯愕,下一瞬,立即低下了頭去。

  宮中會出現的年輕女子身份必然不同尋常,他主動避讓,蔻兒也不意外,只掃了他一眼,見他不是林苑,就繼續去看。

  林苑是個五官清秀的少年人,他坐在席中正一臉笑意看著身邊人吟詩,瞧著圓臉,歲數的確小。

  蔻兒認出來了林苑,招招手讓瑁兒潤兒過來,大略指了指:「來,妹妹們好好瞧瞧,可有中意的?」

  瑁兒咬了咬下唇,與潤兒對視了一眼,按下羞赧,微微探頭去看。

  過了半響,瑁兒與潤兒互相攥著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瑁兒鼓起了勇氣,輕聲道:「都是才俊,無一不好。」

  蔻兒笑了:「才俊不才俊這是你皇兄的事兒,你只管看得上眼看不上眼。」

  瑁兒臉頰微紅,低下頭輕聲道:「……瑁兒只覺著,皇兄身側坐著的那人,言談舉止瀟灑自如,氣度不凡,著實俊朗。」

  宣瑾昱身側坐著的?

  蔻兒重新探頭去看了看,然後不確定地問瑁兒:「你說的是陛下的左側還是右側?」

  瑁兒也站在蔻兒身側仔細看了下,道:「左側。」

  蔻兒遲疑了下,回過頭來對瑁兒有些不知道怎麼說。

  她該說瑁兒的眼光不錯麼,一眼就看上了她哥哥。

  且不說如今方令賀心裡頭有人了,准嫂子家裡頭的事兒方令賀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今年大概就要下定,單純說說身份,也沒有換親的。

  蔻兒無奈:「……陛下左側坐著的不是可選人,瑁兒,你重新看看。」

  瑁兒有些失望。不過也只是一眼看見了方令賀,覺著他出色,卻也不覺著非他不可。聽了蔻兒的話,她也乖順,重新與潤兒看了看,最後指著一個稍微有些圓臉的說道:「瑁兒覺著此人瞧著溫和。」

  蔻兒一看,這不是林苑麼!她笑道:「既然瑁兒就覺著溫和了,那就好,等我通知了你皇兄,我們給你看看。」

  瑁兒太省心了,除了第一眼看上了方令賀外,就直接選了林苑,可以說是與宣瑾昱的心思正巧了,算是好事一樁。

  瑁兒看好了,就是潤兒了,可潤兒年歲稍小一些,看來看去,最後斷斷續續道:「……潤兒覺著,年歲似乎都……大了些。」

  此次中選者年歲最小的是十八歲的林苑,其他的都弱冠之年甚至以上,潤兒不過十二,自然看不中。

  好在她年紀小,今日算是瑁兒的陪襯,選不中也無妨,反正還有幾年,有的是時間給她相看。

  姑且算是暫時把瑁兒的大事有了初步的方向,蔻兒也鬆了一口氣,帶著瑁兒潤兒回了席。

  席間擺著一盤又一盤不同花酪糕,甜絲絲的都是小女兒家的口味,阿饞等公主們吃著花糕看著歌舞嗅著花香,時不時還一起跑跑跳跳,玩得正開心,沒有發現蔻兒和兩個姐姐臨時離開。

  太妃們自然都是老人精,哪有不知道的,不過她們也知道女孩兒臉皮薄,看破不說破,笑吟吟拿各種話題去插開,不著痕跡把瑁兒潤兒帶進話題中,沒有給兩個女孩兒尷尬的時候。

  蔻兒入了席,也撿了一份素糕吃著,看著崔釉兒站在歌舞伎附近一臉認真緊張看著她們演出,完全是一副女官模樣了,她看了會兒收回了眼,覺著這樣也好,讓崔釉兒自己去選她想做的,也省了她的事兒。

  蔻兒端起一杯果釀的甜酒正輕抿著,忽然京香弓著身走進,輕聲道:「稟皇后,下一個舞女官有些拿不定主意,請您去看看。」

  管歌舞的女官可不是崔釉兒麼,她正站在一側服侍,哪裡有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蔻兒微微挑眉,放下杯子,笑吟吟令阿饞好好帶姐妹們玩,不急不慢隨著京香走到迴廊。

  左右無人之際,京香這才低下頭低聲快速稟告著:「稟皇后,亭太妃的馬腳,抓住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蔻兒微微挑眉, 朝那邊花團錦簇中正含笑玩耍的公主太妃們看了眼,那邊並未有人注意到她, 她這才輕聲問:「確認?」

  「確認無疑。」京香道, 「半個時辰前,趁著侍衛交接輪值之際, 錢姓侍衛假借頭疼名義前往小房間小憩。小房間中早已經準備好了替身, 他悄悄換了身衣服在由盧殿的宮女帶領下前往了鮮有人知的廢宮旁的牆角小屋,而亭太妃早已經在其中等候……」

  京香略過其中一些細節, 繼續道:「我們的人當時正想抓個正著,卻不料還未動手, 就發現廢宮附近樓婕妤帶著人正在散步。」

  「樓婕妤?」蔻兒有些驚異, 「她去廢宮作何?」

  一個無人的廢宮, 偏遠而幽靜,亭太妃是打著偷情的目的悄悄去的,這好端端的, 樓婕妤去是作何?

  京香聞言道:「當時婢子也覺著奇怪,就派人去盯著樓婕妤, 發現樓婕妤隨身帶了個……巫蠱娃娃,打著對皇后不利的目的,想把插著針的娃娃埋到廢宮西南角。」

  巫蠱娃娃……蔻兒沒想到, 樓婕妤居然對她有這麼大的恨意,連這種荒謬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正巧了,那小屋正在西南角,樓婕妤的動靜讓亭太妃發現了, 同時,樓婕妤也發現了亭太妃的事。」京香現在說著,還有些對這樁事情巧合的無奈。

  一個太妃偷情,本就是死罪,讓宮妃給撞見了,偏生,這個宮妃也不乾淨,手裡頭拿著詛咒皇后的巫蠱娃娃。

  兩個分別死罪的人,互相捏住了對方的把柄。

  蔻兒也對此哭笑不得。

  她本盯著亭太妃,就是從羅太妃那兒知道了這樁事情,無論如何,絕對不可放任自流,當場抓獲了亭太妃偷情的事情,就能讓她無法抵賴,俯首認罪。

  這還沒有抓住,樓婕妤就摻和了進來,還是同樣以死罪的形式,與亭太妃撞到了一起去。

  蔻兒忍不住問:「那之後呢?」

  偷情被撞破,和埋巫蠱娃娃被撞破,想必亭太妃也好,樓婕妤也好,都萬分驚恐吧。

  京香一臉無奈:「當時亭太妃就想殺了樓婕妤,得虧樓婕妤到底出生武家,不說多的,手腳還算麻利,躲開了去就要跑。亭太妃怕樓婕妤告發她,遂喊住了樓婕妤說不告發她藏巫蠱娃娃的事情。」

  「這是打算……互相遮掩了?」蔻兒嗤笑。

  合著她今兒辦個花宴,清了宮中人,給了亭太妃一個疏漏,也給了樓婕妤一個疏漏,正巧了讓兩個別有心思的人撞到了一起去。

  也好,她這場花宴舉辦的一點都不虧,算是一箭三雕了。

  「回稟皇后,若是只是互相遮掩也就罷了,偏生……」京香低聲道,「樓婕妤自覺她發現的事情事關重大,她的巫蠱娃娃完全可以毀去假裝無事,所以等她跑出了亭太妃和錢侍衛的範圍,就開始捏著把柄,試圖和亭太妃講條件?」

  講條件?

  一個宮妃和一個太妃之間,能有什麼條件可以講?蔻兒看見京香一臉吞吞吐吐,忽然問道:「與我有關?」

  「回稟皇后,確實如此。」京香不太敢說,她遲疑了下,含含糊糊道,「總之就是樓婕妤打算讓亭太妃與她一起,對皇后不利。」

  「哦?」蔻兒對此倒是不算驚訝。她知道,雖然樓婕妤一直以來都表現的中規中矩,可是許多事的背後,她難保沒有插手。

  而且一個能夠沖昏頭腦藏巫蠱娃娃詛咒皇后的人,在捏到了這種把柄,自然會先想法子達成自己的目的。

  京香有些話不敢直接對蔻兒說,她只能簡單道:「亭太妃開始拒絕了,可是樓婕妤又說了一些誣陷皇后您的話,之後又利誘加威脅,亭太妃有些動搖。」

  誣陷她的話……蔻兒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樓珍帶進宮的消息,說她與侍衛不清不楚。

  京香繼續道:「但是亭太妃不太放心,怕被樓婕妤利用,就先是哄了樓婕妤走近了些,讓那錢侍衛……想法玷污樓婕妤。」

  「什麼?!」蔻兒大吃一驚,「這種事情她都想得出?」

  樓婕妤說是婕妤,宮妃,入宮了五六年,可是實際上,宣瑾昱從未碰過她,說到底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蔻兒想法子把人送出了宮去,還能好好兒嫁人過日子。

  亭太妃一直在後宮不可能不知道樓婕妤從未承寵,心知肚明她是個清白姑娘的情況下,居然提出想要錢侍衛姦污了樓婕妤,這種手段簡直是太惡毒了!

  蔻兒渾身泛起了一絲涼意,她忽然感覺到,一直以來在她面前謙順和氣的亭太妃,果然還是從先帝后宮中廝殺至今的一個狠辣人物。

  京香低聲道:「亭太妃的這個手段狠毒是狠毒,但是很有效。樓婕妤若是被亭太妃的情夫姦污,那麼樓婕妤攥在手裡頭的亭太妃偷情的把柄等於無用,她就無法再用這個來威脅到亭太妃。同時,亭太妃還能利用這一點反向操縱了樓婕妤,兩人之間的主次地位就直接顛倒。」

  蔻兒聽著,沉默了下,問:「可攔下來了?」

  「回稟皇后,暗衛們還未去攔,那樓婕妤就自救了。」

  無論如何,樓婕妤身上頂著宮妃的身份,暗衛們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姦污,當時就做好了暴露一個人前去解救的打算。

  樓婕妤當時就發了瘋地掙扎,幾乎是豁出命,錢侍衛本就心裡心虛,不敢太過分,加上怕動靜大了招來了人,也就算是作罷,只是與亭太妃合謀把樓婕妤一身衣服差點扒光,把她身上的痣記了記位置,算是把柄。

  兩個人互相想要利用彼此,樓婕妤受了辱,亭太妃也不好過,唯一一個沒有什麼干係的就是錢侍衛。這種情況下亭太妃也不可能繼續讓錢侍衛留下來偷情,讓錢侍衛先走一步,自己留下來與樓婕妤整理了下,才開始互相探測。

  錢侍衛要走,這個時候京香趕緊就來通稟蔻兒了。

  眼下的情況底下人拿不定主意,還有人跟著錢侍衛,就等著皇后這邊吩咐是抓是放。

  蔻兒尋思了下,瞧見阿饞遠處正在張望,大約是在找她,她遠遠和阿饞對上了視線的時候勾起了一抹微笑,同時輕鬆道:「亭太妃和樓婕妤不是打算有什麼合謀麼,那就讓她們去做。至於這個錢侍衛,私通太妃,折辱后妃,理應處死,只是現在不急,先把人監視起來,遲早有用的時候。」

  花宴上大家都還嬉笑玩樂,蔻兒抬腳往過走,口中吩咐著:「把她們盯牢了,能幫忙善後的時候,順便掃一掃她們的尾巴,暫時不能讓別人發現了,以免打草驚蛇。」

  今兒的亭太妃大約是許久沒有約人了,心急到蔻兒舉辦花宴就打算來做這種事,樓婕妤也是如此,都覺著後宮無人不會撞見她們,算得上是粗心大意了。

  若是因為她們的不謹慎讓別人撞見知曉了去,到時候有人來告發,豈不是讓蔻兒這邊的準備浪費了不說,還讓亭太妃和樓婕妤有了應對?

  蔻兒想了想,決定還是要給宮裡頭的人找點事情做,讓她們忙一點,忙到沒有功夫去管別人的事兒,忙到能夠讓亭太妃和樓婕妤,找到疏漏時間,來進行她們的謀劃。

  花宴一過,蔻兒把這件事事無鉅細全部告訴了宣瑾昱,見他臉色難看,還哄著他。

  宣瑾昱不欲讓蔻兒涉險,但是蔻兒是打算一次性解決了去,以免還要慢慢來一個個收拾,浪費時間。他無奈,只能道:「身邊萬萬不可離人了,京香晚香她們都要隨身帶著,我也給你安排了羽衛軍隨時的保護,到時候讓重寧來給你請安,認一認人,以後你的在外安全,大部分就由他負責了。」

  重寧是羽衛軍的二把手,比起舒榮沉默寡言得多,不過實力上也還不錯,作為皇后身邊的護衛,他能肩負起重任。

  蔻兒對於身邊是誰保護沒有什麼意見,隨口就應了。

  眼下亭太妃和樓婕妤剛剛有了合作的苗頭,短期內沒有磨合好,都不會有任何輕舉妄動,蔻兒也比較放心,只派人牢牢盯著,自己的心思則放到了襄城。

  如今四月,算算時間這個月風嬈嬈也該了生產之事。之前蔻兒派人送回去了許多得用的東西與草藥,只是東西再多,她都沒有親眼見著,心裡頭還是放心不下。且從襄城未曾有送信來,她一顆心就吊著,派了兩個尋來的厲害的養嬤嬤去襄城,能夠幫到風嬈嬈一些。

  宣瑾昱見蔻兒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的,隨口調笑了句:「這麼放心不下,不妨自己去襄城看看?」

  蔻兒一扭頭兩眼泛光:「可以麼?!」

  她一下子就激動了。

  十二出頭不足十三時就離開了襄城,如今她都快十六了,已經有好幾年未曾回去襄城過,平日雖不說,到底想念得緊。一聽到宣瑾昱這話,整個人十分興奮。

  宣瑾昱嘴角笑容一僵,半響,猶猶豫豫著:「……如果我說,只是隨口一說呢?」

  蔻兒眼神黯淡了下去,有些委屈:「……哦。」

  她就知道,皇后哪裡能那麼容易的離開京城,更別提還是前往有十幾天路程的襄城地帶了。

  只是一直以來宣瑾昱都是對她有求必應,讓她誤以為了真的可以。

  眼前的蔻兒瞬間焉了,宣瑾昱也不好受,他猶豫了下,伸手把蔻兒摟到懷中,遲疑著:「若是你真的想回去看看,並無不可。」

  「真的?」蔻兒連忙道,「不要騙我,我會當真的。」

  「嗯,不騙你。」宣瑾昱揉了揉蔻兒的髮髻,嘴角掛著一抹柔和的微笑,「只是不是現在。」

  宣瑾昱一邊想著一邊對蔻兒說:「你一個人離開,我自然是不放心的,若要我陪著,如今這個時候我是不能出宮時間長了,再等等吧,等等我把這些事安排好了,去襄城陪你看小侄子,順便避暑?」

  蔻兒緊緊攥著宣瑾昱的袖子,半響才輕聲道:「我不急的,什麼時候回去看看都行,陛下……也不要急。」

  或許養育了她多年的襄城是她的一個家,但是如今有宣瑾昱在的地方,才是她的歸巢。

  蔻兒不急了,宣瑾昱卻真的打算把這件事認真準備起來。

  如今四月剛過,要不了多久入了夏,想法子用一個月的時間在朝中穩定的情況下帶著蔻兒回去襄城散心玩耍,成了宣瑾昱的一個計劃。

  殿試過後,入選的新秀們有進翰林院的,有去六部的,還有個陳釗戈進了中書省,目前在方令賀手下進行著學習。

  得用的人還是有,宣瑾昱也鼓勵新人創造成績,一定程度上給了他們可施展的空間,若是都是不負期望的,沒幾年,就能長成朝中新的大勢。

  天氣漸漸暖了,蔻兒身上的衣衫也逐漸輕薄了起來,她閒來無事,翻了一本話本出來,照著裡頭的內容開始描摹人物圖。

  畢竟與以往不太一樣了,她現在知曉的有些多,落筆時都能帶上一點出來,再和以往畫的畫味道不太一致了。

  中宮裡的藏書是越來越多,不單有蔻兒的話本,還有宣瑾昱弄來的稍微不那麼含蓄的,總是會變成兩個人閒來無事玩耍的話本。

  蔻兒如今翻著的,就是一個稍微露骨些的,她瞧著裡頭的內容,手下搖著筆桿,不多時在宣紙上描繪了一副人物圖。

  專心畫畫的時候蔻兒還未有所感覺,畫完了一收尾,蔻兒退後觀看整體效果時,忽地發現出了不對。

  裡頭是小夫妻推窗折花的場景,裡頭她畫的人物,怎麼看怎麼像她和宣瑾昱也就罷了,偏生眉宇之間因為春圖,帶著那麼些春意,看來看去,蔻兒讓尚竹把她陪嫁的箱子翻了翻,其中早在她入宮後就一直封存著的籐箱才得以見天日。

  籐箱最上頭,是一副蔻兒畫了一半的回憶圖。周圍環境也好牆上的小丫頭也好,甚至連躍出水面的紅鯉都清清楚楚,唯獨舊友的五官還是一片空白。

  蔻兒看見這幅畫,心下感慨萬千。

  她自從及笄了之後,鮮少有想得起舊友的時候,整個心幾乎都撲在了宣瑾昱身上,這會兒忽然看見了舊友的畫卷,猛地覺著有種對不起這個陪伴她多年的舊友。

  蔻兒想了想,還是把舊友的那副畫卷捲了起來,放在一側。畢竟她現在依舊無法想像舊友的容貌,填補不起來,還是暫且別動的好。她放開了舊友的畫卷後,目標很明確,翻她成婚前畫的宣瑾昱的畫像。

  一個籐箱中,大概藏有幾十副人像畫,宣瑾昱的畫,只有三五張。

  好在都在最上面,蔻兒隨手就取了出來鋪開,與現在畫的做了一下對比。

  論起畫工筆力,十三四的她畫的筆鋒稍顯稚嫩,十五六的她畫的自然要成熟圓潤一些,但是論起人物……

  蔻兒看一眼當初月下空庭寂寥的美人圖,裡頭的宣瑾昱一臉冷漠,眉眼無情,恍若謫仙;再看一眼她如今畫的宣瑾昱,眼含春意嘴角壞笑,整個人身上都透露著一股子鬆散慵懶之息,沒得叫人看了臉紅。

  比來比去,蔻兒忽然覺著,她有些懷念那段時候整個人透露著一種清貴,冷冷出塵氣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宣瑾昱了。

  蔻兒想了想,把她剛剛畫的滿滿春意的圖收了起來,重新鋪了張紙,研墨重來。

  她一邊畫著一邊看著以往的圖,手下落筆很快畫了一副出來。

  只是可惜,畫中的宣瑾昱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副她常常見慣了的溫和,那股子冷情怎麼也畫不出來。

  蔻兒不太開心,索性傳了話去勤政殿,要宣瑾昱回來的時候,換一身月牙色的衣衫。

  宣瑾昱得了小妻子這邊傳的話,自然是十分配合,等他回來的時候,身上果然穿著一身月牙色的衣衫。

  他打了簾子進來時,蔻兒還在埋頭苦畫,聽見動靜抬頭掃了一眼,見宣瑾昱一身冷情月牙藍,強行給他增加了一點清冷的感覺後,對著宣瑾昱微微一笑:「陛下回來了。」

  「皇后讓朕換衣,可是有什麼打算?」宣瑾昱如今對一些夫妻情趣可以說是很淡定,並且有時很主動配合,一聽到蔻兒讓他換衣,他就想到了這方面去。

  蔻兒卻搖搖頭:「沒什麼打算,只是想看陛下穿這一身罷了。」

  宣瑾昱一眼就看見了圍著案桌鋪滿了的畫卷,他個子高,清清楚楚看見展開的畫卷中,都是畫的他。

  他忍不住輕笑:「皇后這是畫朕?」

  「是啊,」蔻兒大大方方承認了,然後有些苦惱,「只是怎麼畫都畫不出陛下之前的樣子。」

  宣瑾昱走進了拿起兩副一看,目光落在舊畫上,嘴角微微牽起:「夫人當初是有多迷戀為夫,大晚上的趴在窗子上偷窺,甚至為此不惜吹風受涼?」

  蔻兒回想起當初在小院中的那一幕,忍不住歎氣:「談不上迷戀,不過是垂涎美色罷了。」

  宣瑾昱施施然道:「聽聞心生愛慕之前,基本都是先傾心容貌,夫人能夠垂涎為夫的美色,那就是已經有了愛慕的根底。」

  蔻兒卻立即反駁:「話可不能這麼說。垂涎美色只是垂涎美色,愛慕的根底自然不……」她有些遲疑,當初如果宣瑾昱不是這張臉,她能投入那麼多關注麼?

  宣瑾昱輕笑:「瞧,夫人自己都承認了,還說不是因為垂涎美色而心生愛慕?」

  蔻兒想了想自己以往曾經垂涎過的那些美色,掙扎了一下,弱弱道:「其實,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關係的。」

  要是按照宣瑾昱這樣說,那她豈不是愛慕了十幾個人?

  宣瑾昱只當是她嘴硬,含著笑心情很好地把放在外頭的幾幅畫卷一一看了去,看見了捲著的畫卷,也未在意,重點落在了案桌旁放著的籐箱上。

  阿饞在當初去蔻兒家玩時,曾經對他說過,蔻兒畫了一箱子他的畫像,如今看來,大概就是這一箱子了。

  宣瑾昱落在籐箱的眼神柔軟,他伸出手去,想看看在成婚前,蔻兒畫了多少的他,其中又有多少的情意。

  蔻兒一看見宣瑾昱伸手去翻籐箱,開始還沒有反應,忽地想起來什麼一般,整個人一震,滿臉緊張:「陛下別……」

  她立即撲上去整個人試圖壓著籐箱,不敢讓宣瑾昱翻出來她的過往。

  滿臉緊張心虛的蔻兒落在宣瑾昱眼中,就成了害羞的代表,他哈哈一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夫人的一切為夫都知道,別羞。」

  都知道?蔻兒想了想,她好像從來沒有對宣瑾昱說過她在襄城時的壯舉,他從哪裡知道的?

  蔻兒還是不太敢讓宣瑾昱看。別的也就罷了,這一箱子的畫都是她搜集了幾年的美人,一幅幅畫下來的珍品,細數也有十幾位,十幾個垂涎美色的對象,在宣瑾昱眼中,豈不是十幾個愛慕的根底?

  蔻兒死死抱著籐箱,說什麼也不放手。

  宣瑾昱只當是蔻兒與他玩,大手順著蔻兒腰一摟,不費吹灰之力把人輕鬆抱起,同時另一隻手打開了扣鎖,嘴角噙著笑慢條斯理道:「就讓為夫來看看,夫人的一箱子愛慕……」

  蔻兒見大勢已去,默默抬手摀住了臉。

  宣瑾昱隨手拿起了一副畫卷,笑吟吟翻開口中說著:「夫人那會兒年紀小,畫的就算不到位,為夫也不會笑……」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沉默,空氣中彷彿都是凝結成冰,安靜的落針可聞。

  蔻兒捂著臉半天,心裡頭忐忑了會兒,她悄悄把手指輕輕挪了挪,透過指縫視線落在宣瑾昱臉上,然後嚇得一縮脖子。

  宣瑾昱沉默了許久,半響,抖了抖手中雙手合十低頭垂眉一臉普度眾生慈悲的年輕和尚畫像,輕柔對著蔻兒道:「夫人,這是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夫人好色也就罷了,居然連和尚都不放過,心好累ε=(?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筆還依稀殘留著稚嫩氣息的畫卷中, 唯獨那年輕和尚眉目間的美色最為亮眼,不難想像出, 畫畫的人當時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喜愛把這種美色勾勒的淋漓盡致。

  拿在宣瑾昱手中的這幅畫幾乎是當初蔻兒畫的和尚最好的一張, 如今也成了蔻兒最避之不及的一副。

  「陛下且聽我說……」蔻兒怯怯看著宣瑾昱,目光掃過畫捲上的和尚, 立刻有了應對, 她邊想邊說著,「我喜愛畫畫, 陛下是知道的。人物圖在初時做不到憑空來畫,所以總是需要一二參考。」

  宣瑾昱靜靜聽著蔻兒說, 一臉聽你扯的樣子。

  「我在襄城時, 除了家人能夠接觸的外人也多, 但是都不太相熟,只是這位大師……」蔻兒很機智道,「是我與外祖母經常去上香的寺廟的得道大師, 見過幾次,因為他一身氣度出眾, 我就用他來練練手罷了。」

  蔻兒一邊乾笑著一邊掙扎開宣瑾昱的手,漫不經意地試圖把籐箱悄悄蓋住,打算把裡頭其他的秘密掩蓋。

  卻不料宣瑾昱手牢牢撐著籐箱, 衝著蔻兒微微一笑:「哦?是這樣麼。」

  「是啊……」蔻兒扣不下籐箱的蓋子,心裡欲哭無淚,臉上還要勉強在宣瑾昱面前裝作一副淡定的模樣。

  宣瑾昱頷了頷首,好似信了蔻兒的話, 卻在下一瞬,趁著蔻兒不備,直接把籐箱中的其他畫卷摸了幾個出來,迅速打開。

  一瞬間,出現在宣瑾昱眼前的是兩個和尚的畫卷和一個黑色勁裝的冷面青年畫卷。

  蔻兒嘶了一聲,不忍直視地挪開了目光。

  宣瑾昱掃了一眼蔻兒,抖了抖手中青年的畫卷,好脾氣問:「這個呢?」

  一個和尚是上香的時候見過幾次氣度出眾畫來練手,這個青年總不能也是吧。

  蔻兒看了眼畫卷,認出來這個是當時襄城一個鏢局新請的鏢師,正好和風家有合作,她去找風嬈嬈的時候給看見了,一看不可收拾,只覺此人冷峻的感覺十分好入畫,回了家中畫了好幾副。

  「這個是當時我去給嬈表姐拿東西時遇見的一個鏢師。」蔻兒乾笑著,「也算是個出眾的人,挺好入畫的。」

  這個時候的蔻兒已經完全無法阻攔宣瑾昱了,他很快就把籐箱翻了個遍。

  最後一幅幅打開擺在蔻兒眼前的,是她過往畫了的十幾個美人。

  其中七八個貌美女子宣瑾昱直接忽視,單單把另外一半的年輕男人們的畫像拿出來,手指一屈,在案桌上敲了敲,溫聲細語道:「來,皇后,不妨一個個解釋一下?」

  蔻兒見自己的老底都被掀開了,只能慘淡面對現實,破罐子破摔了,指著她那些年認識的美人們一一把過往講述。

  其實算不得什麼,若是簡單來說就是個愛美之心,喜愛美好的人與事物很正常,蔻兒一則愛好美色,二則喜愛畫畫,遇上了美人自然就入畫,留下了痕跡。

  眼下的這些畫卷中的美人,有的是蔻兒當時還算喜愛的,有的則是匆匆一面,單純看上了臉,甚至都忘了姓氏名誰何方人士,忽然看見了畫卷,她苦思冥想也只能把當時一見驚人的那一幕描繪兩下。

  宣瑾昱聽了半天,算是知道了,自己這個小妻子貪圖美色,真的是從小養成的習慣,當時出言調戲他,是習慣使然,還真不是對他有何心思。

  他心裡頭怪不是滋味的。

  因為誤以為蔻兒輕薄與他,言語調戲是喜愛他的表現,再加上先有舒榮說蔻兒有畫他畫像,,再加上阿饞傳來的消息,滿滿一箱子的他的畫卷,讓他當了真,先入為主覺著蔻兒對他情深意重。

  合著都是誤會?

  宣瑾昱看著眼前這一幅幅美人圖,心裡頭酸了酸。要是他沒有主動,他的皇后是不是就也會把他當做一個路人,畫過忘過?

  「皇后當時調戲朕,難道只是看朕美色入了眼?」宣瑾昱還是忍不住滿懷酸意問著。

  蔻兒一聽就知道,宣瑾昱這是不開心了。她哪裡能實話直說的確是當時看中了他的臉,只能哄著捧著:「自然不是,陛下天人之姿,比起旁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妾身自然是一見傾心!」

  這話一聽就是在哄他,宣瑾昱也聽得出來,他淡淡道:「朕還真沒有看出來。」

  當時他心中有些遲疑的時候,蔻兒比他做的還絕,差一點就沒有再見的機會,這種情況下,蔻兒說她一見傾心,他才不信。

  蔻兒吐了吐舌頭,見騙不過宣瑾昱,只能上前摟著他的腰撒嬌道:「陛下,妾身是真的真的最最喜愛你了。」

  從未宣之於口的話就這樣輕飄飄說了出來,赤誠的話不摻雜任何水分。蔻兒眼神軟綿綿猶如流動的水波,滿滿承載的都是對宣瑾昱的依戀。

  宣瑾昱猝不及防撞進了蔻兒眸中,他愣了愣,輕輕咳了下,手中很自覺去摟住了蔻兒,有些強撐著說道:「嗯,知道了。」

  最最喜愛……

  成婚幾乎快一年了,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蔻兒說這種的話。

  宣瑾昱的耳朵微微染上了一抹緋色。

  蔻兒眼尖,看見了之後眼珠一轉,整個人軟在宣瑾昱懷中,用軟綿柔糯的聲音帶著一股子嬌怯怯道:「夫君,妾身這麼喜愛夫君,夫君就沒有什麼話說嘛……」

  宣瑾昱何曾被蔻兒用這種嬌怯的樣子對待過,一時間有些慌亂,支吾了半天,才猶猶豫豫道:「為夫……知道了。」

  蔻兒不依不饒,非要逼出他兩句話來不可。

  宣瑾昱還能不知道蔻兒是想要他說什麼,可是他總覺著有些難為情,不太好說出口,索性假裝不知,視線掃過畫卷,試圖把話題往回帶。

  蔻兒才不上當,小手一掃把畫卷撥到地上,坐在案桌上摟著宣瑾昱,好聽的話不要錢一籮筐一籮筐往外說,雙眼虎視眈眈盯著宣瑾昱,就等著他接茬。

  宣瑾昱聽了一耳朵平日裡難得聽見的好聽話,滿足的同時一狠心,彎腰湊到蔻兒耳邊,低聲說:「為夫也甚是……喜愛夫人。」

  說出來了。

  宣瑾昱抿著唇,稍微鬆了口氣。

  而蔻兒則眨眨眼,忽地覺著有些赧然。

  她把頭埋在宣瑾昱胸膛,悄悄勾了勾嘴角。

  帝后二人抱著安靜了片刻後,蔻兒鬆開了宣瑾昱,跳下案桌打算往外走:「時間有些晚了,我去叫人來擺膳。」

  宣瑾昱由著她去了,自己則把懶懶散散的畫卷收了起來,只把自己的那幾幅挑了出來,其他的全部塞回了籐箱中。

  案桌上還放著一個捲好的,宣瑾昱拿在手中正要打開看看,蔻兒就笑瞇瞇進來了:「陛下,今兒小廚房準備了四喜丸子。」

  宣瑾昱順手把畫捲往籐箱中一放,迎了上去笑道:「不是皇后的手藝吧?」

  「自然不是。」蔻兒道,「若是陛下想,那我去做就是。」

  「哪裡要這麼麻煩。」宣瑾昱牽著蔻兒與他坐下,外頭宮女打了簾子,一列隊而入,把小几放在他們面前,準備的熱氣騰騰的菜色滿滿擺上,也不留侍膳的人,又魚貫而出。

  用了膳,蔻兒很自然就要挽著宣瑾昱一起去中庭轉上一轉,宣瑾昱也沒有意見,陪著她出去了。

  中庭中栽植的果樹許多都開了花,香氣襲人,芳香甜息。蔻兒一邊打量著宣瑾昱的神色,一邊絮絮叨叨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兒,等她轉了一圈,覺著差不多的時候,才挽著宣瑾昱的手回了內殿。

  內殿中早在蔻兒牽著宣瑾昱要出去的時候就悄悄吩咐了濃香來把籐箱畫卷什麼的全部收拾了,等他們回去,什麼都看不見。

  蔻兒笑語盈盈,十分積極提出要早些休息,主動要幫著宣瑾昱寬衣。

  這種待遇是平日裡沒有的,宣瑾昱微微挑眉,什麼也不說,攤開手任由蔻兒幫他脫了衣服,穿著一身內衫的他坐在榻邊,眼含笑意看著蔻兒去翻衣衫,難得打算與他一起去泡泡湯浴。

  宣瑾昱等蔻兒都收拾好了,眼前的蔻兒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裙笑語盈盈攛掇著他起身,他起身的同時,不緊不慢道:「皇后再加把勁,說不定朕能假裝忘了畫卷之事。」

  蔻兒笑臉一僵。她明明都帶著宣瑾昱用了這麼長的時間去淡化了,怎麼他還能想的起來!

  蔻兒只覺著自己的主動太委屈。

  帝后兩個人的湯浴中,蔻兒被迫就著昔年少不更事時的美人畫卷一事,做出了不少滿滿羞恥的讓步,好不容易讓宣瑾昱勉強高抬貴手放她一馬時,蔻兒已經覺著自己差不多要是個廢人了。

  春裡本就是犯困的季節,更別提她還日夜操勞,辛苦萬分,讓宣瑾昱心滿意足之後的蔻兒根本不想起身,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正摟著薄薄的被子睡得香甜,忽地聽見了近處濃香在輕聲喚著她。

  蔻兒懶懶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坐起身,薄被下滑,露出她零亂的紗衣肩頭,她睡眼朦朧看著濃香,微微挑眉:「大早上的,何事?」

  睡得時間長了也不是很舒服,蔻兒手指抵著太陽穴正按揉著,就聽見濃香輕聲道:「回稟皇后,襄城傳來書信,風家嬈嬈表姑娘生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嬈表姐生了?!

  蔻兒精神一震, 立馬起身披了件紗衣,連上道:「可有送來信箋?」

  「回稟皇后, 有的。」濃香遞上來了三份信箋。

  蔻兒躋上鞋子走到窗邊矮榻坐了, 看了眼,三份信箋一個是風嬈嬈寫的, 一個是徐嵐寫的, 另外一份則是她派過去照顧風嬈嬈生產的養嬤嬤寫來的。

  蔻兒第一個撕開的是風嬈嬈寫的信。從裡頭抖出來三張信紙,急急翻開閱覽。

  風嬈嬈上一次遞信來, 還是年節的是,隨著年禮一起來的, 隔了許久, 第一張信紙上就是思念的問候, 絮叨了不少,才進入正題。

  風嬈嬈在信中說道,回了襄城後的她如魚得水, 飲食也好氣候也好都是最適於她的,襄城中認識她的不少, 得知她有孕許多女子都前來賀她不說,還暗暗嫉妒風嬈嬈口中在京城的夫君,有的甚至暗自傷神, 覺著已經見不著風嬈嬈俊朗少年的模樣了。

  蔻兒邊看邊被勾起了回憶,襄城許多女子有知道風嬈嬈身份的有不知道的,但是即使是知道了風嬈嬈是女子,卻依然對她留有一兩分溫柔愛慕, 也是風嬈嬈的厲害了。她笑著繼續往下看,見風嬈嬈終於說起了她的孕期。

  在京城時蔻兒就知道風嬈嬈飲食沒有太大變化,稍微嗜酸,別的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而風嬈嬈回了襄城後,也沒有多少害喜的反應,吃得好睡得好,就和沒有懷孕時一樣。徐嵐一天到晚總要給她號一次脈,確定孕相沒有問題,只能把這個歸納為孩子心疼母親,或者風嬈嬈身體比較好,不受罪。

  到了七八個月的時候,蔻兒師父就坐不住了,早早兒下了山住進了風家,與徐嵐兩個人照顧著風嬈嬈的身體,再加上蔻兒派過去的幾個有經驗的養嬤嬤,風嬈嬈什麼都不用操心,就到了臨產。

  風嬈嬈在信中寫到,臨產前她母親也回去了,算著天準備著,結果孩子提了個早,當時弄得所有人慌亂,特別是她,羊水破了都還不太清楚,差點被母親徐嵐師父一塊兒罵。

  蔻兒看著都有些心中一緊,臨產羊水破了都不知道,這得多粗心大意啊。

  風嬈嬈隨後寫著,本以為在塞外不小心被有毒的鋸齒草割傷皮膚後奇痛難止是她經歷過最最痛苦的時候,卻不料生孩子的痛,居然是當時的痛苦疊加萬倍,她疼得當時都哭了,記不得生了多久,只知道生下來孩子後,她自己都疼昏了過去。

  蔻兒吸了口氣。她記得當初風嬈嬈從塞外痛到回家,每天哀嚎,她當時是去找了師父求了藥方,才算是把風嬈嬈的毒拔除,將養了許久才把元氣大傷的身體養回來。

  生孩子居然比起那種要命的痛苦還要痛上萬倍?蔻兒打了個寒顫,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皮,忽然有些畏懼。

  風嬈嬈把生產時的痛楚揮揮灑灑寫了許多,看得蔻兒都害怕了的時候,筆鋒一轉,寫到了孩子。

  風嬈嬈落筆之處有幾滴暈開的墨點,筆鋒也狠厲了不少,第一句就是:說好的女兒,生出來就變成了兒子!

  蔻兒終於忍不住笑了。

  風嬈嬈還在說,小孩兒生下來她看都沒有看一眼就昏了回去,等她醒了才抱過來看,徐嵐還騙她說是閨女,結果是個兒子。她當時就怒了,沒有遷怒還沒有睜開眼睛的皺巴巴的小兒子,怒氣全衝著徐嵐去了。

  如果早早兒說是兒子,她不至於一直期待著女兒的降臨,結果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做好了迎接女兒的準備,生下來了個兒子?不是說兒子不好,而是這種行為是完全蒙騙了她,讓她沒有半分心理準備。

  風嬈嬈毫不客氣道,徐嵐就是個傻子,說他傻子都侮辱了傻子,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這麼大沒有被打死的。

  蔻兒看到這裡,心裡頭默默回了一句,還不是靠他醫術高,不然就憑他那張嘴,早死千百回了。

  別人看著徐嵐的醫術上還會客氣一二,風嬈嬈什麼都不看,底氣十足,直接把騙她的徐嵐踢出了風家,往小名山攆。

  蔻兒只能說師兄自己作的,這下好了,自食惡果,同情都同情不起來他。

  幾頁的信蔻兒看完了,還是很欣喜的,小侄兒順順當當出生了,嬈表姐母子平安,信裡頭的感覺也是中氣十足,大約還算不錯。

  她換了一身衣服,傳了女官來,把她早早兒收集準備了的一些嬰兒用件,她做的幾件小衣,以及一些適合產婦月子裡的東西裝了幾大箱,派人去送往襄城。

  這麼大的消息蔻兒當即就派人給宣瑾昱說了,宣瑾昱下了朝後,也沒有先去勤政殿,直接回來了。這時候蔻兒正在把她做的嬰兒兜衣折疊著往小籐箱中裝,一件又一件的,估計能穿到小侄兒滿歲。

  「皇后真是偏心啊,這麼多衣服,朕能得到皇后親手做的竟然不足十之三。」宣瑾昱掃了一眼厚厚一疊的小衣,調笑著蔻兒。

  蔻兒手中繼續折疊著,頭也不抬道:「若是陛下只是一個不足歲的嬰兒,妾身一天做一套都行。」

  嬰兒的小衣說到底裁剪縫合都要容易的多,哪裡比得上宣瑾昱常服做起來艱難。她一個冬天勉強才給宣瑾昱做了兩身,速度根本比不上嬰兒的小衣。

  宣瑾昱笑吟吟坐在蔻兒身邊,看著她的動作,忽然道:「聽聞表姐家的是個兒子?」

  「這種事情不用聽聞,陛下之前不就猜著了麼?」蔻兒沒好氣道。

  師兄當時騙表姐,把她也騙過去了,宣瑾昱許多細節都比她要敏銳的多,估計從師兄身上看出來了問題,要不是他當時問什麼男女兒,女兒子,她還反應不過來。

  宣瑾昱笑著:「這不是為了配合師兄麼。」

  蔻兒想起來師兄的慘狀,忍不住道:「這個配合的倒是好了,師兄眼下慘了,嬈表姐信上說了,已經把師兄攆回小名山了。」

  「攆……」宣瑾昱一時無奈,「這種時候被攆走,師兄他還真是……自找的啊。」

  縱使是給他送過幾次不錯的藥粉的師兄,宣瑾昱也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誇他,這事情辦得簡直糟糕,被攆這也是活該了。

  蔻兒也無可奈何,只能默默為徐嵐師兄歎口氣。

  宣瑾昱忽然道:「既然嬈表姐生了兒子,我們不妨就先生個女兒吧,讓表姐她們饞一饞。」

  卻不料這話聽到蔻兒耳中,她整張臉就垮了,愁眉苦臉看著宣瑾昱:「陛下,我覺著,我們還是不要生女兒的好。」

  「哦?」宣瑾昱不解,「不喜歡女兒?」

  他很期待有一個和蔻兒的女兒,可以把這個小寶貝寵到掌心去疼。

  「不是啊,我也喜歡女孩兒的。」蔻兒搖搖頭,一言難盡地把三份信中徐嵐署名的那份遞給了宣瑾昱,「……但是若是生了女兒,我怕被師兄搶走了去。」

  徐嵐的信很簡單,第一句報了平安,第二句問了好,第三句就直言不諱讓蔻兒和官家趕緊準備生個女兒,他打算來搶。

  蔻兒一張小臉都皺成一團了:「師兄這是非要給嬈表姐弄個女兒去不可啊。」

  宣瑾昱看完了徐嵐的信,沉吟了一聲:「……也無不可?」

  「咦?」蔻兒一愣,「女兒送人都行?」

  「自然不是這樣。」宣瑾昱微微笑著給蔻兒解釋道,「若你我有個女兒,大可與師兄他們做個兒女親家的約定,女兒自然是養在你我身邊,但是多了一對父母疼愛關心。等長大了若是兩個孩子只有兄妹之情,那就不說,若是有緣,我們兩家就能走得再近一步,這樣一來,師兄表姐就可以不用來搶女兒了。」

  蔻兒聽完後,低著頭盤算了下,然後抬起頭遲疑道:「所以陛下這是要給師兄畫個餅麼?」

  宣瑾昱大大方方:「餅我畫了,吃不吃,是師兄自己的事。」

  這個餅只怕師兄撲過來也要吃吧。蔻兒歎了口氣。

  「所以……夫人。」宣瑾昱忽然換了個稱呼,一本正經道,「為了師兄表姐不會被這種事情所煩惱,我們來生個女兒吧。」

  「等等等等……」蔻兒見狀趕緊叫了停,她把手頭上的小籐箱放開了先,立馬又把風嬈嬈的信拿了過來,翻到了那一頁攤開了給宣瑾昱看,「生孩子……好疼的。」

  宣瑾昱掃了眼,見紙上躍然而出的痛苦幾乎要化作實質,不由也猶豫了下。

  現在蔻兒不足十六,平日裡身體運動還比不上風嬈嬈,就連風嬈嬈都痛得受不了,那換做蔻兒,豈不是更受罪?

  信中風嬈嬈的痛苦替換成了蔻兒的哀嚎,宣瑾昱一下子就心裡頭緊了緊,思索著是不是還是太早了,再緩上一緩?

  蔻兒把信折疊了收起來後,一臉憂愁地看著宣瑾昱,半響,她雙手搭在了宣瑾昱的雙臂上,緊緊捏著他,用著十乘十的力氣,彷彿是在給自己鼓勁,蔻兒直勾勾看著猶豫的宣瑾昱,吸了口氣,把自己思考了許久的盤算吐露了出來:「我想了好久了……陛下,孩子你來生,成麼?」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我……怎麼生?

  蔻兒[捧出了一大堆abo雙性男體子宮話本]:陛下看這裡!

  宣瑾昱:……我還有事我先走一步。[玩不起,溜了溜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近蔻兒瞄上了宣瑾昱的肚子, 翻了許多的話本兒,試圖從裡頭找到關於如何讓男人生孩子的法子。

  宣瑾昱不寒而慄, 總覺著自己每天面對著蔻兒心裡頭惶恐不安, 只要蔻兒有時間,目光總會落在他的小腹若有所思, 偶爾一回頭, 對上她虎視眈眈的眼神,宣瑾昱艱難地嚥了嚥口水, 覺著自己可能需要避避風頭。

  短時間內,他不但不敢有想讓蔻兒懷孕的念頭, 甚至不敢提生孩子這種話, 怕蔻兒直接一句讓他生, 這就尷尬了。

  為了躲避一下蔻兒充滿了危險的思想,宣瑾昱決定稍微在政事上刻苦一下,減少了回宮的時間。

  蔻兒自然知道宣瑾昱在躲她, 對此十分不滿。

  生孩子又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為什麼疼的是母親, 而父親就可以免去受苦?不公平極了。

  嬈表姐生孩子時對痛苦的記憶幾乎成倍數疊到了蔻兒身上,她對生孩子已經有了兩份怯意,為此在宣瑾昱與她進行著可能孕育小生命的活動時, 她都會忽然惆悵,可憐兮兮對宣瑾昱說,會不會懷孕。

  宣瑾昱經歷了幾次忽然的襲擊,為了防止關鍵時候被蔻兒嚇, 也為了讓蔻兒安心,索性減少了一些動作,增加了一些不會懷孕的小動作,勉強算是把兩個人的閨房趣事維持住了。

  過了四月沒多久,蔻兒派人去監視的亭太妃與樓婕妤有了動靜,暗衛來報時,蔻兒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確定是派人去北成郡王府給郡王妃送禮?」蔻兒初得消息,忍不住對晚香道,「北成郡王妃不是都去了泉寧州安胎了麼,這人都不在,她送的哪門子禮?」

  「回稟皇后,亭太妃的名義是得知了郡王妃有孕,作為長輩很虔誠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給郡王妃做了一封平安符,時間正好在這個時候,她說無論郡王妃在不在,心意都要送到北成郡王府去。」

  自然,亭太妃送去的可不止一個平安符。

  蔻兒卻是沒有想到,亭太妃這是打算和北成郡王攀上關係了。

  她有些深思,亭太妃別的郡王不找,偏生去找北成郡王,這是不是說,她或許也知道北成郡王的那幾份心思?

  不過說來也並不奇怪,亭太妃常年在後宮,北成郡王開府之前也是在後宮中生長了多年,他與魯王是親兄弟,亭太妃早早對他注意兩份也未不可,或許是猜出了北成郡王的兩份心思,或許是沒有猜著,但是她卻知道北成郡王是個對現在帝王不像別的郡王那樣忠誠,這才挑選了他來做這個幫手。

  蔻兒也好奇,北成郡王到底是怎麼給亭太妃答覆的。

  「郡王妃和風側妃都不在,北成郡王近身的消息得不到太清楚,前去的暗衛回來說,只知道北成郡王手下了亭太妃私下送進去的大量珠寶。」晚香回復道。

  一個在後宮中經營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也掌管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宮權,手頭上雖然拿不出現銀來但是搜羅的珠寶首飾絕對是數不勝數,拿出去了融了上頭的印記,賣出去也是一大筆錢。

  這筆錢,是亭太妃用來和北成郡王試路的,也可以說是用來做交易的,而北成郡王收下了,起碼代表,他或許也會在其中插上一腳。

  蔻兒想了想,覺著陸昭和風琰不在的北成郡王府消息傳遞的太慢,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她派人去往泉寧州,打算看看陸昭的情況。

  到了這個時候,蔻兒就感覺出了陸昭的得用了。平日裡她在,有什麼消息最先知道,也會很妥善的傳遞給她,陸昭離開之後,北成郡王府的消息傳遞就稍微慢上了一步。說到底,還是北成郡王早早就防備了起來,送進北成郡王府的任何人都得不到重用,甚至被排斥在邊緣地帶,沒有一絲一毫接觸到真正事情的時候。也只有陸昭這個他自己求來的郡王妃和自己求來的風側妃,在宣之礎眼中是可信的人選。

  泉寧州算不得太遠,蔻兒傳了消息過去後沒有多久,派去的人就帶著陸昭的消息一起回來了。

  陸昭遞給了蔻兒一封信。

  蔻兒拆開後,第一頁是問安,簡單的一些日常生活起居,泉寧州的風土人情,還在寫對宣之礎的思念,以及讓他放心,她與風側妃在泉寧州很好。

  蔻兒看著挑眉,這樣的內容,不太像是陸昭的風格。

  陸昭從來都是乾脆利落,絕無拖泥帶水,這第一頁不單單是滿篇廢話,還以一個郡王妃身份在不斷關切著宣之礎,蔻兒覺著有些不太對。

  等翻過了第二頁,內容從一日三餐瞬間變了,白紙黑字上明晃晃寫著一行簪花小楷,裡頭的內容讓蔻兒吃驚。

  「私鐵?」蔻兒拿著陸昭的信急匆匆就從中宮去了勤政殿,趁著宣瑾昱不忙,叫了他來內殿,把信遞給了宣瑾昱,宣瑾昱一看,就微微蹙眉。

  「是啊,」蔻兒點了點頭,心有餘悸,「我剛剛看到的時候都嚇了一跳呢。」

  鐵器一般來說多少是有管制,因為鐵可以造兵器,擁有一個地下私鐵倉庫,就可以說,隨時可以造出不在登記內的兵器。

  如果是別人藏有私鐵,算不得什麼,可藏私鐵的人是宣之礎,他的目的,是用來冶煉兵器。

  一個有謀逆之心,早就有了一番小動作的郡王藏私鐵,打兵器,還能為了什麼?

  宣瑾昱把陸昭的信匆匆看完了,裡頭畫著一張泉寧州府邸的概略圖,裡頭用筆圈出了一個位置,那個位置就是陸昭打探到的私鐵底下冶煉兵器的地方。

  「看樣子,朕還是小瞧了他。」宣瑾昱攥著信紙,眼神微微沉重。

  從一開始得知宣之礎的這件事,他打探出來的消息中也都表明了宣之礎能力有限,能做的都是些小打小鬧,如果他真有了什麼動作,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無流血直接鎮壓。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一個兵器庫,現在還不清楚是否有流向外頭的兵器,多少就有一定的盲區,到那個時候,說不定會有動武的時候。

  宣瑾昱面色冰冷,視線投在遠處裊裊升起煙霧的香薰爐上,微微有些後悔。

  身為帝王,他肩負著黎民蒼生的眾人,能夠把一切控制在不會對百姓造成任何影響的範疇內是他的責任,而他一時疏忽,沒有發現宣之礎私藏鐵器之事,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造成百姓的恐慌。

  看樣子,不能再拖了。

  蔻兒見宣瑾昱面色不好,她連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來陸昭的確是厲害,她去泉寧州的時候,我還以為或許要些時候才能得到些消息呢,沒想到沒有兩個月就能把這麼關鍵重要的消息弄到手,比起風琰來厲害的多。」

  提起風琰,蔻兒又表情一扭,她忍不住想到這個假扮女子嫁進北成郡王府做側妃的暗衛,居然就這樣讓陸昭……懷了孩子。

  都是不省心的啊……

  她立馬又轉移話題:「而且說起來,泉寧州的外家對宣之礎也算是不錯了,這種誅九族的事情也敢陪著宣之礎去做。」

  「許多年前,他這個外家就很厲害了,支持魯王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孫子推上高位。」宣瑾昱淡淡道。

  一個有外家鼎力支持的魯王,一個同樣有外家支持的宣臣也,當時的他什麼也沒有,搖搖晃晃在他們中間掙扎博得一線生機,現在回想一下,也能憶起當時的險象迭生,喘不過氣的壓抑。

  「支持了大外孫,大外孫死了又要支持小外孫,宣之礎他這個外家才是最有想法的人吧。」蔻兒忍不住道,「哪有這樣的人家,死了一個了都還不消停,悄悄摸摸背地都還要搞這些。」

  「誅九族的大罪,他們定然是得到了相應的賣命錢,不可能單純憑藉著一個外孫這樣的關係,就能讓他們一族的人去豁命。」宣瑾昱輕聲道。

  這些人如果說是願意豁命去做一件事,那麼定然是要看見曙光的,所以當初魯王勢大,一則是因為母親位份高,在先帝面前有兩分面子,早早兒鼓動過群臣,也有一番班底,而看見了魯王的曙光的外家,自然是不遺餘力去幫助他,給魯王加大了不少的籌碼。

  現在的宣之礎除了一個外孫的身份外,應該是沒有任何讓他外家覺著有投入價值的地方,那麼只能是宣之礎花了大代價,用酬勞買來的幫助。

  蔻兒也納悶:「可是明顯要失敗的事情,就算用再多的錢來換也划不來啊!如果把宣之礎換成是魯王的話,還有兩分想得通。」

  「嗯?」宣瑾昱忽然抬眸看了蔻兒一眼,他心中閃過了一絲飛快的思緒。

  蔻兒忽然想起什麼好玩的似的哈哈一笑:「你說會不會魯王沒死,宣之礎就是在給自己哥哥鋪橋搭路?不然怎麼他外家這麼不要命的相幫!」

  笑著笑著蔻兒戛然而止,她看著對面沉默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笑意的宣瑾昱,嚥了嚥口水,緩緩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道:「……不會吧?」

  她真的只是隨口說的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先帝時期, 魯王和宣臣也是兩個太子人選競爭最激烈的皇子,同樣, 在競爭失敗後, 魯王被賜自盡,宣臣也被過繼給慎王名下, 都徹底失去任何角逐之力。

  宣臣也和宣瑾昱是兄弟, 就算有著些不愉快的過往,相比較別人, 宣瑾昱對他還是一直留有幾分餘地。

  魯王則不一樣了。

  一個與他有著舊怨,關係僵硬而危險的不同母的兄長, 還在當初他勢弱的時候多番打壓他, 與他之間非但沒有任何兄弟之情, 有的只有欲除之而後快的殺意。

  魯王在當時宣瑾昱與宣臣也之間出了問題後想法子摻了一腳試圖就此要了宣瑾昱的命,好在當時宣瑾昱因為眼疾被秘密送走,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讓魯王無法得手。

  而宣瑾昱眼疾好了之後, 強勢回到京城,與魯王掀開了最後一戰,最後他慘勝, 魯王則因為被他掀起了早有稱帝之心試圖對先帝有不敬之意的籌算,被先帝厭惡懼怕,再加上當時宣臣也與他順水推舟堆到他頭上的一些大罪過,導致了魯王被問罪下獄。

  而下獄之後沒有多久, 魯王就被賜自盡,從此消失。

  死亡是一個一筆勾銷生前種種的事情,自從魯王死後,關於他的一切就消失了,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對已死的魯王投入什麼關注。

  然而今天蔻兒的話,卻讓宣瑾昱從另一個雖然荒謬,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去想了想。

  若是,魯王沒有死呢?

  一個宣之礎的確不足以讓他的外家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去鼎力相助,但是如果魯王沒有死,這個曾經有過問鼎帝座實力的皇子,自然值得他的外家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捧起。

  如果按照這種思路去想,那麼也就不難解釋為何宣之礎明明沒有任何實力,卻還背地裡做著這些小動作了。

  宣瑾昱揉了揉蔻兒的頭,有些複雜:「皇后真聰明。」

  蔻兒一臉忐忑:「……陛下,這種事情應該不太可能吧。」

  一個被賜死的王爺詐死,等到新帝登基好幾年,才讓自己的弟弟做此等謀逆的事情,魯王無論是死是活,他在官面上早就是個死人了,一個早已經死透了的王爺就算重新振臂一呼,又有幾個人會相信他的話,更別提要效忠於他,做出對江山社稷不穩的大不敬之事?

  「多留意兩份總沒有錯,」宣瑾昱思考過後,覺著還是謹慎為妙,「北成郡王府要加大監視,想辦法把他在府內所有的行動都要掌控。」

  「這樣的話還是需要陸昭或者風琰才行,」蔻兒道,「宣之礎警惕性太強,別人都靠近不了,得到的消息多少有些紕漏,論近身,還是他的郡王妃和側妃能有優勢。」

  只是陸昭現在以安胎的名義在泉寧州,風琰在側照顧,兩人都不在北成郡王府,這還是個麻煩事兒。

  「現在不急,給陸昭傳話,隨時準備著返回京城,到時候有了一兩分準備,重擔繼續交給她就是。」宣瑾昱道。

  現在不足五月,陸昭的身孕也有六個多月,再有兩個多月不足三個月,就是她的生產期,讓她以生子為由返回京中,並無不妥。

  至於陸昭擔心的孩子問題,蔻兒也想過,大不了在京中她想法兒派人去把孩子替換了出來就是,總要給她留下一個後路。

  有了方向,派人去做事就簡單的多。宣瑾昱投入了一些人手開始去翻尋多年前魯王入獄後的舊事,力求找到他是死是活的靠譜證據;另一方面則是監視宣之礎,看看他是否有些固定行為。

  魯王的事情過去了好多年,查起來不是很容易,暫且沒有任何訊息,也只有北成郡王府得了些消息,消息傳過來說,宣之礎的大概動向中有一些固定的時間會消失不見,與之前陸昭傳遞回來的消息吻合。而消失的地點則不明確,還需要繼續監視。

  蔻兒派人去了泉寧州,具體也沒有說,只讓陸昭看著時間,想法兒把那邊可以得到的消息打探全了之後回來京城,宣之礎身邊的近況還是需要她來才是最妥當的。

  天氣熱起來的時候,蔻兒一直在中宮足不出戶的,忽然想起來她需要給亭太妃和樓婕妤製造一點機會,尋思了下,開始了她的每天早出晚歸。

  蔻兒對外宣稱的是她入宮都快一年,除了中宮外哪裡都不熟,日後畢竟要待一輩子的地方,總要知道些一二才是。

  她素日裡無事,就帶著四個暗衛宮女乘著肩轎沿著中宮往內宮深處去逛,每天走走停停,一開始排場還大,十幾個宮女黃門寸步不離,到了後來她天天出去,有時候還會把崔才人叫來陪同一起,或者帶著公主們一起,身邊帶著的人就漸漸少了些,八個大宮女輪流替換,卻從來沒有把四個暗衛替換下去過。

  後宮因為宣瑾昱幾乎不涉足,許多都維持著先帝時期的光景。而先帝是最熱衷奢華的,許多宮殿建造的富麗堂皇,到處都有亭台樓閣,小憩的涼台。

  蔻兒聽濃香提起,先帝荒唐,經常在這些地方幸宮妃,所以處處都有這種落腳的地方。

  青天白日,大庭廣眾之下幸宮妃?蔻兒正路過一處水榭歌台,精緻細膩又帶著一絲靡靡之色,聽到這話,忍不住為先帝妾們感慨了。

  先帝還真是個人中渣滓,先帝妾們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進他的後宮。

  蔻兒看著這些瞧著景色不錯的建造,心裡頭厭惡極了,她令濃香把知道的一些地方地點名稱列舉出來,做了個規劃,立即準備著把這些個地方全部拆了重建。

  這件事蔻兒告訴給宣瑾昱後,宣瑾昱也很贊同。他對於先帝的許多做法都是十分的看不慣,只是他幾乎不駐足後宮,沒有在意過這些小事,但是既然知道,自然難免厭惡,拆了重建也好,畢竟這裡不再是先帝的皇宮,而是他的皇宮。

  不過宣瑾昱好似被提點了什麼,他想了想,一臉認真的問著蔻兒:「如果在山上新修一座避暑私宅,誰也不許去,只有你我二人的時候,我能不能……」

  「不能!」蔻兒斬釘截鐵打斷了宣瑾昱的話,怕讓宣瑾昱感覺不到她的心情,又加了一句,「我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配合你的!」

  夫妻情事對她來說在自己的寢殿中就算有光都帶有兩份羞澀了,白日宣淫,還是露天之地,她才沒有那麼厚的臉皮!

  宣瑾昱聞言,悄悄掩住了眸中的一絲深意,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好脾氣道:「好,不配合就不配合。」

  無妨,反正又不是只有互相配合這種方式,別的夫妻情趣,多得是。

  或許是讓自己的小妻子再接觸一些新鮮知識的時候了,宣瑾昱如是想著。

  皇后第一次對後宮下達了旨意,女官們很快就開始準備,上報了去之後,把這些地方的建造圈了起來開始拆了重新建造。

  一時間宮中許多地方大大小小的亭台樓閣被拆了不少,經常就是工部的人在女官的帶領下進來出去,羽衛軍的侍衛們也時不時就進來出去的,導致後宮難得一見外男經常在的現象。

  好在宮中除了太妃沒有兩個宮妃,也撞不到。

  後宮中的大小庭院建造在蔻兒的命令下可以說是在短時間內拔地而起,水榭歌台涼亭樓閣重新出現在原來拆掉的地方時,完全變了模樣,比起先帝時期的艷麗奢靡,要素雅許多。

  工部的人第一次接到皇后的命令,做得兢兢業業,完全利用起時間,在短時間內完美的完成了蔻兒交代的建造。

  大概因為不算什麼麻煩的活計,再加上工部派來的人分作幾波,幾處兒一起動工,等到完成後也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蔻兒只覺著吩咐下去不久,工部日夜勞作,很快就完工了。

  完工後,蔻兒叫了幾個太妃與樓婕妤三個宮妃並公主們一起去走走看看,新修的亭台還帶有一絲木頭的香氣,空氣中全是清新自然的味道,沒有任何添雜。

  「這裡真不錯,嫂嫂,潤兒可以來這裡玩麼?」新建的亭台樓閣都是比較符合蔻兒的喜好,而她不過十六的少女,與這些年紀錯差不算大的小姑們自然喜好差不太多,幾個公主轉了一圈後,都滿口稱讚,潤兒倚著浮雕欄軒,俯視池中紅黃白黑雜色錦鯉,難得喜愛流露與表面,笑著對蔻兒說著。

  「自然是可的。」蔻兒笑吟吟道,「這裡頭對你們並無限制,想來時只管來就是。」

  這裡是池塘邊稍微向內嵌入的亭台,四面通透尚未垂紗,蔻兒說著,隨在她身後的人也都聽見了去,樓婕妤難得主動問道:「妾也可以來麼?」

  蔻兒慢慢看了樓婕妤一眼,嘴角揚起一抹笑,柔柔道:「自然可。」

  亭太妃見狀也笑著說道:「瞧著這些都是不錯的,到底是皇后明智,新修了之後與以往相比好上太多,令人喜愛呢。」

  蔻兒則含笑道:「既然喜愛,那不妨就在此舉辦個宴席吧,一來慶賀新建落成,這二來嘛……」

  她掃視了一眼大家,笑語盈盈:「大家都是難得有鬆快的時候能好好聚聚,借此在一處兒飲酒作樂,好好鬆快鬆快。」

  蔻兒好整以暇地把目光從亭太妃並樓婕妤身上快速劃過,收回視線的她歪了歪頭,淺淺笑著。

  這麼長時間的籌備,現在她主動給她們伸出去了餌,不怕她們不咬。

  一百二十章

  時間踏過初夏, 距離蔻兒與宣瑾昱去歲大婚的日子也近了,蔻兒借此為由, 把舉辦宴會一事交由了亭太妃負責。

  之前亭太妃主動請纓過幾次, 蔻兒基本沒有駁過她,都許了她, 如今叫她來幫忙, 也很順理成章,亭太妃接到消息立即前來中宮, 笑吟吟對蔻兒表了表衷心,只是她應承了下來之後又猶豫了下, 道:「妾身尋思著, 既然是後宮的新建, 若是只請了公主們,對皇子們大約有些偏頗,如今宮中的皇子們年歲也不大, 妾身覺著不若一起,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子們?蔻兒聞言微微挑眉:「本是一家人, 無何不可,亭太妃看著安排就是。」

  得了蔻兒准話的亭太妃含著笑應了,等她離開後, 蔻兒臉立即垮了下來,忍不住歎氣:「真是好大的心啊。」

  皇子中也有兩個十三四的,男孩子這個歲數正是長得快的,去歲時相見還有著孩子氣息的那幾個皇子, 今年見時已經有了少年氣息,長得個子都比蔻兒高出了不少,到了年末都是要準備給他們開府的時候了。

  亭太妃的盤算,蔻兒哪裡還能不知道。

  只能說不愧是廝殺了多年的人,手段就是毒辣。

  蔻兒猜得出來,身邊幾個暗衛宮女也多少有些瞭解,立即派出了幾個暗衛去把年紀在十三四的皇子們都暗中監視了起來,去看看有沒有亭太妃或者樓婕妤的人去和他們接觸。

  亭太妃接手了操持宴會一事之後,就像模像樣到處找太妃們商量,又順理成章去找了樓婕妤小坐了片刻,不同於在太妃們那裡真正的聊宴會,在樓婕妤那裡小坐的片刻,卻是悄悄交流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只不過亭太妃前腳剛從樓婕妤那兒走,後腳關於她們對話的所有內容已經書寫成紙,遞到了中宮來。

  正是晚膳時候,宣瑾昱與蔻兒坐在一處兒時,暗衛遞來了消息,宣瑾昱接過一看,眉毛高高挑起,看著蔻兒:「你就任由她們這樣盤算?」

  蔻兒細嚼慢咽吞下口中食物,接過內容看了眼,淡定道:「且讓她們去做,我身邊早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還是太冒失了。」宣瑾昱一直都不太贊同蔻兒的這個做法。

  蔻兒放下筷子,無奈對宣瑾昱說道:「若是不讓她們正面鬧出來這種謀害皇后的事情,被抓個現行,很難把她們徹底處理。」

  蔻兒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我的打算是藉著這個機會,順便把宮中的那些曾經有各種心思,現在暫時按捺著的太妃也一次解決了。」

  亭太妃偷情,當時被樓婕妤撞破的時候順便破壞了現場的證據,就算抓住了錢侍衛,亭太妃也可以一口咬死是和樓婕妤出來玩被一個膽大妄為的侍衛襲擊,而且這種決定了她生死的事情,亭太妃絕對會拚死掙扎,她浸淫了多年後宮,手中有些保命的手段也不為過,所以在那種情況下,很難給她直接定罪。

  樓婕妤也是,投放巫蠱娃娃,同樣也是因為和亭太妃的事情撞在了一起,暗衛沒有辦法去抓現行,之後再想讓她認罪,就更困難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們自己送上門來,做一件誰都不能保住她們的死罪。

  亭太妃和樓婕妤聯手想要對蔻兒下手,蔻兒就順水推舟,讓她們去籌劃,其中不斷把證據收集起來,只等著最後關頭的致命一擊。

  而在皇后被太妃后妃下手的情況下,她對這些太妃有移情厭惡之情也就正常了,除了那幾個有孩子的,其他的就能直接借此機會清理出宮,日後後宮就徹徹底底太平了。

  宣瑾昱知道蔻兒的籌劃,只能是盡量多加派人手,確保萬無一失。

  很快,新建的亭台樓閣附近全部佈置了起來,亭太妃請蔻兒先去過目的時候,蔻兒看見那周圍新堆了不少的盆花,嘴角微微揚起:「亭太妃辛苦了,佈置的不錯。」

  「妾身哪裡談得上辛苦,不過是為皇后做事罷了。」亭太妃笑著道,「妾身依稀記得皇后愛花,就順手置辦了些,想著若是入了皇后的眼,能讓您歡心一二,妾身就算是做對了事兒了。」

  蔻兒掃過去,這些堆花擺放的位置很講究,正好是沿著一條通往湖心亭的小徑和一條通往附近一處排竹涼亭擺放,若是從席宴上起身想要離開,很容易跟著這佈置好的沿花小徑而走。

  「亭太妃……有心了。」蔻兒看過之後,笑吟吟對身側一臉謙順的亭太妃道。

  「皇后喜愛就是妾身的福氣。」亭太妃笑著請蔻兒去看了看她裡頭的擺置,這些基本都是細枝末節,蔻兒大概看了看後,沒有多說什麼,只誇了誇亭太妃。

  等她回去之後,對於目前的情況已經掌握在手,沒有什麼超出她預計的事情,對於三天後的宴會,自然也就期待了些。

  陸昭從泉寧州回來了,就在宴會的前兩天,一回來,她就悄悄令暗衛給蔻兒帶了封信,把泉寧州的情況和她初回北成郡王府的情況如數上報。

  蔻兒得知陸昭回來,著實是開心了下。這個北成郡王妃可以說是她手中最有用的一個暗探,陸昭也著實厲害,一回來就給了她新的消息,都是其他的暗衛沒有探查出來的。

  宣瑾昱立即給陸昭傳令,要她盯緊了宣之礎的一些舉動,時刻來報。

  陸昭也察覺到了帝后些許的緊迫,繃緊了精神,想法兒從宣之礎身上套到一些得用的信息。

  宴會當天,蔻兒換了一身縐紗的襦裙,外頭加了一件淺色的大袖衫,高高束起的髮髻中插著兩根別緻的髮簪,耳朵上墜著套著金絲的珍珠耳墜,打點妥當的時候,蔻兒又把早一天就準備好的師父送給她的藥丸選出了一些,並一包銀針放進了袖中,這才帶著宮女們施施然出門去。

  初夏時多有雷雨天氣,但是宴會當天還算不錯,晴空朗朗,萬里無雲,加了華蓋遮擋陽光的肩轎一路慢慢悠悠晃到了堆滿花堆的亭台附近。她下轎的時候,以亭太妃為首的太妃們,公主並皇子們,以及樓婕妤和她身邊的一個宮妃都已經到齊了,齊齊欠身對她行了個禮。

  「今兒不過是聚眾消遣消遣,大家不必拘禮,隨意些就是。」蔻兒在上方落了座,含著笑看著她們,口吻十分和氣。

  她的身邊左右下首兩個位置,一個是阿饞,一個是瑁兒,都是公主,之後才是亭太妃並樓婕妤。

  這裡是四面通透的亭台,九柱垂著花籐,編著鈴鐺的流蘇在矮簷上掛了一排,風一吹,清脆琳琅,叮鈴作響。

  崔才人徹底成了教坊司的女官了,她一身輕飄的華服而來,帶著身後的歌舞伎們,在湖中圓台上翩翩起舞,又有她準備的歌伎在不遠處的花叢中撫弄琴弦,輕聲吟唱。

  公主們對此喜愛,看著湖中的舞伎,瑁兒和潤兒年紀大一點,更能欣賞其中的美韻,看著看著褪了手腕上套著的釧兒走到欄軒處,瞄準了不遠處的圓台把釧兒拋了出去。

  這一行為引起了其他幾個公主的興趣,幾個公主都聚在一塊兒,用手腕上套著的手串兒去扔,好在那一處兒圓台夠大,掉不到水中也砸不到舞伎身上,寬闊的平台上空地很大,足夠讓她們玩很久了的。

  皇子們在最後陪坐,都是男孩子,對這裡充滿了女子柔婉的佈置不是很感興趣。再加上年紀不大,還沒有到對女子產生興趣的時候,對面的舞伎跳得再好在他們眼裡都沒有什麼吸引力,與姐妹們興高采烈的模樣不同,他們大多感覺無聊,只是礙於皇嫂相邀才會老老實實坐著,掃兩眼拍拍手然後低頭吃。

  亭太妃率先端了酒杯,起身對著托腮專心看歌舞的蔻兒含笑道:「皇后難得和妾身們一塊兒聚聚,妾身托大,斗膽向皇后敬一杯酒,恭祝皇后長樂無極。」

  蔻兒慢慢悠悠抬起眼皮掃了一臉真誠含笑的亭太妃,半響,她抬起了小几上銀酒杯,裡頭的酒在花香的把控下只有一個杯底,不過外頭看不出來,她端起酒杯後笑著道:「那本宮就多謝亭太妃吉言了。」

  她抬袖遮擋,微微傾斜酒杯,酒水沾了沾唇就算結束。她放下酒杯的時候,只見亭太妃一口飲盡杯中酒,然後自己取了酒壺來給自己又斟滿了一杯,再次抬起了酒杯,衝著蔻兒笑道:「妾身第二杯酒,祝願皇后與陛下琴瑟和鳴,恩愛無比。」

  蔻兒剛放下酒杯,聞言微微挑眉。這種祝福的話她還是願意聽的,更何況,亭太妃敬酒,她若是不喝,豈不是讓她們的戲唱不下去了?

  皇后身邊服侍的斟酒的宮女是晚香早就安排好的,這宮女端著酒壺朝蔻兒杯中添酒的時候,瞧著一直在倒,時間也足夠滿滿一杯酒,但是杯底的酒卻只有一個底兒。

  蔻兒裝模作樣延長了飲酒的時間,剛放下酒杯,就見亭太妃一鼓作氣端起了第三杯酒,笑吟吟道:「都說三杯起,妾身也斗膽敬皇后第三杯,祝願皇后早日誕下麟兒,得有東宮。」

  蔻兒似笑非笑看著亭太妃,打趣道:「今兒亭太妃這是打算灌醉本宮了麼?」

  「皇后勿怪,不過是皇后說了今兒不必拘禮,妾身又是個貪杯的,打著給您敬酒的名義多飲那麼幾杯罷了。」亭太妃笑道,「不過話是妾身的肺腑之言,妾身真是盼著東宮呢。」

  蔻兒任由那斟酒的宮女又給她添了一個杯底,笑吟吟飲了去。

  不多時,樓婕妤也站起了身,踟躕了下,低聲道:「妾身以往多有愚鈍之時,多虧皇后不計較,妾身感激不已,趁著這個機會,妾身敬皇后一杯。」

  蔻兒手指輕輕屈起,在小几上叩了叩,乾脆利落地回絕了:「免了,樓婕妤日後稍微聰明點,別讓本宮煩心就是。」

  她可有對亭太妃留些顏面,一則是她好歹佔著先帝妾的身份,二則,亭太妃幫助她操持過宴會。至於樓婕妤,她至始至終都未給她過好臉色,這個時候樓婕妤敬的酒,她自然是可以不用搭理的。

  樓婕妤的表情有些怪,被落了面子有些掛不住,眼中的緊張卻也稍微鬆了松,她乾笑著自己飲了酒,悄悄坐了下來。

  之後蔻兒就陪著公主們說話兒,偶爾照顧下最後邊百般無聊的皇子們。太妃們還能左右和別人說會兒話,而樓婕妤只能和她身側的宮妃低語,兩個之間彷彿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乾巴巴幾句後就各自沉默。

  蔻兒坐在高位,托著腮視線落在遠處的歌舞上,眼角的餘光時不時捕捉著席中的動靜。不多時,新的菜色端上來時,蔻兒忍不住在心裡輕輕笑了。

  秋葵啊。

  切成片擺盤的秋葵看著顏色鮮艷,青翠欲滴,配著一碟蘸醬,令人看著就有食慾。

  魚貫而來的宮女們第一個先送到蔻兒桌上,其他依次順後,等宮女們小步離開後,亭太妃笑道:「今年的秋葵熟的早,妾身尋思著是味不錯的菜餚,就做主添了進來,還請皇后嘗嘗是否合口?」

  蔻兒掃了一眼被切得很薄很薄的秋葵片,勾了勾嘴角,伸手慢吞吞夾了一片,沾了沾醬,用過後微微笑道:「味道不錯。」

  皇后動了筷子,底下其他也紛紛動了筷子,只是公主們在吃的時候,有太妃擋了擋:「這東西有些寒,你們年歲小,少吃的好。」

  亭太妃笑道:「少吃一點倒不打緊,沒得在今兒拘著她們。」

  話雖如此,那幾個年紀小的公主到底是在太妃們的照顧下,沒有怎麼吃。

  過了沒一會兒,亭太妃又笑著攛掇著其他太妃們給蔻兒敬酒,打著拉近關係的旗號,其他太妃們有的笑著起身自己飲了一杯,並未讓蔻兒跟著喝,但是有幾個卻老老實實起身,說著祝福的話兒,給蔻兒敬酒。

  蔻兒不好厚此薄彼,太妃們的敬酒,她多少都會喝一些。只是她喝的酒本就與亭太妃準備的不一樣,又每一杯都只是一個杯底,瞧著她不斷端起酒杯,實際上喝的加起來都不足一兩杯。

  過了會兒,蔻兒悄悄在濃湯中化了一顆藥丸喝了去,不多時,她的臉頰浮起了紅暈,稍微透露除了微醺之姿。

  亭太妃這時流露出了一些關切:「皇后可是喝的有些多了?」

  蔻兒手撐著腮,眼中水波流動,聞言含笑道:「本宮並未多喝,怎麼就說本宮喝多了呢?」

  往往醉酒的人都說自己沒有喝,而清醒的人總是會假裝自己喝了許多。這是蔻兒在風家時與表兄表姐們一起時學來的,如今學以致用,正好用得上。

  亭太妃眸光一閃,她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對著身邊的太妃低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邊的人聽見:「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該給皇后敬酒多了。」

  其他幾個太妃紛紛安慰亭太妃,只看著蔻兒有些犯難。

  皇后醉酒,這該怎麼辦?

  蔻兒笑吟吟垂著眼簾,透過窄窄的視線把在座的反應都看在眼裡。

  身邊的四個暗衛宮女們都在,蔻兒也比較有恃無恐,打算再添把火,刺激刺激亭太妃的時候,涼台外有個身形高挑的宮女遠遠兒伏了一禮,說是有事要給皇后稟報。

  這個時候,什麼事兒會這麼重要,要到宴會上來說?

  那宮女被攔下時,只說到,和皇后表姐有關。

  皇后一個關係親密的表姐這件事,宮中的太妃們宮妃基本都知道,耳聰目明也知道風嬈嬈有孕生子的消息,如今這個風家的表姐的消息,在蔻兒這裡自然是比較重要的,所有人都沒有多想,等那宮女進來了跪在正中給蔻兒請安後,抬起雙手遞交上了一封信。

  蔻兒掃了一眼這個宮女,只覺這個宮女既陌生又熟悉,再加上這件事不是在她計劃範圍內,她也有些鬧不明白,只是身後的四個暗衛宮女沒有任何一點反應,瞧著目光落在那宮女身上能看得出是認識的,她就直接把這宮女當做了暗衛。

  蔻兒懶洋洋接過信,口中含笑道:「本宮的表姐終於想起給本宮寫信了,還真是等的望眼欲穿呢。」

  她拆著信正要看,底下的有太妃笑道:「皇后與風姑娘姐妹情深,令人羨慕。」

  蔻兒只笑著,她手中翻開了薄薄的一張信紙,目光落在字跡上後,微微一愣,她反應很快,悄悄就掩蓋了這一瞬間,表情維持在剛剛含笑的模樣,快速看完了上頭的幾行字。

  然後她隨手把信紙疊了起來裝回信封,順手交給了濃香:「回去後給表姐準備一下,要最好的。」

  濃香收到蔻兒的眼神,伏了伏身道:「婢子知道了,這就去準備。」

  濃香很快退走,而這個前來遞交信封的宮女就很自覺上前站在了花香的後頭,補了這個空缺。

  蔻兒垂著眸,手指微微屈著在小几上敲了敲,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歎了口氣:「怎麼這麼熱,來人,打扇。」

  這會兒剛剛初夏,並不算熱,蔻兒忽然喊熱,讓亭太妃眼皮一跳,眼見著宮女脆生生應了就要來打扇,她連忙笑道:「皇后這是吃了酒有些發熱,不若去小憩片刻,酒勁發了人就舒服了。這會兒正熱著,妾身怕皇后貿然打扇受了涼。」

  她話裡話外都是對皇后的關切,聽起來,並無不妥。

  蔻兒笑吟吟看著她片刻,視線掃過在座的人,而後輕輕對阿饞道:「今兒我好似吃多了酒,可不敢與你皇兄說。」

  阿饞笑嘻嘻道:「嫂嫂放心,不會告訴給皇兄的。」

  她親暱的囑咐了阿饞後,這才起身,慢條斯理道:「那本宮去小憩片刻,諸位隨意就是。」

  「回稟皇后,周邊的幾個地方妾身來不及佈置,只準備了兩處,」亭太妃陪著笑道,「一處是旭風閣,一處兒是靈塵台,怕是只能委屈皇后在此二中擇其一了。」

  蔻兒看著亭太妃,半響,微微勾起嘴角:「好啊。」

  這兩個地方也是花團堆簇小徑的目的,蔻兒起身離開,在眾目睽睽之下選了旭風閣的方向去了。

  旭風閣的位置距離舉辦宴會的地方算不得遠,蔻兒裝作飲酒無力,讓京香攙著走了進去後,輕輕掩了雙開的大門,裡頭除了她只有四個宮女的時候,蔻兒這才收起了醉酒的姿態,視線一片清明,她卻口中依然道:「本宮飲酒好似真的有些多,太熱了,去把窗子推開。」

  說著這話的同時,蔻兒走到地上鋪著的毯子上坐下了,從頭上拔出髮簪,冷靜地拆開來,把空心的髮簪裡的白色細小藥丸分別遞給了四個宮女,同時她視線掃過那個陌生宮女,頓了頓並未說話。

  四個宮女嚥下她給的藥丸後,去推開了窗子,房間裡有些悶的空氣稍微流通了些後,蔻兒又拔出了另外一根髮簪,令晚香把地毯掀開了一些,她找到木板之間的縫隙,用眼神示意最輕巧的花香去聽位置。

  這幾個宮女中只有新來的還算鎮定,其他幾個都有些茫然,花香小心去聽了聽,片刻後悄悄湊到蔻兒耳邊說了句什麼,又指了指地板。

  蔻兒這才把手中緊握的髮簪拔出簪頭,從裡頭抖落了一些細細的白色粉末,順著花香指出來的地方傾倒了下去。

  這會兒蔻兒就輕鬆了不少,令晚香去倒了一杯水來,融了一顆藥丸進去,一滴一滴地到處傾倒,不多時,水都蒸發了,空氣中多了一絲香甜的氣息。

  做完了這些,重新蓋上了地毯後,蔻兒這才收起了兩根空心的髮簪,在四個宮女有些呆滯的目光下,豎起一根手指,笑瞇瞇地『噓』了一聲。

  她敢以身試險,自然是因為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有著絕對的制勝法寶。

  瞧著時間差不多了,蔻兒好整以暇坐在地毯上,身邊四個宮女掩蓋著心中的複雜,警惕注意著四周狀況,不多時,就聽見一個踉踉蹌蹌的腳步,伴隨著『好熱』『好熱』的喃語靠近了旭風閣。

  來了。

  雙開的門沒有鎖,外頭的人很容易就推門進來,來人腳絆在了門檻上,結結實實摔了個臉朝地,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蔻兒看著於心不忍,揚了揚下巴,令新來的宮女去把這個年不過十四的皇子搬了過來後,她給他餵了一顆藥丸,等他神志逐漸轉醒時,蔻兒毫不客氣一針扎暈了他,把人隨手藏在了垂簾的後頭。

  藏了人沒多久,外頭就響起了各種吵雜之聲,伴隨著幾個不斷尖叫和哭泣的聲音,吵得蔻兒撇了撇嘴。

  果然,這些多餘的人就要早些處理了才是。

  「小的親眼所見!十八皇子進了皇后小憩的地方,與皇后親暱!」一個尖著嗓子的宮女高聲撕吼著,「小的所言句句屬實!」

  蔻兒聞言,阻止了正要上前去開門的花香,微微帶著笑打算再聽一聽。

  外頭腳步聲零亂而重疊,像是有許多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說著什麼,卻吵得一句也聽不清。

  正在這時,樓婕妤的聲音傳進了蔻兒的耳中:「無論如何,大家一起去,有個什麼我們也好應對,總不能因為怕被皇后責罰,而假裝不知此事吧!」

  「這……」亭太妃的聲音有些猶豫,「若是真的……不太好吧。」

  「這個宮女已經嚷的人盡皆知了,這個時候還猶豫什麼,只能去得罪一下皇后了。畢竟禍亂後宮這種事情,是死罪啊……」樓婕妤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狠意。

  聽到這裡,蔻兒嘴角微微一勾,站起身手中搖著小扇,慢慢走到窗欞邊,看見了不遠處聚集的太妃與宮妃,還有不少宮女們,眼中露出一絲玩味,輕聲道:「都聚在這裡,怎麼,打算給本宮準備什麼驚喜麼?」

  蔻兒的聲音一出,所有人驚了一跳,回頭看見倚窗含笑滿臉深意的蔻兒,瞠目結舌。

  其中亭太妃和樓婕妤的臉色驟變,樓婕妤脫口而出:「你怎麼沒有……」

  話到一半,樓婕妤立即反應過來,死死咬著唇嚥下了未盡之言。

  蔻兒笑吟吟道:「我怎麼沒有什麼?」

  樓婕妤根本不敢搭話,搖著頭蒼白著臉。

  蔻兒眼神掃過一頭霧水的眾人中眼神躲閃的亭太妃後,一改剛剛溫聲細語的模樣,擲地有聲:「來人,給本宮拿下為禍宮中的亭太妃與樓婕妤!」

  一百二十一章

  得了吩咐, 左右的黃門直接上前從人群中按住了亭太妃與樓婕妤,把兩個人壓著肩扣牢了。

  皇后忽然下令按住亭太妃與樓婕妤, 這種變故讓其他的太妃們大吃一驚, 這會兒她們不由慶幸,還好當時知道這裡會出事, 沒有讓公主皇子們來。

  亭太妃被按下後, 立即輕聲道:「妾身有罪,不該妄聽底下人胡言亂語, 甘願領罪。」

  蔻兒聞言嗤笑道:「亭太妃不必玩這套心眼,本宮抓你, 自然有抓你的理由。」

  其他太妃們也犯了嘀咕。

  這剛剛是有宮女跌跌撞撞跑來說撞破了皇后和十八皇子的私情, 一眾人急得不得了, 而等她們趕到了旭風閣,現場卻立即大反轉,皇后不但沒有任何事情, 反而抓了亭太妃與樓婕妤。

  這樓婕妤剛剛說話是過分了點,但是這應該也不是皇后下令抓她們的理由。所以這其中, 定然還有什麼她們不知道的東西存在。

  太妃們互相看了眼,低頭不語。

  都是在後宮中搏殺出來的,誰不知道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彎彎繞繞的構陷,這種情況,她們自然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唯獨十八皇子的養母陳太妃一顆心提在嗓子眼, 一臉愁容。

  蔻兒不緊不慢扇著扇子,把室內帶出來的一些香甜的氣息吹散了後,看著被壓住臉色發白的樓婕妤和亭太妃,口齒清晰道:「先帝后妃華容亭氏,陛下后妃婕妤樓氏,合謀一起,陷害本宮與十八皇子,罪無可赦。」

  陷害皇后與先帝皇子?

  太妃們一聽就倒吸一口涼氣,視線投向亭太妃時掩不住的複雜。

  所以剛剛來的那個小宮女口中言之鑿鑿的皇后與十八皇子有淫穢後宮的事情,是亭太妃下手用來陷害皇后的?

  可是,她有什麼理由去陷害皇后?!

  太妃們不解,亭太妃更是爭辯道:「皇后,妾身哪裡是敢做這種事的人!且不說妾身是否有動機對您下手,就單憑妾身的實力,又怎麼可能做出誣陷皇后和十八皇子的事情呢?」

  蔻兒搖著扇子,令花香去開了門,大大方方敞開了來,讓那些太妃們進來。

  黃門宮女們先是壓著亭太妃與樓婕妤進去跪在地上,其他的太妃們磨磨蹭蹭跟在後頭,互相看著臉色才慢吞吞進去,也不敢亂看,都低著頭,也只有陳太妃忍不住弱弱道:「皇后,不知十八皇子……」

  剛剛來的小宮女說撞破了十八皇子和皇后的私情,就算這件事是被誣陷的,那麼十八皇子也該在這兒才是,怎麼房間內空蕩蕩的,看不見人。

  蔻兒走過來,揚了揚下巴,晚香這才去牆角垂紗後頭把昏迷的十八皇子抬了出來。

  一看見一身整整齊齊昏迷的十八皇子,陳太妃當場就怒了,一擼袖子衝過去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亭太妃的臉上,並啐道:「呸!你個不要臉的老騷婦,居然敢害我兒!打死你個賤人!」

  亭太妃被按著躲不開,唉喲呻吟著:「……別打了,我沒有,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誰?!當年也用過這種手段害死了齊修容吧!別以為我們不說就是不知道,你個老陰毒女人!下作無比的賤人!」陳太妃氣急,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十八皇子眼看著就要年滿十五出宮開府,等於她苦盡甘來有了未來盼頭,卻不料眼下亭太妃居然用她兒子來下手做圈套,這幢事若是成了,十八皇子定然沒命,等於生生要了她的命,她豈能不氣?

  一時氣急,陳太妃口中說出來了舊事辛密,亭太妃眼神一閃,哀哀叫著:「我不知道你在說說什麼……」

  陳太妃氣不過,疾步走到蔻兒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手一抬指著亭太妃道:「稟皇后,妾身要出首亭華容!她在十九年前陷害了一個有孕的妃子導致一屍兩命,十七年前參與慧夫人欺壓謝華容——也就是當今太后,讓太后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一個多時辰,留下病根。還有十三年前,她用類似的手段構陷了當時最受寵的一個修容,導致修容不堪受辱投繯自盡。一樁樁皆是她亭氏所為!」

  空蕩蕩的旭風閣不過新建,裡頭的擺置很少,陳太妃的話在房間中迴響,擲地有聲而充滿了怒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心虛。

  亭太妃嘴皮一抖,她看著陳太妃,又看了眼面色波瀾不驚的蔻兒,落著淚道:「妾身……妾身都不知道還有這種事,陳姐姐,也不知道我是哪兒得罪了你,要這樣誣陷於我。」

  陳太妃冷笑:「你對我兒下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會得罪我麼?還是你覺著得罪了我也無妨,反正我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你的?」

  亭太妃臉上陰晴不定,卻只一個勁兒哭著委屈。

  蔻兒聽了半天,笑吟吟道:「樓氏,你有何話要說?」

  樓婕妤沒有亭太妃那麼好的定力,她已經有些慌了神,死死咬住嘴皮,半響才勉強道:「妾身冤枉。」

  「冤枉……呵,」蔻兒不屑道,「你還真有臉喊冤。」

  樓婕妤不敢說話了,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蔻兒道:「樓氏你做了什麼你心知肚明,同樣,你可能不知道亭氏的打算,若是本宮告訴你,亭氏另有圖謀,打算把這件事的責任全部推到你身上人,讓你做替死鬼呢?」

  「什麼?」樓婕妤大吃一驚,忍不住去看亭太妃。

  而她這一個舉動,讓亭太妃默默洩了氣。

  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亭太妃勾結了樓婕妤對皇后意欲不敬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其中還牽扯到了一個皇子,這幾乎可以說是新帝登基以來後宮中發生的最大的事情了。

  這會兒外頭的侍衛也匆匆趕來,以重寧為首的羽衛軍立即包圍了整個旭風閣,重寧走到蔻兒身邊行了個禮道:「稟皇后,陛下口諭,那邊一切妥當,這裡一切依您的意思辦。」

  蔻兒一聽就微微笑道:「哦?陛下還真是迅速!」

  到了這會兒,一切都已經在帝后的掌控之中,蔻兒才走上前用扇子挑起亭太妃的下巴,湊近了點,輕聲說道:「和魯王勾結,亭氏,你有幾條命?」

  她的聲音又輕又細,除了亭太妃外無人能聽得見,而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入了而後,亭太妃徹底失態,整張臉上充滿了灰白,她嘴唇哆嗦著,眼中透露這一股絕望。

  蔻兒說了這句話後就鬆開了亭太妃,搖著扇子退後了兩步笑吟吟問:「亭氏,陷害本宮與十八皇子這事,你認不認罪?」

  亭太妃一改剛剛嘴硬的模樣,她聲音幾乎都不穩,斷斷續續道:「……妾……妾身……認罪。」

  她這裡一認罪,樓婕妤就慌了:「皇后明鑒,這事和妾無關,都是亭太妃的意思!」

  亭太妃卻道:「稟皇后,這件事是樓婕妤威脅妾身的,誰都可以無罪,唯獨她不行!」

  蔻兒聽著她們的話,嗤笑道:「別爭了,你們倆都有罪,現在可不敢撕破了臉,到時候還要一道作伴呢。」

  這會兒那些太妃們才算是知道,亭太妃與樓婕妤絕對是對皇后做了什麼事。而皇后大概是早就知道,來了一出請君入甕。

  她們低下了頭,再也不敢小覷這位不足十六歲的皇后。

  蔻兒想了想,之後的事情不可以讓這些太妃們知道,就施施然道:「公主和皇子們都還在等著,別讓她們多心,你們回去把她們安撫好了,什麼事兒就別說了,免得嚇到了她們。」

  「妾身省得,安華公主那兒妾身也會注意一二,絕對不會讓她們知道半分。」有太妃立即就出來表了態。

  皇后明顯是有話要說,太妃們三五一團齊齊告了辭退出了房間,而崔才人圍觀了這一出後,利索伏了一身快速走開,唯獨那個一直跟著樓婕妤的美人整個人慌了,不知所措。

  蔻兒派了個宮女把人帶走了,徹底把這裡清場,只有亭太妃以及樓婕妤的時候,蔻兒這才慢吞吞道:「是不是很驚訝我沒有事?」

  她這話是對著亭太妃說的。

  亭太妃此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搖著頭,眼中流露著哀求。

  蔻兒搖著扇子,微微揚起下巴:「來人,掌嘴。」

  身後的暗衛宮女中那個高挑的宮女被推了出來,她走過來後也不遲疑,乾脆利落的兩個巴掌狠狠甩在了亭太妃的臉頰上。

  剛剛陳太妃打亭太妃的那幾下只讓亭太妃疼了疼,而眼下的兩個巴掌甩過去後,她整個人跟著力道摔倒在地不說,臉頰瞬間就腫了起來,嘴角破裂,一絲絲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亭太妃被打得疼得失了聲,而旁邊的樓婕妤嚇得尖叫。

  那宮女打完了兩個耳光,猶豫了下收了手,退了回去。

  再打下去,估計這個亭太妃的臉都要廢了。

  蔻兒等宮女打完後,冷笑道:「知道謀逆是什麼罪麼?」

  樓婕妤嚇蒙了,還在那兒弱弱道:「妾身自知有罪,但是與謀逆攀不上關係啊皇后!」

  「本宮說的不是你,」對這個樓婕妤,蔻兒難得好心情,柔聲說道,「本宮說的是亭氏,她勾結了反賊。」

  樓婕妤徹底嚇住了。

  反賊?

  她做的也是死罪,陷害皇后,但是畢竟是武將家出身,對於謀逆,反賊這種事情有著先天的厭惡,反應過來後,吃驚得瞪著亭太妃。

  大勢已去,一看皇后的樣子就知道徹底失敗了,亭太妃沒有任何掙扎:「……妾身有罪,求皇后高抬貴手,賜妾身一個全屍。」

  蔻兒笑吟吟道,「不可能。」

  若只是後宮裡的手段,別說全屍了,說不定她一個高興留她一命呢?偏偏亭太妃作死,通過宣之礎,聯繫到了詐死的魯王,試圖通過先帝時建造的地下通道把她擄走用來威脅宣瑾昱。

  這件事徹底點燃了蔻兒的怒火,亭太妃還想與她講條件,沒門!

  確定了亭太妃謀逆死罪,樓婕妤構陷皇后死罪後,蔻兒讓重寧把兩個人帶下去審問,而自己則鬆了口氣後,扭頭看著那個一直很沉默站在她身後的宮女,含笑道:「風側妃,陸昭可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高挑宮女愣了愣, 立即上前來行禮,同時恢復了本音, 用清爽的男聲道:「小的見過皇后, 回皇后的話,郡王妃一切都好。」

  「那就好, 」蔻兒笑吟吟道, 「本宮甚是掛念她呢。」

  「稟皇后,郡王妃也掛念您, 一回到京中,她就立即想法子給您傳信。」風琰道, 「特別是今日, 郡王妃得到了一個事關重大的消息, 不敢耽誤,怕影響了皇后這裡行事,立即派小的前來給皇后傳遞消息。」

  蔻兒頷首:「還好你來得及時, 沒有釀成大禍。」

  陸昭著實是個厲害的,也不知道是她太具有欺騙性還是宣之礎對自己現在有孕的郡王妃十分的信賴, 陸昭從泉寧州回來不過兩天,就從宣之礎沒有太多掩飾的行蹤中探查到了一些什麼,對於那個宣之礎養在外頭的外室忽然有了一絲懷疑, 然後故意在宣之礎面前哭了一哭,要鬧不鬧的。她現在有著六個多月身孕的孕婦,宣之礎也對她多有疼惜,不忍讓她孕中苦思, 就稍微說漏了點嘴,說那一個根本不是他的外室,而是他的一個落難的結交兄弟,他養在外的女子已經許久未去過了,不會有任何阻礙到陸昭的地方。

  陸昭聽到這,心裡頭就起了疑,她順籐摸瓜,想法兒讓風琰趁著宣之礎去那外宅的時候去探上一探,正巧偷聽到了宣之礎與早已死去多年的兄長魯王對次日後宮宴會的籌劃,得知魯王要利用他熟悉的後宮暗道,在亭太妃的幫助下生擒蔻兒。風琰當時聽到這些就驚了一跳,得知事關重大,他小心偷聽卻差點被人發現,離去前怕露出痕跡被人追蹤,稍微繞了一繞,等回到了郡王府的時候天都快亮了,他立即告知了陸昭,陸昭就把這件事寫成信,怕有所耽誤,讓風琰親自前來。

  只是要走明路,風琰就想法子易了易容假扮成宮女,稍微花費了點時間才能在暗衛們的幫助下暢通無阻抵達宴會。還好,風琰趕在了蔻兒尚未起身前往旭風閣的時候傳來了消息,讓她在進去房間前就有了準備,沒有一絲一毫的耽誤,也沒有給藏在地道中的人一點機會,直接下手用了藥,打了個他們措手不及,從根源上把危險扼殺了。

  蔻兒這會兒揚了揚下巴,令晚香京香掀開了地毯,露出了地板,敲擊了一會兒就找到了接縫處,也不知道花香在旁邊按了哪裡敲敲打打了片刻,木板的地板忽地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大洞。

  洞深八尺有餘,裡頭一看就是漆黑一片,花香率先一躍而下,不多時,她又一躍而起,手抓著沿邊輕鬆跳出來,對蔻兒伏了伏身道:「回稟皇后,婢子看了,裡頭的人已經被羽衛軍拖到了暗間,足足十餘人。」

  早在蔻兒派了濃香去給宣瑾昱通稟消息的時候,宣瑾昱就立刻派了人沿著地道的別的通口悄悄潛入,趁著那些人不備之際,直接將其一網打盡。

  接應的人全部到了手,侍衛們沿途就到了旭風閣的地下通道,從那裡頭把準備著兵器的十餘個已經昏迷的黑衣人全部捕獲,只是過程中空氣裡好像有些異樣的味道,導致有幾個侍衛頭暈目眩,險些昏迷,只能先撤離到附近的暗間中等待。

  所以花香下去的時候,也是走了一段路才看見暗間中的侍衛和被捆起來的行兇者。

  蔻兒只覺今兒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含笑道:「只怕今兒這事,折了他不少的人進來。」

  她話沒有說太清楚,但是身邊的幾個暗衛對此心知肚明,紛紛點頭。

  而當蔻兒在暗衛們的護送下沿著地下通道曲曲折折走了片刻,繞到了一個比較大的底下房間看見宣瑾昱時,才知道今兒的收穫非比尋常。

  宣瑾昱一身玄衣,站在木軒外,牆壁上的燭火被不知何處而來的微風拂了拂,跳躍的火花牽動著他的影子扭曲拉長,印在潮濕的牆上略顯猙獰。

  蔻兒提著裙腳步輕巧,沿著窄窄矮矮的地道走著,她身後是幾個暗衛以及扛著昏迷的黑衣人的羽衛軍們,守門的侍衛遠遠兒看見了蔻兒,行禮讓路,讓蔻兒一路暢通走到了宣瑾昱身側。

  「陛下。」宣瑾昱好像在發呆,目光投落在牆壁上,沒有發現到蔻兒的到來,她走到他身側後輕輕喚了聲,「可是有什麼不妥?」

  她本以為是順暢萬分,可未料到,宣瑾昱的表情卻有些凝重,讓她看不太懂。

  蔻兒不由也稍微緊張了些,她忐忑看著宣瑾昱,擔心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宣瑾昱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蔻兒身上,然後冰冷的視線慢慢消融,柔軟了許多:「並無不妥。」

  然後他道:「皇后可一切順利?」

  「順利,」蔻兒這才鬆了口氣,微微笑道,「亭太妃和樓婕妤都收押了起來,有人在那裡審問,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從她們口裡獲取一些有大用處的消息。」

  她這話就是為了告訴宣瑾昱,亭太妃找宣之礎合作,到了現在,真好能從她們身上挖出宣之礎謀逆的一些消息。卻不料宣瑾昱卻緩緩搖了搖頭:「沒用了。」

  「沒用?」蔻兒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滯,她不由愣了,「為何不用,可是有什麼問題?」

  宣瑾昱的目光中透露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他猶豫了下,低聲道:「宣之璐……抓到了。」

  蔻兒第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宣之璐是誰,眨了眨眼正疑惑,忽然瞪大了眼:「不會吧?」

  魯王?

  已經抓到了?

  怎麼這麼快,宣瑾昱派人去抄了宣之礎的家了麼?

  宣瑾昱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他牽著蔻兒的手走到有些潮濕的地牢內,這裡由羽衛軍牢牢看守著,羽衛軍們的手上捏著跳躍火焰的火把,照亮了陰暗潮濕的地穴,裡頭用粗繩鐵鏈捆起來的一群人在昏黃的光線下依稀可見。

  其中有一個黑衣男子在角落被單獨用繩索捆了起來,他的嘴被一團棉布堵著,可是蔻兒覺著就算沒有這團棉布,可能這個男子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畢竟蔻兒看過去的時候,這個男子已經是一臉的吃驚到木訥的樣子了。

  蔻兒小心翼翼站在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問:「那個就是……魯王?」

  與她想像中多有不同。

  畢竟一個在先帝時期有著奪位實力的皇子,還能在被先帝賜死之後詐死而逃,蟄伏多年養精蓄銳等著謀逆的一個男人,總該是一個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覺到不俗的偉男子,然而這個被捆著的黑衣男子不但身形有些消瘦,五官平平,通身的氣質陰鬱,看不出來是一個有著雄心壯志的偉男子。

  宣瑾昱卻道:「是他。」

  這個闊別了多年,當初曾經把他幾乎逼入險境的皇兄。

  宣瑾昱五味具雜,萬分糾結,蔻兒也一時居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的心不大,這一次就是打算藉機把亭太妃樓婕妤一網打盡,順便把後宮好好篩一篩,卻不料亭太妃花了大代價請來的宣之礎方作為助陣,卻意外的讓魯王直接撞進了網中。

  這算是意外之喜麼?

  蔻兒眨了眨眼,仔細打量過魯王后,抬起頭對宣瑾昱真誠道:「我怎麼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呢?」

  在她預料中會給宣瑾昱帶來極大阻礙的魯王,就這樣輕輕鬆鬆的被俘了?

  這真的不是開玩笑麼?

  蔻兒完全想不明白,為何魯王會在這種小事上親自出面涉險,無論如何他都是一個有著野心的人,有著極大野心的人對自己的安全必然是十分看重,特別魯王還是詐死的人,怎麼就這麼不謹慎?

  宣瑾昱來得較早,大概也知道了情況,聽到蔻兒的問話,他無奈道:「過度自負了吧。」

  魯王的確是過度自負了。

  他兩年前在宣之礎封了郡王開府後就悄悄折返了京中,以青樓女子的身份變成了宣之礎的外室,堂而皇之在京中過起了還算滋潤的日子,而魯王不只是想讓依靠著自己的弟弟過日子,他對宣瑾昱有仇恨,對帝位有著蒙蓋了眼睛的慾望,加上當初被賜死前,差一步被立東宮的過往讓他對自己有著極高的自信,覺著再來一次,他定然能夠在宣瑾昱完全不備的情況下設法謀逆,以被宣瑾昱差點戕害的當初太子有力競爭者的身份重新來奪得帝位。

  宣之礎那會兒才不過十六,對這個同母親兄的死而復生是沖昏了頭腦,加上心中一直覺著從小就厲害的哥哥是一個值得他尊敬追尋的人,也就沒有多想,選擇了幫助魯王。

  兩年的時間足夠讓宣之礎與宣之璐準備許多,本來這件事應該是勝算較大的。一則宣瑾昱完全不知道宣之礎有著謀逆之心,二則他完全不知道宣之璐還活著,再加上幾年的時間一直勤於政事,對郡王們不太關注,給了他們一種能夠成事的錯覺。

  此次事件,就是魯王太過自信,再加上試圖在擒獲蔻兒的同時給宣瑾昱製造一些麻煩,他就選擇了親自出馬。本來在他們計劃中萬無一失的過程,卻在潛入地下通道等著蔻兒進入旭風閣房間的時候,就徹底變了味道。

  先是一種足以讓所有人手腳酥麻渾身無力的藥粉,在之後是一股香甜的氣息湧入通風不好的地下通道,許多人都直接渾身僵硬著昏倒,有的昏不過去也動彈不得,幾乎體驗了一把活死人的感覺。這個時候魯王反應過來事情有誤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接應撤退的地方,已經被不斷湧來的羽衛軍牢牢把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一個地下通道潛入的人一網打盡,連帶著魯王一起端了鍋。

  魯王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切的潰敗都是敗在他完全沒有放在眼裡的弟妹身上。

  北成郡王府兩年的時間因為有個魯王,戒備可以說是森嚴了,本來不會有任何疏漏,宣之礎與宣之璐也想的很好,可偏偏,宣之礎選了陸昭作為他的妻子。而陸昭因為小心存活多年一顆心都是孔,宣之礎幾乎玩不過她,不知不覺間許多的消息都讓陸昭給獲得了去,陸昭又是個果斷的,分析了局勢後立即對蔻兒投誠。

  一步錯,步步錯。宣之礎與宣之璐怎麼也沒有想到其中還有陸昭這麼一通關節,讓他們沒有任何準備的在這次打算幹一票大的時候,徹底栽了進來。

  蔻兒簡直瞠目結舌,她幾乎有些於心不忍了。

  魯王看見了宣瑾昱與蔻兒,眼中散發出了一種快要臨近瘋狂的光芒,可他又很冷靜,沒有掙扎,只用冷冷的目光注視著宣瑾昱的走近。

  宣瑾昱沒有靠的太近,他手中還牽著蔻兒,在不遠處停了腳,然後目視著宣之璐,微微抬了抬下巴。

  羽衛軍中上前了一人去解開了宣之璐口中塞得緊緊的棉團。

  宣之璐大口喘了喘氣後,眼神複雜看著宣瑾昱,半響,他沙啞的聲音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許久不見,長進了啊。」

  「皇兄客氣,比不上皇兄。」宣瑾昱淡定道,「裝女人這麼久,皇兄才是長進了。」

  堂堂一個當年的太子人選,淪落到詐死後假扮女子,這對宣之璐來說算是莫大的羞辱。

  不過在此之前,他一直覺著自己能夠成事,總拿臥薪嘗膽來勉力自己,覺著等到事成之後,所受的苦都不算什麼。

  可是現在,他被生擒了,好不容易折進去了大批的人手才換來他的詐死,蟄伏了這麼多年,卻還什麼都沒有做就被擒獲,甚至他跪著,宣瑾昱這個舊時的競爭對手站著,高高在上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一下子就讓宣之璐受不了,一股腥甜湧向喉頭,他整個臉都扭曲了幾分。

  蔻兒忍不住稍微往宣瑾昱的身後退了退。

  之前宣之璐並未注意到蔻兒,這會兒他的目光卻落到了蔻兒身上,他陰沉沉道:「皇后該慶幸宣瑾昱護你護的真好,如若不然,這個時候你就該在我身……」

  話到一半,宣瑾昱忽然疾步上前狠狠一拳砸到了宣之璐的臉頰,力道之重直接讓宣之璐摔了出去。

  宣瑾昱視線冰冷,看著地上掙扎的宣之璐,如同看塵埃般:「注意你的言辭,若是再讓朕聽見一個不順耳的,朕不介意在你死前給你一些教訓。」

  宣之璐的臉頰只在瞬間就腫了起來,他掙扎了下,吐出一口帶著斷掉的牙齒的血水,眼神陰鷙,充滿了怒意。

  蔻兒剛剛也有些怒氣,但是見宣瑾昱親自動手,忽然感覺怒氣四散而去,這個時候她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宣之璐,也淡定了兩份,帶著一絲得意道:「本宮被陛下保護是天經地義,魯王殿下沒有娶妻,反而一直裝女人,只怕是沒有這種體驗了。或者本宮乾脆就讓魯王殿下直接做了女人,給殿下選一門好親事,讓殿下有人保護如何?」

  「你!」宣之璐氣得幾乎眼睛都要發紅了,怒視著蔻兒,大口大口喘著氣,青腫的臉上還帶著血絲,著實猙獰。

  如果說宣瑾昱的威脅還算是在意料內的正常手段,那麼這個年紀小小的皇后的威脅,才叫做折辱人。

  見激怒了宣之璐,蔻兒仗著有宣瑾昱在,得意洋洋道:「哦對了,說起來魯王殿下大概是不願意嫁人的吧,畢竟殿下主動扮作青樓女子……大概更中意於輾轉群人之間?」

  這句話是她從話本上學來的,正好能用,她也毫不忌諱就說了出口,宣瑾昱在後頭臉色一僵,沒好氣牽著蔻兒的手把她往身後塞。

  還是要好好教一教,這種話哪裡是她能說的。

  宣之璐已經氣得面目猙獰了,開始攻擊宣瑾昱:「你娶的皇后還真是厲害,只怕……」

  話還沒有說話,宣瑾昱就乾脆利落打斷了他:「朕的皇后自然厲害,你的手下,包括你,都是折在了皇后手中。」

  此話一出,不光是地上的魯王和被擒獲的黑衣人們,甚至羽衛軍們都有些詫異,忍不住抬頭朝蔻兒看去。

  在昏暗的光線下,蔻兒巧笑倩兮,美目流轉,年紀又小正是花期,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副甜美可人的樣子,但是陛下卻說……這是皇后的手段?

  一時間,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移到了地上那些還僵著不能動的黑衣人身上,對這位皇后心生敬畏。

  宣之璐還未說話,就聽見宣瑾昱充滿嘲弄道:「朕的皇后不過十六,尚能設計生擒你,皇兄,你還真是一把年紀活到了狗身上去。」

  這話算是誇大了一二,但是灑下藥粉的的確是蔻兒,所以宣瑾昱說的底氣十足,看在宣之璐眼中,就成了他們早早就知道了兄弟倆的籌劃,完全是把人當傻子耍著玩。

  宣之璐還是沒有忍住,吐出了一口血。

  過了片刻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應,蔻兒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大概看了看,然後扭頭對宣瑾昱道:「好似是怒急攻心,氣暈了過去。」

  「來人,把他壓到天牢,刑訊審問。」宣瑾昱淡淡吩咐了句。

  不奇怪宣之璐的氣昏,籌謀多年,功虧一簣,還是敗在一個他根本就沒有放在眼中的小事上面,哪裡能承受的住,沒氣死就算好的了。

  宣之璐都昏迷了,地牢裡也沒有什麼好待的了。蔻兒把一顆藥丸遞給了羽衛軍,許他們融了水用,吩咐了下之後才牽著宣瑾昱走出了地牢。

  黑漆漆昏暗壓抑的地下通道走出來後,是位於御花園的一處庭院,這裡早有羽衛軍鎮守,看見帝后相攜從掀開的石板下踩著梯子上來後,立即行禮。

  裡頭的光線太暗,蔻兒一出來眼睛遇上強光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她剛要虛著眼的時候,一隻手就牢牢遮在了她眼前。

  「小心眼睛。」宣瑾昱單手捂著蔻兒的眼睛,等她稍微緩一緩了不會被突然的光線刺傷眼睛的時候才鬆開了手。

  蔻兒順勢把宣瑾昱的手緊緊攥著,有些茫然道:「現在怎麼辦?」

  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期,蔻兒原有的打算現在是沒有多少能夠符合的,再加上魯王這個身份也有些敏感,蔻兒不由問著宣瑾昱。

  宣瑾昱反握著蔻兒,順著花園小徑走著,他輕描淡寫道:「一口氣把宣之礎那邊也掀開。」

  俘獲了魯王,他幾乎就是一個明晃晃的罪證,無論如何宣之礎都跑不脫。再加上今天襲擊皇后,之前斷斷續續收集到的謀逆罪證,還有泉寧州的鐵器,宣之礎與宣之璐這對兄弟,只怕要同生共死一把了。

  蔻兒看著宣瑾昱吩咐了舒榮去聯合一位將軍點了軍隊去包圍北成郡王府,順口道:「記得不要傷及郡王妃,把人好好送出來。」

  舒榮正聽著宣瑾昱的吩咐,忽然聽見蔻兒與他這樣說話,臉色一僵,低著頭道:「卑職領命。」

  等舒榮帶人離開後,宣瑾昱捏了捏蔻兒的手,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帝后二人沉默著在花園小徑走著,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趕走了地下滲入體內的寒氣。蔻兒走著走著忽然歎氣:「結束了啊。」

  「結束了不好麼,」宣瑾昱側眸對著蔻兒笑了笑,「這樣一來,就不用為此煩心了。」

  「可是……」蔻兒不知道怎麼說。大概是這件事有些荒唐吧,她始終覺著有些輕飄飄的。

  蔻兒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中氣十足道:「算了,不管了,只要徹底解決了就好!」

  然後她忽然對著宣瑾昱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嬌俏的臉蛋兒上充滿了朝氣:「陛下,那接下來妾身可就要徹底清掃後宮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魯王意外被抓, 導致整個宣之礎與他的籌謀徹底瓦解,在抓獲了魯王的當天, 羽衛軍與一個將軍直接帶軍隊包圍了北成郡王府, 根據得到的消息把宣之礎抓獲之後,挖開了他家的地道, 曝光了他藏了許久的一些兵器和暗人。

  宣之礎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還在等待著宣之璐帶著皇后大勝歸來,就被軍隊直接端了鍋, 捆成一團與他的幾個幕僚暗人一股腦投入天牢與宣之璐去做了伴。

  抄家削爵幾乎只是短短時間內,京城許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一直低調的北成郡王府就忽然敗了, 整個郡王府只有有孕的北成郡王妃和風側妃安然無恙, 被悄悄用一頂小轎送到了京中某個偏遠的宅院中。

  與此同時北卓郡王府也被盤查了,北卓郡王被帶走問話,郡王府暫時許進不許出, 圍了起來。以及一些小官,忽然就被一股腦全抓了起來, 投牢待問罪。

  這些動作只是短短時間,雷厲風行,等人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這麼大的動作自然是讓人們投以關注, 而很快,關於此次北成郡王府的罪名就下來,公佈於眾了。

  謀逆。

  同時一個已經消失了許多年的人的名字再次出現在這次事件中,魯王宣之璐。

  朝堂上一聽到這個名字, 哪裡還有不知的,當即就議論紛紛,覺著還是要篩一遍,以免讓這個如今的亂臣賊子對江山社稷做出侵害的事情來。

  這件事牽連太大,本來許多朝臣都以為會掀起巨浪,結果關於宣之礎宣之璐這對謀逆的兄弟的事兒整個過程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悄無聲息就算是瞭解了,只是那些牽扯進去的官員動盪有些大,罷免下獄了幾個,隨即就把朝中新人提拔了上來,改了一改底下陳舊不變的一些班底。

  這幾天宣瑾昱很忙,被這幾件事絆住了腳,天天早出晚歸,有時候通宵達旦在勤政殿與朝臣議事,難得有休息的時間。

  蔻兒在前朝幫不上忙,也不能去搶這種時間,只能從生活上著手,自己學著燉了湯,天天熬著粥送去勤政殿。

  她本住回了中宮,最近為了省點時間和宣瑾昱在一起,又搬回了泰華殿。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次,蔻兒也覺著有些麻煩,索性搬了大部分的來,打算老老實實在泰華殿長期待下去了。

  她學習能力不錯,燉湯什麼的天天變著花樣,宣瑾昱每天接到宮女送過來的食盒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算是在百忙之中有了一絲慰藉。

  宣瑾昱忙,作為中書侍郎的方令賀也忙,他也有時都回不了家,與幾個同僚住在附近的排房中。

  這會兒正是深夜,更深露重,方令賀撩著袖子攥著比正在苦思冥想,忽然味道一股香味,順著想起抬頭看去,坐在上首的宣瑾昱正打開了食盒,從裡頭取出來一盅湯,食物的香氣就此而來。

  方令賀眼神在食盒上繞了一圈,再看看身前小几上放著的廚房統一做出來的糕點小粥,有種悵然的感覺。

  上首的宣瑾昱哪裡能沒有注意到方令賀的眼神,他取出湯勺舀了舀湯汁,笑吟吟道:「這會兒先休息休息,皇后為朕做了碗湯,朕不能浪費了皇后的美意。」

  說著說著,他溫和地問方令賀:「舅兄,這份量十足,不如朕給你分一點?」

  方令賀乾脆利落的答應了:「多謝陛下好意,那臣就卻之不恭了。」

  湯多也是事實,蔻兒裝的份量足以三五人,宣瑾昱叫了小黃門來給在座的一人分了一點,明晃晃稍微偏袒了下自己這個舅兄。

  用完了湯,其中一個也還年輕尚未婚配的官員歎氣道:「如果成婚之後可以有人這樣關心自己,我也還真想成婚啊。」

  「說的好像你成婚了就能遇上一個持家賢淑的好妻子一樣。」另外一個已經成婚的中年官員笑道,「可遇而不可求的。」

  這種變相誇著蔻兒的話讓宣瑾昱和方令賀都很受用,一個兄長一個丈夫都揚起了一臉自得。

  連續多天的辛勤,方令賀等官員終於可以在深夜之後回家,而宣瑾昱也可以回去找蔻兒了。

  為了正事,宣瑾昱素了好些天,終於有了時間,他就像是餓極了的凶獸,就差把蔻兒拆吃入腹了,折騰的蔻兒哭得嗓子都有些啞,睡夢中都在哽咽。

  這一頓宣瑾昱是吃飽了,心滿意足,蔻兒受罪了,大早上的還做夢夢見了被凶獸追,起來了也是滿身怨氣。

  特別是在發現她渾身都佈滿了曖昧的痕跡後,蔻兒忍不住暗罵了句:「呸,禽獸!」

  以往宣瑾昱還算克制,基本沒有讓她怎麼受過罪,可是這一次時間有些長,他一次性不吃虧的全部退討要了回來,可不是禽獸行徑麼。

  蔻兒起身後腰酸背痛,泡了好半天才勉強緩解了下,她趴在浮板上泡著泡著的時候,忽然想到當初她出宮回到風家,和風嬈嬈說話時,嬈表姐曾經說過野獸什麼的,一開始她還懵懂不解,到了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當初嬈表姐說的是什麼。

  就連徐嵐師兄這種文弱些的都能野獸,宣瑾昱又是個常年習武身體健壯的,說他禽獸都是委婉了。

  蔻兒歎氣,捏了捏自己細弱的胳膊,苦惱了。

  要不要撿起來當初學的那兩份花架子,起碼能夠在有些時候稍微把宣瑾昱抵擋一二?

  可是憑借她自己的話,還是不太現實吧?蔻兒忍不住歎了口氣,眼神哀怨。

  皇后心情不佳,底下宮女們想著法兒逗她樂,花香趁著給蔻兒打扇的時候,含笑道:「稟皇后,婢子得到消息,關押在天牢的太妃亭氏和婕妤樓氏已經要定罪了,兩個人都是死罪。」

  「哦?」蔻兒手撐著腮正在閉目養神,聞言睜眼,眸中略有深思,「亭氏且不說,樓氏的家人可有什麼動作?」

  提起這茬,花香笑容微微斂了斂:「樓將軍那裡的確有些動作,試圖用自己的軍功來換樓氏,但是陛下已經拒絕了,畢竟樓氏所犯之罪無可饒恕。」

  蔻兒想了想,微微蹙眉:「樓家不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吧。」

  樓婕妤犯的是死罪,但是樓家眼中只怕看不見她犯的罪,只能看見自己家的女兒要被處死,自然是不會眼睜睜看著的,再加上之前樓家的小女兒有過試圖邀寵的行為,可以判斷樓家還是有些野心的。

  特別是現在,樓婕妤死罪,樓珍因為之前傳給樓婕妤不實慌話而遭到了掌摑訓斥,兩個女兒都遭到了帝王家的厭惡,這對如今立不了軍功的樓將軍來說,是一個對他們家的重創。

  真的就會這麼容易收手麼?

  蔻兒輕輕叩了叩手邊小几上放著的茶杯,若有所思。

  這件事宣瑾昱從來不對她提,她也不太清楚這些人被收押了之後事情,花香這麼一提,她才有了兩份心思,等到了宣瑾昱回來後,蔻兒難得主動問起了前朝。

  「陛下,魯王和北成郡王現在是個什麼章程?」

  蔻兒與宣瑾昱坐在一塊兒,她主動幫宣瑾昱揉了揉手腕。他捏筆的時間長,有時候小臂肌肉會酸疼,蔻兒心疼他,會盡量給他揉一揉用熱氣騰騰的帕子給他敷一敷。

  宣瑾昱手肘撐在案桌上托著腮,一手挽著袖子,他側眸笑吟吟看著蔻兒認真給他捏著手臂,聞言道:「謀逆死罪,等從他們口中再獲取一些消息,爭取把不乾淨的一次性清掃了就能處死他們了。」

  蔻兒點了點頭:「他們涉及的深麼?」

  畢竟是謀逆,他們私下做的那些雖然有些是在他們掌控之內的,但是也有許多是他們不知道的需要去細查的。

  一說話就分了心,蔻兒手上的力氣小了許多,與其說是按揉,倒不如說是撫摸,宣瑾昱胳膊一擰,反捏住了蔻兒的,含笑捋起了蔻兒的袖子,用手指在她細白的手腕上輕輕揉著,同時隨口道:「深是不深,就是有些雜,很亂,排查起來還需要花費點功夫。」

  而且他也有些猶疑一點,詐死的魯王手中的牌,比起他估計的要多出來一些,而且這些牌都是之前宣之璐得勢的時候都沒有的,詐死後的他得到了這些勢力,總覺著讓人有些莫名其妙。

  畢竟相比較而言,還是當初的他更有可追隨的可能性。

  再小的官員也不是傻子,怎麼就悄悄的倚靠到宣之礎那兒去了呢?

  宣瑾昱沉思,手中一不小心失了力道,捏的蔻兒吸了口氣:「疼疼疼!」

  「嗯?」宣瑾昱發現攥在手中的蔻兒的手腕上已經多出來了一圈紅印,他眼中有些歉疚,輕輕揉了揉,「是我的錯。」

  蔻兒沒有怪宣瑾昱的意思,就只是好奇宣瑾昱剛剛在想什麼:「陛下想什麼這麼失神?」

  宣瑾昱低頭在蔻兒顯出紅印的手腕上吮吸了一口,吸出另一個紅印後,才貼著她的手腕勾著唇道:「在想朕的皇后。」

  蔻兒:「……陛下以為我會信麼?」

  這也太敷衍她了吧。

  「為何不信?」宣瑾昱笑吟吟道,「朕想皇后不是天經地義的麼,朕在想,皇后肌膚嬌嫩,輕輕用點力就會留下痕跡,不知道……」

  話音未落,蔻兒另一隻手直接抬起來牢牢摀住了宣瑾昱的嘴,她臉頰微微泛紅。

  做了這麼久的夫妻,她哪裡還不知道宣瑾昱接下來要說什麼。不聽不聽,假裝不知道最好。

  蔻兒直接就要轉移話題,只是可惜了她還未尋思到適合的話題,就被宣瑾昱舔了舔掌心,渾身一震時,被宣瑾昱一把抱了起來,宣瑾昱一臉正經道:「朕惹皇后生氣了,不如陪皇后蕩鞦韆賠禮,如何?」

  蕩鞦韆?

  蔻兒扒著宣瑾昱的肩眺望了一下半合著的窗,窗外已是月明星稀,一片夜色。

  這個時候去蕩鞦韆,說不定也別有一番滋味。

  蔻兒如是想著,就乾脆地點頭:「好啊。」

  難得他有時間陪她蕩鞦韆,蔻兒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抱著她的宣瑾昱也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第二天,蔻兒才知道,鞦韆或許不只是鞦韆,而宣瑾昱口中的鞦韆,再也不能信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宣之璐宣之礎的根底基本已經挖空,特別是泉寧州他們的外家,派去的軍隊直接掀翻了,把一切都掌控了後,順手替換了泉寧州的知州,重新把這個地方整頓了下。

  樓將軍也做出了辭官求救樓婕妤一命的舉動,哀求著宣瑾昱。宣瑾昱回來和蔻兒商量了下,他的意思是堅決不放,殺了一了百了。

  蔻兒也直接道:「若是樓家得用,稍微退讓一分,留她一條性命也無妨。」

  「不需要。」宣瑾昱很果斷,「是用是棄,是朕說了算,不是他用來威脅朕的。也好,他退了朕也能提拔新人,換一換血了。」

  宣瑾昱打定了主意蔻兒也就不勸他了,不多久,就得知了消息,亭氏樓氏賜白綾,宣之礎賜毒酒,宣之璐斬首。

  其他的人抓了的判的判放的放,其中被扣押的北卓郡王在裡頭待了好幾天才出來,回來後整個人都嚇到了,關了北卓郡王府的大門,足不出戶的,也就是宣臣也帶了酒去看他,才算是第一次見人。

  宣臣也是大搖大擺去的,沒有避諱任何人,從北卓郡王府出來後,就直奔宮中,求見宣瑾昱了。

  他所求之事也簡單,確定了宣之礎犯下死罪後,就提出要去送他一送,好歹是平日裡一直來往的兄弟。

  宣瑾昱聽完了宣臣也的話,頭也不抬正在寫著朱批,過了半響,見站在殿中的宣臣也沒有話說了,他才態度溫和又不容拒絕道:「他有自己親哥陪著一道上路,不會寂寞,堂兄不用在意。」

  「陛下……」宣臣也沒想到這個要求會被拒絕,他遲疑了下,「不過是略備薄酒去看看他,全了我們兄弟情義。」

  宣瑾昱聞言,隨手把手中的硃筆一扔,看著宣臣也,微微勾了勾嘴角,卻顯得有些涼薄:「堂兄想要全你們兄弟情義,無可厚非。可是堂兄想清楚了,他犯的罪,是謀逆,是完全沒有把我這個皇兄放在眼裡。」

  宣臣也愣了愣,半響,他才低下了頭,口氣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宣臣也達不到目的,很快就調整了心情,露出一個關切的姿態,吞吞吐吐道:「說來,臣聽見的消息中,得知皇后似乎有些……不知皇后是否受了驚嚇?」

  「多謝堂兄掛記,不過朕的皇后一切安然無虞,就不勞煩堂兄操心了。」宣瑾昱淡淡道。

  「那就好,」宣臣也露出了一個笑臉,「臣好歹是做堂兄的,得知此事稍微關切一下弟妹也是應該的,堂弟……陛下不要多心啊。」

  宣瑾昱微微挑眉:「堂兄放心,朕不會多心。」

  送走了宣臣也,宣瑾昱嘴角慢慢勾起了一絲冷笑。

  帝后夫妻二人別的不說,許多事情會分享給彼此,像是今日宣臣也前來說的這些話,晚上宣瑾昱與蔻兒一起泡澡時,當做閒話說與了她。

  蔻兒趴在浮板上,聽完了宣瑾昱的話,怒道:「他這還是在挑撥離間麼?」

  「算是吧,唱戲唱全套,他不是個耐心不好的人。」宣瑾昱靠在沿邊,垂著的視線注視著波浪一圈圈的水面,嗤笑道。

  宣臣也這個兄長,他看不懂也看不透。

  蔻兒手撥弄著水花,歎氣:「他到底是想作何,從去歲就這樣了。」

  只是為了給帝后二人添堵的話,他為這麼點小事招惹宣瑾昱的不痛快,豈不是有病?

  宣瑾昱也暫且不知,只能道:「總之,需要離他遠些。」

  蔻兒對此毫無異議,點了點頭後,想起來什麼似的歎息:「我可是沒有湊近他的可能啊。」

  她一個皇后,除非家宴,不然宣臣也是不會湊到她面前來的,所以基本上這個叮囑就是沒有多少意義。

  宣瑾昱卻有些執著:「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記著這點就是。」

  「好。」蔻兒對此並無異議,隨口就應了。

  先是宣瑾昱說了宣臣也的事,輪到蔻兒的時候,她就直接問:「陸昭可還好?」

  她派了人去把陸昭從北成郡王府接了出來,暫時也不敢讓她回簡陋的陸家,在京中尋了出宅子把她安頓了進去,隱姓埋名的與風琰一起,在她派去的人照顧下正在安胎。

  不過蔻兒很少傳消息出去,手下人也少有帶消息進來,這麼多天了她還不知道陸昭的情況,這會兒想起來了,就問了出來。

  陸昭此人算是這件事中的大功臣,一開始宣瑾昱還對蔻兒這麼在意陸昭有些微微酸意,後來就想開了,無妨,這樣一個得用的人手,多在意一點他還是能忍的,反正蔻兒也只能偶爾見陸昭一次。

  這一次陸昭從北成郡王府出來後,宣瑾昱因為暗衛的原因,在她身邊派去了許多人,一言一行幾乎都是監視在數雙眼睛下面,隔三差五的暗衛來報,他對情況也比較清楚。

  「好著呢,心裡頭鬆了一口氣,陸昭現在與之前沉默的樣子不同,聽說愛笑了些,積極養胎。」宣瑾昱道。

  蔻兒忍不住又問:「那風側……風琰……不對,他叫什麼?」

  宣瑾昱道:「廿一,不算是名字,反正他現在頂替了風琰這兩個字,就讓他叫做風琰吧。」

  對於多出來一個風家人,蔻兒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對此隨便就接受了,她問道:「風琰他現如今要怎麼去做,收回去還是?」

  他本是暗衛為了完成北成郡王府而化身女子做了側妃,現在北成郡王府都煙消雲散了,他自然可以恢復本來暗衛的身份,繼續為皇家效力。

  宣瑾昱也知道風琰與陸昭的事情,他沉吟了下:「不若就保留他風琰的身份,讓他暫且陪在陸昭身邊,畢竟陸昭月份也大了。」

  現在暗衛中並不是缺一不可,風琰現在別的不說,等他的孩子出世之後肯定會多兩份牽掛,這種情況下與其讓他回去暗衛中牽腸掛肚的,倒不如直接趁著這個機會給他轉正了去。

  暫且先不安排他,讓他陪陸昭到生產,是他這個做主子的能夠給他的一些優待了。

  提起陸昭與風琰,宣瑾昱忽然從水中伸手牽著蔻兒的腰把人拖了過來,雙臂一劃,水聲嘩啦四濺,蔻兒被他攬進了懷中,浮板被順手一丟。

  「皇后。」宣瑾昱忽然神情嚴肅地看著蔻兒。

  蔻兒只當宣瑾昱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臉色一崩:「陛下何事?」

  「嬈表姐家的孩子該滿月了吧。」宣瑾昱旁敲側擊。

  蔻兒恍然大悟:「對哦,多謝陛下提醒,我還沒有給璫兒準備滿月禮物!」

  宣瑾昱嘴角一抽:「不是這個……」

  見蔻兒一臉茫然,宣瑾昱繼續道:「陸昭如今快生孩子了。」

  「是啊,我需要提前給她找好產婆吧……」蔻兒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嬈表姐說了,生孩子很疼。」

  蔻兒口中剛說出生孩子很疼時,宣瑾昱忽然就啞了,半響,他在蔻兒疑惑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嚥回了剛剛想說的話,輕描淡寫道:「朕的意思是,皇后需要準備些給孩子們的禮物了。」

  蔻兒含笑道:「自然的,兩處兒我都會準備好的。」

  宣瑾昱話沒有說出來,打量了蔻兒一眼,還是不甘心,索性不說了,直接做。

  為了擔心蔻兒口中會說出什麼讓他萎靡不振的話,宣瑾昱盡可能讓蔻兒說不出話來,只知道緊緊摟著他發出細碎的呻吟。

  宣瑾昱自從把前朝的事情解決了之後,對於一些夫妻閨房之事就十分熱衷,蔻兒看見他都有些害怕了,又覺著躲著他自己底氣不足,強撐著陪了宣瑾昱幾天,整個人都被搓得綿軟無力,已經到了翻箱倒櫃找藥丸子,試圖下藥讓宣瑾昱清心寡慾的地步。

  蔻兒正捏著師父送來的藥盒裡的藥丸子一顆顆一看,外殿的晚香打了簾子進來,送來了一份拜貼。

  「稟皇后,中書侍郎從勤政殿送來的信箋。」

  哥哥?

  蔻兒一愣,連忙去接信箋。

  方令賀平日裡很少聯繫她,許多也都是通過宣瑾昱轉達,這還是方令賀第一次給她遞信呢。

  蔻兒順手把藥丸往小几上一放,拆開了信,一目十行快速瀏覽了一遍,之後眼神發直,愣愣盯著信紙上所寫的內容滿是驚訝:「成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方令賀給蔻兒送過來的信, 是說經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他基本上把洛家的那攤子爛事兒全部處理好了, 如今洛惜音也十八了, 他不想再拖下去,而且如今時間正好, 從這個時候開始納彩, 大約秋季就能和洛惜音成婚了。

  方令賀要成婚,這對於蔻兒來說是一件大事, 而洛惜音這個板上釘釘的嫂子,她至今也只是去歲的中秋是匆匆一見。

  蔻兒想了想, 立即抬筆給方令賀回了一封信, 打算選個時間好好見見這位准嫂嫂。

  等宣瑾昱回來時, 蔻兒雀躍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十分期待:「我可能要見一見這位洛姑娘了。」

  宣瑾昱剛回來,渾身都還有些熱氣, 隨手解開了衣衫把外衫一脫交給了蔻兒,自己則端起了小几上放著的蔻兒的茶杯, 喝了幾口潤了潤,聞言含笑道:「見一見嫂子也好,不過不用太緊張, 你已經出嫁了,日後到底不用在一起生活,沒有那麼過顧慮。」

  蔻兒歎息:「可是到底是嫂嫂,由不得我不在意啊。」

  她兄長如今二十有餘, 第一次對一個女子有了成婚的心思,日後洛姑娘就是她的嫂嫂,要和兄長攜手一生。若是個好的,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些不好,那自然是讓她提心吊膽。

  特別是她也有些擔心這位洛姑娘,上一次瞧著人冷冷清清,加上她在家中時的那些遭遇,怕是個性情淡漠的人。若是能見上一見,好好兒聊聊,仔細觀察觀察就好了。

  宣瑾昱勸解了蔻兒:「現在無需在意,等見了人之後再說吧。」

  他放下茶杯的時候同時視線一斜,看見了小几上的藥丸,粘起來好奇道:「這是什麼?」

  一看宣瑾昱拿起了一粒藥丸,蔻兒精神一震,努力藏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強作淡定道:「是我找出來的師父送的藥丸,主要是安神的。」

  這個藥丸她當時記得是從師父的藥盒裡翻出來的,比起師兄的藥瓶來說定然是正常的多,而且上面標注了安神,大抵是沒有錯的。

  本來她都忘了這個藥丸,宣瑾昱拿起來了,蔻兒心思也活絡了,含著笑令京香來添了茶,笑吟吟對宣瑾昱道:「陛下前些時日到底操勞了,不妨用味藥,能好好休息休息。」

  宣瑾昱不做他想,安神藥對於他來說有利無弊,也就欣然接受,捏著小藥丸送進口中,用茶水送服了。

  蔻兒有心拖延下時間,就說起來了關於方令賀的事情。

  她與兄長之間只有在風家的幾年有些生疏,但是殘留的童年記憶中,自記事以來,方令賀就是個十分合格的兄長,會在父母親沒有時間的時候帶著她一個跌跌撞撞的小丫頭玩耍,會在出去的時候牽著蔻兒,給她買許多的小玩意兒,還會在出門和同窗一起詩會時,帶著蔻兒去。

  方令賀比蔻兒大了七八歲,基本上對於蔻兒來說,這個年長的兄長有著不可磨滅的存在。

  當初她年紀小,長得一團粉嘟嘟,可愛無比,其他堂兄也還是人煩狗厭的年紀,對於這個堂妹喜愛,而這種喜愛就變成了這個年紀的表達方式,他們有時候會來故意招惹蔻兒,總是要把她欺負哭。每當這個時候,方令賀就會一擼袖子衝上來,辟里啪啦把欺負她的堂兄按在地上揍一頓,然後牽著蔻兒從哎喲哎喲的堂兄身邊走過,特別囂張。

  只是自從母親去後,方令賀就突然長大了,也沉默了,眼圈通紅與父親送著蔻兒去了風家,自此之後,他就越來越變得和小時不同,猶記得當初蔻兒初到風家不足一年時,忽然得知兄長前來看她,興高采烈衝出去後,第一眼看見了陰沉冷漠的少年方令賀,與記憶中愛笑滿滿活力的兄長差距太大,再加上畢竟闊別了一年,她年歲又小,那時候不懂事,對方令賀有些害怕。方令賀也看得出來妹妹的變化,他那時候也是個半大少年,不善言辭,幾次見面下來,本親密無間的兄妹到越顯生疏。

  也就是蔻兒十二歲多回到方家後,兄妹倆才見見重新熟絡起來,加上如今的方令賀已經是一副笑臉對人的模樣,與幼時重合,驅趕了他少年時的冷漠,讓蔻兒更有了兄長的記憶,兄妹倆關係就越來越好,與幼時無異了。

  蔻兒難得提起這件事,宣瑾昱也聽得認真,偶爾還會把關於方令賀少年時期的一些不為蔻兒所知的事情告訴她。

  方令賀與宣瑾昱當初結交時,方令賀正是金榜題名,而宣瑾昱還是一個掩埋在宣臣也與宣之璐光芒下的一個勢弱皇子,單憑興趣相投,兩個結交。之後宣瑾昱為了自保,再加上當時複雜的局勢,正式有了奪得帝位的念頭,而方令賀二話不說,成為了第一個對他效忠的朝臣。

  那時候宣瑾昱身邊沒有多少人,可以說是舉步維艱,方令賀的投誠算是給他帶來了一絲慰藉,之後加入宣瑾昱的人越來越多,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方令賀的位置。

  至今為止,方令賀在成為最年輕的中書侍郎,幾乎是所有朝臣都無話可說的。而方令賀也一躍成為天子近臣,為自己的仕途也鋪開一條光明的道路。

  特別是現在,方令賀的胞妹成為了皇后,幾乎可以看見方令賀在朝臣中躍然眾人的位置。

  也正是因為這個,方令賀的妻子人選幾乎可以說是備受矚目,自從新帝登基就一直有源源不斷有人給他說親,不過方令賀從來心思放在正事上,直到現在,才算是找到了一個有意相伴的人選。

  蔻兒聽宣瑾昱說了些,忽然歎息:「我現在只等著洛姑娘見了後,心中才能踏實了。」

  殿中點著幾盞燈,因為已經入了夏,蚊蟲漸漸多了起來,內殿中主要還是用夜明珠照亮,少了燭燻煙霧,多了份冷情的明光。蔻兒手邊案幾上就是一盞三插口的夜明珠台架,清明的光線真好照在她側臉,在她臉上投出半明半暗的陰影。

  宣瑾昱開始還靜靜撐著腮聽蔻兒說話,期間變換了幾下姿勢,慢慢地眉頭蹙了起來。

  「皇后。」

  他忽然叫道。

  「嗯?」蔻兒抬起頭,有些疑惑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面有猶豫道:「先不提洛姑娘的事,現在朕有一件事想要問問皇后。」

  蔻兒正襟危坐:「陛下請說。」

  宣瑾昱抿了抿唇,深思熟慮後,看著蔻兒帶著一絲不確定道:「是朕平日裡表現的還不好麼,為何皇后會給朕用這種藥?」

  「咦?」蔻兒愣了愣,起初未曾反應過來宣瑾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後想起了剛剛宣瑾昱服用了的安神丸,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妥?」

  安神丸用了會帶來一些睏倦,幫助睡眠,好好放鬆身體,是一味不錯的養生好藥。

  可是這個表現,又是怎麼一說?

  宣瑾昱一臉瞭然,面帶歉意:「是朕的不是,到底讓皇后不滿足了。」

  「咦?」蔻兒根本沒有聽懂宣瑾昱說的哪兒跟哪兒,剛想問,就見宣瑾昱單手摟住了她的腰,一使勁把她抱上了矮榻,攥著她的小手朝他身上而去,他還一臉正經道,「既然朕都讓皇后不滿足了,那今日不妨朕就稍微讓皇后盡心一點好了。」

  蔻兒手上的觸感讓她頭皮有些發麻,完全想不通怎麼坐在一起談論著正事就讓他有了反應,她乾笑著:「不用了……」

  「用的,免得皇后又要給朕服用『安神丸』了。」宣瑾昱一臉意味深長,手上動作麻利,輕輕鬆鬆剝開了蔻兒輕薄的紗裙,輕歎道,「朕算是明白了,皇后有時候說的話,是不能信的。」

  「等等!」

  蔻兒哪裡還不知道宣瑾昱先在要做什麼,她只是掙扎著道:「時間還早!陛下!陛下你再等一等,等一等安神丸的效果就出來了,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還把希望寄托在她翻出來的安神丸上的蔻兒卻對上了宣瑾昱一臉憐憫上,他輕聲道:「朕等不了了,皇后的安神丸效果太好了。」

  他抓著她的手去驗證了下安神丸的效果,下一瞬,蔻兒呆滯了幾分,她垂死掙扎道:「一定是藥丸放錯了,陛下,我這就去給你去安神丸來!」

  到底怎麼回事,選出來的安神丸怎麼就又變成了徐嵐的那一瓶該扔掉的東西!

  蔻兒掙扎無力,被宣瑾昱輕輕鬆鬆壓倒,他深深吻住了蔻兒,片刻放開臉頰泛紅的蔻兒後,淡然道:「不必了,朕就喜歡這個。」

  可是蔻兒她一點也不喜歡!

  蔻兒只恨自己一時失察,本計劃的好好休息放鬆的時候,卻被迫再次陷入了苦戰,攪亂了她全部心神。

  經此一事,蔻兒覺著就算經了她手的藥丸也不安全了,再也不敢選什麼安神丸,只能盡量在白天的時候纏著宣瑾昱讓他花費花費心思,晚上就能少些體力活兒了。

  宣瑾昱對此表示,白天也不錯,勤政殿的偏殿或者附近的空奉閣都是不錯的地點,或者是堆滿了書籍的小閣樓,或許會讓蔻兒心生喜愛。

  蔻兒覺著她一點都喜愛不起來,甚至有幾天看見書就會臉紅耳赤,不忍直視。

  這樣下去不行,蔻兒覺著還是需要找些事情來分心,不能整日裡被這些事情帶歪了心思。而正巧,她之前遞出去給方令賀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過了幾天,署名洛惜音的拜貼就遞了進來,內容中規中矩,請了皇后安,並無其他內容。

  准嫂子的拜貼,蔻兒收到之後,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時間,派了身邊的宮女並一個嬤嬤去了洛惜音住的地方把人接來宮中。

  這算是與准嫂子第一次正式的見面,蔻兒有心給洛惜音留下一個較好的印象,大早上與宣瑾昱一塊兒早起後就忙忙碌碌,選了幾身衣服,也拿不定主意,去問宣瑾昱的意見。

  「陛下覺著這件藕色的衣裳好看,還是這身杏色的衣裳好看?」蔻兒左右兩個宮女端著兩盤衣裳,她抖開了衣服一件件在宣瑾昱面前展示,轉著圈兒問著宣瑾昱的意見。

  宣瑾昱看了半天,遲疑道:「朕怎麼覺著都一樣?」

  衣裳的形制基本一樣不說,顏色也似乎沒有什麼錯差,在宣瑾昱眼中,基本就是兩件一模一樣的衣裳,他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

  蔻兒攥著兩條衣裙的裙擺對比著給宣瑾昱看:「顏色不一樣,藕色的這件上面有勾金絲的流雲繡花,杏色的這件是蝴蝶繡花,而且訶子上的配色繡花都不一樣。」

  蔻兒比劃著道:「而且搭配披帛也不一樣,差了大了去了。」

  宣瑾昱分辨了半天,還是沒有覺出什麼差別,他看蔻兒糾結的厲害,索性指了指藕色的那條:「皇后穿這個或許效果不錯。」

  蔻兒有人參考,就選定了藕色,當即去換了衣裳出來,倒也好看,宣瑾昱這才鬆了一口氣。

  蔻兒笑瞇瞇道:「陛下眼光不錯。」

  其實哪裡是宣瑾昱眼光不錯,不過是這些衣裳都是最適合蔻兒的,無論她穿哪一件,效果都不會錯了去。

  尚竹手中捧著的托盤上整整齊齊疊放著七八條不同顏色圖案的披帛,蔻兒對比來對比去,還是扭頭看著宣瑾昱:「陛下來看看?」

  宣瑾昱有些頭大,隨手一指:「這個吧。」

  蔻兒一看,忍不住鼓起腮幫:「陛下就不能認真些麼!」

  藕色的衣裳,他卻給她挑了一條水藍色的披帛,這是有多不上心才能做得出?

  宣瑾昱見蔻兒表情不對,立即手一彎,重新指了指:「這個。」

  蔻兒一看,更不滿了:「陛下!」

  草青色的披帛真的不是他故意逗她麼?

  宣瑾昱真的感覺頭大了,他仔細辨認了半天,只覺這些除了顏色沒什麼不同,他挑選就是依著最奪目的顏色去,卻不料完全沒有讓蔻兒滿意。

  蔻兒難得讓宣瑾昱幫忙挑選,卻沒有一個讓她滿意的,她也就只能自己去選,順便讓尚竹給搭配了下,最後定了一條顏色較淺的水紅色披帛。

  宣瑾昱看得茫然,覺著女子的服飾從哪一個方面起對他而言都是極具挑戰。

  這會兒時間差不多了,宣瑾昱起身去上朝的時候,蔻兒還在糾結盤發,他站在旁邊看了看後,決定還是不參與了。

  天知道為何一貫隨意的蔻兒會在即將要和洛惜音見面時這麼緊張,處處上心道衣著首飾都要精心的地步。

  蔻兒打起精神,收拾打點妥當了後,乘著肩轎回了中宮,因為得知洛惜音在莊子裡一貫是清淡慣了,蔻兒早早吩咐了小廚房準備了一些適合洛惜音的清淡小菜,又準備了些她家鄉的糕點,最後把殿中的地毯換了個淺色,處處瞧著都清淡了後,蔻兒才算滿意。

  無論如何,洛惜音算是她的准嫂子,她在方方面面也要表現出作為一個小姑對嫂嫂的注重,有些細節能注意的都要注意,希望能夠招待好她。

  洛惜音來的時候,遠遠兒就有小宮女前來傳了話,蔻兒等了片刻,就見著一個在宮女們引路之下一個穿著一身清淺杏色衣裙的女子微微低著頭進來,目不斜視,進殿後在殿中屈膝下跪行禮:「妾身洛氏拜見皇后,皇后殿下長樂無極。」

  蔻兒連忙道:「洛姑娘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殿中早已經備好了細軟的蒲團,就放在蔻兒下首很近。洛惜音起身後,猶豫了下,抬腳上前,緩緩在那兒坐下了。

  很快,素涼端著小几上來輕輕放在了洛惜音面前,上面準備了一應茶水糕點,並一個小巧插著單支花朵的花瓶。

  蔻兒不著痕跡打量了一下洛惜音,笑吟吟道:「聽聞洛姑娘是溪水人,本宮未曾去過,不知溪水縣風光如何?」

  洛惜音想了想:「山中有數不清的小動物,春季裡還有不少野花,夏天時山腳下有條小溪水冰冰涼,踩水十分有趣;秋裡葉子一層層變成黃色,還有不少花謝後果實漸漸成熟,沉甸甸的掛滿枝頭,用帶勾的竹竿去夠,能打到不少的果子,等曬乾後入了冬可以做成果干,也能用來醃製。冬天未曾有過積雪,只風特別大,在掉了葉子的樹枝上綁幾個紙鳶,能一直飄在天空。」

  洛惜音彷彿也知道自己說的這些並不是蔻兒想要知道的,她說完了後微微垂著眸,有些落寞。

  蔻兒聽著,心中微微一緊。

  洛惜音如今十八歲,在溪水所見的一切都是她所生長的那個小小的山莊,甚至無法跳脫出山莊以外的事情。

  她心中不由生起了一絲憤怒,是對於洛家父母的。

  把一個女兒困在一個狹小的地方十幾年,還真是讓人不知該怎麼去說的好。

  不過好在方令賀說過,洛家已經徹底解決好了,不會再對洛惜音有任何指手畫腳的地方。而洛惜音若是和方令賀成了婚,就扎根在了京中,日後有的是時候去熟悉。

  「洛姑娘與本宮有兩分相似,」蔻兒怕洛惜音尷尬,遂含著笑道,「本宮在莊子裡住著的時候,也喜愛打些果子下來,不是做果干就是搗果泥,一邊算是玩耍,一邊也算是有些可做的。」

  洛惜音這時微微抬眸快速略過了蔻兒一眼,然後輕聲道:「妾身聽聞襄城繁華無比,熱鬧非常,大約比起溪水要多的多趣味。」

  「可也不是這般,」蔻兒笑道,「襄城的確熱鬧,可本宮也聽說,溪水是個山水風情格外誘人的地方,有時間定然要去看看才是。」

  洛惜音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若是皇后前去溪水,妾身雖做不得領路,但妾身奶兄是溪水跑遍了的,到時候若是皇后不嫌棄,妾身與奶兄為皇后領路。」

  「好啊。」蔻兒含笑應了,「本宮著實有些盼著呢。」

  說完了家鄉風土,兩個人抿著茶相視一笑,洛惜音的緊張稍微去了兩份,蔻兒這才小心道:「不知洛姑娘在京中飲食可還習慣?」

  「回稟皇后,妾身的確有些不習慣,不過自己會做,每天都是買了菜回來自己做,十天半月難得吃一次京城的菜色。」洛惜音頓了頓,又道,「不過妾身如今也在學著做京中菜餚,大約也很快就能習慣。」

  「這個也正常,」蔻兒寬慰著她,「本宮離京幾年後初回京中時,尚有兩份不適應,洛姑娘又是初次前來,慢慢習慣,無需著急。」

  不過藉著這話,蔻兒是知道了洛惜音擅長廚房的事兒,因為她當初是被母親騙來的京中,身邊就帶了一個不怎麼得用的小丫頭,許多事情都要自己來。等到方令賀替她安排好了,她卻有些吃不來京中的菜,廚娘也幾乎成了擺設,她都是自己動的手。

  洛惜音漸漸也放鬆了些,只她性子就比較淡然,主要是聽蔻兒說,自己就是強迫著自己把一些該給蔻兒交代的事情,藉著閒聊說與她。

  畢竟方令賀的胞妹,若是成了就是她的小姑,姑嫂關係好與不好,牽扯其實還是挺大的。洛惜音磕磕碰碰努力著和蔻兒搭話,也是盼望著能夠讓蔻兒對她有兩分不錯的印象。

  蔻兒能夠感覺到洛惜音表面淡定下的忐忑,她也對洛惜音有了兩份好感,越到後面越隨意,願意把洛惜音直接當做嫂子來看。

  蔻兒相信自己哥哥的眼光,就目前來看,洛惜音也並無不妥,她把她留到了午時,一起用了膳又在庭院中閒逛,洛惜音主動退後兩步,未曾與蔻兒並肩。

  現在外頭的天氣雖然炎熱,但是庭院中種植著不少樹,樹蔭一片一片的,她們倆帶著身後的宮女就一直踩著樹蔭,斑駁的光影透過密集的樹葉投到蔻兒與洛惜音的身上,在她們淺淺的衣裳上印下一片光芒。

  「洛姑娘。」

  蔻兒走著走著,忽然叫了句。

  「是。」洛惜音立即側眸注視著蔻兒,微微有些緊張。

  蔻兒回眸看著洛惜音,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暖暖的弧度,輕聲道:「妹妹很期待,嫂嫂的過門。」

  洛姑娘是個好人,她雖然瞧著性情淡漠,但是也願意為了和哥哥在一起做出努力,她覺著或許這是一樁好姻緣。

  哥哥終於可以不用孤單一人了。

  蔻兒勾著笑,眸中閃著一絲水意:「嫂嫂,哥哥就交給你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方令賀與洛惜音的事情基本上算是定了, 蔻兒傳了書信出去,與方父問了一問, 方父對於兒子娶妻要高興的多, 完全沒有當初蔻兒外嫁時的心酸,興高采烈說準備把方母當初留下來的一對鐲子在這次納彩的時候給洛惜音送了去。

  蔻兒這下沒有什麼擔心了。洛惜音只要嫁入方家, 主要就是和方令賀過日子, 時不時去問候方父,至於別的方家人, 蔻兒相信單憑方令賀妻子這個身份,那些女眷也都會識相, 洛惜音嫁過來大抵是不會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的。

  自己的嫂嫂的事情已經成了定數, 蔻兒能做的就是三五不時給宮外送去一些賞賜。

  阿饞來泰華殿玩耍時, 看見蔻兒一邊給璫兒繡著衣裳的花紋,一邊吩咐著女官給洛宅送去給洛惜音備的禮,她忍不住道:「若是等我出嫁的時候, 能遇上一個這般對我的姑姐真好。」

  蔻兒聞言笑著捏了捏阿饞的臉頰:「你擔心什麼,我們阿饞的未婚夫婿以及夫家一定是千挑萬選的好人家, 定然要都是好相處的才是。」

  後面的話蔻兒沒有說。哪怕再不濟,看著阿饞帝王胞妹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不長眼給她添堵。可以說等幾年阿饞大了, 出嫁後也會過得很好很好。

  阿饞忽然語出驚人:「嫂嫂,我想嫁到你家裡去。」

  蔻兒一愣。

  嫁到她家裡?

  方家除了方令賀外,那些成年未娶妻的堂兄們可以說是沒有哪個出挑的,本被看重的今年春闈的堂兄最後還是沒有翻出水花, 也就是正巧遇上了宣之璐兄弟的事情,朝中空出來了一些小位置,才令他去補了個小小的缺位,勉強算是出仕。

  再加上方家那個慶幸,若是得了個公主兒媳,只怕有的女眷就要趴在她身上吸血了,沒得噁心人。

  「不是嫂嫂貶低自己家裡,阿饞,方家的堂兄們並不好嫁,過去多少要吃虧的。」蔻兒搖了搖頭,「你沒得委屈。」

  「可是我說的不是方家啊。」阿饞道,「是風家。」

  「風家?」蔻兒遲疑了下,「可是……風家到底商賈,尚公主這種事情是不太現實的。」

  風家再好,商賈身份多少有些限制了。且不說是尚公主,就阿饞這個寶貝金疙瘩的身份,定然是難上加難。

  而且阿饞會提出風家,不過是通過看她與風家的聯繫,再加上去過襄城外,對於外男大概也就是對風家有些印象,才會出此言,但是說到底,她這話大約只是說著玩的,蔻兒想了想道:「你如今十一,等相看的時候起碼還有兩三年,到了那個時候,阿饞你再來與我說相中誰家,如何?」

  「好啊。」阿饞可有可無答應了。

  她的確也只是年紀小,看著蔻兒與親人之間的相處比較羨慕,若說真的是對風家的誰誰誰有意思,那卻是不存在的。

  阿饞看著蔻兒的動作,想了想也去了塊柔軟的布料來,說要學著裁嬰兒小衣。

  「那我可要替嬈表姐謝謝阿饞了。」蔻兒只當是為了嬈表姐家的璫兒做的,含笑道。

  卻不料阿饞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這是給我未來的小侄兒侄女做的。」

  蔻兒:「……」

  怎麼就連十一歲的阿饞都開始提這種事情了?難道她真的到了該懷孕的時候了麼?

  蔻兒趁著閒暇時去翻了許多的醫書,看來看去不知怎麼就翻到了話本上去,又找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話本,裡頭的女角兒有孕時,發生的一系列讓蔻兒為之震驚的事。

  合上書,蔻兒覺著,她若是要準備懷孕的話,最好還是一個人去別莊的溫泉山莊小住的好。

  到了月初,蔻兒尋思了下,藉著上個月發生的亭太妃並樓婕妤的事情,給了如今後宮女眷們一個選擇。

  也或許不是選擇,而是通知。

  蔻兒選了個天氣爽朗的日子,在中宮庭院中召見了太妃們稟碩果僅存的兩個宮妃。

  崔才人垂眉屏息,瞧著禮儀不錯,但是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如今在教坊司已經站穩了腳,憑藉著五品才人的身份,穩穩壓制住了教坊司的其他女官,特別她還是宮妃,身份本來就卓越,所以在教坊司混得很好,她現在算是把自己徹底當做了女官,對於宮妃這個身份,已經是可有可無了。

  如今皇后傳召,她只當自己是在湊人數的,全程都保持著低調,任由蔻兒說什麼,都表示贊同。

  她贊同,可有人不贊同。

  唯一剩下的一個美人在蔻兒笑吟吟說了打算清掃後宮刪減人的時候,哭哭啼啼道:「回稟皇后,妾身自從嫁入宮中,就未曾想過要離開自己的夫家,如今您讓妾身出宮去,妾身出宮無法活下去,這無異於逼死妾身啊!」

  蔻兒坐在那兒,早就有所準備,聽見這個美人的哭啼,乾脆利落道:「活不下去就別活,那也別出宮了,本宮直接賜你大不敬罪,與樓婕妤一塊去,你看如何?」

  魚樓婕妤一塊兒去,豈不是要賜死她?

  這個美人還記得皇后初初入宮時直接賜死了許采女的事情,當即噤若寒蟬,也不敢哭鬧自己了,含著眼淚順從了蔻兒。

  至於崔釉兒,蔻兒看著她問:「教坊司可還忙得過來?」

  「回稟皇后,忙得過來是忙得過來,但是有時候妾身在宮中,遇上了事情難免有延遲的情況。」崔才人道,「不知皇后可否允准妾身常駐教坊司?」

  這個和蔻兒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自然含笑應了:「可。」

  至此,最後剩下的兩個宮妃也徹底送出了宮去,蔻兒微微鬆了口氣。

  無論是否和宣瑾昱有關,掛著他妾室的身份存在在她的家中,到底是讓她心裡頭有那麼一些疙瘩的。不過現在好了,疙瘩消除了。

  其他的太妃們早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出,無兒無女的也果斷,給蔻兒叩首道:「妾身在大行陛下去後就該離開,幸得陛下皇后垂憐准許在宮中養到今日,如今也到了風燭殘年,不若請皇后准許妾身前往太妃寺,與以往的姐妹們作伴,也好有個聊天的對象。」

  這種識眼色的讓蔻兒很欣慰,她含笑道:「如此自然是好。」

  還有幾個有兒有女的就有些踟躕了,想要出來順著皇后的話博得好感,但是尚有子女割捨不下,只能低著頭假裝不知蔻兒的盤算。

  不過蔻兒的計劃也只是這些個無兒無女的,對於又子嗣的她倒是不急。反正要不了多久,公主皇子們長大了,她們都會跟著出宮去,礙不著什麼事。

  蔻兒目光在下座的太妃中搜尋了下,落在了陳太妃身上,她含笑道:「不知十八皇子如今如何了?」

  當初亭太妃想要謀害她,選擇了年歲稍長,算是個半大少年的十八皇子,用了變質的秋葵與他,導致十八皇子有中毒現象。好在她當時注意到了,早早準備了解藥,再加上給他用藥及時,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大事。只是十八皇子對於她來說到底不是什麼放在心上的,也就是看見了陳太妃,她才想起來問候兩句。陳太妃當即賠笑欠身道:「多想皇后掛記,十八回去後休息了些日後,妾身給他好好補了補身體,如今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蔻兒笑道,「十八皇子要不了多久也就要開府了,本宮盼著他日後能有出息,替他皇兄做事。」

  「這是十八應該做的。」陳太妃笑著應了。

  蔻兒與有皇子公主們的太妃問候了些,等到結束的時候,也就是把這些無兒無女的太妃們送走的時候了。

  蔻兒還算大方,給太妃們依舊提供月俸,與宮中沒有差異,並且准許她們帶服侍了多年的侍女出宮,也給她們一人封了些私財,算是給她們傍身的家底。

  出了宮後,在太妃廟裡有著幾十個相處了多年的太妃,沒有了先帝,沒有了子嗣,有的只是一群有著相同過往的女人們的將來,想必她們能夠過得比在枯燥的宮中滋潤許多。

  很快太妃們都整理了行裝,不再頂著先帝妾的身份,前來拜別了蔻兒之後,由著長長的一列馬車將她們全部接了出宮去。

  如今的後宮,徹底是蔻兒所掌控的了,而在後宮剩下的太妃們,則都是要依靠著蔻兒存活的,沒有一個敢給她找事,一直都是畢恭畢敬,和和氣氣。

  如此過了些時候,蔻兒忽然覺著她似乎無所事事,每日裡不是和宣瑾昱在一起,就是陪著阿饞並瑁兒潤兒。

  蔻兒覺著她不能這麼下去了,太墮落了,一點事情都找不到要做,人都要僵化了。

  等宣瑾昱忙完了回來陪她的時候,蔻兒忽然就著宣瑾昱的袖子,一臉嚴肅認真:「陛下,妾身想過了,妾身需要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宣瑾昱施施然道:「皇后不是有自己能做的事情麼?」

  蔻兒飛速道:「不是那種事情!」

  宣瑾昱越來越不要臉了,什麼時候都把這種事情說出口。

  蔻兒道:「宮正也好,尚宮也好,或者花香濃香也好,她們都有自己的工作,每日裡不會很枯燥,也有一定的樂趣在其中。」

  「皇后照顧朕的生活,照顧朕的身體,不是也一樣麼?」

  宣瑾昱含笑道。

  「不是這個!」蔻兒兩手把宣瑾昱的臉頰一捧,眸中努力認真,「妾身的意思是,妾身需要一個差事!」

  「差事?」宣瑾昱思索了下,忽然想起什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朕每日上朝,到勤政殿與大臣議事,總是三五個時辰,期間難得有見著皇后的時候,既然皇后想要個差事,那不如……就來朕身邊做隨身近侍,如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隨身近侍, 等於宣瑾昱走到哪裡,蔻兒都要跟到哪裡, 這個對於她來說沒有任何問題, 蔻兒一口就答應了。

  或許也有時間能夠看一看宣瑾昱日常在不在她身邊時的樣子是什麼樣的呢。

  蔻兒準備了一套宮女的粉裙,早早兒放在了枕邊, 打算第二天起來做這個近侍的時候, 就用宮女的身份來。

  宣瑾昱起身較早,這次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縱容蔻兒繼續睡, 而是毫不留情把蔻兒搖了起來,把衣服往睡意朦朧的蔻兒手中一遞, 雙手一攤, 等著她服侍更衣。

  蔻兒抱著宣瑾昱的衣裳, 自己穿著內衫裙就下了地,左右交替著給宣瑾昱一層層穿戴,繫好了衣帶整理好衣領袖擺, 又給他腰間墜上了九環玉珮,最後給宣瑾昱束髮戴冠時, 蔻兒忽然道:「陛下,回頭教教我怎麼做簪子吧。」

  她收到過宣瑾昱親手磨的碧綠手串,及笄時一套頭面, 這個時候親手給宣瑾昱挽髮時才想起來,她或許也能給宣瑾昱打磨一根笄。

  「好啊。」宣瑾昱透過銅鏡看著身後的蔻兒,含笑道,「那朕抽點時間, 親手教皇后。」

  打磨不打磨簪笄的樂趣完全在於與誰,宣瑾昱就覺著,親自教蔻兒打磨簪笄,或許其樂無窮。

  細心把宣瑾昱打點好了後,蔻兒才連忙把給她準備的宮女的粉裙穿上,簡單的衣服除了料子不一樣外,看起來和所有的宮女都一樣。

  為了統一,蔻兒的頭髮也只挽了個髻,簪了一朵花,簡簡單單,瞧著就和雲英未嫁時一般少女模樣。

  早膳時宣瑾昱坐著,攔了攔蔻兒,笑瞇瞇道:「既然是近侍,就不可同坐,皇后……不,方女官,來為朕布膳吧。」

  蔻兒沒想到居然連早膳都不能和宣瑾昱一起吃。她遲疑了下,摸著自己的肚皮,想了想,先是夾了一口餵給了自己,第二口才送到宣瑾昱的嘴邊。

  宣瑾昱不太明白蔻兒的操作了,好奇:「方女官這不太和規矩吧?」

  蔻兒一本正經道:「回稟陛下,婢子這是在給陛下試毒。」

  試毒……宣瑾昱輕笑,縱容了蔻兒的行為。

  作為宮女的蔻兒一絲不苟完成著試毒的工作,每一口都是先餵了自己,之後再喂宣瑾昱,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慢吞吞用完了早膳的時候,比起平日裡要稍微遲了些。

  「方女官,從泰華殿到前宮尚有兩里路,不知方女官是否能夠堅持步行過去?」宣瑾昱挑眉,同時道,「自然,朕會選擇乘坐輦車。」

  他坐車,她走路?蔻兒鼓了鼓腮幫子,勉勉強強點了點頭:「那好吧。」

  她現在是近侍宮女,走路就走路,反正這會兒天色還早,溫度尚可,權當做是散步了。

  帝座的輦車很大,宣瑾昱上去後,難得沒有把垂簾垂下來,他透過通透的車窗一直看著走在輦車旁邊的蔻兒,視線跟著她手上一顫一顫的珠花而顫動。

  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宣瑾昱忍不住反思自己的行為。可是在看見蔻兒左顧右盼沉浸在周圍的花草樹木中時,宣瑾昱又覺著,或許兩里路對於蔻兒不算什麼,畢竟現在早早兒鍛煉好身體,對蔻兒以後有的是好處。

  朝殿在外,內有偏殿,蔻兒不能去朝殿,只能幫宣瑾昱整理了下冠帽,道:「那我就在這裡等您。」

  「用不了多久,一個時辰後我就出來了。」宣瑾昱捏了捏蔻兒的手指,然後帶著黃門令轉身而去。

  被掀起滾動的珠簾還在發出清脆的聲音,蔻兒一時間就茫然了。

  這個地方她從來沒有來過,隔著薄薄的一堵牆,外頭就是宣瑾昱上朝的地方。她能夠聽見三鞭響徹,緩慢鑼鼓敲擊,也能聽見整齊而沉穩的步伐從殿外順著高高台階而上。

  偏殿內沒有留任何人,蔻兒乾站著,忽然聽見了外頭有拖長了音的唱聲,她忍不住上前耳朵貼著薄牆,聽著外頭的動靜。

  外頭傳來的聲音有些模糊而失真,大多是一些不認識陌生的聲音,或年輕或年邁,有的陳詞激昂,有的慢慢吞吞,有的話裡藏話有的棉裡含針,這其中,蔻兒能聽見宣瑾昱沉穩而威嚴的聲音,在把持著全局,不偏不倚,從所有朝臣的話中提取最有用的,在短時間內把所有朝臣上報的事情都能簡短做一處理。

  蔻兒聽著聽著,手指在浮雕著金色圖騰的牆壁上劃了劃,默默在空氣中比劃了下。

  人間帝王,總是肩負重任,而宣瑾昱,在天下大任的同時,將她摟在懷中,未曾有任何的鬆懈。

  早朝的時間是很漫長的,蔻兒在牆壁邊站了會兒腳有些酸了,就走到了案几旁,坐在了軟軟的席墊上,本來還想等著宣瑾昱出來,卻不料她因為睡得晚起得早,剛坐下沒有一會兒就開始犯困,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合在一起。

  蔻兒撐不住了,雙手交疊在案桌上一趴,墊著腦袋閉上了眸,開始了她的補覺。

  等宣瑾昱急急匆匆結束了前朝繞到後頭來一看,本以為枯燥無趣的蔻兒恐怕會委屈,結果進來一看,粉裙的蔻兒正趴在案桌上睡得正香,微微張著嘴,均勻的呼吸著。

  宣瑾昱心中一動,上前去彎腰用兩根手指夾住蔻兒的鼻子,片刻,就見蔻兒口中發出咕嚕的一聲,側趴在胳膊上的頭不耐煩地左右晃了晃,卻怎麼也躲不開宣瑾昱的手。

  蔻兒終於從睡夢中被攪醒了,睜開眼滿眼不滿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宣瑾昱,委委屈屈道:「陛下這是作何?」

  她好好的睡著覺呢,宣瑾昱怎麼能這樣欺負她!

  宣瑾昱含著笑悠悠然道:「方女官偷懶,朕覺著該罰。」

  宣瑾昱一說,蔻兒才想起來她現在是宣瑾昱的近侍。可是罰……

  「陛下要罰我什麼?」蔻兒有些忐忑,帶著一些對未知的茫然與惶恐。

  宣瑾昱故意板起臉:「主子不在的時候偷懶也就罷了,主子回來了也在偷懶,這是重罪,但是看在方女官初犯,朕也從輕處理,掌責三下。」

  蔻兒一愣:「打手心麼?」

  她有些委屈,慢吞吞伸出手來,掌心朝上:「……陛下打輕一點。」

  本以為掌心要挨兩下了,卻不料宣瑾昱微微挑眉,慢條斯理道:「朕什麼時候說,要打你掌心了?」

  「不是掌心?」蔻兒一愣,連忙縮回手緊緊捂著臉,「不許打臉!」

  宣瑾昱卻慢慢揚起一抹微笑:「不是打臉。」

  不打臉,不打掌心,哪能打哪?

  蔻兒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宣瑾昱上前繞到她背後,彎下腰抬手響亮在蔻兒的臀部拍了一下。

  「!!!」蔻兒一驚,她整個人都跳了跳,怒回頭,「陛下!」

  她都要十六了,而且都是已婚的人,怎麼能夠打……屁股!

  宣瑾昱卻淡然道:「方女官做錯了事,本該受罰,掌責三下而已,已經是很輕的處罰了。怎麼,若是方女官不願意,不若加到五下?」

  「可是……」蔻兒雙手牢牢背過去捂著自己的臀部,滿眼警惕,「那也不能打這裡啊!」

  宣瑾昱卻不容置疑道:「手拿開,還有兩下。」

  蔻兒抵死不從,卻被宣瑾昱直接就地按倒在了案桌上,抬手響亮地拍在了她丰韻的臀部,發出清脆的響聲。

  蔻兒反抗不過,只能用手捂著嘴,努力壓制著自己的呻吟。

  等到掌責三下結束,蔻兒已經是滿臉通紅了。

  其實不疼,只是這種掌責臀部的羞恥感讓她無法自然接受,特別是明明只有三下,每一下都給她一種度日入年的感覺,十分難熬。

  漫長的折磨終於結束後,蔻兒直接縮成一團,用袖子蓋住臉,一言不發。

  宣瑾昱摩挲著手指,感受著殘留在指尖的柔軟觸感,含著一抹笑道:「方女官,起身,我們要換地方了。」

  蔻兒委委屈屈站起身,投向宣瑾昱的視線中充滿了無聲的控訴。

  宣瑾昱直接無視,假裝沒有注意到。

  從前殿去往勤政殿的途中,宣瑾昱好心沒有坐輦車,與蔻兒並肩而行。可是這卻是蔻兒的災難。

  「方女官,給朕折一朵那個紫色的小花來。」

  「方女官,朕走累了,來扶一把。」

  「方女官……」

  宣瑾昱不斷指使著蔻兒,蔻兒只能不斷給他服務,而其他的黃門宮女早早兒就退後三丈,遠遠離著帝后,不打擾他們的情趣。

  到了勤政殿宣瑾昱就更過分了,趁著大臣們都沒有來的時候,他一個勁兒使喚著蔻兒。

  端茶遞水都是小事,讓蔻兒給他揉肩捏腿不說,還時不時伸手在蔻兒的臉頰摸一把,腰上摟一下。

  蔻兒揉著宣瑾昱的肩,揉著揉著就要伸手把宣瑾昱的手從她的胸前撥開,怒氣沖沖:「陛下!」

  她現在不是近侍麼,怎麼宣瑾昱還能這樣對她?

  宣瑾昱則淡定道:「按理說,後宮之中所有的女人都是朕的,朕對方女官動動手腳,沒有什麼不妥的吧。」

  這話聽起來是沒有什麼不妥,可是蔻兒覺著不妥極了。

  眼看著朝臣們也快要來了,蔻兒眼珠一轉,也不給宣瑾昱捏肩了,直接身子一轉跨坐在宣瑾昱身上,稍微湊近了一些,然後用身子蹭了蹭宣瑾昱後,用唇在宣瑾昱的下頜上落下了細細的幾個吻。

  宣瑾昱呼吸一滯,抬手立即要抱住蔻兒的時候,蔻兒飛快閃身從宣瑾昱身邊迅速離開,跑到安全地帶後,笑瞇瞇道:「回稟陛下,大臣們要來了,請陛下去外殿。」

  宣瑾昱被撩撥的上不上下不下,看著蔻兒的眼睛都有些發紅,咬牙切齒:「……皇!後!」

  蔻兒只覺脊背略微發涼,卻還強撐著一口氣努力道:「陛下快些出去吧。」

  宣瑾昱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等身體稍微平復了下,才慢吞吞起身。然後他看著縮在角落的蔻兒,勾起了一抹令蔻兒頭皮發麻的微笑:「方女官,一個時辰後,朕會讓你知道後果的。」

  等宣瑾昱掀了簾子去了外殿,蔻兒目光呆滯站在原地。

  後果……

  蔻兒憂鬱的覺著,她可能勝任不了隨身近侍這個職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隨身近侍的意思就是xxxx的時候方便xxxxxx。

  蔻兒: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溜了溜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蔻兒提心吊膽著, 擔心宣瑾昱從勤政殿回來後要給她一些厲害看看,心虛之極, 索性打算拋棄自己要來的職位, 悄悄開溜。

  黃門令沒有隨著宣瑾昱去外殿,而是留在了偏殿的門口, 看見蔻兒提著裙繃著臉出來的時候, 白面無鬚的中年黃門令陪著笑彎腰道:「皇后主子,您這是要出去?」

  「嗯, 裡頭悶,出去走走。」蔻兒故作鎮定道。

  黃門令笑著道:「陛下離開時囑咐過小的, 若是皇后主子悶, 待不住的話, 讓小的帶皇后去陛下常常落腳的一個地方。陛下在那兒給皇后準備瞭解悶的玩意兒。」

  「哦?」蔻兒一時好奇,她竟然不知道宣瑾昱還有著別處長落腳的地方。

  她心裡頭難免好奇,心中一動, 含笑道:「那黃門令就帶個路吧。」

  絲鳶幾個宮女隨在殿外服侍,這會兒她出去的時候, 瞧著外頭還有兩份炙熱,跟在蔻兒身後撐了一把遮陽的青釉傘,一道陪同著去。

  黃門令在前弓著腰帶路, 同時笑呵呵道:「皇后少來這邊,大約還不太熟。不過當初皇后主子入宮的時候,陛下早早兒就準備了起來,基本都是按著皇后您在方家時喜愛的那些來擺置。也就是到了這會兒, 才能讓皇后您過過目。」

  烈日炎炎,蔻兒穿著輕薄的粉色宮裙踩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身後的宮女給她撐著傘,前頭黃門令指著道路邊一處修剪的錯落有致的小竹林,道:「陛下提起皇后主子喜愛竹色,這裡頭新栽種的青竹用了一年的時間修剪成型,如今正是夏日,裡頭樹蔭正好,皇后主子可去小坐避暑。」

  蔻兒看了看,這裡的竹葉是經過修剪的,稍微矮一些的地方都沒有多少零亂的竹節竹葉,地上有三條鋪著青石板的小徑,旁邊還用鎮紙大的石頭圍了一排。

  蔻兒提裙走進去,一股清爽的涼意襲來,竹節上有的地方趴著蟬,正知了知了的叫著。

  地上的小路曲折延伸,蔻兒走進去後,看見了一處兒石桌石凳,旁邊有幾根年份大粗長的竹子,其中幾根上面牢牢綁著繫帶,交叉吊著一個細棉麻的吊籃。

  蔻兒一看著就覺著熟悉,這可不是她當初未嫁時在自己的院子裡搭建的麼,夏日裡有時阿饞來玩,她們倆就坐在吊籃中吃著西瓜,一晃一蕩,好不輕鬆悠閒。

  這會兒竹林裡已經是一片陰涼,不需要撐傘遮陽,絲鳶剛收起了傘,蔻兒就直接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吊籃的細編吊繩,柔軟而帶有彈性,幾乎可以想像出她坐在吊籃中任意晃動,感受著竹林間的涼風習習,聽著蟬鳴閉目養神的樣子。

  黃門令弓著身道:「前頭還修建了一座漢白玉的矮屋,裡頭有一些陛下為您準備的東西。」

  還有?

  蔻兒手拂過吊籃,只覺著今兒的時間可能很好打發了。

  做一個不怎麼盡職盡責的女官,好像比起盡職盡責的女官要好玩的多。

  蔻兒跟著黃門令沿著青石板小路往竹林深處走了些,這裡是大片的竹林,周圍被果樹花樹包圍,距離有侍衛巡邏以及宮人們路過的地方很遠,隨著腳步越來越讓前,身後的許多聲音都聽不太見,入耳的都是竹林中的鳥啼蟬鳴,以及地上的一些不知名蟲聲交疊。

  黃門令停下腳步時,竹林深內已經能夠看見一座在細碎的陽光下折射著光的小屋。

  整體是漢白玉所搭建,顏色清淺,渾然一體,遠遠兒就感覺像是晶瑩剔透的,有帶著一絲在夏日中的冰涼。

  「回稟皇后,就是這兒了。」黃門令含著笑道,「小的就送您到這兒,小的這還要回去服侍陛下。」

  「黃門令且去就是,本宮這兒無需照顧。」蔻兒身後還帶著絲鳶小婉並晚香京香,不缺人照顧。而且黃門令本是前朝的職位,沒有留在皇后身邊照顧的理兒。

  待黃門令離開後,蔻兒帶著幾個宮女沿著漢白玉的小屋轉了一圈,發現沿著漢白玉小屋的周邊一圈地上圍種著白色和泛著紅色的小花,蔻兒都認不出來,蹲在地上嗅了嗅,覺著味道清香撲鼻,格外好聞。

  或許她可以問問管這裡的女官,回頭在泰華殿也把這種小花種一些。

  蔻兒繞到正門的時候發現,這單開的門也是厚重的漢白玉材質,憑她一己之力甚至有些推不動,還是京香上前推開來的。

  小屋裡的擺設很簡單,放著一套桌椅,地上鋪著一層地毯,除此之外,就是入目滿滿噹噹的書籍了。

  蔻兒眼前一亮,提裙上前,在圍著整個房間的書架前停留,視線從一本本書脊上掃過。

  這裡的書籍名字都很正經,有許多都是前朝著名的大家所作,甚至有幾本都是絕版的,在外根本看不到的那種。

  這下子就有的是可以打發時間的了。蔻兒滿心歡喜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下來,對身後的幾個侍女道:「準備一些茶點來,這兒就不用你們侍候了。」

  她看書的時候時間是過的最快的,估計在宣瑾昱勤政殿中繁忙的時候,她就能靠著書把時間打發了去。

  絲鳶並小婉退走去準備茶點,晚香並京香收拾了下房中唯一一個能靠人的墊子,想法兒取了兩個軟墊靠在後頭,能夠給蔻兒一個靠背的地方。

  偷溜的不稱職女官一手捏著一本絕版的前朝拓印版書籍,一手端著剛剛被送進來的果茶,好不愜意。

  在中宮也好,在泰華殿也好,其實蔻兒用看書來打發時間的時候都很多,只是大約是換了個地方,心情不一樣了,感覺自己都放鬆了許多,有種悠然的感覺。

  身邊的四個宮女沒有打擾她,都坐在門口的門檻兩側,蔻兒在房間中看著書,正津津有味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走到了門口,通稟了門口的幾個宮女後,得到了蔻兒的允准,有些忐忑走進房間,對著側坐在地墊上的蔻兒行了一禮,緊張道:「婢子給皇后主子請安!奉陛下口諭,請皇后前往勤政殿服侍。」

  「哦?」蔻兒放下手中的書,暗歎自己的休閒時間短暫,卻還記得她今天的身份是近侍,宣瑾昱叫她,她自然要去。

  只是……蔻兒稍微猶豫了下,低聲囑咐了晚香一句,等她跟著小宮女回到了勤政殿偏殿後,晚香已經回到了那裡,正等著她。

  蔻兒取過晚香從中宮帶給她的東西後,取了一面小小的掌中銅鏡,對著磨的光滑平亮的鏡子稍微把自己的臉修飾了一番。

  宣瑾昱臨走前說的話還在蔻兒耳邊迴響,關於她剛剛所做作為的後果,她一點也不想承擔。

  黃門令前來叫蔻兒時,撩起簾子正要給坐在墊上的蔻兒行禮,不料一眼看見了蔻兒的臉,一臉震驚,彷彿受到了驚嚇一般。

  不過他到底是見多識廣的,震驚只在短短時間內就收了起來,繼續用一如既往的態度對著蔻兒行了一禮,道:「稟皇后,陛下傳喚,請您為陛下端去一碟葡萄。」

  旁邊的小宮女把洗好裝盤的托盤遞到了蔻兒手上,蔻兒遲疑了下,問:「外頭可還有哪些朝臣在?」

  她可以和宣瑾昱玩這些無傷大雅的小遊戲,可是萬一撞在了哥哥面前,那可就有些尷尬了。

  黃門令自然知道蔻兒問這話的意思,他含笑道:「這會兒其他的人都去用膳了,勤政殿只有陛下一人。」

  蔻兒鬆了一口氣,這才端著托盤前往前殿。

  前殿和她上一次來時一樣,一道小小的門,繞過去就是一扇大大的屏風,蔻兒端著托盤走了過去,看見坐在案桌前正在搖晃著筆桿批注著什麼的宣瑾昱。

  他的脊背挺得筆直,微微低著下頜,目光聚精會神落在案桌上放著的奏折上,似乎沒有察覺到蔻兒的到來。

  蔻兒見狀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提著裙小心翼翼靠了過去,在距離宣瑾昱還有三步遠的時候停下了腳,怕打擾宣瑾昱的事情,不敢叫他,就端著托盤在一側等著。

  這會兒已經是過了正午最熱的時候,殿中並未開窗,有些悶,蔻兒站了沒有一會兒,身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試圖把黏在身上的衣袖弄開一些。

  「方女官御前矢儀,罰掌責三下。」忽然,宣瑾昱頭也不抬道。

  蔻兒一驚,然後不可思議般瞪大了眼:「又掌責?!」

  她經歷過上一次,可不覺著這一次的掌責會是天真的手掌,立即警惕著退後兩步:「我沒有矢儀,陛下看錯了!」

  不管她是對是錯,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承認認錯,一定要賴過去!

  那種羞恥的掌責她實在是不想經歷第二次了!

  宣瑾昱停下手中的筆,側眸笑吟吟看著蔻兒:「不想責罰也不是不可以,方女官可以用別的方式來代替。」

  蔻兒才不相信宣瑾昱說的別的方式會是什麼讓她能夠接受的,乾脆利落道:「不要!」

  然後她怕宣瑾昱又說出什麼讓她無法接受的話,板著臉道:「陛下,注意一下場合。」

  勤政殿可是他處理政務的地方,怎麼能夠這樣輕佻啊!

  宣瑾昱施施然道:「朕可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了麼?」

  聽起來的確沒有不該說的,可是那裡頭的意思,蔻兒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索性上前直接把裝著葡萄的盤子取出放在了案桌上:「陛下,您的葡萄。」

  放下了葡萄,自覺完成了剛剛的交代,蔻兒轉身就要走的時候,卻被身後不緊不慢的聲音叫住了:「方女官,來,剝皮。」

  剝皮?

  蔻兒嘴角一抽。

  之前她吃葡萄的時候,都是宣瑾昱主動剝好了皮餵給她的,這個時候顛倒一下,輪到她給他剝葡萄皮了。

  蔻兒既擔心留下來會被宣瑾昱戲弄,又覺著今兒好歹擔著近侍女官的身份,一走了之也不好,猶猶豫豫著轉身,有些不放心看著宣瑾昱,再三叮嚀道:「那我就給陛下剝了葡萄皮就走。」

  宣瑾昱把沾了墨汁的筆放在筆架上,連帶著筆架一起推遠了兩份,在桌案上留出了足夠大的空間,這才笑瞇瞇對蔻兒說道:「可。」

  就算得到了宣瑾昱的同意,蔻兒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小心跪坐在金色寬大的案桌旁,挽起了袖子,伸出手拿起盤中滾圓的葡萄,小心剝著。

  宣瑾昱就撐著腮笑吟吟注視著蔻兒,等她剝完了一顆,張了張嘴:「啊——」

  蔻兒捏著手中剝了皮的葡萄,猶猶豫豫看著面前手都不想伸一下的宣瑾昱,慢吞吞把葡萄遞到了宣瑾昱的嘴邊。

  宣瑾昱張口咬住葡萄的同時,蔻兒感覺自己的手指上好似有一股柔軟的觸感轉瞬即逝,帶有一種熟悉的濡濕感。

  蔻兒手一縮,盯著自己兩根手指頭髮了會兒呆,抬起頭來正要控訴宣瑾昱時,卻見他唇齒間含著葡萄並未吞嚥,而是帶著一種笑意,靜靜看著她。

  蔻兒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妙,下一瞬,宣瑾昱就湊了過來,一股冰水鎮過後的冰涼感觸碰在她的唇間,讓她抖了抖。

  宣瑾昱扶著她的下頜,舌尖微微用力,把葡萄頂到了蔻兒口中後,無所禁忌地長驅直入,與蔻兒共食一顆葡萄。

  葡萄的汁液順著蔻兒的唇角流出,她吞嚥不及,嗚咽了一聲。

  宣瑾昱用手指揩去了葡萄汁液,順手抹在了蔻兒的下頜上,然後把兩人口中的葡萄分食了後,唇順著蔻兒的唇下移,挪到蔻兒下頜,輕輕舔舐著,把粘稠的葡萄汁吮吸乾淨。

  「這樣就好了。」宣瑾昱鬆開蔻兒的時候,輕聲道。

  蔻兒用手捂著嘴,眼中已經有些水意,她臉頰微微泛紅。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但是那都是在她的中宮或者在宣瑾昱的泰華殿,而這個地方這是勤政殿,是宣瑾昱辦公的地方,時時刻刻都會有著朝臣前來的前殿,她在這裡和宣瑾昱做著這樣的事情,總覺著萬分羞恥。

  「陛下別鬧了!」蔻兒憋了半天,也只能努力這樣說著。

  宣瑾昱單手摟著蔻兒的腰,輕飄飄道:「朕怎麼了,不過是讓方女官替朕剝個葡萄而已,方女官怎麼這麼為難?」

  蔻兒捂著嘴不知道該拿眼前的宣瑾昱怎麼辦才好。

  嚥下了口中僅存的一點葡萄肉後,蔻兒忍不住想撂挑子不干:「陛下自己來剝吧。」

  「這可不行。」宣瑾昱一本正經道,「朕的手是用來那硃筆的,為了江山社稷,方女官也該好好照顧朕才是。」

  蔻兒被說得無法反駁,抿著唇默默又剝了一顆。

  同樣,這一顆葡萄蔻兒還是吃了一半進去。

  眼看著盤中的葡萄少說也還有幾十顆數,又餵了宣瑾昱幾顆後,蔻兒實在招架不住,再加上聽見殿外依稀有幾重腳步聲逼近,連忙提裙起身匆匆忙忙道:「陛下自己吃,我……小的退下了!」

  「等等。」宣瑾昱伸手牽住了蔻兒的衣袖,對著她微微挑眉,「方女官,朕待會兒要喝湯。」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蔻兒哪裡敢不答應這位主兒,立即點著頭應了下來,同時問,「魚湯可好?」

  「好。」宣瑾昱無所謂的應了,卻叮囑道,「要方女官親自做,親自送過來。」

  一個魚湯暫且難不住蔻兒,她頷首:「是,小的知道了。」

  眼看著外頭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大殿門口,蔻兒不敢再待下去,連忙從宣瑾昱手中扯出袖子腳步急急匆匆就繞到了屏風後面,而就在她前腳離開時,後腳就聽見了外頭大臣們請安的聲音。

  蔻兒回了偏殿,又急急忙忙帶著宮女去了御膳房。

  皇后親臨,御膳房的御廚們誠惶誠恐接待,得知是皇后要親自挑選魚給陛下熬湯,頓時上下忙了起來,把養著的魚如數拿了出來供蔻兒挑選。

  新鮮的魚新鮮的蔬菜,蔻兒用襻膊把袖子挽起來後,叮叮噹噹在廚房內開始了操作。

  她使用刀還是不太順,旁邊的廚娘看著顫巍巍的,忍不住道:「稟皇后,切菜不妨讓小的來做吧。」

  「無事,本宮自己來。」蔻兒認真而緩慢地一刀一刀切著砧板上的菜,決定從頭到尾都自己來。

  畢竟現在她是近侍女官,總該像個樣子。

  灶房裡的灶火蔻兒還不太熟練,忙碌了半天,用吹筒好不容易點燃了火,摸了摸額頭,已經見了汗水。

  夏天本就熱,廚房又是個溫度極高的地方,之前蔻兒只是出了薄薄一層汗,在廚房中忙忙碌碌了會兒,一身都要被汗水浸濕了。

  熬魚湯需要點時候,蔻兒趁著這個機會又向御廚們討教,話題轉過來轉過去,問了許多許多,最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後,笑瞇瞇道:「辛苦了,今日御膳房人人有賞。」

  一身宮女打扮的蔻兒在御膳房待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提著裝入食盒熬得濃濃稠稠的乳白魚湯返回了勤政殿。

  這會兒正是宣瑾昱在和大臣們議事的時候,蔻兒隔著屏風看了一眼,不打算打擾他,但是手中的魚湯又怕放的時間長了不鮮,而勤政殿這裡又沒有可以用來煨的小爐子,著實讓蔻兒犯難。

  蔻兒正在想法兒把魚湯的碗放在熱水中溫著,就聽見了側門珠簾滾動的聲音。

  她一扭頭,就看見宣瑾昱揉著肩走了過來,眼中含著一絲疲憊。

  「方女官,來給朕揉揉肩。」宣瑾昱直徑走到矮榻那兒隨手解開了衣襟,懶懶躺下去後吩咐著蔻兒。

  蔻兒道:「陛下不妨先喝了湯?」

  宣瑾昱一動不動:「方女官來喂朕。」

  喂?蔻兒當即道:「那小的來給陛下揉肩!」

  不喝就不喝,反正熱水中溫著也暫且能放一放。

  蔻兒走到矮榻旁邊,手按在宣瑾昱的肩膀上用了點勁,給他揉一揉放鬆筋骨,宣瑾昱則淡定地伸手就要樓蔻兒的腰。

  宣瑾昱忽然收回摟在蔻兒腰上的手,按住了蔻兒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皺眉:「怎麼汗津津的?」

  蔻兒一愣。

  她剛從熱氣騰騰的廚房出來沒有一會兒,又在日頭下走了一段路,忙了許久,出了一身汗都沒有干。

  蔻兒道:「廚房內溫度要高些,熱了會兒。」

  宣瑾昱聞言直接翻身起來,躋上鞋子牽著蔻兒道:「走,回去。」

  「嗯?」蔻兒被宣瑾昱牽著走了兩步有些不解,「怎麼了?」

  「回去洗洗,不然待會兒小心受涼。」宣瑾昱道。

  蔻兒覺著說的也是,可能汗涼在身上,容易受涼。只是……

  「那陛下且先喝了魚湯吧,我……小的熬了許久呢。」蔻兒道。

  宣瑾昱自然不會浪費蔻兒的心意,掀開了湯盅蓋子,裡頭白花花的魚湯散發著噴香的氣息,宣瑾昱嘴角一勾,取出湯盅,用勺一口一口喝著。

  蔻兒的手藝在今年有了極大的變化,從味道中就能感覺的到她的長進,宣瑾昱本就喜愛蔻兒的手藝,這會兒只有更愛的,一盅湯沒一會兒就喝完了。

  這會兒日頭已經偏西了,宣瑾昱索性直接讓外頭的朝臣們都回去,打算自己與蔻兒回去泰華殿。不過他剛牽著蔻兒走出殿門,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沒有上輦車,而是牽著蔻兒往一處兒走。

  「陛下?」蔻兒看著眼前的風景,與她之前去竹林的路一樣,這是要去竹林裡頭,不回泰華殿去麼。

  「朕在附近準備了一個房間,這會兒正好用得上。」宣瑾昱一本正經道。同時他揮退了身後跟隨的宮人,獨自牽著蔻兒踩著青石板小路走到了那座漢白玉的小屋前。

  房間不大,格局是蔻兒看過了的,裡頭都是她剛剛在時的模樣,甚至連她看了一半的書都還在矮榻上放著。

  宣瑾昱一進門反鎖了後,自己拿火折子點了蠟燭,脫了身上外衣,熟門熟路把房間內一處牆壁上掛著的字畫挪開,背後是一片被遮擋住的隔間。

  小小的隔間裡擺著一個浴桶,浴桶裡已經裝滿了水。

  蔻兒身上的粉色宮裙的確許多都汗濕了,特別是脊背,輕薄的紗衣已經要黏在她背上了,一看就浴桶,蔻兒就對宣瑾昱說道:「那我現在去洗了。」

  「等等。」宣瑾昱叫住了正打算一個人進去的蔻兒,慢條斯理道,「天氣炎熱,朕也出了一身汗,方女官作為近侍,服侍朕沐浴是職責之內吧。朕也大方,不用讓方女官先服侍朕,朕准許你與朕一起沐浴。」

  蔻兒一愣,當即猛烈搖頭:「不要!陛下自己去就好,我覺著我一點都想洗!」

  「這怎麼行呢,朕可不打算一個人去。」宣瑾昱大手一抬,直接把蔻兒攔腰抱起,大步朝進走去,同時口中含著笑道,「朕為君主多年,也該享受一下女官的服侍了。」

  蔻兒這一天服侍了宣瑾昱許多,每一樣都讓她覺著好累,可是到了這個時候,蔻兒才覺著之前都是小事,她願意用三倍之前的份量來換取這一個時辰的服侍。

  小隔間裡泡了許久,宣瑾昱有用衣服裹著她去了前面的吊籃,打著看星星看月的旗號,卻一直搖晃著蔻兒,讓她頭頂斑駁的月光都看不清。

  又是一身的汗,又要沐浴,蔻兒簡直想哭。

  服侍完饜足的陛下後,蔻兒已經累得手都抬不起來了,最後昏昏欲睡時,是宣瑾昱含笑摟著她,輕聲道:「方女官,天已經黑了,該侍寢了。」

  蔻兒直接閉上了眼,無聲呻吟了聲。

  次日,蔻兒醒的很早,她坐在榻上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後下定決心把宣瑾昱搖了搖:「陛下,陛下。」

  宣瑾昱醒的很快,反手先按住蔻兒交換了一個濡濕的深吻後,這才懶洋洋道:「方女官還真是盡職盡責,這麼早就叫朕起身。時間還早,方女官不妨再服侍服侍朕?」

  「不要叫我方女官,」蔻兒一臉認真道,「現在我不是陛下的隨身近侍了!」

  「哦?」宣瑾昱微微挑眉,有些遺憾。

  蔻兒板著小臉,認真道:「我想過了,給陛下做近侍我無法勝任,但是我還有一個能夠勝任的活計。」

  「說來聽聽?」宣瑾昱毫不在意,側身對著蔻兒含笑道。

  蔻兒吸了一口氣,充滿豪情壯志道:「我要寫話本!畫春宮圖!成為像清風客一樣的大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宣瑾昱覺著自己可能是沒有睡醒, 幻聽了,不然他身邊乖巧的皇后怎麼會有想要寫艷本兒畫春宮圖這種念頭呢。

  隨即他微微一笑, 拍了拍蔻兒的頭和藹道:「還早, 繼續睡吧。」

  「陛下!」蔻兒不滿被敷衍對待,認真道, 「我說了我要做個清風客那樣的大家!寫出來的話本人人追捧, 畫出來的春宮圖流傳百世!」

  宣瑾昱見蔻兒不像是開玩笑,這才頭大了:「還是不要了吧。」

  皇后寫艷本兒這就可以說得上是驚世駭俗了, 還畫春宮圖……畫就畫吧,還盼望著流傳百世, 只怕聽到這個消息皇陵裡的老祖宗們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蔻兒搖搖頭:「我考慮過了, 大家做什麼都是從自己的喜好以及擅長的出發。好比司珍不會去做自製的活兒, 司禮和司膳也分得很清。我的話喜好就是看看書,畫會兒畫,既然如此, 那我就朝著這個方向去試試有何不可呢?」

  宣瑾昱瞌睡已經徹底沒有了,他坐起來後, 雙手按著蔻兒的肩膀,一臉認真:「皇后,朕是認真的, 認真拜託皇后,請慎重考慮。」

  蔻兒也十分認真正坐在宣瑾昱的對面,真誠無比:「陛下,妾身已經慎重考慮過了, 下定了決心。」

  宣瑾昱試圖再掙扎一下:「皇后若是喜歡,不如寫寫遊記?你不是也喜歡這些麼,若是畫畫的話,宮中的許多女官都五官端正,用來練手畫人物圖也很好,同樣是寫寫畫畫,皇后覺著如何。」

  蔻兒一臉疑惑:「可是要寫要畫的話,難道不是要有些經歷才好麼。我甚少去走走看看,閱歷太淺,沒有經驗,怎麼能寫遊記?而且人物圖的話我畫了許多,現在要的就是追求更上一層樓。」

  宣瑾昱一噎,竟無言以對。

  半響,宣瑾昱虛心求教:「那麼皇后寫話本,畫春宮圖就有經驗了?」

  蔻兒聞言忍不住冷笑道:「我有陛下,可不是滿滿的經驗麼。」

  宣瑾昱當即道:「既然如此,那不妨朕再為皇后增加增加經驗?」

  「不必了!」蔻兒斬釘截鐵道,「陛下,接下來我要修身養性了,這種事情,通通拒絕!」

  宣瑾昱一僵:「……修身養性?」

  「是啊。」蔻兒掀了被子輕手輕腳下了地,隨意披上了一件外紗,回過頭來一臉堅定道,「這是清風客的書中說的,修身養性的情況下方能全神貫注。」

  說是修身養性,簡單點也就是拒絕了夫妻之間的那點事,蔻兒打定主意要在寫話本的期間聚精會神投入到這個上面來,禁制宣瑾昱的打擾。

  蔻兒從早上宣瑾昱離開去上朝時起,就準備了紙筆,高高挽著頭髮,額間勒了勒子,挽起袖子坐在矮榻上,小几上鋪著裁剪好的一疊紙,花香研了墨,蔻兒提筆沾墨,帶著一種激昂的情緒,揮筆落墨,屏息凝神,開始了她自己編寫話本的第一個字。

  蔻兒看得多,寫卻是第一次,千頭萬緒不知怎麼在紙張上羅列,寫了不下十張,手腕酸了的時候硯台裡的墨都沒有了,她停下筆第一次審閱自己的內容,一邊看一邊瞪大了眼,片刻後,她二話不說把辛辛苦苦寫了許久的十張紙揉成了一團。

  宣瑾昱人在前朝,卻時時刻刻盯著泰華殿的動向,底下小黃門前來匯報皇后把自己寫了一上午的作品揉了時,宣瑾昱有種心疼,更多的卻是鬆了口氣,打算等會兒回去了用點什麼安慰一下出師不利的蔻兒。

  宣瑾昱準備了一盆讓女官插好的花草壇,又用食盒裝了幾本他這邊給蔻兒準備的遊記,回了泰華殿,打算拿這些出來哄蔻兒開心時,卻不料腳繞過屏風,他正要和蔻兒打招呼時,就看見坐在窗下矮榻上聚精會神奮筆疾書中,頭都沒有抬一下,根本沒有注意到宣瑾昱的回來。

  宣瑾昱一手捧著花草壇,一手拎著食盒,走到了蔻兒身邊都沒有見她有任何的反應,蔻兒已經是一種不死不休的狀態,眼中除了眼前慢慢鋪就黑字的白紙外什麼都看不見。

  蔻兒不停提筆沾墨,把腦中的想法書寫出來。

  她的腳邊已經堆了不少的廢棄手稿,整整一天的時間,她都沒有怎麼停下來過,手腕酸了就熱帕子敷一敷。

  面對這個寫話本一事,蔻兒可以說是情緒高漲,一點都感覺不到累不說,甚至還感覺不到餓,一整天就胡亂吃了一碗粥並幾個軟糰子,幾杯果茶就算是飽腹了。

  這會兒天色稍微暗沉了些,雖然還未天黑,但是光線已經比不上之前,蔻兒趴著的小几周邊已經點了幾盞蠟燭,發出微弱的光,照亮著蔻兒寫話本的地方。

  宣瑾昱在側看了看,乾等了許久也未見蔻兒抬頭,想了想要等蔻兒發現他只怕有些困難,只能咳了咳嗓子,等蔻兒一驚,回過頭來的時候,他道:「歇歇眼睛,且停一停。」

  蔻兒看見宣瑾昱後露出了一個笑容,卻搖頭道:「還是不停的好,我要一口作氣寫下去,不然這種感覺就抓不住了。」

  宣瑾昱問:「莫非你一直在寫?」

  一上午寫了十張,全揉了去,矮榻地上還堆著廢棄的手稿許多,小几上還有厚厚的一疊書寫過的紙張,也就是說,蔻兒大抵一個下午也沒有休息,一直在寫。

  「是啊。」蔻兒大大方方承認了,眼中亮晶晶地看著宣瑾昱,甜滋滋道,「陛下,我覺著我這個話本寫的特別好!」

  「再好也不能傷身體,」宣瑾昱道,「停一停,休息休息。」

  蔻兒一口拒絕:「不要,等等我馬上就寫完了。」

  馬上……宣瑾昱想了想也就應了,他先去換了衣裳,稍微收拾了下從偏殿出來的時候,剛剛說著馬上的蔻兒還在寫著,筆桿不停搖晃,目光凝聚在白紙黑字上,未曾有半分停下來的模樣。

  宣瑾昱上前去趁著蔻兒打算換新一張紙的時候,牢牢按住了她的右手,不容置疑道:「皇后。」

  「再等等,再等等,馬上就好了。」蔻兒有些急,攥著宣瑾昱的袖子哀求著,「還差一點點了。」

  眼前的蔻兒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因為哀求而顯得楚楚動人,她一臉的乖巧與忐忑,讓宣瑾昱遲疑了下,按著蔻兒右手的手一鬆。

  得到了自由,蔻兒精神一震,重新捏著筆沾墨,同時吩咐了花香來研墨。對宣瑾昱道:「陛下自己先去做別的事,我稍等片刻就好了。」

  宣瑾昱此刻也無事,他的這會兒時間都是給蔻兒騰出來準備的,索性把食盒中的遊記翻了出來,自己坐在了距離蔻兒不遠的羅漢椅上,藉著看書消磨獨自一人的時間。

  遊記很好看,宣瑾昱看得也入神,不一會兒手中的書籍就翻了一半去了,宣瑾昱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抬頭,不遠處亮著昏黃燭燈的矮榻上蔻兒正咬著筆頭,微微蹙眉,猶如有深仇大恨般盯著小几上鋪著的紙張。

  這時候距離蔻兒說的一點點,片刻,可能過去了五個這麼多。

  宣瑾昱起身把遊記往羅漢椅上一扔,上前去直接把放在小几上的厚厚一疊紙張一把抽了出來,不容拒絕道:「去洗漱。」

  「等等等等!」蔻兒立即急了,連忙去拽宣瑾昱的手,「陛下稍等片刻,馬上,馬上就好!」

  宣瑾昱都要氣笑了:「皇后,這都是第幾個馬上了,嗯?」

  蔻兒縮了縮脖子,然後堅定地抬頭道:「最後一個馬上了,陛下,還給我。」

  「不行。」宣瑾昱才不打算繼續縱容蔻兒,白天寫了整整一天,不說手疼不疼,腰背脖頸也受不了這一個姿勢的長時間保持,沒得弄壞了身體。

  他指了指尚未合起來的大窗,外頭已經是一片夜色,閃爍的星星在最上空一明一暗,夜中下有幾重蟲鳴交疊起伏,是這靜瑟的夜中唯一的聲音。

  「皇后,如今天都黑了,這會兒不能讓你繼續了。」宣瑾昱把手中的一疊紙張交給了晚香去晾乾墨跡,自己則把蔻兒手中的筆拿開,看著她掌心手背都是墨跡,忍不住歎息,「過猶不及,凡事都需適度。」

  蔻兒也知道這個道理,可就是停不下來。她微微癟了癟嘴,還有些不甘心:「可是我明明還有一點就結束了。」

  「朕可不信。」宣瑾昱直接道,「皇后在這件事上,在朕這裡一點信譽都沒有了。」

  「怎麼能這樣啊……」蔻兒滿眼委屈。

  宣瑾昱一點都不心疼,他讓濃香拿了一個掌中鏡子,支撐在蔻兒面前,道:「來,看看你現在什麼模樣。」

  咦?

  蔻兒還有兩份疑惑,目光落在了銅鏡上,藉著旁邊蠟燭的昏黃光線,她看清了鏡子中的她的臉。

  「咦!」蔻兒當即一驚,雙手立即捂著臉,眼睛從手指縫中看著宣瑾昱,可憐兮兮道,「陛下就看著我這樣也不提醒一聲麼?」

  她寫著寫著會因為有汗用手去摸一摸,也會因為寫不出而咬一咬筆頭,只是筆上沾的墨染到了手上,手上的墨摸到了臉上,咬筆頭的時候,又喂到了口中,現在她一張臉上,額頭臉頰和嘴角都有些黑黑的墨跡,看起來髒兮兮的。

  宣瑾昱挑眉:「朕叫了皇后多少次,皇后可有搭理過朕?」

  蔻兒也知道是自己的問題,只能捂著臉趕緊跑進偏殿裡去洗漱。

  蔻兒用濕帕子搓了搓臉上的墨痕,輕了擦不掉,重了又疼,不敢用勁,洗了半天最後臉上還是頂著淺淺的黑印子垂頭喪氣地出來了。

  她剛出來,就聞到了一股香氣,抬頭看見殿中的小几上已經擺了熱氣騰騰的米粥並幾碟小菜,宣瑾昱正坐在那兒,朝她招手。

  「皇后只怕還未怎麼吃東西,這會兒別的也來不及,先喝點粥暖暖胃。」等蔻兒走過去後,宣瑾昱遞把勺子遞給了她,還任勞任怨替她挽起了袖子。

  蔻兒舀了第一勺粥,涼了涼後,伸手遞到了宣瑾昱唇邊:「陛下先請。」

  宣瑾昱微微挑眉,張口含住了蔻兒遞過來的勺子,慢吞吞吃了一口粥後,從蔻兒的手中接過了勺子,舀了一勺,禮尚往來,遞給了蔻兒。

  蔻兒笑瞇瞇吃了,又問宣瑾昱要勺子。

  旁邊侍膳的絲鳶目不斜視盯著眼前的柱子,一點也不想提醒你來我往的帝后勺子多得是。

  一小碗粥蔻兒兩個人分食了剛剛好,蔻兒等宣瑾昱放下勺子的時候,眼珠一轉,輕聲道:「陛下,陪我出去走走吧。」

  吃了點東西出去走走消食也沒什麼不可,只是蔻兒不許宮女們跟得太緊,自己手中提著一盞八角玲瓏燈,笑瞇瞇牽著宣瑾昱的袖子,專往草叢密集的栽植著不少觀賞樹的黑漆漆的地方鑽。

  夏日裡的夜並不冷,吹著風只有涼爽之意,蔻兒身上的紗裙被吹起了一個角,飄飄忽忽,在手中提燈下的光輝下泛出一股柔軟的光。

  宣瑾昱穿著一條直裾,他身形高大修長,在皎潔的月光下影子比起旁邊的蔻兒更顯細長。

  身後的宮女黃門們都距離前頭的帝后有著三五米遠的距離,保證能看得見前頭的人,卻不會聽見帝后的悄悄話。

  蔻兒牽著宣瑾昱鑽到了一處小樹林,左右都是筆直的樹幹,腳下是柔軟的草植,風從茂密的樹葉中吹過,發出輕輕的嗚咽。

  宣瑾昱這會兒覺出蔻兒大約不是來消食的,她好像是有些什麼目的。

  但是無所謂,反正他奉陪到底就是。

  小樹林中瞧著比起外頭的道路要黑一些,蔻兒提著手中的燈四處照了照,然後扭頭大聲道:「你們就在那裡不要過來。」

  這話是說給濃香等人的,宮女們很識相,立即退了幾步,分開守在了周圍。

  宣瑾昱心中一動,蔻兒這樣的舉止,莫非……

  他正胡思亂想著,就見蔻兒忽然提裙往前跑了幾步,然後轉過身來,單手提著等,一手牽著裙,輕挪小步,腰肢搖曳,眉目含情,神情綿柔。

  「公子,小女子迷路了,不知哪兒才是出這林子的正確方向?」蔻兒含著聲音帶著清軟的腔調說著。

  宣瑾昱一看蔻兒這個模樣,立即進入了狀態。

  這是走失的大家閨秀和書生麼?宣瑾昱一邊想著,一邊回復著蔻兒:「姑娘既然迷路了,不妨跟著某一同走,某家就在附近,現在天黑路滑,某怕姑娘獨自一人不妥當,不若請姑娘暫且落腳寒舍,可好?」

  「不好!」蔻兒柔軟的表情忽然一收,立即道,「陛下,你現在的身份是獵戶。」

  「獵戶?」宣瑾昱一愣,然後頷首,「好,知道了。」

  這是角色錯了,那他重來就是。

  蔻兒提著燈又走回了剛剛的位置,重新走過來問了話後,宣瑾昱尋思著獵戶的身份,刻意放低了聲音:「小娘子若是迷路了,不若去我家坐會兒歇歇腳?」

  蔻兒的表情差強人意,接了下去:「公子,小女子一個女兒家,怎麼可以去你一個男人的屋中,這種話,豈不過分!」

  宣瑾昱愣了下,不確定問著蔻兒:「需要把你拐回我家麼?」

  「可以拐也可以不拐,夫君你看著辦就是,」蔻兒道,「只要能夠順利接下去就行。」

  宣瑾昱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然後又用獵戶的語氣道:「小娘子可是尚未成親?」

  蔻兒嘴角噙著笑:「尚未成親如何,成了親又如何?」

  宣瑾昱二話不說上前把蔻兒攔腰抱起,哈哈大笑:「若是尚未成親,小娘子就嫁給我做我婆娘,若是成了親,那小娘子不妨收了我做二夫君。」

  被宣瑾昱抗在肩頭的蔻兒差點笑了出來,沒有提燈的手緊緊捂著嘴,勉強把笑意嚥了回去後,才故作慌張道:「你!你這惡人!快放開我!」

  「到了我的手上,小娘子不妨乖一點,少受些罪。」宣瑾昱扛起蔻兒之後左右望了望,對完了下一句後,低聲問,「朝哪走?」

  蔻兒道:「隨便選個方向先走著。」

  宣瑾昱隨即扛著蔻兒隨意大步走,蔻兒手中的提燈只能照亮旁邊一點的範圍,宣瑾昱幾乎是摸著黑前進。

  蔻兒假意掙扎了下,用哭腔喊著:「放開我!」

  「這會兒小娘子儘管讓我放開,待會兒,小娘子可就要求著我摟緊你了。」宣瑾昱好歹是陪著蔻兒看了不少話本的人,一時間這種話語也能隨口就出,只是與他格外違和。

  蔻兒忽然一愣,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陛下,放我下來。」

  嗯?

  宣瑾昱還在尋思著這周圍是不是可以搭建一個簡單的衣服棚,和蔻兒快活快活,就聽見了她的話。

  他把抗在肩頭的蔻兒小心放下來後,問:「可是又有哪兒不對?」

  蔻兒眼中亮晶晶的:「並無不對,多謝陛下,我想通了!」

  「咦?」宣瑾昱眼睜睜看著蔻兒牽著他的手就要往回走,忍不住道,「皇后,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蔻兒提著燈照亮來的時候的路,一邊小心看著腳下,一邊心情很好回答著宣瑾昱的問題:「剛剛我寫到這一節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往下寫了,與陛下這麼對了對,忽然茅塞頓開,找到了後續的寫法。」

  宣瑾昱:「……」

  他被動著與蔻兒在夜空下從小樹林折返,與蔻兒輕快的腳步不同,他的腳步顯得格外沉重。

  本以為是蔻兒忽然想玩話本故事了,卻沒有想到,話本故事是話本故事,但是卻是佔據了蔻兒一整天的話本,而他呢,則是被用過了就扔。

  宣瑾昱看著身側笑眼彎彎的蔻兒,心情有些複雜。

  回到了泰華殿已經很晚了,蔻兒還直接撲到了小几上想去繼續,被宣瑾昱暴力鎮壓,強行扔進偏殿去替她洗漱。

  等蔻兒渾身冒著熱氣粉團團的從偏殿出來的時候,宣瑾昱鬆鬆垮垮繫著一件綢衣,渾身散發著一種誘人的氣息,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跟著蔻兒的腳步,見蔻兒垂頭喪氣著,含著笑問:「可還有力氣想寫?」

  蔻兒立即抬頭警惕道:「沒有力氣了,我很睏了!」

  不困不行,她要是說還想繼續寫,只怕宣瑾昱又要身體力行來壓搾她的力氣了。

  明明說好要修身養性的,怎麼連一天都沒有堅持下去。蔻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蔻兒幾乎寫了一天,手腕還酸疼著,剛剛用熱帕子敷了敷,稍微好點沒有痛感了,這才能睡下。

  宣瑾昱心情複雜,睜著眼聽著耳邊蔻兒的呼吸思索了半天都沒有入睡,看著頭頂的頂賬陷入了沉思。

  身側的蔻兒一天都比較亢奮,剛剛在他的幫助下消耗了一些體力,這會兒閉上眼後很容易就睡著了,側著身頭枕著他的臂膀睡得香甜,纖長的睫毛上下重疊,勾勒出蔻兒姣好的眼型,她的呼吸很輕,撲在他頸側,暖暖的,柔柔的。

  宣瑾昱發了會兒呆,又側眸看了看蔻兒,慢慢瞌上眼。

  意識漸漸模糊,等他終於摸到入眠邊沿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太對,榻上有些動靜,他的身側也有些不太對。

  宣瑾昱瞌睡頓時消失,他一睜開眼,就看見趴在榻上小心翼翼試圖越過他身體的蔻兒正手腳並用從他腰上翻過去,蔻兒還算機智,把內衫裙的裙擺都撩起來固定在腰間,露出一雙細長的腿,沒有碰到宣瑾昱一絲一毫。

  蔻兒完全沒有發現宣瑾昱的轉醒,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小心翼翼抬腳從宣瑾昱腰身跨過來,然後輕輕地踩在地上,甚至不敢穿鞋,光著腳墊著腳尖悄無聲息弓著腰走著。

  殿內的蠟燭已經都吹熄了,窗子也都是閉合的,此刻沒有一絲外來光源可以照亮殿內,蔻兒全靠著適應了黑暗的視力去一絲絲摸索,力求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時候,好不容易摸到了放著一疊紙和筆墨的小几上,蔻兒嘴角一彎,成功的喜悅就在眼前,她剛伸手去拿,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

  「皇后是不是該解釋解釋,你現在在做什麼?」

 

 

第一百二十九章

  蔻兒一驚, 渾身僵硬,然後就聽見身後光著腳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夜色中宣瑾昱的手從她肩膀一攬, 略點冷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皇后,大晚上的不睡覺, 這是打算幹什麼?」

  蔻兒縮了縮脖子, 乾笑道:「不過是忽然睡醒了想喝點水罷了。」

  「哦?」宣瑾昱淡淡道,「朕不信。」

  蔻兒肩一垮:「……好吧, 我不是找水,但是這件事我可以解釋的!」

  蔻兒轉過身看著宣瑾昱, 很真誠道:「其實是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一個特別特別有趣的場景, 打算把這個夢記下來,但是這會兒太晚了,怕吵醒你, 所以才稍微……小心了些。」

  宣瑾昱好整以暇:「哦,那不知道皇后做了個什麼樣的夢?」

  蔻兒睡了許久, 也的確做了夢,但是這個夢和她說的是兩個概念,怎麼告訴給宣瑾昱呢?

  「其實, 就是我夢見……夢見了一條河!」蔻兒急中生智,「河裡頭有個美人在洗澡!然後美人洗著澡,忽然就變成了一條魚,在河裡游著的時候, 正巧旁邊有一個農家女走過,她很餓,看見了河裡有魚,就抓起來,正要吃魚的時候,魚變成了美人,說你不要吃我,我去你家給你當牛做馬!」

  宣瑾昱沒想到隨口問一句還能讓蔻兒現編出這樣一個故事來,不由啼笑皆非,含著笑道:「然後呢?」

  「然後……」蔻兒哪裡還有然後,絞盡腦汁,一口道,「農家女覺著她不需要牛馬,就讓美人重新變成了魚吃掉了!」

  宣瑾昱終於忍不住要笑了:「就這麼吃了?」

  「是啊……」蔻兒有些訕訕的,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讓美人重新變成魚,吃了填肚最好。

  宣瑾昱揉了揉蔻兒散開的發,含著一絲笑意道:「行了,你這個結尾太倉促了,來,回去繼續睡,接著這個夢往下做,說不定美人沒有被吃掉。」

  這會兒已經被當場抓住了,蔻兒的小心思自然動不了,只能乖乖在宣瑾昱的牽著下回去重新睡覺。

  這一次宣瑾昱有了警惕,把蔻兒整個人摟進了懷中,雙臂猶如鋼鐵般堅硬,牢牢圈梏著蔻兒,確定她無論什麼時候起身都會讓他第一時間知道後,這才重新睡。

  蔻兒這會兒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只能靠在宣瑾昱的胸膛閉眼睡覺,大約是剛剛說到了那個美人和農家女,迷迷糊糊睡著後,蔻兒夢見了一個美人,被農家女帶回了家,操持著農家女的家務,來來往往一把手,沒有多久兩個人成了親,小日子紅紅火火,過了好幾年後,有天美人忽然又變成了一條魚,正好掉進魚缸裡,農家女不知道,撈起來做了條水煮魚……

  蔻兒醒的時候滿心震驚,為什麼,為什麼最後被做成了水煮魚?!

  蔻兒呆呆坐在榻上沉思了片刻,始終想不通,這時她忽然發現,自己腹中傳來飢餓感。

  她一撩帳幔,發現外頭天色大亮,身邊幾個宮女都在外頭候著,發現了蔻兒的動靜,走近前來服侍。

  「什麼時辰了?」蔻兒總覺著不太對,扶著小婉的手起身時問道。

  小婉恭恭敬敬道:「回稟皇后,已經巳時了。」

  「巳時?」蔻兒一驚,她慌慌張張道,「怎麼就這麼快巳時了!」

  她還打定主意要今兒早早的在宣瑾昱離開之後就開始她的偉業,沒料到一覺醒來就巳時,生生耽誤了一個多時辰。

  這會兒小桌上正暖著粥,蔻兒披了件外衣去洗漱了更衣出來,不想吃,直接就想往案桌旁走,被晚香攔住了。

  「皇后,陛下臨走前有吩咐,請皇后起身之後先用膳。」

  「本宮現在不餓,待會兒。」蔻兒只想抓緊時間,哪裡記得起什麼早膳不早膳的,她眼睛裡只有案桌上放著的散落紙頁。

  「回稟皇后,陛下吩咐過了,若是皇后您不用早膳的話,您之前寫的話本兒他就不給您拿回來了。」晚香道。

  「什麼?」蔻兒一愣,急匆匆走到案桌邊一看,上頭的紙全是空白的,而她辛辛苦苦寫了好幾頁的內容的紙張都不見了。

  宣瑾昱拿走了麼?

  蔻兒二話不說,立即走到小几邊坐下,掀開了蓋在上頭的蓋子,飛速就把一碗粥喝完,放下碗立即道:「現在可以了麼?」

  「皇后且不要著急,您再用些罷。」京香笑著進來時,手中捧著一盅湯,對蔻兒道,「皇后用工辛苦了,該補補身體才是。」

  用心思寫話本兒的確比較費勁,蔻兒尋思著補補身體也是應該的,身體好了,才能悄悄躲過宣瑾昱熬夜來寫,對她有好處。

  隨即她也不緊忙慢趕了,坐下來慢悠悠喝了湯,又用了一份水晶包,吃得飽飽的才準備開始。

  小几上的紙張捋的平平的,蔻兒讓花香來研了墨,提筆吸飽了墨汁,微微蹙眉,回憶著昨日寫到的地方,正要提筆接下去的時候,外頭絲鳶繞進來伏了一禮,輕聲道:「稟皇后,安華公主沁雅公主淑靈公主前來拜見。」

  阿饞瑁兒和潤兒?蔻兒一愣,道:「快請進來。」

  雖不知道這幾個小姑為何這個時候會來找她,但是蔻兒還是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等三個結伴而來的公主進來時,笑著迎了上去:「難得你們三個一起兒來找我,快些來坐。」

  三個公主給蔻兒行了禮後,阿饞率先笑嘻嘻道:「嫂嫂這兒一個人,太過清涼,我們尋思著總不能讓嫂嫂獨處無趣,就來給嫂嫂添添麻煩,與嫂嫂玩耍。」

  「虧得記得我這個嫂嫂呢,你們可有些日子沒來了,」蔻兒含笑令宮女端來了小女兒家愛喝的甜茶,分給三個女孩兒後,問著,「阿饞今日可是放學了?」

  瑁兒與潤兒的年紀大了,那些阿饞在學的都是她們學過的,而她們現在所要學的都比較少,基本花費不了多少時間,與一天中要學習兩個時辰的阿饞自由時間還是不同的。

  「今兒不用聽學,我就有時間來看嫂嫂,自己一個人來,只怕又要讓嫂嫂陪我玩鬧,索性就約了兩個姐姐。」阿饞笑著道,「正巧了是瑁兒姐姐說有話兒要問嫂嫂,這才一道兒來的。」

  「原來如此。」蔻兒笑著對瑁兒道,「可是有什麼事?」

  瑁兒很秀氣坐在那兒,手中捧著茶杯,輕聲道:「回嫂嫂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記得前些日子嫂嫂好像給風家姑娘家的孩子做過小衣,瑁兒女工有些不好,想來問問嫂嫂這些。」

  蔻兒聞言一愣,而後笑著道:「如今你哪裡是做這些針線的時候,可該好好兒玩玩樂樂,這種針啊線的,偶爾弄弄就是了,用不著多好。」

  「可是瑁兒想試試,畢竟瑁兒如今也這個年紀了,日後也難免有所需用的地方。」瑁兒大大方方道,「還請嫂嫂助我。」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蔻兒也就不推辭了,只她笑著道:「可別當我真多厲害,針線動起來不過是粗淺基礎罷了,若是我有說的不對的,你只當不知就是。」

  這話不光讓瑁兒笑了,潤兒也跟著笑了,阿饞更是拍著手道:「嫂嫂若是與說的不對的,我便學了說與哥哥。」

  「這個我可不怕,你哥哥連粗淺基礎都不知。」蔻兒毫無畏懼。

  瑁兒難得有請教蔻兒的東西,雖然的確是蔻兒不擅長也不喜愛的,但是她還是盡她所能,與瑁兒講著。

  這頭蔻兒與瑁兒對坐,取了布料來比劃著,瑁兒時不時提出疑問,好在都是淺顯的,蔻兒都知曉,與瑁兒之間一個問一個答,倒也融洽。旁邊阿饞卻不聽這個,與潤兒把放在蔻兒宮中的手鞠翻了出來,叫了幾個宮女一起去外殿陪著玩,嬉笑的聲音清脆悅耳,傳入耳中。

  身邊有人一起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中午,三個公主都留了下來陪蔻兒一同用膳,之後阿饞又讓蔻兒陪著她們在庭院中轉一圈兒。

  好在今日天氣還算不錯,日頭不曬,蔻兒幾人沿著迴廊一路說說笑笑,逗著廊下鳥雀,又去池塘邊餵了會兒魚,消磨了時間。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要暗沉了,阿饞三人瞧著天色快到了晚膳的時候,也就沒逗留,起身對蔻兒告辭。

  「嫂嫂,明兒我還要來陪嫂嫂玩,可千萬早些給我準備些好吃的啊。」阿饞親親密密和蔻兒挽著手笑瞇瞇道,「我還要襄城那邊兒的小菜,吃著與京中的不同。」

  「自然給你備下就是。」蔻兒含笑,又問了問瑁兒潤兒,「明兒可還是一起來?」

  瑁兒潤兒對視了一眼,潤兒道:「大抵還是一起來吧,明兒潤兒陪嫂嫂打絡子。」

  「可,那我就早早兒準備著,等著妹妹們來了。」蔻兒分別捏了捏三個小姑的臉頰,一路陪著送了出去,等阿饞三人上了肩轎才回內殿去。

  蔻兒進了內殿,只覺著口乾,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花茶,回憶著和三個妹妹的說話,一邊收起了之前與瑁兒問答時拿出來的布料,一邊盤算著明兒等三個妹妹來了之後她要給小姑娘們準備些什麼,想著想著,蔻兒忽然感覺不太對,怎麼老是有種忘了什麼的感覺?

  宣瑾昱回來的時候,蔻兒正在和花香一起挽明兒要用的絡子線,她一抬頭看見宣瑾昱,忽然一個激靈,被遺忘的事情終於想起來了!

  她的話本兒!

  怎麼一整天了她都連筆都沒有捏起,一個字都沒有寫!

  蔻兒一想起來,立即就記得早晨時的事兒,連忙起身去幫宣瑾昱脫外袍的時候順便摸了摸衣服,上下找不到,抬頭問宣瑾昱:「陛下,我早上有好好的用膳,所以書稿呢?」

  「什麼書稿?」宣瑾昱一臉鎮定,任由蔻兒抱著他的外袍上下翻找,氣定神閒走過去霸佔了案桌後的位置,抬了抬眸,道,「一整天了才見著自己的夫君,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麼?」

  「當然不是了,」蔻兒立即腆著臉上前,坐在宣瑾昱的身側,眨著眼一臉乖巧,「夫君今日朝堂上可有煩心之事,可按時用膳了?」

  「怎麼不再問問冷了熱了人瘦沒瘦?」宣瑾昱捏了捏蔻兒的鼻尖,歎息,「你啊。」

  蔻兒只笑著:「陛下,我問了你你也該問問我啊。」

  宣瑾昱從善如流:「好,那不知道今兒皇后可有做什麼,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冷不冷熱不熱,瘦了沒?」

  「回稟陛下,妾身今兒陪阿饞,瑁兒與潤兒玩了一天,一同用的膳,之後還去走了走,餵了餵魚,不冷也不熱,瘦卻是瘦了。」蔻兒一臉憂鬱,眼巴巴等著宣瑾昱來問她。

  宣瑾昱聞言,沒有接茬,只做出了一副心疼的表情:「瘦了定然是沒有休息好,皇后不妨早些休息,好好在飲食上補補身子。」

  蔻兒沒有等到宣瑾昱的問話,憋不住了,自己主動道:「陛下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瘦了?」

  宣瑾昱很淡然:「夏日裡你瘦些很正常,沒有什麼好問的。」

  蔻兒立即道:「才不是因為夏日呢,而是因為……」

  「皇后,」宣瑾昱忽然打斷蔻兒的話,有些正經,「朕忽然想起來,之前你曾經說過,在襄城時與風家行商的商隊曾經出去遊歷過,你之前具體都去過什麼地方?」

  怎麼忽然問這個?

  蔻兒一愣,想說的話被打斷了,回憶了下以往,不太確定道:「大約七八歲的時候去過南定,九歲上下去過西姜,十歲左右去過沙漠,靈丘,其甘,再大一些就是跟著嬈表姐一起在襄城附近了。」

  她小的時候風家對她管的還不算嚴,經常扮作個小男孩兒跟著商隊一起出去,不過都是跟著哥哥姐姐們身旁,那會兒年歲也小,所見所思也少,如今想起來,記憶最深的就是江面上的大船能看見碼頭密集叫賣的商販,以及荒涼小徑上響著銅鈴的馬車隊伍,至於那些地方的景色也好,風土人情也好,竟然是沒有什麼印象的。

  宣瑾昱就著桌案上鋪著的紙,把這些地名寫了下來,又用筆圈了圈,一個個問蔻兒:「這兒是什麼樣的,那這兒呢?」

  蔻兒想不起來,只能搖搖頭:「都不記得了。」

  「看樣子還是皇后去的時候沒有注意,才會全然不知。」宣瑾昱一邊說著,一邊讓宮女去外殿把他拿來的幾本地方志拿了進來,他對照著名字把蔻兒所說的地方翻開,然後交給蔻兒手上,道:「瞧瞧這上面寫的。」

  蔻兒看了看,不過是關於地方上從有歷史可鑒起,全部編著在內,又有不少地方政治在上,又看了看,後頭才到了關於當地的風土人情一類。

  這些地方志寫的都是比起遊人所寫要更全面並客觀一些,裡頭囊括的內容也多,從建築到商業,從產糧到特色菜,從山水到人文,寥寥幾句,卻把一個在歷史中存在了數百年的地方全部概括了進去,還不枯燥乏味,語句別有風趣,令人有繼續閱覽的慾望。

  蔻兒仔細把後頭的看了,然後失望的發現,這上面所寫的,她全部都不知道。

  宣瑾昱注意著蔻兒的表情,見她沮喪,這才摸著她的頭,輕聲道:「皇后,幼時的那麼幾步路途是無法體現一個地方的美色,你不妨先看看這些,可以從書上先瞭解一二。」

  蔻兒覺著這個地方志也不錯,把宣瑾昱給她的都拿了起來,慢慢看著。

  等到入了夜,宣瑾昱卻不許她看了,翻身緊緊摟住了蔻兒,把她困在自己懷中,一手拍著她的後背,兩個人交頸而眠。

  次日蔻兒起身後三個妹妹沒多久就來了,她地方志看了沒有一會兒,就和潤兒打絡子,絡子打了幾個後,阿饞又要蔻兒陪著去釣魚,幾個人去了池塘邊,魚竿一甩,繼續在岸邊嘻嘻哈哈說笑著。

  自然,魚是沒有釣到幾條的,還是蔻兒看阿饞不太開心,令一個小黃門悄悄潛入水中抓起魚,給三個妹妹的魚竿上一人掛了一條,算是惹到了三個小姑的開心。

  她們釣了魚就說要給宣瑾昱熬魚湯,這個蔻兒覺著很好,請了幾個廚娘在旁邊看著,自己帶了個圍裙又挽起了袖子,一本正經開始教妹妹們熬湯。

  除了阿饞,瑁兒潤兒的都完成了,一揭開鍋,香噴噴的濃稠魚湯的鮮香就撲鼻而入,引人垂涎。

  蔻兒怕阿饞急,又教著瑁兒潤兒做小菜,給阿饞留出了時間來,重新熬了一鍋濃濃的湯。

  三個妹妹的心意,蔻兒分別盛了一盅,放進了三個食盒中令小黃門拿去給宣瑾昱,至於她自己則沒有做,畢竟三份湯就足以讓宣瑾昱飽腹了,她再添一腳,沒得撐壞了宣瑾昱。

  得了魚湯的宣瑾昱很快就派人過來,悄悄塞了張紙條與她,蔻兒打開一看,裡頭龍飛鳳舞寫著一行字。

  好撐,皇后早點準備消食的。

  蔻兒看罷特別想笑。宣瑾昱為了不浪費三個妹妹的心意,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三鍋魚湯給他盛了大約就有一鍋。著實讓他吃不消。

  這頭送走了三個依依不捨的小姑,後頭蔻兒立即就寫了個方子,令濃香去抓了副藥來煎熬了好,正巧盛起時,宣瑾昱就回來了。

  妹妹們的心意宣瑾昱是不浪費,蔻兒的心意他也沒有浪費,一碗藥他喝不完,索性分了一半給蔻兒為了去,最後兩個人磨磨唧唧喝一碗藥,喝到一口不剩。

  阿饞幾人幾乎每天都來找蔻兒,蔻兒也不厭其煩陪著三個小姑,不是閒聊就是教授,或者就是單純的玩耍,倒也打發時間。

  只是蔻兒忽然想起來自己許久沒有寫話本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日。

  這樣下去不行,天天陪著妹妹們,還要陪宣瑾昱,到底怎麼才能擠出時間來寫她的話本?

  蔻兒首先排除掉了夜半時分起身,宣瑾昱如今睡覺完全是把她整個人摟在懷中沒有一點可以鬆動的,她只要一動,宣瑾昱就能感覺到,所以不行。

  那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讓妹妹們自己玩,她寫吧?

  蔻兒陷入了兩難中。

  阿饞等人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每日裡風雨無阻來找蔻兒,蔻兒在她們面前是臉上一點也不顯現,沒有讓妹妹們知道。但是到了下午,宣瑾昱回來的時候,蔻兒人就直接撲上去撒嬌了。

  「陛下,我想寫話本!」

  只是她時間太少,怎麼辦才是?

  宣瑾昱把摟在自己腰間的蔻兒摟了摟先,再拍了拍她頭頂,語氣敷衍:「好好好,皇后寫話本就是。」

  「可是我沒有時間啊。」蔻兒有些嘟嘴,不太開心。

  宣瑾昱挑眉:「我重要,還是話本重要?」

  蔻兒猶豫了下,不確定道:「如果話本不重要,陛下,當初我們就不會認識的。所以宣公子覺著,話本重不重要?」

  宣瑾昱一噎,歎氣:「好好好,話本重要,既然如此,皇后寫就是。」

  「現在可以寫麼?」蔻兒精神一震,「那陛下自己去睡,我先寫一會兒。」

  她精神正亢奮,被可以偷走宣瑾昱的時間來寫她的話本一事感到不可思議與欣喜,正要朝案桌旁走,就被宣瑾昱一把拉住了胳膊。

  「皇后。」宣瑾昱輕聲道,「之前的那個話本可以暫且放一放,不妨先寫遊記吧。」

  「可是我之前看了看那些地方志,發現我知道的太少太少了,根本沒有辦法寫啊。」蔻兒真摯道。

  其實她不是不想寫遊記,只是因為自身的局限性,她對於外地的所看所聞還是太少了,無法進行一本書的編著。

  而艷本兒則不一樣,只要充滿想像,落筆就是一個故事。

  宣瑾昱聞言,攥緊了蔻兒的手,猶豫了下,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讓皇后有寫遊記的辦法。」

  「嗯?」蔻兒一怔,立即笑道,「什麼辦法,陛下快說!」

  宣瑾昱目光柔軟落在蔻兒臉頰上,微微勾了勾嘴角:「朕陪皇后,把這些幼時的記憶重走一遍。」

 

 

第一百三十章

  蔻兒一愣。

  陪她重遊的意思是……宣瑾昱要和她一起離宮?

  蔻兒心中感動無以復加, 只是理智讓她情緒鎮靜了下,問道:「那朝中呢, 陛下若是陪我去遊走, 政事豈不是耽誤了?」

  宣瑾昱拍了拍蔻兒的頭,含著一絲笑意道:「既然朕能這麼說, 皇后只管放心就是, 那些事情朕自會處理妥當。」

  頓了頓,宣瑾昱笑容擴大:「舅兄不是說打算今年成婚麼, 到時候朕給他放一個長假,在此之前嘛, 就要有勞舅兄這些日子沒有休沐, 幫幫朕了。」

  方令賀等人日日在勤政殿陪同宣瑾昱一起處理政務, 在這些事情上得心應手,而且四五個能臣都是忠心耿耿,有他們這些有能力又有衷心的朝臣, 宣瑾昱就算離京一些時日也無妨。

  何況這個時候……宣瑾昱微微垂下眸,嘴角的笑容漸漸隱了去。

  宣瑾昱都這樣說了, 那蔻兒也不心疼自己的哥哥,笑瞇瞇道:「那我可就當真了哦!」

  「自然是真。」宣瑾昱溫聲道,「到時候說不定能順路走過襄城, 夫人可以去看看你侄兒。」

  「真的!」蔻兒眼睛一亮,聲音提高,滿臉都是欣喜,「真的還能去襄城麼!」

  她已經離開襄城太久了, 嫁過來後也知道她可能沒有什麼機會在回去了,好在風家人都入了京,如今也是皇商,有她這個皇后在,京中也站得穩腳。這種情況下襄城對她來說,就是一份過去成長的回憶。

  這一份回憶太過珍重,如今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她想分享給宣瑾昱。

  把她從惶恐不安中解救出來,讓她重新露出笑靨的襄城,也想讓宣瑾昱去看看。

  「夫人只管準備著收拾東西就是,」宣瑾昱優哉游哉道,「為夫說出來的話,就不會讓夫人落空。」

  蔻兒整個人都撲上去緊緊抱住了宣瑾昱,雙臂摟著宣瑾昱的腰,緊緊貼著他,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一個勁兒用自己的臉頰蹭著宣瑾昱的胸膛。

  她的夫君真好,將她視若珍寶。

  宣瑾昱說出的話定然是沒有落空的,蔻兒興奮的幾乎一個晚上睡不著,宣瑾昱想法子幫她消耗了消耗精力,才勉強讓她有了睏倦,最後淺淺睡了兩個時辰。

  次日一大早,蔻兒就跟著宣瑾昱一起起身,她直接讓掌管她小庫房的濃香帶著鑰匙名單,繞去了中宮的皇后私庫。

  她嫁進宮時,二百抬的嫁妝中除了十幾抬外,幾乎都還在這裡放著,而她之後又每個月都有大量的俸祿,一年的時間,幾乎把這個偌大的私庫堆得滿滿當當。

  蔻兒帶著身邊幾個大宮女,點著燈在私庫中對著名單就對了許久,她翻來翻去,嫁妝都是從方家風家抬來的,自然不能再送回去,她能夠動的都是這些皇后的俸祿,而她的這些俸祿實在是太多了,一時之間看得眼花繚亂,難以分辨。

  宣瑾昱對蔻兒的大方也體現在了這些俸祿上,每個月上好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並金銀玉器數量都很大,又有不少稀罕的玩意兒,宣瑾昱只要看見了,直接就劃進了皇后的私庫中,這導致蔻兒的私庫豐厚到一個她之前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富有。

  蔻兒看著私庫中堆滿的一口口沉甸甸的箱子,有些打開了蓋子的箱子中露出金燦燦的珠寶,都是精美絕倫,奪人眼目的好東西。

  濃香手中的名單是厚厚的一冊,蔻兒實在是選不過來了,就把最上面一層的箱子中看見的合適的令素涼另造一冊寫了下來,又挑選了不少適合給孩子做衣服的柔軟布匹,以及不少的藥材。

  這些中有她給嬈表姐璫兒帶的,也有給師父師兄帶的,還有一些,蔻兒提前準備著,是給她舊時玩伴們帶著的,只是畢竟她一走幾年,與舊時玩伴這幾年也是初初兩年有寥寥書信,也不知道她回去了會不會見著,見著之後,又與以前是否有所不同。

  不過蔻兒且都準備的,到時候再說就是。

  一個私庫,蔻兒就選了兩三天,等到了大概這些都裝的差不多了,蔻兒忽然想起來,她忘了一樣。

  泰華殿中沒有蔻兒要的東西,她剛以為收拾好了不用來回去中宮折騰,就又要跑一趟。

  蔻兒也無法,索性給宣瑾昱說了,她這兩天先住回中宮,忙完了再回泰華殿。

  宣瑾昱直接就說:「那朕陪你就是。」

  他這幾天加緊處理了朝中事情,本就與蔻兒獨處的時間不多,若是蔻兒回了中宮住,豈不是接連幾天都見不著人?

  蔻兒卻推辭:「陛下只忙自己的就是,晚上沒有我攪擾,好好休息休息。」

  她也是心疼宣瑾昱,為了她這事給自己添加了不少麻煩,晚上又要聽她說話,陪她一會兒夜就深了,睡也不能睡好。

  這話聽在了宣瑾昱的耳中就變了個味道,宣瑾昱不是滋味道:「皇后這是嫌棄朕了?朕還沒有人老珠黃吧?」

  「咦?」蔻兒一愣,見宣瑾昱面色不好,立即上前雙手捧著宣瑾昱的臉,柔聲哄著,「沒有沒有,陛下天人之姿,神仙風骨,依舊美人!」

  宣瑾昱卻不吃這套了,淡淡看著蔻兒:「皇后就算把朕誇上天,嫌棄朕的意思也還是很明顯。」

  「才不是,」蔻兒有些頭大,只能投降,「那好吧,陛下也來就是。」

  明明是為了他好,怎麼感覺像是她倒欠了他一樣?

  蔻兒歎息。

  帝后兩個人會中宮也不難,那邊的東西幾乎都在,沒有什麼需要提前準備的,宮女們把中宮裡擺了許多新鮮的花朵瓜果,開著窗,換了換新鮮空氣,又用小小的冰雕提前降了降溫,等蔻兒去的時候,與以往並無不同。

  她來的目的也很明確,直接去翻她當時拿到中宮內放著的一口嫁妝箱子。

  蔻兒打開了來,裡頭是一本本整齊的裝訂成冊的雜記。

  此次有機會可以回去襄城,說不定日後就再也沒有可能了。蔻兒尋思了下,覺著她那個舊友大約還在襄城,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去拜訪她師父,她把這些雜記帶回去,放在小名山,拜託給師父,若是舊友去了,就給他,也算是她沒有忘記這個約定。

  蔻兒的手拂過書封,粗糙的書頁上有些起伏,這是許久之前的,裡頭的內容稚嫩,多半都是一時快語,陪著她從襄城到了京城,又從京城入了皇城。

  這些都是她的過往,也是那時候的一份寄托,她打算把這些全部放在那兒,等著說不定眼疾已經治好的舊友,而至於她……

  蔻兒覺著日後她或許還會繼續寫雜記,繼續是以給這個舊友的方式寫下去,只不過之後的,她自己封存了就是。

  畢竟是從小寫的,裝訂成冊的也多,蔻兒一本本取出來,發現裡頭稍微有些潮,趕緊兒拿到庭院中曬一曬。

  外頭天氣正好,晚香搬了一把搖椅放在庭院,蔻兒躺在上頭一晃一晃,瞇著眼看著庭院中池塘裡頻頻躍起的錦鯉。

  她的頭頂上被一片巨大的樹葉型的布料遮擋著陽光,算不上曬,蔻兒躺著躺著困意襲來,陷入了淺眠。

  蔻兒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她當時在小名山,正在幫忙晾曬草藥的時候,外頭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不斷在說著什麼,逼近了藥廬。

  師父搖著草蒲扇搖頭晃腦正在教訓著不服氣的師兄,聽見動靜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繼續絮叨著師兄。

  外頭的人在不斷拍著門扉,有哀求,有正經的請求,還有粗暴呵斥,交織在一起。

  師父讓她進屋裡去,又讓師兄給她扣上了門鎖,小小的蔻兒扒著窗子十分好奇想要看看,只是師父早有準備,草蒲扇往窗子外一放,直接遮擋了蔻兒的視線。

  她什麼都看不見,聽著外頭的嘈雜聲心裡有些急,索性翻出來了一副圍棋,自己和自己手談。

  下棋的她全神貫注,什麼都聽不見,等到門鎖咯登一聲,外頭的師兄嘟嘟囔囔走進來,二話不說回了他自己的房間,不多時就收拾了一包行李出來往身上一背,過來捏了捏蔻兒的臉,又給她把棋局攪亂了,然後說他要出去了。

  師兄經常會被十分派出去,蔻兒早就習慣了,起身送師兄的時候,腳跨出門檻,就看見空蕩蕩的庭院中站著一個人。

  一個眼睛蒙著布的少年,攥緊了拳頭渾身發著顫,孤零零站在雜亂的庭院中。

  師兄眼睛看都沒有看那個少年,大步從他身邊繞過,直接走了。

  蔻兒站在那裡咬了咬手指甲,小心翼翼上前,在不遠處停下了腳,輕聲問:「小哥哥,你是來求醫的麼?」

  「不是。」

  小小的蔻兒聽見了一個沙啞又帶著無盡悲哀的陌生聲音說著。

  「我是來求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蔻兒忽然驚醒了。

  她睜開眼的時候, 眼前的陽光灑在地面的鵝卵石上,一株青草上折射著金色的光, 遠處池塘裡錦鯉游動, 水面盪開一圈圈細紋。

  蔻兒慢慢坐起身子,茫然環視四周, 最後目光落在了庭院中石桌石凳以及花蒲團旁的書籍上。

  晾曬在庭院中的書籍已經被幾個宮女翻了面, 幾乎要干了,旁邊素涼並小婉還在翻著, 不遠處濃香花香倚著迴廊正在說笑。

  蔻兒怔怔看著書籍,想起剛剛夢境中所夢見的當初幼時的記憶, 忽然有些難過。

  她好久好久只記得舊友每日裡在池塘邊釣魚, 在竹林下乘涼, 在師兄外出的那短時間裡迅速取代了她在小名山玩伴的地位,雖然他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但總算是混了個熟, 之後也能給蔻兒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有時候也會露出笑臉。

  這導致蔻兒幾乎要忘了, 舊友當初剛剛被送到小名山的時候,是滿懷悲愴與絕望,花了許久的時間才漸漸接受盲眼的自己。

  時隔多年, 他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蔻兒想起宣瑾昱也有過毒素入侵眼中,導致盲眼的經歷,而現在宣瑾昱一點事情都沒有,這讓她忍不住期望著, 舊友也能如此平安無事。

  蔻兒等書籍上的潮意都消失了之後,與宮女們把這些書籍一本本又裝了起來,一大口箱子裝的滿滿當當,又把自己寫了一半的散頁整理好,準備著回頭就能夠再裝冊一本。

  中宮裡要帶的東西,主要都集中在了禮物和書籍上,別的蔻兒看了看,並不是多需要,而且這一次他們出行,帶的太多了大約會累贅。

  宣瑾昱回來的很晚,蔻兒趁著這點時間把她這幾天的豐功偉績翻了出來,琢磨著又往下續寫了一段,寫著寫著,又自己給自己的內容畫了人物圖,雖然人物相貌依舊是神似她與宣瑾昱,但是總算是有了能夠脫離的獨立的影子。

  蔻兒寫了之前的故事,又把她當時現編給宣瑾昱的夢,美人和農家女也大概寫了寫,沒寫多少,重新鋪了紙,又把她夢到與舊友初見時的場景稍微潤了潤色寫了出來。

  只是她是要寫話本的,她與舊友之間只是神醫學徒與病患的關係,再加深一點,也就是一個玩伴。而她的話本都是風花雪月,是不是該再往裡頭加一些才是?

  蔻兒一邊思索著,一邊想著法兒往裡頭加東西。東邊加了一點什麼幼時盟定婚約,西邊加了點關係親密無間,又一臉坦蕩把當初舊友嫌棄她的模樣改成了呵護有加,最後把幼時的她寫成了一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而不是那個翻牆爬樹砸石子的野丫頭。

  內殿早早在蔻兒身邊的案桌上都點了燈並幾顆碩大的明珠照亮,蔻兒的影子落在紙頁上,只見紙頁上她捏著筆的手不斷晃動,整個人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搖晃。

  蔻兒聚精會神寫的專心,忽然聽見耳畔傳來聲音,熟悉的宣瑾昱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用字正腔圓的雅言說著:「小哥哥,這顆桃樹長大的時候,就是你……」

  「啊!」蔻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更是被他口中念著的她寫出來的對話嚇到了,二話不說立即整個人撲到桌案上牢牢捂著紙頁,一點字跡都漏不出來,這才哀嚎道:「陛下!你怎麼能背後偷看呢!」

  她剛剛寫的都是些胡亂想的東西,跟她真正經歷的錯差太大,自己就圖個開心,裡頭的內容編纂的厲害。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她寫出來的時候覺著並無什麼不妥,可宣瑾昱這麼一念,蔻兒只覺著一種濃濃的羞恥感將她包裹,整個人都被羞恥所覆蓋。

  她臉頰都有些紅了,側著臉對宣瑾昱嬌嗔道:「都怪你,嚇得我都不知道後面些什麼了!」

  宣瑾昱回來後見蔻兒又在寫東西了,只不過這幾天蔻兒被分散了注意,幾天讓她寫這麼一會,倒也無妨,他就沒有打擾,上前在蔻兒身後靜靜站著,目光在她所寫的內容上打了個轉,覺著有些熟悉,忍不住念了出來,遭來了蔻兒的嬌怒。

  「皇后,這個小哥哥又是你哪個話本裡頭的人物?」宣瑾昱記住的也不多,大抵就是一對年紀較小的男孩兒女孩兒哄來哄去的,只是總有種熟悉感,笑著問道。

  蔻兒哪裡好意思給宣瑾昱說這是她小時候的舊友,一說的話,他不是就知道文中寫的小女孩兒就是她了,這樣一來,膩膩歪歪的小哥哥和小女孩兒的關係,豈不是就變成了她與舊友的關係?這樣的話還不知道宣瑾昱會怎麼修理她呢!

  蔻兒立即搬來了上次的那一套:「可不是我做了個夢,夢見了一個小男孩兒和小女孩兒,覺著怪可愛的,就寫了出來。」

  宣瑾昱一想也是,含著笑道:「皇后夢真多。」

  蔻兒腆著臉認了:「這也無法,清風客曾經說過,一個好的文人,總要有些激發自己激情的存在。」

  宣瑾昱啞然失笑。

  這一次不用宣瑾昱催,蔻兒因為害羞,自己主動就收拾了桌案,把寫的舊友的故事悄悄壓在了最下頭,然後乾笑著上前慇勤的替宣瑾昱捶背揉肩,噓寒問暖。

  宣瑾昱哪裡不知道這是蔻兒不好意思了,他也就藉著機會又奴役了蔻兒一把,最後夫妻倆胡鬧了一番,早早兒就睡了。

  蔻兒這幾天忙著收拾東西,宣瑾昱也忙,兩個人也就是靠著正午了蔻兒去勤政殿找宣瑾昱,晚上入了夜宣瑾昱回來這點時間,其他的時間全部騰出來為不久後的出行做了準備。

  沒過兩天,宣瑾昱讓蔻兒換了一套簡單的衣裙,準備出宮去看看蒲心。

  蔻兒之前給蒲心做了一套道袍,這個時候剛巧能用得上,她得知要出宮,立即把道袍翻出來裝了起來,含笑道:「阿家的尺寸我卻不太熟,也就是摸索著做的,不管阿家穿不穿,且拿去給阿家看看就是。」

  倒也不是在蒲心面前邀功,不過是讓孤獨在道觀的長輩能感覺到小輩的在意,心裡頭能暖一些。

  帝后的馬車裡在臨出發時又多了一個阿饞,阿饞也許久未去見母親,正好跟著宣瑾昱蔻兒一起。

  道觀早早得了消息,有女冠出來迎接,把蔻兒三人迎入了坤道小院。

  此刻天氣尚好,蒲心在庭院中正在晾曬花干,一見他們三人,笑著招手:「我的兒,可來了,快進屋去喝口茶再來與我說話。」

  蔻兒等人自然依從蒲心的,屋裡頭早早兒就晾著三杯茶了,清茶果茶花茶分得清清楚楚,喝了茶,宣瑾昱在屋裡頭坐著,蔻兒帶著阿饞先出來了。

  「阿家。」蔻兒含著笑走過去,瞧了瞧簸箕上的花干,笑道,「這是做花包?」

  「可不是,這會兒做些干花,到了花期全落的時候,尚能保存,為娘別的給不了我兒什麼,做個清香的花包掛著玩,倒是可以的。」蒲心笑著說,又看了眼阿饞,親暱道,「我的兒,你也快些學著才是。」

  「我學著呢,」阿饞見著了母親,立即把自己在宮中所學的那些一股腦兒給蒲心說了,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後頭,「每日裡學習忙,虧得前幾天哥哥許了我假,只讓我陪嫂嫂呢。」

  「哦,昱兒還真體貼啊,」蒲心聞言立即歎笑,「這孩子,果真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卻不料蒲心這頭誇著,那頭蔻兒就覺著不對了。

  「嗯?」她一揚眉,從阿饞話中聽出來了一些什麼。

  一見蔻兒疑問,阿饞慌慌張張捂著嘴:「哎呀,哥哥不許我說的!」

  估計自己說漏了嘴,阿饞心虛地張望了下屋內,宣瑾昱還未出來,她就一臉乖巧對蔻兒道,「好嫂嫂,拜託了,只當沒有聽見可好?」

  蔻兒這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前幾天起阿饞姊妹幾個見天兒往她這兒跑,虧她還以為是她這個嫂嫂好,小姑們喜愛,原來是受之有命,為宣瑾昱在效力。

  「嗯,好啊。」蔻兒捏了捏阿饞的鼻尖,笑道,「那回去了嫂嫂給你放假,許你還得時間來玩,可好?」

  「好啊!」阿饞立即笑瞇瞇道,「謝謝嫂嫂!」

  「在說什麼呢?」這會兒宣瑾昱才從屋內走出來,見他母親妻子妹妹圍在一塊兒,手中捋著花瓣,含著笑上來前。

  阿饞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看了眼蔻兒。

  蒲心這下子也知道了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反應過來後,眉目間也是笑意,只不說話,靜靜看著。

  蔻兒很淡定:「在說陛下辛苦了,日理萬機不說,還處處細心,著實勞累。」

  宣瑾昱不覺著蔻兒這會兒是誇他,挑了挑眉,卻並不打算深究。

  萬一是阿饞說走了嘴,他自己再挑話,豈不是把自己陷了進去?

  「娘,」宣瑾昱走過來與她們一起站著後,手中也幫著一起捻花瓣,同時對蒲心道,「過幾日,我帶蔻兒回一趟襄城,順便去左嶺,把娘當初放在那兒的東西拿回來。」

  蒲心動作一頓,然後淡淡道:「東西拿不拿的都無所謂,你只顧著陪蔻兒就是。」

  蔻兒見蒲心似乎嘴角的笑意淺了淺,然後蒲心像是反應過來自己的一絲語氣微變,立即又笑著道:「襄城是個好地方,蔻兒既然回去就多待待,不必著急。」

  蔻兒有些不好意思:「沒得耽誤了陛下。」

  「這有什麼,」蒲心笑道,「只當是你陪他回去呢。」

  「回?」宣瑾昱一愣。

  蔻兒也微微疑惑:「咦?」

  宣瑾昱第一次去襄城,只能能算是回呢?

  蒲心捻著花瓣,嘴角含著一抹笑意,眸中藏著幾分回憶,幽幽道:「當初,昱兒可是在襄城待過許久的時日,醫治眼疾的那漫長的時間,全在襄城小名山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襄城?」宣瑾昱有些吃驚。

  「小名山?」蔻兒整個人一愣, 不可思議般猛地扭頭盯著宣瑾昱看。

  蒲心回憶了下,笑道:「可不是襄城小名山。我還記得那個時候, 我……」蒲心忽然頓了頓, 低頭對仔細聽著她們說話的阿饞道,「去問問, 廚房什麼時候準備好。」

  阿饞人小, 指使跑腿用來最好,同時也能讓她避開去, 不要聽到了以往她未曾接觸到的過往。

  「是。」阿饞很聽話,雖然知道這是母親在避開她, 但是阿饞也沒有意見, 乖巧地跑去找女冠們了。

  等阿饞離開後, 蒲心自嘲般笑道:「我那個時候已經被逼到絕境,幾乎沒有任何退路了,昱兒那個時候眼睛被毒弄傷, 若是留在京中,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樣的事情。特別是先帝, 先帝薄情,昱兒眼盲,若是他看不見昱兒也就罷了, 昱兒在京中,就時時刻刻提醒著先帝,這個兒子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這種情況下,昱兒的安危就難得保證了。」

  「我那個時候也是孤注一擲, 輾轉才聯繫到一個不入世的神醫,提出了要把昱兒送到他那裡去,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回來,若是好不了……」蒲心沉默了下,而後幽幽道,「或許做個普通人,也比回到京中在那堆腌臢事情中難以抽身的好。」

  蔻兒已經聽呆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宣瑾昱,幾乎要把宣瑾昱看出個洞來。

  宣瑾昱吃驚過後,好似想起來了什麼,飛快地看了一眼蔻兒後,然後對蒲心道:「可是為何我卻從來不知道我在那裡?」

  當初他正是胸有丘壑的時候,正待放手一搏,卻遭遇了毒素入侵導致眼盲,整個人的心態徹底瓦解,幾乎是他一生中最頹敗的時候,蒲心派人送他去走的時候,一個隻言片語也沒有說,他起初還以為他被放棄了,心中悲傷絕望,幾乎是渾渾噩噩被帶出了京中,一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送到了一個帶著藥香的院子裡。然後在那裡,他度過了半年自出生後最悠哉又最空落的時間。

  「這也是怕你知道了在哪,想法兒回來,耽誤了醫治,」蒲心眸中含著憂傷,「我兒,你那會兒的心思,為娘知道,就是防著你做出什麼傻事呢。」

  宣瑾昱被送離了京城,阿饞不過幾歲大的小娃娃,唯獨蒲心一個人在漩渦中努力掙扎,這種情況下若是宣瑾昱知道了他的具體地方,定然會想法子折返京中,很容易功虧一簣。

  宣瑾昱不做聲。蒲心說的,也的確是當初他想的。

  只是……

  宣瑾昱悄悄抬了抬眸,看向蔻兒。

  蔻兒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度震驚之中,一直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對於剛剛蒲心說的話反覆思考,最終得到了一個她從來未曾猜想過的答案。

  小名山,半年,眼疾……

  不會吧。

  蔻兒幾乎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能呆呆聽著蒲心用歉疚的聲音說道:「我兒,為娘也是為了你好。」

  宣瑾昱道:「娘親不用說這種話,孩兒知道。」

  或許十四歲的他還有些憤懣,長大後,他就懂了為何當時娘親拼著命也要護著他的地址,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直到他一切恢復,才敢接他回京。

  「不過啊,為娘到底錯了,」蒲心忽然笑著說道,「要是早知道襄城有蔻兒,早早兒我就送昱兒去的時候,就該先去風家拜訪拜訪,直接定了親才是。」

  宣瑾昱謹慎道:「那會子都還是小孩兒呢。」

  他也就罷了,十四歲,蔻兒那個時候算算年紀才不足八歲,定親一則是早,二則蔻兒還在母孝,不大合適。

  不過他的確有些錯過了。

  宣瑾昱看了蔻兒一眼。

  蔻兒這時候才愣愣道:「小名山,眼疾,原來當初是你。」

  她一直以來從當初的舊友口中未曾得知過有關他身份的訊息,只當舊友是普通人罷了,大半年的時間交情雖然不錯,到底差著年紀,並未太過深交,也就是臨別前舊友的那番約定,才讓蔻兒把人在心中記了這麼多年。

  卻原來是他。

  宣瑾昱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當初是在小名山治病的,自然,回憶一下蔻兒曾經一口一個小名山,師父,還有那個徐嵐,就對上了記憶中黑色的那段時光。

  他目不能視,只能嗅到庭院中的藥香,他記得那個大夫是有個徒弟的,只是與他從未有過半句交談,也沒有在他身邊出現過,大夫也就是每一天給他看看情況該煮藥煮藥,該扎針扎針,別的不會和他說什麼,在那大半年的時間裡,能在一片黑暗中帶來一絲光的,是一個調皮的小丫頭。

  那個小丫頭似乎也是那大夫的弟子,不過不是天天都在,三五天才來待一兩天,不過每每她來的時候,寂靜的庭院中才會多了兩份人氣。

  他那個時候滿心都沉浸在憤懣絕望之中,拒絕說話拒絕吃飯,在京中數個大夫都未曾看好他讓他當時已經放棄了自己,只一心求死,未有半分求生意志。大夫只醫治他的眼,而醫治了他內心的絕望的,卻是那個小丫頭。

  他看不見,只能聽見她的聲音,細細的女孩兒說話有些不南不北,帶著一點京腔,更多的卻是一種軟糯的聲音,有時候問問他,有時候絮叨一些自己家的事情,還有時候,會安靜的陪在他身邊,她在院子裡抱著草藥勤快地翻曬,他坐在樹蔭下假寐。

  如果不是那個小丫頭,他或許早在空寂的那大半年中變得孤僻起來,也幸好有那個小丫頭,讓他漸漸的願意說話,不管幾個字,只要還能繼續和人交流,能調動起他對生的慾望,他就有了生機。

  等到他眼睛模模糊糊能夠感覺到光影的時候,他與那個小丫頭已經算是熟了一些,神醫也放心讓小丫頭帶著他一起在周邊的林子或者小丘上玩耍。每當那個時候,宣瑾昱就覺著自己多了一絲活力。

  只是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蔻兒,你小時候也在小名山?」宣瑾昱不太確定的問著。

  蔻兒呆呆點了點頭:「是啊。」

  宣瑾昱就更猶豫了:「……那,山上除了你和你師父外,還有別的人麼?」

  蔻兒搖了搖頭:「除了我和師父,就只有師兄了,你知道的。」

  「所以除了你以外,沒有別的小女孩兒?」宣瑾昱確定著。

  蔻兒頷首:「……是啊。」

  師父的小名山幾乎不怎麼讓人去的,也就是一些病患家屬時不時會在大門外送來一些山貨,小女孩兒的話就除了她沒有別人了。

  只是宣瑾昱為什麼要問別的小女孩兒呢?

  蔻兒有些不解看著宣瑾昱。

  這時候蒲心忽然道:「等等,難道說蔻兒也是在小名山?」

  她有些驚訝,視線掃過蔻兒之後,喃喃道:「難怪當初那個徐先生醫術過人,原來是苦神醫的弟子。」

  「回阿家的話,蔻兒小時候在襄城時,正巧兒在師父那兒學些粗淺的知識。」蔻兒回復道。

  「原來如此……」蒲心這下拍著手笑道,「卻是你們打小就認識了的緣分,如今成了夫妻,真真是天生的有緣了。莫怪師父當初見著了蔻兒就只對我說,我兒的姻緣來了,果真是天賜姻緣啊!」

  蔻兒只能用一個世事難料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宣瑾昱則不同,他忽然問道:「蔻兒,你可有別的小名?」

  蔻兒一愣,想了想道:「爹娘也會叫我蔻娘,旁的就沒有了。」

  怎麼突然問起了她的小名?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小時在小名山的時候,與舊友相處時,一直是以蔻兒這個名字的啊。

  宣瑾昱卻一臉茫然:「那為何我記憶中的小丫頭,名字叫做可兒?」

  「可兒?」蔻兒一愣,然後不確定般,「這個好像是發音的問題,襄城那邊,蔻兒的音聽起來,或許會有些像可兒。」

  「原來是這樣……」宣瑾昱帶著苦笑,「我卻只當可兒才是本名。」

  他對這個可兒是心存感激的,本來眼睛好了之後他想找到這個小丫頭,可是他眼睛剛剛看得見,還在蒙眼的狀態時,京中局勢變化太大,他只能馬不停蹄趕回京中,從此投身深潭,再也沒有閒暇時間想起那個小丫頭了。

  蔻兒好不容易接受了宣瑾昱就是當初那個舊友的事實,靜靜看著宣瑾昱片刻,忽然問道:「還記得你當初臨走前和我說了什麼麼?」

  「嗯?」宣瑾昱一愣,然後拚命回憶。

  他對那個小丫頭的記憶其實不多,一則看不見,二則小丫頭也是隔三差五的來,三則,他那時候的年紀,著實不太和八歲的蔻兒玩得到一起去,偶爾聊聊天,就算是打發時間了。

  說到臨別時,宣瑾昱尋思了半天,也不太確定,他猶豫了下,試探著道:「善自珍重?」

  蔻兒當即冷笑:「善自珍重吧您!」

  這個男人,果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我想起來了,我當時說的是下次再見!」

  蔻兒:「再見吧您!」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己牢牢記著多年的約定, 並且依照約定遵守了這麼多年,幾乎把寫雜記這件事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一部分, 結果這個主動對她提出約定的人, 居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宣瑾昱是舊友這件事給蔻兒的震驚有多大,他忘掉約定給蔻兒的打擊就有多大, 蔻兒氣鼓鼓的, 不想看見這個毀約的男人,緊貼著蒲心, 重新開始撿花瓣。

  蒲心這一看有什麼不知道的,大約兩個小人兒小時也曾有過什麼淵源, 做了什麼決定, 蔻兒記著呢, 宣瑾昱卻忘之腦後了。

  她含笑看了眼自己一臉尷尬的兒子,又看了眼自己兒媳,笑道:「我的兒, 可不敢置氣,有什麼話說開就是。」

  「阿家放心, 蔻兒沒有和陛下置氣。」蔻兒對蒲心說道,同時岔開話題,「阿家, 說來花包的,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裡頭配上一些不同的可以做出各種有著功效的藥花包,不單單有著清香氣息, 還能提神解壓,別的也有,不若蔻兒給阿家配幾個可好?」

  蒲心含笑道:「好,蔻兒有心了。」

  只說了這個,蒲心就再也沒有提稍微幫助幫助宣瑾昱的話,順著蔻兒說的話開始聊起來了花包。

  兩人圍在簸箕邊,四隻手捻著花瓣,談笑中完全沒有宣瑾昱插足的地方,他站在旁邊試圖說話,卻總是被蔻兒不著痕跡阻擋了去。眼前這個眉眼輕柔的少女眼中好似完全看不見宣瑾昱這個人,只專心於蒲心說話。

  宣瑾昱試了幾次,最終在外頭一個字兒也沒有和蔻兒搭上,而等阿饞尋思著時間差不多出來了時,蔻兒依舊笑瞇瞇對著阿饞,說說笑笑好不自然。

  家中的三個女人圍在一起親親熱熱,唯獨排除了他。

  蒲心是察言觀色,覺出了一絲,只是她沒有強迫著蔻兒逆著心思的意思,假裝不知,而阿饞則是什麼都沒有發現,與娘親嫂嫂待在一起好不開心,半分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兄長。

  明明庭院中站著一家四口,但是宣瑾昱總覺著自己孤獨而又寂寞。

  他到底忘了什麼,讓蔻兒這麼不開心?

  一般來說,道別的話不就是善自珍重這樣的話麼,總不可能他小小年紀就對幼小的蔻兒說出什麼盟定終身的話吧?

  宣瑾昱托著腮,直覺不會是這個。且不說他當年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狀態,單純就說他當時的情況,以及他自己的性格,就絕對不可能對一個小他那麼多的小丫頭說出這種話來。

  既然不是這種話,那蔻兒到底為何這麼看重一個臨別贈語呢?

  宣瑾昱想破頭都想不明白,只能藉著蔻兒提裙與蒲心去隔壁小倉房的時候悄悄拽了拽她,快速在她耳邊說道:「有緣再見!」

  蔻兒還以為宣瑾昱要給她說什麼,沒想到居然是這幾個字,頓時氣笑了,直接甩開了宣瑾昱的手,不客氣道:「沒緣,還是別見了。」

  蔻兒甩開了宣瑾昱的手,頭也不回陪著蒲心進了小倉房。

  她就不該對這個人抱有什麼期待。

  名字能記錯,約定能忘掉,甚至把她這個人的存在都淡化到幾乎消失,宣瑾昱少年時期,就這麼薄情麼?

  蔻兒有些氣惱,不過到底只在宣瑾昱面前,沒有帶出來,和蒲心一起的時候還是有說有笑,同時與阿饞一起玩樂開心,與往常並無不同。

  只除了在坤道小院的大半天,蔻兒沒有與宣瑾昱交談半個字以外,都很正常。

  蔻兒對宣瑾昱的無視和宣瑾昱對蔻兒的小心甚至都讓阿饞看出來了幾分苗頭,等到他們三人在天色暗了下來,於蒲心告辭了離開之時,阿饞趁著宣瑾昱走在前,悄悄拽著蔻兒的胳膊,墊著腳湊到蔻兒耳邊,輕聲問:「嫂嫂,可是在與我哥哥生氣?」

  「算不得生氣。」蔻兒淡淡道,「不過就是暫且不想搭理他罷了。」

  她怕一見著宣瑾昱就來氣。

  阿饞吐吐舌頭,只能道:「那嫂嫂先不搭理哥哥,等等搭理他。」

  蔻兒含笑摸了摸阿饞的頭,卻並未承諾。

  途中依舊如此,三個人的車廂內,宣瑾昱一個人寂寞坐在角落,耳中聽著妻子妹妹的笑聲,忍不住歎氣。

  怎麼才能想起來呢?

  馬車一路搖晃回了宮門,三人下了馬車,蔻兒去送阿饞回去,依舊沒有搭理宣瑾昱,而剩下的宣瑾昱還是腦中一片混沌,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能頭疼的先回去了。

  回到宮中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等蔻兒磨磨蹭蹭從阿饞的宮中出來時,已經徹底天黑了,她也不做肩轎,只步行著慢悠悠從阿饞的寢殿朝中宮晃,一路走著,一路盯著腳下的鵝卵石發呆。

  唔,現在回去獨自面對宣瑾昱的話,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在她的心中,舊友雖然是一個多年不見的半個陌生人,但是她構想過許多次,他會是一個書生,一個武將,一個商人,一個手藝人,怎麼樣都好,都是一個平凡的人,或許有一天能夠再相見的時候,她能夠把自己這些過往與他交換,做一個彼此知心的益友。

  所以對蔻兒來說,她已經把舊友當做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家人的角色,但是當這個角色與宣瑾昱重合之後,蔻兒就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就好像一個重要的人從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了一樣。

  這與就算一輩子見不到舊友的那種感覺不一樣,就算見不到,蔻兒也知道在自己的過往中有這麼一個人,舊友不是一個單薄的稱呼,他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笑容有悲傷的存在。

  但是宣瑾昱就是舊友,記憶中的舊友一切都要被現在的宣瑾昱形象所覆蓋,徹底打破了蔻兒多年來模糊的記憶中的那人。

  蔻兒繃著臉回了中宮時,宣瑾昱還在內殿等她,一見著蔻兒,他立即起身過來:「夫人,我們來談談。」

  「夫君要談什麼?」蔻兒淡淡說著,順便吩咐著小婉,「去拿個火盆來。」

  小婉應聲而出,蔻兒上前把昨兒剛曬過裝起來的書箱翻開了來,先是把最近寫的散頁抽了出來捏在手上,等著小婉。

  宣瑾昱聽見蔻兒的吩咐有些不妙的感覺:「這個時候,要火盆作何?」

  「有些廢紙打算燒了。」蔻兒也回答了宣瑾昱,沒有冷淡他。

  廢紙?宣瑾昱掃了一眼蔻兒手中捏著的紙張,依稀記得這是蔻兒隔三差五就要寫的雜記,比起最近才開始的話本兒,這個蔻兒寫了許久的雜記在她心中的位置應該更高才是。

  這都在蔻兒眼中變成了廢紙?

  宣瑾昱覺著不對,趕緊在小婉回來之前攔住了蔻兒,好聲好氣道:「辛辛苦苦寫的,就算是無用的也該留著,何苦去燒了。」

  「留著礙眼,燒了乾脆。」蔻兒乾脆利落道,又提高了聲音,「小婉?!」

  外頭的小婉很快就端著一個嶄新的火盆來了。畢竟如今入了夏,這種東西少有,只能去領個備用的新盆來。

  既然是要燒東西,火盆裡也被小婉準備了火星並鋪底的紙張,只是她不敢擅自做主,把火折子遞給了蔻兒。

  蔻兒接過火折子正要點燃時,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

  他不知道怎麼回事,眼皮跳得厲害,只覺著千萬不能讓蔻兒把這些燒了。

  按住了蔻兒的動作後,宣瑾昱試圖從她手中把散頁抽走,哄著她:「哪裡有礙眼的,乖,鬆手,為夫替你收起來。」

  蔻兒才不鬆手,只宣瑾昱力氣較她大得多,輕輕鬆鬆就拽出了散頁,趁著簡短的時間迅速瞄了一眼。

  散頁起頭寫的是吾友,之後絮叨多少都是日常閒散之事,宣瑾昱剛看了一眼,就被蔻兒迅速用手遮擋了住:「不許看!」

  他都什麼記不得了,這個就不能給他看了。

  特別她還寫了不少和宣瑾昱之間的事情,哪裡能給他?

  宣瑾昱收起眼中深思,按下了心思,揚著笑道:「好好好,不看。」

  他口中說著,順便就把散頁重新放回了蔻兒裝起的箱子裡,立即叫小婉把火盆重新拿走了去。

  蔻兒雖然不滿不能一次把這些燒了去,但是轉念一想,明兒白天了,等宣瑾昱去上朝的時候,她就有時間慢慢燒了。

  這樣一想她也不急了,慢慢悠悠去洗漱了出來,打了個哈欠上了榻,準備睡的時候,輕輕柔柔對宣瑾昱道:「今兒妾身不太舒服,大約睡覺時會佔地方,這兒放不下陛下了,陛下不若去睡外殿。」

  宣瑾昱就知道今兒不是那麼容易過去的,苦笑著應了:「好。」

  蔻兒睡下後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她今兒來回馬車,又是陪蒲心,又是得知了宣瑾昱就是舊友這事,心思太多太雜,睡著了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十四歲的舊友眼上蒙著布條坐在一棵樹下,樹枝較低,他正在撕樹葉,腳下堆了不少葉子,小小的蔻兒從裡頭端來了茶,笑瞇瞇走過去招呼道:「小哥哥,喝茶。」

  坐在樹下素來淡漠的舊友聞聲側了側臉,卻對她難得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熟悉的弧度,帶著一絲笑容,同時用令蔻兒更為熟悉的聲音爽朗說道:「多謝夫人。」

  蒙在他臉上的布條消失不見了,一直以來舊友模糊的臉越來越清晰,最終定格成為宣瑾昱的臉,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溫和地對蔻兒說道:「夫人,怎麼不過來?」

  宣瑾昱版的舊友硬是生生把蔻兒嚇醒了。

  她睜開眼的時候,只覺著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舊友就是宣瑾昱,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她坐起身,發現自己有些口乾,撩了幔帳正要下榻時,忽然看見案桌旁亮著一盞燈,穿著一襲白衫的宣瑾昱坐在那兒,聚精會神看著什麼。

  蔻兒忽然心裡頭一個咯登,出聲道:「陛下!」

  全神貫注沉浸在蔻兒寫的厚厚的雜記中的宣瑾昱一怔,抬起頭側眸看向緊緊抓著幔帳神情緊張的蔻兒,眼中沉甸甸地帶著一種歉意,他看著蔻兒輕聲道:「約定,我想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自信滿滿]:我們的約定是,交換日記!

  蔻兒[冷笑]:門在左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內殿中只有宣瑾昱面前的一盞昏暗的燈光, 透出來的光微弱而狹窄,照在宣瑾昱的臉頰上, 忽明忽暗, 讓蔻兒能夠看見他的眸中,含有的歉意。

  蔻兒手中緊緊攥著帳幔, 她有些慌。從來沒有想到過, 宣瑾昱居然也會有這麼不計較的時候,做出偷窺這種事情來。

  雖然, 認真說起來,這些雜記的確是為他所寫, 但是怎麼樣蔻兒都想不到, 宣瑾昱居然大晚上的悄悄去看, 還是在她下定決心第二天銷毀了這些愚蠢的證據的時候。

  他看了什麼,是看到了什麼想起來了,還是說沒有想起來, 只是憑藉著她所寫的內容猜測的?

  但是她似乎沒有寫到過關於她們約定的事情,難道真的是想到了?蔻兒卻不敢抱希望了, 畢竟宣瑾昱兩次的猜測讓她心寒如冰,她不打算自討苦吃。

  夏日裡的夜晚是涼爽的,宣瑾昱未睡, 身邊的窗留著一道縫,從外頭吹進來的涼風帶著一絲清爽的涼意,讓人能夠頭腦清醒。

  宣瑾昱放下手中翻出來的冊書,起身上前走到蔻兒身邊, 單膝跪在蔻兒面前,伸出手緊緊環抱住了蔻兒。

  「抱歉,這麼多年是我忘了,讓你一個人記掛在心上。」

  宣瑾昱的聲音帶著一絲惋惜,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真的是沒有放在心上。

  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認識的時候他目不能視,只能聽聲音,又是在他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勉強能和她說上兩句話,已經是他太過孤獨的原因了。如果是他平日,從來不會搭理除了自己娘親妹妹以外的女子。

  他只是被後宮的女人們弄得害怕了。

  層出不窮的手段,笑容裡的刀鋒,甚至就連一直以來甚是親密的姨母都能反目成仇,他不相信世間還有無害的女子,也不相信自己能夠遇上無害的女子。而在藥廬時不時來與他嘮嘮叨叨的可兒,在不知道他身份,還不嫌棄他眼盲的情況下,願意與他說話,無數次在他的冷淡中堅持不懈與他閒聊,終於讓他感覺到,原來不是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都會像他皇妹們一樣早早兒學會勾心鬥角,用盡一切手段去陷害別人獲取利益。

  他願意和可兒說話,聽她絮絮叨叨說著師父師兄,說著外頭的病患,偶爾說兩句自己的家裡弟兄姐妹。聽著耳畔稚嫩的小女孩兒聲音,宣瑾昱覺著他或許還能再堅持堅持。

  後來眼睛能夠有些光影的時候,他估計自己差不多要到了離開的時候,再加上可兒三五不時才來,或許在她來的時候,自己就走了。宣瑾昱當時不過半大少年,心中還有些渴盼,他期望自己的眼睛能夠完全好轉,也期望這個小丫頭能夠像如今一樣純潔無害,他主動和可兒做了個約定,約定讓可兒寫下她的人生,等他眼睛好了之後,能夠看見。

  做約定的時候,他的確是認真的,他也期待或許有一天還能再見這位陪伴了自己大半年的小玩伴,只是事實面前,他根本無暇分心。

  回到京中的他眼睛的確好了,身體也養了起來,只是當時的朝局讓他心驚,而娘親當時孤擲一注的籌謀更是讓他沒有半步的退縮,一切在生存面前都顯得渺小,他拋棄了一切,力求一個成功。

  後來他成功了,得到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

  娘親為了他的眼睛和人許下了約定,等他登基後朝局暫且穩定,一襲道袍入了道觀,擺在了道人門下,出了家,從此用後半生為前半生恕罪。

  他的妹妹在這一場浩劫中也受到了不少委屈,年幼的阿饞懦弱而自卑,根本不像個公主,娘親不在宮中,他只有妹妹一個親人,等前朝一穩,他就花了大量的時間去管教阿饞,把膽小的阿饞勉強擺正了下。

  一樁樁都是扣在他心頭的事情已經讓他焦頭爛額,等到有空想起許久之前曾經有個在他眼盲時帶給他光芒的小丫頭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許久許久,宣瑾昱幾乎已經記不清那個孩子的聲音了。

  他又因為姨母和宣臣也的事情,十分忌諱自己的當年的眼盲,刻意不去回想,試圖遺忘,導致沒過幾年的時間,他幾乎把當初的那大半年時光忘得一乾二淨。

  無論是充滿藥香的庭院,還是古板的神醫,以及那個經常爬高爬低的小丫頭,他都只剩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宣瑾昱後悔了。

  如果早知道那個小丫頭就是現在他懷中的蔻兒,他說什麼也不會故意遺忘。

  要是他早早知道,他是不是就能藉著那個機會,在他登基的時候就把蔻兒帶到身邊來,親手撫養她的長大?

  「錯過了啊……」宣瑾昱趴在蔻兒的肩頭,宛然歎息。

  八九歲的蔻兒,小小的,甜甜的,說著半南不北的腔調,有時候總會頑皮,會撒嬌,會假哭,正想看著她長大啊。

  蔻兒不知道宣瑾昱心裡頭的念頭,還以為他是說錯過了約定,想了想,勉強安慰了句:「也不算遲。」

  的確不算遲。宣瑾昱被這句話稍微安慰到了,摟著蔻兒道:「嗯,趕上了。」

  還好,他當時被宣臣也叫出宮去商量事情,還好當時遇上了初初回到京城的蔻兒,也還好,他們還有之後。

  如今,他當初的那束光已經徹底被他攥在手心了,可以陪伴他一生。

  蔻兒勉強算是原諒了宣瑾昱偷看她雜記的行為,只是不太放心,等宣瑾昱鬆開她後,跑去看了眼,宣瑾昱看的都是一些她還在襄城時年紀小一些的時候寫的,尚未涉及到他。

  還好。蔻兒微微鬆了一口氣。要是讓宣瑾昱看見她之後經常給舊友寫的什麼這樣美人那樣美人,遇見他之後更是誇其姿色並且與之前的人做對比,只怕他又要不開心了。

  當初只是一副和尚的美人畫都足以讓宣瑾昱醋意濃稠了,這要是看見……蔻兒打了個寒顫,決定還是要偷偷處理了才是!

  夜已經深了,蔻兒也假裝忘了之前不許宣瑾昱同榻的要求,最後還是和以往一樣交頸而眠。

  次日,蔻兒花了大部分的時間來把書稿整理了下,不指望一點小把柄都不留,只希望不讓宣瑾昱看見那些她的大把柄。

  只怪她當初好色,又把舊友當做親密無間的知己,有什麼說什麼,大大方方點評著各種美人,蔻兒粗略一翻,無力的發現,她涉及到這方面的還真是多。

  最後蔻兒還是整理了一個箱子出來,把這些和美人有關的全部藏了起來。

  為什麼明明是宣瑾昱的錯,最後有心虛感的卻是她呢?蔻兒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把柄藏了起來,忍不住歎息。

  宣瑾昱在帶著蔻兒去見過蒲心後,就開始著手準備著離京的隊列,其他的不是問題,主要就是一個安全。

  關於帶多少人,怎麼出京,之後的交通路線該怎麼去選,都是一系列問題。

  宣瑾昱思來想去,在護衛方面不能掉以輕心,把身邊服侍的人全部換成了暗衛,合計三十餘名,又點了五百名羽衛軍隨侍,五百名支成軍押後。

  提及路線,一種是走陸路,一種是走水路,宣瑾昱看著地圖,最終定下了陸路的路線,把他們途中要經過的地方都圈了出來。

  蔻兒準備的也差不多,主要就是給風嬈嬈他們帶去的禮物,至於她寫的那一箱子的書稿,如今舊友就在她身邊,哪裡還需要千里迢迢帶回襄城去,也算是減輕了她的行李。

  很快就到了宣瑾昱定好的出發的時間,因為帝后一起出行若是大張旗鼓定然聲勢浩大,也就相對麻煩了許多,再加上宣瑾昱不在京中,難保有些不太好的事情發生,他索性低調出行,該知道他不在京的都知道,但是普通百姓不會知道帝王離京的消息,不會引起什麼留言紛飛。

  因為是要遠行,準備的馬車都是四馬並驅,車身結實又舒適,放了不少仿真減壓的柔軟絨墊,馬車內設置的有小桌暗箱,一應齊全。

  他們的出行是瞞不過阿饞的,阿饞早早兒就起身了來送兄嫂,到了宮門口,她唸唸不捨牽著蔻兒的手,道:「嫂嫂,你們早些回來啊。」

  蔻兒含笑道:「自然。」

  若是只她一個,她說不得要稍微耽誤耽誤,但是宣瑾昱陪同,她卻不敢太過留戀,怕耽誤了宣瑾昱去。

  蔻兒穿著一身質地輕薄的襦裙,挽著頭髮,簡單的髮飾,渾身也少有首飾,看起來就是一個容貌出色的普通少婦,她嘴角噙著笑:「不必掛記,很快就回來了。」

  京城距離襄城也不過是十幾日的路程,最多一個月餘,他們就會回來。

  得了時間,阿饞鎮定多了,依依不捨看著宣瑾昱牽著蔻兒雙雙上了馬車,搖了搖手,送到了宮門外。

  馬車內寬廣而舒適,蔻兒坐在軟墊上,背靠著軟枕,幾乎感覺不到馬車的顛簸,她笑吟吟看著身側的宣瑾昱,輕聲道:「陛下,我們出發了。」

  回到襄城,那個她與宣瑾昱最初相識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今正是好時光, 舒適的馬車行走在京中,周圍的隊列化整為零藏在了寬廣的街道中, 蔻兒與宣瑾昱的馬車車簾掀開, 蔻兒正趴在窗邊看著外頭。

  宣瑾昱一身青衫,長髮挽做單髻, 上頭插著一根竹笄, 與同樣渾身沒有華服珠飾的蔻兒一樣簡簡單單,他捧著從蔻兒書箱中拿出來的幾本最初稚嫩文字的雜記看得有味, 在馬車上也一點都不枯燥,充滿趣味。

  等到馬車出了城門, 從繁華的街道漸漸走到了荒涼的山丘, 路過了道觀, 外頭的景色越來越寬廣與綠意盎然,蔻兒扒拉著車窗了片刻,忽然指著外頭的一片開滿了小花的青草覆蓋山丘, 對宣瑾昱笑道:「今年上巳,我就是帶著妹妹們來了這兒踏青。」

  宣瑾昱抬頭順著蔻兒的手看去, 馬車行使的緩慢,讓他能夠清清楚楚看見,那片山丘附近有一條小小的溪流, 溪流的對岸還有一個涼亭。

  宣瑾昱也是聽人說起過的,每年上巳,總有一些青年少年們回來此處碰姻緣,也著實有人碰到了一樁好姻緣。

  他的蔻兒帶著妹妹們來的時候, 估計也是一群情竇初開的少年們眼中的好姻緣吧。

  「夫人當天可收著了蘭草?」宣瑾昱看著那片山丘漸漸到了身後,收回視線戲虐著看著蔻兒。

  蔻兒回憶著笑道:「當時有個少年郎似乎想要來與我送蘭草,被舒侍衛攔下來了。」

  「哦……」宣瑾昱嘴角的笑容微微淺了點,他道,「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讓樓珍當做你的把柄來抓。」

  樓珍……啊對了,是樓婕妤的妹妹。蔻兒幾乎都要忘了這個人了。

  樓婕妤之前與亭太妃以及一起賜死了,賞了全屍,還給了樓家人。樓珍也被掌責了,罰了禁足。

  這件事的起因,大約就是樓婕妤與樓珍心中都有一把算盤,正巧了看見了舒榮守護蔻兒時的那種專心,讓樓珍故意放大了去,煽動了樓婕妤,樓婕妤就一頭紮了進去。

  蔻兒不由惋惜:「可惜了。」

  樓將軍請辭後,整個樓家幾乎就在瞬息之間衰敗了下去。可以頂替樓將軍的新人有很多,可是能夠支撐樓家的兒郎卻太少,導致了這件事徹底讓樓家走出了旁人的視線,徹底沒落了去。

  宣瑾昱淡淡道:「不可惜,心術不正,遲早會讓自己送死。」

  如果樓珍沒有那麼多小心思,或者樓婕妤沒有壞心眼,就算看見了一副可以說是曖昧的場景,也不可能讓她們做出這種事情,她們的性命也好,名譽也罷,自然就無虞,既然是自己的選擇,無論是什麼樣的後果,那就沒有任何可惜的地方,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蔻兒吐了吐舌頭。對於當初那件事,宣瑾昱心中的怒意一直比她要大的多,特別是在後頭的確發現了詐死的宣之璐,宣之礎也犯蠢,一同攪進這攤子混事之中後,這件事就不單單是後宮的事,涉及到了前朝,朝政江山的安穩。

  她想要把話題扯開,故意笑著說:「我是說,可惜了兩個美人了。樓家別的不說,兩個女兒長得的確花容月貌,難怪擔得上宮妃的身份。」

  也不奇怪,長得不好看的,又怎麼可能選給新帝為妃呢。

  宣瑾昱卻想歪了,他簡直是不可思議般看著蔻兒,有些一言難盡:「……你怎麼連樓氏的臉都有好感?」

  一個試圖用骯髒手段害她的女人,她居然在這裡說可惜了臉?

  蔻兒卻很淡定:「單純看臉罷了。說起來,我記得初初進宮時,最好看的宮妃大概是崔才人,然後是樓婕妤,之後是趙華容,白美人也不錯,擔得上美人的身份。」

  宣瑾昱挑眉:「……合著夫人還把那幾個都仔細研究了?」

  他還以為,蔻兒是對這幾個女子深惡痛絕,就算沒有那麼多的厭惡之心,起碼也不會有什麼好感。在宮中時蔻兒的確很少與那些宮妃見面,也不怎麼給她們面子,動輒就把有小心思的她們徹底打回去,足以讓她們老實許久。

  結果這才剛一出京,蔻兒就說,她還覺著這幾個礙眼的宮妃長得不錯?

  「臉是臉,人是人,不能一概而論嘛。」蔻兒還特別有道理,「就像當初我見著夫君的時候,誤會了夫君是個張揚跋扈之人,那時候就覺著好好的一個美人兒,怎麼這麼浪費那身皮,裡頭藏著黑心肝。表裡不一,實在可惜。」

  宣瑾昱聽了半天,納了悶:「這又是個什麼情況?」

  什麼叫做他張揚跋扈,黑心肝了?

  蔻兒這才反應過來當初那件事宣瑾昱還不知道,笑著解釋道:「可不是當初我下了閣樓出去時,有個馬車上的隨從故意鬧事要扣我的車伕,之後不是二樓出來了個不認識的人自稱是主人麼,當時二樓隔間只有你我二人,我下去的時候,上行有個差點撞到的人,身形與當時站出來的人不一樣。我就以為是你故意找人來當了替死鬼。」

  宣瑾昱有些不是滋味:「是宣臣也,當時我低調出宮,在他的地方,他怕沒有家徽的那個馬車是什麼不好的人,來驗一驗。」

  他竟然不知道,他當初還替宣臣也背過這樣一個鍋,難怪之後蔻兒對他的態度微妙,總有回躲。

  若是沒有這茬,是不是他就能夠早些與她見面了?比如說,清風客的那套書?

  提起這個,宣瑾昱就沒有忍住問了蔻兒,為何當時沒有去?

  蔻兒也乾脆,就直接說了:「當時覺著夫君是個表裡不一又奇奇怪怪的男人,總覺著不能深交,又有種危險的感覺,能不接觸就不接觸的好。故意避開的。」

  故意避開……

  宣瑾昱歎息。

  馬車微微在晃動,外頭的景色不斷在變化,蔻兒看著宣瑾昱略顯低沉的臉色,朝他坐近了些,哄上了一哄。

  「早知道我就不管那麼多,衝著臉也該去的才是。」

  宣瑾昱苦笑:「我也是。」

  他當時也是遲疑,這個第一個讓他有些在意的小女孩兒,到底該不該繼續接觸下去。當時他覺著還是作罷,派了舒榮去。

  這麼回想起來,他也慶幸蔻兒未曾去,若是那個時候,蔻兒與舒榮見了一面,只怕會在舒榮的心中多留下一份烙印,那個穩重的羽衛軍首領,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別無索求了。

  一切都是一個圈,一環動,環環變。

  也幸好,他們最終還是套在了一起。

  坐在馬車中大半天的時間,蔻兒只和宣瑾昱下車活動了片刻,用了午膳又繼續,兩個人端著茶,一邊喝一邊聊著,時間很快就過去,天色漸漸只剩下天邊紅暈的時候,車隊行使到了他們的第一個落腳點。

  這裡是一個小鎮,算得上大,黃昏之際炊煙裊裊,走過農田時,田埂有不少村民挑著擔子說說笑笑回家,更有一些婦人小孩兒在附近玩鬧。等馬車繞進了鎮子裡,四處都能看見掛著一道道幡布的小院子,外頭都掛著某某私塾的名字。

  「我當初入京的時候,也在這裡住過,」蔻兒趴在車窗旁看著一個個小宅院的路過,扭頭對宣瑾昱說道,「這裡好像許多私塾,滿街都是教書先生和讀書人,我當時住的客棧,可差點沒有鬧出事來!」

  宣瑾昱一聽這就稀奇了,蔻兒還能在這裡鬧出事來?

  「怎麼回事?」

  卻不料蔻兒一臉懊惱,聽見宣瑾昱問她,才訕訕道:「咳,也不是什麼大事,主要是有些理念上的不和。」

  具體的卻是一個字都沒有敢給宣瑾昱說。

  宣瑾昱聽了,若有所思。

  小鎮的街道不大,只能容納三輛馬車並行的寬度,蔻兒與宣瑾昱的馬車隊列太大,早在兩刻種前,一半的羽衛軍已經提前出發抵達了此處,這會兒先行的是一輛侍女們的馬車,她們率先到了這裡早早就準備打點好的宅院,進去稍微收拾準備了一下,蔻兒與宣瑾昱的馬車就慢悠悠晃進了巷子裡來。

  羽衛軍共計千名,一半都分散在了各大客棧民宅,緊緊圍繞著這座宅院,另一半則都塞進了宅院中,一落腳就開始了巡邏。

  蔻兒下了馬車,與宣瑾昱進了宅院,四處張望著,走進去時還在活動著手腳,歎道:「終於可以走動走動了,坐了一天的馬車,真累人!」

  雖然是坐在其中,但是姿勢難以變換不說,還沒法站起來,一整天下來整個人骨頭都是酸的,著實難受。

  宣瑾昱含笑道:「進去為夫給你捏捏肩。」

  「好啊,那妾身也給夫君捏捏肩!」蔻兒笑瞇瞇道。

  帝后兩個人沿路進去的時候,宣瑾昱低聲吩咐了一個暗衛什麼,之後快步攆上蔻兒,牽著她的手進去洗漱。

  晚膳兩個人是在庭院中用的,畢竟是到了外頭,所用的膳食都是本地的特色,雖然與京中的差距不大,但是也有不同的風味,到算是稍微改了改口味。

  累了一天了,蔻兒清洗了一番就打算入睡。這裡的榻又矮又硬,她躺下沒有一會兒就起來,吩咐了小婉素涼來在上頭鋪了兩床褥子,等稍微柔軟些了才重新躺下。

  蔻兒翻了個身,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格局,伸著脖子等著宣瑾昱。

  宣瑾昱剛剛出去,也沒有說去做什麼,怎麼這麼半天都還未回來?

  蔻兒打了個哈欠,等不到宣瑾昱有些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攬著被子等著宣瑾昱。

  好在宣瑾昱回來的很快。一襲青衫的青年緩步而入,掀起布簾走進來時,蔻兒看見他嘴角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有些不解:「夫君,怎麼了?」

  「沒怎麼。」宣瑾昱走過來坐在了榻邊,伸手摸了摸蔻兒的臉頰,帶著一絲笑意道,「不過是對夫人又刮目相看了罷了。」

  咦?

  蔻兒一愣。

  蔻兒看見宣瑾昱帶著一抹感慨,施施然道:「旅人少女看上了教書先生的臉,當堂揮墨作畫,誇其為美人,導致教書先生的學生奮起反抗,要給先生討回公道,差點引起騷動。」

  宣瑾昱意味深長看著一臉呆滯的蔻兒:「夫人,為夫還真是,一點都不能小瞧了你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蔻兒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幾年前的舊事, 她不過是隨口一提,這個男人居然都去查了出來。

  別的也就罷了, 偏偏還是這種她的污點過往。宣瑾昱本就介懷當初她只是看上了他的臉, 現在好了,發現她並不是只看中他一個人的臉, 整個人都泡進了醋罈子裡了。

  如今還用這種揶揄的口吻對她說, 讓她如何回應都不是。

  「咳……夫君,其實這是個誤會, 你要相信我。」蔻兒乾笑著舉起手搖了搖。

  宣瑾昱很淡定:「哦,什麼誤會, 夫人說來聽聽?」

  蔻兒回想起當初剛剛進京途中, 在此落腳的時候, 就忍不住扶額。

  這個,說是誤會吧,也算是有那麼兩份, 但是事件的起因,絕對還是因為她好色而引起的。

  當時她不過十二有餘, 論起年紀來不說大小,正是有種奇怪的自信或者說是自負,做出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來, 而當時落腳在這個鎮子上時,她就因此差點惹出了事。

  其實說起來,她不過是剛剛落腳此地,在落腳的附近酒樓嘗些特色菜餚, 正巧了酒樓中正有一家書院先生與學生們一同宴飲,有一個白衫書生端著酒杯從她所坐的席位經過時,寬大的袖袂正巧掛在了蔻兒的髮髻上,那書生一愣,連忙道歉,因為聲音不錯,加上道歉口吻誠懇,蔻兒不算很氣,抬頭看他時,發現是一個面色清秀的青年,相貌溫潤,帶著讀書人的儒雅。

  這一看,蔻兒手就癢了,本想輕描淡寫放過他去,這個時候心裡頭卻生出了旁的念頭,笑瞇瞇的說若是准許她做一幅畫,那此事就一筆勾銷。

  那書生吃了一驚,卻也同意了,站在那兒任由蔻兒打量,無處不配合。

  蔻兒也利索,畫了一幅畫後,也道了謝,所有的事情說來也就是沒有什麼,本該順順利利解決,但是不巧,蔻兒嘴癢,隨口說了句美人也,正巧讓久等先生不歸前來尋找的學生們給當場聽見了。

  學生們只當蔻兒是什麼放浪形骸之人,故意調戲他們先生,十分震怒,聽說之前也有此事,再加上蔻兒放在桌子上墨跡尚未干的畫卷,一下子就讓這群學生們怒了,覺著蔻兒言行輕佻,非好人家女兒,口中就罵了幾句。

  這下子把本來還想解釋的蔻兒給氣到了,當場就頂了回去,與其中一個年紀小的書生大吵了一架,虧得當時她身邊帶著不少人,加上那個白衫書生在旁邊幫腔,慢慢的平息了雙方的怒火,那個年紀小的書生後頭還想蔻兒道了歉,算是就此揭過。

  只是到底在當時給蔻兒留下了不太好的影響,也因此讓她沒有吃到當地的特別菜,毀了心情,也對那個白衫書生少了兩份容顏的喜愛,畫好的話隨手一捲,當時走的時候根本沒有記起來,直接遺忘在了酒樓之中。

  而從那之後,蔻兒更是沒有想起這件事,在加上回到方家後一大堆子破事等著她,等她有了閒暇時間可以想美人的時候,就是她出門偶遇宣瑾昱的那次。

  有了宣瑾昱,什麼白衫書生都成了背景,蔻兒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不是這次出京正好落腳此處,恐怕她還想不起來呢。

  但是這件事年代久遠,想必宣瑾昱打探來的消息也不會很真實,最多就是知道她和書生吵過架,既然如此,模糊模糊其中緣由也可?

  蔻兒當即就一臉誠懇道;「夫君且聽我說,當時我離開風家有些心情低落,脾氣也不太好,那時候正巧了有個書生撞到了我,作畫一幅算是賠罪。我就想反正無事也是無事,畫就畫了,沒想到這一畫就出了事,他的學生……太剛烈了,總覺著我是要欺負他們先生一樣,故意說了我一些不好聽的話,我當時氣急,才會和人差點吵起來。」

  然後又緊緊盯著宣瑾昱,認真道:「我才不是看上了他的臉,畢竟我有……」

  「畢竟夫人之前都畫過那位大師和那個鏢師了,眼光高了,是麼?」宣瑾昱淺笑著悠悠然接話道。

  蔻兒:「……」

  啊,差點忘了這個。

  蔻兒嘴角微微一抽。

  吃醋的男人真不好對付。

  宣瑾昱想了想道:「說到底,那個教書先生相貌不俗吧,不然夫人也不會作畫,並且口中說著『美人』這種誇獎的話?」

  他也被喊過美人,不過那個時候蔻兒已經是他的皇后了,這種稱呼他全盤接受,就當做是閨房樂趣了。但是轉念一想,一個初次見面又沒有任何瞭解的陌生人對著他喊美人,不說多的,大刑是躲不過的。

  就算他是個普通人,這種來自陌生少女的調戲也會讓他自尊心收到打擊,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不太好的事情來。

  但是得到的情報中,那個教書先生非但沒有對蔻兒的調戲生氣,反而在學生們對蔻兒出言不遜的時候出手阻攔,才化解了當時一觸即發的場面。

  宣瑾昱可不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調戲會讓一個男人這麼毫無芥蒂的接受。

  那個教書先生當時的反應,還真是讓他覺著意外。

  蔻兒一愣,想了半天,皺著眉頭思索著:「唔,相貌的話,我是記不得了,就記得挺風雅的……」

  畢竟只是匆匆一面,而且她當時又被氣人的事情佔據了心思,最終畫好了的畫也沒有拿,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讓她把這個人記下來的環節。時間又過了這麼久,如果不是恰巧路過,不是當時差點吵起來的那一架,她恐怕直接把這件事遺忘的乾乾淨淨了。

  宣瑾昱心裡頭這才平衡了些。

  但是轉念一想,這個教書先生完全沒有在蔻兒眼中留下任何痕跡都還能讓蔻兒大概記住,那七八個在蔻兒箱子中裝了許久的『畫中美人』們,這種會讓蔻兒記下來的事情豈不是說多了去了?

  宣瑾昱思考了下,對蔻兒說道:「夫人,今兒好好休息,明兒我們去看看你曾經做過畫的美人吧。」

  蔻兒張大了嘴:「啊?」

  什麼叫做,去看看她畫過的美人?

  宣瑾昱憐憫地看著蔻兒:「既然出來了,那就要好好玩樂玩樂,稍微去見見有過一面之緣的舊人,也是應該的吧?」

  蔻兒斬釘截鐵:「沒有舊人,不玩樂,不應該!」

  這個頭絕對不能給宣瑾昱開了!

  一個教書先生,或許沒有什麼,可是若是明兒他們去見了教書先生,那豈不是說,之後他就會在每經過一個地方的時候,都會拿美人說事,她總不可能帶著宣瑾昱一個個去把自己見過畫過的美人挨個找一遍吧!

  這對於美人們來說,分明是無妄之災啊!

  蔻兒頭都搖圓了:「絕對不行!我們是出來玩的,不是來攪擾別人尋常生活的!而且他們也未必知道我是誰啊,這種事情太沒有意義了!」

  宣瑾昱卻嘴角一凝:「他們?」

  蔻兒:「……」

  好像又說錯了什麼話的樣子?

  廂房算不得很大,裡頭點著三五根蠟燭足以照亮整個房間,昏黃的室內,能夠清晰看見跪坐在榻上垂頭喪氣的蔻兒,以及坐在她身側一臉麻木的宣瑾昱。

  蔻兒對著手指,低著頭喃喃道:「這個……當初妾身的確畫了那麼一些……不在箱子中的……美人圖。」

  宣瑾昱卻問道:「返京的途中?」

  蔻兒老老實實點頭:「……嗯。」

  她那個時候因為太過沮喪,加上對未來充滿了茫然,整個人像是刺蝟一樣試圖豎起一層防禦來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自己最擅長的來從中間找到自己的能力,從而不否定自己,給自己一些自信。自然途中她就會把遇到了的一些或許在襄城時不在她眼中的男男女女們,她也為了麻痺自己,或主動或被動給這些美人們做畫,認真算一下,她就自己印象中記得的,好似就短短十五天的旅途中,她就畫出去了五六幅或者更多吧?

  宣瑾昱斟酌了下,用荒涼的口吻道:「夫人,你究竟畫過多少人?」

  蔻兒遲疑:「是指我畫過的全部的人麼?」

  宣瑾昱覺著要給自己留點餘地,就搖了搖頭頭,給蔻兒圈出了一個範圍:「十一歲以後,十三歲之前。」

  這個階段是他未曾見過的蔻兒,他也想知道,在沒有他的時候,蔻兒是怎麼樣的。

  蔻兒回憶了下,然後一臉誠懇看著宣瑾昱:「夫君,妾身覺著,這個答案你可能不太想知道。」

  她那個時候究竟畫了多少人,她自己都記不得了,單獨那些在她記憶中留下了深刻影響的,隨便一數就是數十人,更別提那些驚鴻一瞥的瞬間驚艷美人們了。

  宣瑾昱沉默了下:「……沒事,為夫承受的住。」

  自己夫君一臉的幽幽蔻兒怎麼看不出來,她乾笑著:「……其實吧,我只是喜好畫畫罷了,無關所畫對象,只要是適合放進畫中的人,有了那份感覺,我的筆都會想動,所以,夫君,那些人真的都是無關緊要啊!」

  見蔻兒好像打算抵死不說,宣瑾昱微微挑眉:「哦,所以為夫當時也是無關緊要的人嘍?」

  蔻兒沒想到這裡還有個陷阱等著她,只能勉強笑著:「夫君這說的是什麼話,妾身看重的當然不是夫君的臉了。」

  頂著宣瑾昱似笑非笑的視線,蔻兒硬著頭皮軟綿綿靠在他懷裡,用嬌滴滴的聲音道:「妾身是因為對夫君的綿綿愛意啊!」

  宣瑾昱摟著懷中的蔻兒,已經發現了她一身肌膚的戰慄,想了想,決定緩刑。

  「為夫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夫人展現一下對為夫的綿綿愛意吧。」宣瑾昱鬆開了摟著蔻兒的手,同時挑了挑眉,加重了字音,「是綿綿——愛意。」

  出京第一天,蔻兒就拋棄了一個以往並沒有多少感覺的詞,總覺著之後聽見看見綿綿兩個字,都會心抖。

  這一覺睡得宣瑾昱神清氣爽,蔻兒滿面愁容,夫妻二人面對面用了膳,底下已經收拾打點的差不多,準備趁著清晨天高氣爽出發。

  蔻兒令幾個宮女準備了不少的糕點茶果全部裝上了馬車,畢竟接下來的一天,按著正常的行使,大約是在傍晚之時找不到住處的。

  這一點早在做路線規劃的時候,羽衛軍就提了出來,昨兒也分了一些人沒有停留在鎮子中,直接趕到了前方預設的落腳點前去準備,等候著帝后的座駕隨後而至。

  馬車從炊煙裊裊書聲琅琅的鎮子離開時,蔻兒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靠在宣瑾昱身上昏昏欲睡。

  畢竟昨兒夜裡她因為緊張以及一些不可名的事情,沒有休息好,正好在馬車中補一覺。

  宣瑾昱一手拿著蔻兒的雜記在看,另一手摟著躺在他腿上睡覺的蔻兒,隨著讀完一行有一行的內容,他嘴角帶起了一絲溫柔的弧度。

  手指將能夠感覺到躺在他腿上小憩的妻子柔軟的頭髮,宣瑾昱一邊撥弄著蔻兒的散發,一邊回憶著她雜記中寫著的,關於幼時差點燒了頭髮的趣事,忍不住輕笑。

  小時候的蔻兒,還真是個可愛的活潑孩子。

  馬車行使的很慢,到了中午的時候,馬車已經停在了一處寬廣的草地邊準備著午膳,蔻兒在安穩舒適中美美的一覺醒來,摸了摸嘴角,沒有發現口水後,坐直了身體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眼角瞥見了宣瑾昱按揉腿部的動作,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枕著他的雙腿睡了這麼一路,心生愧疚,立即伸手去幫宣瑾昱揉:「可麻了?我幫你揉揉。」

  「免了。」宣瑾昱剛享受了兩下蔻兒慇勤的服務,忽然伸手按住了蔻兒,帶著一絲苦笑道,「夫人還是歇著,為夫自己來吧。」

  馬車上,他不打算做些讓蔻兒哭的事情,只能忍忍讓她離開一些了。

  蔻兒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宣瑾昱哄著她茫然的下了馬車。

  腳踩在柔軟的青草地上,蔻兒站在馬車旁,濃香上前笑著伏了一禮:「主母,侍衛在前頭的小溪中抓到了幾條魚,不知道您打算怎麼吃?」

  蔻兒眼睛一亮,道:「烤著來!」

  烤魚這種東西,太適合旅途中了。

  雖然當時可能是因為條件不允許,但是回到舒適的家中後,總會懷念那份留在唇齒間的香氣,在家中自己烤,卻總是少了那麼兩份味道。

  如今正好了,荒郊野外,溪流中抓的鮮魚,撒點作料,幾乎就是她惦念的味道了。

  蔻兒也興致勃勃,自己去接過兩條剖開穿好的魚,坐在篝火旁認認真真翻轉著,等烤到雙面金黃,蔻兒抓起旁邊準備的作料均勻地撒了一圈,興沖沖打算拿去給宣瑾昱的時候,腳下一頓,使人拿來了刀具,自己要了一個盤子,坐在矮矮的杌子上認認真真把兩條魚上的魚刺全部剔除去,端著一盤撕裂整齊的魚肉敲了敲馬車的車窗,高高舉著手,含笑道:「夫君,午膳來了。」

  宣瑾昱也算給面子,下了馬車把蔻兒親手撕出來的魚肉全部吃了個乾淨,又自己一撩衣袍,坐了下來給蔻兒也烤了兩條。

  除了烤魚,還有些從宮中帶著的新鮮瓜果蔬菜,侍女們也厲害,在荒郊野外拾掇了許多樣不同花式的菜餚出來,青草地上鋪著一張大大的布,蔻兒與宣瑾昱坐在其中,吃的也算開心。

  這會兒天氣正好,蔻兒與宣瑾昱不知怎麼的玩心大起,捲起了褲腿拿著魚叉在小溪邊比賽叉魚,打算用來做晚膳的食材。

  清澈見底的小溪流底下是圓潤的石頭,淙淙流水中偶爾有著幾尾小魚游來游去,蔻兒看準了魚,用力一叉子下去,沒有叉到魚也就罷了,魚叉在滑溜溜的石頭上打了個滑,往前一滑,帶著蔻兒腳下一絆,身體前傾,朝小溪中栽去。

  宣瑾昱手疾眼快,扔了魚叉一把摟住了蔻兒,險險把人止住衝勁,自己一腳卻踩進了水中。

  夏天的天氣,就算腳上濕了也無妨,宣瑾昱索性脫了靴子坐在了小溪邊,等著褲子衣擺自然干。

  蔻兒看著身側閉目養神的宣瑾昱,忽然心中一動,悄悄提裙彎下腰,舀了一捧水,潑向宣瑾昱。

  宣瑾昱猝不及防,被冰冷的溪水澆了一臉,猛地睜眼狼狽地擦著臉上滴滴答答的水珠,看著身側不遠處笑瞇瞇看著他的蔻兒,露出了一個猙獰的微笑:「夫人,好玩麼?」

  蔻兒強撐著底氣:「好玩!」

  她哪有時間哪有心情這樣與宣瑾昱逗著玩,也就是仗著此刻出了宮門,夫妻二人無拘無束,夏日炎炎給他潑一捧水來逗樂。

  他不會潑回來吧?蔻兒有些忐忑,警惕的退後兩步盯著宣瑾昱的動作。

  宣瑾昱的確沒有潑回來。

  他把手按進了溪水中冰了一冰,然後抬腳就去追蔻兒。

  蔻兒見勢不好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哀嚎:「夫君行行好!」

  「夫人行行好!」宣瑾昱個子高步子大,沒兩步就牢牢抓住了蔻兒,順勢把手順著蔻兒的衣領塞進了她後頸,冰的蔻兒一縮脖子,「冰冰冰冰冰……」

  就算是夏天,肌膚忽然接觸到這種溫度也是讓蔻兒起了一身皮,她耷拉著臉,控訴著:「夫君都不知道讓讓我!」

  「夫人玩心這麼好,為夫不忍破壞。」宣瑾昱一邊說著,一邊把蔻兒按進自己的懷中,自己則盤腿坐在小溪邊,伸手按進水中,抬起滴滴答答落著水珠濕漉漉的手,在蔻兒眼前晃了晃,「為夫心地善良,決定給夫人一個選擇機會。」

  蔻兒立即乖巧道:「夫君請說!」

  宣瑾昱慢吞吞道:「夫人是喜歡讓為夫用手讓後背涼快涼快,還是……前胸?」

  他伏下身,唇貼著蔻兒的耳垂,輕聲道。

  蔻兒毫不猶豫:「後背!」

  後背濕了就當做是宣瑾昱在幫她降溫了,前胸濕了……像什麼個樣子!

  宣瑾昱得到了蔻兒的首肯,慢慢地把濕漉漉的手塞進了蔻兒的後衣領,指腹帶著水意撫摸過蔻兒的肩胛,然後輕笑道:「夫人,你抖什麼?」

  蔻兒自己都還沒有感覺,卻不料她已經渾身開始發抖了。

  這種顫抖,好像不是害怕,是到底為了什麼,蔻兒也說不上來。

  最後,好好的玩水,變成了宣瑾昱抱著蔻兒在水面,親暱親吻。

  夫妻二人玩起來沒有個度,等重新回到馬車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一直保持著緩慢勻速的馬車也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整個車隊都加緊節奏。

  蔻兒坐在馬車中,掀開了車簾,她趴在那兒,臉頰微微有些泛紅,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眼中卻什麼都看不太清。

  她的身側是宣瑾昱,大約是剛剛玩得有些乏,他現在真靠著軟墊閉著眼小睡,蔻兒回頭看著他的時候,能看見他清秀無害的睡顏,絲毫看不見他剛剛惡作劇時的模樣。

  蔻兒捂著臉頰癡癡看著宣瑾昱,想起了昨兒他對於她畫美人畫的醋意。

  其實,宣瑾昱的話完全可以不在意這些的,因為就算僅僅是作畫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她畫別人是因為那張臉,那麼她畫宣瑾昱,是真的從臉轉變到心。

  別人的話或許一幅兩幅足以,但是是宣瑾昱的話,她可能畫一輩子都不會膩。

  看著看著蔻兒嘴角一抿,鬆開扶著車窗的手,躺下去在宣瑾昱的身側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靠在他懷中閉著眼睡去。

  蔻兒是被宣瑾昱搖醒的。

  她迷迷瞪瞪醒過來的時候,疑惑地看著宣瑾昱,用帶著睡意的聲音問:「夫君,怎麼了?」

  宣瑾昱帶著一絲苦笑:「下雨了。」

  「下雨了?」蔻兒有些驚訝,坐起身掀開車窗簾子看了眼,外頭天已經黑了,雨水打在路邊樹上枝葉,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車隊裡點著數十盞燈,在雨夜中卻沒有多少存在感。

  馬車的速度已經越來越快,為了趕到之前準備好的落腳點,整個車隊都快馬揚鞭,冒著雨夜前進。

  蔻兒坐在馬車中有些搖晃,她有些擔憂:「忽然下雨,豈不是麻煩了。」

  「麻煩到不至於,只是我們在馬車中速度提不起來……」宣瑾昱忽然對著蔻兒一笑,「夫人,想試試和為夫共乘一馬麼?」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共乘一馬?

  蔻兒眼睛亮了亮。

  她其實從來沒有和宣瑾昱共同乘坐過馬匹, 或者說,從來沒有和別人一起共乘過馬匹。

  或許會有些意思?

  蔻兒躍躍欲試, 答應了:「好啊。」

  然後一頓, 問:「可是外頭在下雨,夫君……可以嘛?」

  天色已經昏暗接近夜色, 又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夏雨, 而他們位處荒郊野外,尚且不知具體地方, 自己騎馬,難度也好, 危險也好, 多少都有些。

  宣瑾昱卻絲毫不在意, 確定了蔻兒有這個心思,就令外頭的侍女遞進來了兩件雨披並蓑衣斗笠。

  還好夏日多雨水,這些都是準備齊全的, 蔻兒的那一套還是專門做小了的,防水的漆布做成一個罩衣的樣式, 完全把蔻兒裹在裡頭。

  漆布帷帽一戴上,蔻兒就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頭,她乖巧地抬高了下巴, 任由宣瑾昱替她繫著繫帶。

  蓑衣往蔻兒肩上一披,身形纖細的蔻兒頓時顯得稍微魁梧了些,肩膀寬了不少。

  把蔻兒完全打點好,宣瑾昱才三兩下把自己身上的雨具都準備好, 之後撐著長柄大傘下了馬車,他剛想讓蔻兒遲一步,就見蔻兒提裙扶著他的肩就跳了下來。

  蔻兒腳剛踩到地,就吸了一口氣:「呀!」

  地上經過雨水,已經泥濘不堪,她腳上還穿著繡珠絲履,長裙覆蓋腳面,落地時濺起了地上的泥點,瞬間弄髒了裙擺鞋面。

  「剛想讓夫人慢一步,卻不料夫人還真是心急啊。」宣瑾昱無奈。

  蔻兒訕訕:「我錯了。」

  她的確有些心急。畢竟是第一次和宣瑾昱共乘一馬,在雨夜中奔馳,令她心生嚮往。

  馬車周圍侍衛已經牽來了一匹高頭駿馬,馬背遮著傘,並未淋濕。

  宣瑾昱上前摸了摸馬頭,笑著對蔻兒說:「可還記得它?」

  蔻兒提著裙小心上前辨認了下,不確定道:「可是當初夫君從阿家那裡回來時騎得馬?」

  她其實是認不得的,但是若說起馬匹,在蔻兒印象中,宣瑾昱出行讓她見著過的只有一次是騎著馬,那就是當初與她一道折返京中時。

  他高高坐在馬背,笑著借出了他的手下,在她與那幾個惡霸相爭時,靜靜地遠遠看著她,逆光讓蔻兒記不得宣瑾昱的表情,卻記得他高坐馬背上的英姿。

  「夫人還記得,真好。」宣瑾昱嘴角一勾,「來吧,今兒帶你一起。」

  他翻身上馬,動作瀟灑利落,然後把手中的傘遞給侍衛,伸手去接蔻兒。

  馬鐙的位置有些高,蔻兒踩不著,牽著宣瑾昱的手也上不去,折騰了半天。

  雨夜里長長一隊的人馬都在靜靜等著她們,蔻兒忽然覺著這麼乾耗著不太好,放棄了自己掙扎,抬頭看著宣瑾昱:「夫君……」

  不用她說完,宣瑾昱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微微歎息,翻身下馬,雙手摟著蔻兒的腰把人輕輕鬆鬆舉起,放到馬背上後,自己重新翻身上馬,坐在了蔻兒的身後,單手摟著蔻兒,單手牽著韁繩,彷彿自言自語般:「明明長高了些,怎麼還是夠不著呢。」

  蔻兒大怒:「夫君!」

  她的確是長高了不少,但是也不過是女子之中正常的身高,夠不著一頭高頭大馬,難道不是正常的麼!

  宣瑾昱含著笑道:「好好好,為夫錯了,為夫不該說夫人矮。」

  蔻兒:「……夫君剛剛沒有說,現在說了。」

  宣瑾昱忍不住笑了。

  坐在身後的男人身上帶著一絲潮意,緊緊摟著她,肩膀胸膛都發出一絲顫抖,蔻兒哪裡還不知道身後的夫君在幹嘛,她抬手遮著臉,只覺著夫君變壞了。

  夜中又是下雨,蔻兒怕看不清前頭的路,令晚香遞給了她一盞燈,她用被漆布裹在其中的手小心翼翼拎著,催促著身後的宣瑾昱:「夫君,差不多了,趕緊走吧。」

  明明他們下馬車就是為了提速,結果卻耽誤了更多的時間,這樣太尷尬了。

  雨夜中的羽衛軍們在宣瑾昱騎上馬之後,都自覺退在了他的馬匹之後。長長的隊伍變成了以宣瑾昱為首。

  宣瑾昱摟著蔻兒輕輕抖了抖韁繩,馬在雨夜中邁開蹄子走了起來,蔻兒手中的燈盞在夜中發出了微弱的光,勉強能夠照亮前頭的一截路。

  這裡是在官道上,前方沒有什麼阻礙,只要順著方向前行就行。

  宣瑾昱等蔻兒稍微適應了下,然後加快了速度,駿馬直接撒開蹄子小跑了起來,身後的長長隊伍也跟著加速,疾馳在夜路之中。

  蔻兒臉上蒙著一半的罩衣領子,遮蓋到了她口鼻,馬匹的速度快起來時,迎面吹過來的涼風和斜雨直直朝著蔻兒而來,只在短短時間就浸濕了她的眼睛和臉頰。

  風是涼絲絲的,帶著雨水,讓蔻兒幾乎睜不開眼睛。她瞇著眼了片刻,低著頭躲來躲去,發現躲不開雨水,只能側著頭緊緊貼在宣瑾昱的胸膛,勉強減少一下被雨水糊臉的情況。

  她手中提著的燈已經忽高忽低,除了還緊緊攥在手裡外,幾乎沒有多少用處,裡頭的燭心四晃,忽明忽暗,能夠照亮的範圍越來越小。

  宣瑾昱很快發現了蔻兒的情況,他微微放慢了速度,笑著問:「怎麼了?」

  蔻兒臉都凍著了,她勉強道:「……吹。」

  明明是夏天,這個時候卻吹得她渾身涼絲絲的,罩衣能夠起到的作用也沒有多大了,她有種被寒風包裹的感覺,唯一還能夠感受到人類體溫的,也只有緊緊挨著宣瑾昱身體的那一部分。

  宣瑾昱摟著蔻兒的手忽然用勁,把人整個人抱起來了一點,在蔻兒吸氣聲中把她翻了個面向,正面朝著自己的胸膛,然後笑著問:「這樣呢?」

  蔻兒的眼前就是宣瑾昱披著蓑衣的胸膛,她眨了眨眼,拎著燈盞的手垂在身側,另一隻手緊緊纏繞著宣瑾昱的腰,整個人鑽進宣瑾昱蓑衣下面,緊緊貼著他微熱的胸膛。

  找到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後,蔻兒這才道:「嗯,好多了。」

  好多了,她剛剛已經凍得差點失去的體溫,在緊緊靠著宣瑾昱的身體的時候,漸漸找回來了。

  面對面的姿勢,除了稍微有些……

  蔻兒微微往後挪了挪,爭取和宣瑾昱之間留出一道縫隙,卻被宣瑾昱一把緊緊摟著腰把人重新親密無間貼回自己身上,笑著道:「靠近些,不然風就要灌進來了。」

  的確是這個理沒有錯,可是蔻兒總覺著不太對。

  她掙扎了下沒有掙扎過,而宣瑾昱已經重新驅動馬匹,耳朵旁邊是帶著雨聲的風嘯,距離她最近的,卻是宣瑾昱的心跳。

  蔻兒側耳貼著宣瑾昱的胸膛片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瞇瞇道:「夫君,你看我們想不想是私奔的?」

  天上下著滂沱大雨,夜中只有昏暗搖曳的燭燈,疾馳在官道上的馬匹,緊緊摟在一起分享著體溫的男女。

  蔻兒心思已經放空了,她聯想到了一場因為不被接受的戀情導致了衝動私奔的畫面,正在全心全意構思著整個劇情的時候,忽然感覺到宣瑾昱胸膛微微震動,他在笑。

  「夫人既然這麼期待私奔,那為夫不滿足一下夫人,只怕是不行了。」

  「咦?」蔻兒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宣瑾昱好像扭轉了韁繩,馬行使的方向一下子從官道上衝進了旁邊的樹林中!

  「等等!」蔻兒發現宣瑾昱會錯了意,拚命掙扎著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宣瑾昱目視前方,架著馬很快鑽進了黑漆漆的樹林裡,地上的青草地上被馬蹄濺起的水珠高高飛起又掉落,密集的水珠聲音是蔻兒唯一能夠聽見的聲音。

  蔻兒扭著頭看著身側兩邊不斷倒退的樹影,她攥緊了宣瑾昱的衣裳,絕望了:「夫——君!」

  「聽見了,」宣瑾昱給了蔻兒一個敷衍的回應,等他騎著馬慢吞吞到了林子裡較深一些的地方,這才懶洋洋道,「為夫自然知道夫人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為夫是這個意思。」

  蔻兒臉一垮。

  就知道會是這樣。

  宣瑾昱扶著蔻兒下了馬背之後,漫不經心打量著周圍:「這裡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蔻兒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濕漉漉的綠草地,提著燈左右看了看,發現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樹林,略顯疑惑。

  宣瑾昱把馬拴在了旁邊的一顆樹幹上,順手解開了蓑衣搭在了馬背上遮蓋了馬鞍,這才轉過身,帶著一臉和藹的微笑:「作為私奔的第一站,此處如何?」

  蔻兒警惕了:「……什麼意思?」

  宣瑾昱帶著一臉邪笑步步緊逼:「既然是私奔,那做些私奔會有的事情,不為過吧?」

  蔻兒一愣,立即反應過來宣瑾昱在說的是什麼,當即縮了縮脖子往後退。

  「等等!」蔻兒推不過宣瑾昱,連忙道,「夫君,別鬧,侍衛們……」

  他們可是帶著數百名侍衛暗衛的,哪裡有在這種情況下荒唐的!

  「別想了,剛剛為夫掉轉馬頭的時候,可沒有一個不長眼的敢跟進來。」宣瑾昱輕輕鬆鬆打斷了蔻兒的話,然後勾著嘴角,憐憫地看著蔻兒,「夫人,放棄掙扎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夏天的雨一般下的急, 好在時間持續不算太長,最多一個多時辰也就慢慢收了陣勢, 等到雨勢漸收, 外頭林子裡只有樹葉上的雨滴不斷往下滴落的時候,從小樹林深處慢吞吞出現了一匹馬。

  蔻兒衣服勉強算是整齊, 頭上的帷帽上有一處濕泥, 她身上還穿著遮雨的罩衣,罩衣的袖子和下擺也髒兮兮的, 像是在什麼地方蹭濕了一樣。

  她坐在馬匹的前側,身後靠著的是宣瑾昱。

  與頹然而無精打采的蔻兒不同, 宣瑾昱的精神很棒, 嘴角一直掛著微笑, 摟著蔻兒不停噓寒問暖。

  雨已經停了,但是此刻沒有任何可以顯示時間的存在,蔻兒根本不知道他們進到林子裡去了多久, 也不想知道。

  從林子裡繞出去的時候,蔻兒什麼話也不想說, 甚至重新調整了姿勢,面對著宣瑾昱的胸膛,緊緊埋著頭, 一動不動。

  蔻兒從未想過,宣瑾昱居然也會有這種心思,下著雨的夏夜,荒郊野外的樹林深處, 虧得他也是帝王之尊,還真是不講究!

  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疼,可能是摩擦到了粗糙的樹幹上,還被雨水沖刷過,蔻兒緊緊攥著宣瑾昱的濕漉漉的衣服,深深歎了一口氣。

  真是受罪。

  她手中本來拎著的燈盞早就不知道扔在了哪裡,如今外頭漆黑一片,全靠著宣瑾昱的肉眼去分辨,蔻兒甚至看不清周圍,只能依稀看見一道道黑漆漆的影子,在夜中靜默矗立。

  重新回到官道的時候,位置可能稍微朝前了一些,宣瑾昱架著馬走了不遠,身後漸漸就傳來了馬蹄聲。蔻兒頭都不敢抬,假裝身後長長的隊列不存在。

  太過分了,這種半途停下來消失在樹林裡,過上許久才重新歸隊的事情,如果有人猜到的話,這也太害羞了。

  蔻兒手指微微一用勁,揪著宣瑾昱後背腰側的肉,擰了一圈。

  宣瑾昱疼的吸了一口氣,卻知道這個時候不敢說一個不字,只能含笑道:「夫人抓牢了,我們要加快速度趕上去了。」

  「真是難為夫君還記得我們要趕時間了。」蔻兒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明明就是為了趕時間才會從馬車裡出來乘馬,結果現在倒好了,別說趕時間,只怕在馬車裡現在都要到了,反而慢了不少!

  宣瑾昱很淡定:「無妨,花一點時間和夫人欣賞夜色,為夫甚是歡喜。」

  欣賞夜色……蔻兒一個字都不想聽他說了。

  途中玩鬧了一番,等好不容易趕到了前頭設立好的落腳點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因為是野外,羽衛軍們早早就在選好的坪地紮營,設立了不少的帳篷,周邊也安排了篝火和巡防。

  蔻兒和宣瑾昱的大帳裡早早就燒著篝火,一進去整個帳篷暖烘烘的。蔻兒和宣瑾昱的衣服早就濕了,只是在野外諸多不便,換衣服用清水擦了擦身,重新套了一件紗裙坐在火堆旁暖了暖就算了。

  晚膳是早就燉化了的山雞野菜湯,蔻兒吃了一碗下肚,整個人從剛剛雨夜中的涼颼颼漸漸回了溫,而用了膳,蔻兒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

  雖然是野外設帳,但是諸多準備全部完善,蔻兒想起當初她進京途中睡在馬車中的荒郊野外的那一夜,對比如今軟軟綿綿的席墊,歎了一口氣,撲上去整個人滾了一圈,然後緊緊抱著被褥,頭一歪,陷入睡眠之中。

  宣瑾昱沒有打擾她,等她睡熟了才從大帳外進來,小心翼翼把她懷中的被褥拉開,自己替代了被褥,緊緊抱著蔻兒。

  這一天都有些辛苦,宣瑾昱摟著蔻兒,也很快入了睡。

  次日清晨,蔻兒是被外頭的鳥鳴吵醒的。

  一覺醒來,身體舒服了不少,減少了來自舟車勞頓的辛苦,她大大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打著哈欠起身穿衣,大帳中只有她的幾個侍女,宣瑾昱已經看不見人了。

  蔻兒收拾妥當,掀了厚厚的帳門出去時,看見巡防的羽衛軍隊列正從她的營帳前路過,為首的正好是她的羽衛軍首領重寧。

  「主母。」重寧看見了蔻兒,第一時間過來低頭問了好。

  「郎君在何處?」蔻兒問道。

  重寧道:「回主母,主人在舒首領帳中議事。」

  這麼早,還有事?蔻兒想了想,也懶得去找他,而此刻還未有準備起身拔營的準備,她索性用了早膳後令侍女取來了漁具,在附近的一個湖泊開始垂釣。

  不多時,知道了蔻兒已經起身,宣瑾昱很快來了。

  而這個時候,蔻兒釣不上魚,已經心煩意亂了,看見宣瑾昱,繃著臉道:「夫君早。」

  「早,夫人。」宣瑾昱施施然坐在了蔻兒身邊,很快接過蔻兒的漁具,順口問,「夫人進京時,不知道走的是瀾灣縣還是周令縣?」

  蔻兒道:「瀾灣縣,怎麼了?」

  「沒怎麼,不過是規劃路線罷了。」宣瑾昱一語帶過。

  路線自然是早早規劃好了的,這個時候,宣瑾昱不過是稍微做一點調整罷了。

  拔營重新啟程,車隊的方向在分岔路轉道了瀾灣縣。

  瀾灣縣算是富饒,從踏入地界起,周邊都是栽種著果樹,裡頭忙忙碌碌的都是果農,來來往往不少行人。

  羽衛軍依舊和之前一樣打散了化整為零。一部分先行,一部分押後,宣瑾昱附近只留了一百人左右隨侍。

  進入縣城後,宣瑾昱率先撩開車簾看了看周圍,回過頭來若有所思看著蔻兒,忽然問:「夫人可在此處逛過?」

  「未曾。」蔻兒搖了搖頭。她當時是直奔入京,途中一切都沒有去留意,走過的也就是地名還有些印象。

  宣瑾昱頷首:「既然如此,今兒時間尚早,倒也不急於一時,不若去轉轉如何?」

  蔻兒自然同意了。

  如今正是過了正午,天氣炎熱的時候,蔻兒一行先是找了個瀾灣縣最有名氣的酒樓去用了午膳,然後招來跑堂的問了問,瀾灣縣最有名的特產。

  問話的人是幾個侍衛,年輕的外地男人,跑堂的曖昧朝著他們一笑:「若說我們瀾灣縣,最有名的自然是安子都巷了!外來的哪個不都是衝著安子都巷去的。」

  侍衛們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宣瑾昱蔻兒之後,蔻兒還在好奇:「安子都巷,這是什麼地方,這麼有名?」

  宣瑾昱卻猶豫著看了蔻兒一眼,貼到她耳邊道:「煙花柳巷。」

  蔻兒愣了愣。她已經不是當初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兒家了,自然知道這種地方的存在是為了什麼,她遲疑著看著宣瑾昱,有些糾結:「……那,去看看麼?」

  「合著夫人還想去看看?」宣瑾昱氣樂了,「這種地方,夫人也想去看?」

  蔻兒想了想:「……唔,不去也可以啦。」

  其實她長這麼大,還未去過這種地方。說起來,也是有那麼兩份好奇的。

  宣瑾昱靜靜看著蔻兒,半響,拍板道:「那就去吧。」

  很快,蔻兒換了一身圓領袍,做少年打扮。

  如今她長高了不少,身形纖細,額頭束著勒子,腰間繫著革帶,五官精緻,神情中帶著一絲風流,晃一看是少年,仔細一看有些紕漏,但再看,就雌雄莫辨,難以區分了。

  蔻兒小口氣呼吸著,她已經感覺到,自從成婚之後再做男兒打扮,比起一往來,胸口緊縛感多了不少。

  她微微歎氣。

  比起重新打扮了的蔻兒不同,宣瑾昱也換了一身衣服,卻是換了身黑衣勁裝,做手下打扮,緊緊跟在蔻兒身側,就像是個沉默寡語的護衛。

  蔻兒覺著這樣還不夠,索性又弄來了半塊面具,遮蓋了宣瑾昱的臉。

  她左右看看,覺著這個樣子的宣瑾昱大概能遮蓋住美色,不會引誘旁人的垂涎,這才笑瞇瞇道:「宣侍衛,本公子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宣瑾昱也盡職盡責,十分貼合自己的身份,微微拱了拱手:「小主人放心,小的定然會……寸步不離。」

  這會兒太陽偏西,等宣瑾昱與蔻兒帶著幾個暗衛架著馬車找到安子都巷的時候,天已經染成金色,這個掛著不少紅色綢布的巷子口已經點上了一盞盞長排燈,紅通通的。

  蔻兒扶著宣瑾昱的手下了馬車後,站在那兒看了看,金色餘光與紅色燭火灑在她秀氣的臉龐上,增添了不少靡靡之息。

  這個時候還沒有多少人在巷子周邊,蔻兒吸了一口氣,帶著宣瑾昱大步邁進巷子裡。

  安子都巷不是很寬,中間的道路緊緊能容納兩輛馬車並肩而過,道路的兩旁是都是兩層閣樓,掛著紅色燈籠,這會兒時候好像還比較早,箱子裡鮮少有人,幾家鋪子都是剛剛開門,幾個小工正在搬著門板。

  蔻兒左右看了看,發現整條街都是這樣,歎了口氣:「來早了啊。」

  這也是她沒有經驗,基本天還有亮色,這種地方就不會有人大搖大擺進來。

  乾等著麼?

  蔻兒正想問問宣瑾昱,忽然一枚帶著清香的手帕輕飄飄落在她頭頂,蔻兒抬手抓了一把,看見是條月牙色的手帕時,茫然地抬起頭。

  道路左側兩層閣樓上,隔著紅色的圍欄,一個穿著白色內衫的年輕艷色男子正倚欄而笑,看著蔻兒的眸中充滿了戲虐,沙啞卻不失誘惑的聲音輕聲道:「這會兒大家都還未開門迎客,這位小郎君,不妨上來坐坐,如何?」

  蔻兒的目光膠在那人的臉頰上,從他細長的眸到眼下淚痣,再到上揚的嘴角勾起的一抹誘惑的弧度,她忍不住歎道:「美人啊!」

  「小公子剛剛說了什麼,小的未聽清。」

  蔻兒一僵,緩慢回頭時,對上了面覆金屬面具的宣瑾昱略顯猙獰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蔻兒露出一個乾巴巴的微笑:「那個……不是……你聽我說……」

  她剛剛也是傻, 怎麼就忘了身邊還有這個火藥包在呢!脫口而出的美人,豈不是點火線?

  宣瑾昱看起來很淡定:「小公子想說什麼?小的聽著呢。」

  「咳……這就是個誤會, 」蔻兒搖搖手, 絞盡腦汁解釋著,「我擅長畫畫, 這個你是知道的, 這偶爾之間看見了一個適合放進畫中的人,稍微誇那麼一句, 並不為過……吧?」

  宣瑾昱嘲諷:「嗯,不為過, 不過是誇美人而已, 反正也是小公子的拿手好戲了吧。」

  蔻兒默默捂了捂眼, 覺著以她的定力,來這種可能美人雲集的地方就是一種活受罪。

  還沒有進去呢,就隨便看了一眼, 就招惹了自己家醋罈子,真進去了, 宣瑾昱還不得炸給她看?

  「咳,我覺著我們還是回去吧,聽說這裡的特色菜也十分有趣, 我們去吃特色菜吧。」蔻兒試圖腳底抹油開溜了去。

  趁著現在還沒有真的激怒宣瑾昱,越早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越好!

  誰知宣瑾昱卻露出了一副憐憫的表情:「特色菜?小公子指的是瀾灣縣的在赤裸的人身上擺拼盤的特色菜麼?」

  蔻兒瞠目結舌:「啊?」

  這……這是哪門子的特色菜啊!

  宣瑾昱早早在計劃瀾灣縣駐足一天的時候,就派人去打問了。這裡的特色菜說白了還是和安子都巷有關,不過是請一個花娘去, 往妓子身上擺著一些菜,做些玩鬧的宴席罷了。

  蔻兒簡直不敢置信,居然還有人能這樣玩?

  大開眼界了。

  「那我們還是回去休息吧!」蔻兒覺著瀾灣縣好像有些可怕之處,她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想了,勸著宣瑾昱。

  宣瑾昱卻涼涼一笑:「現在回去,樓上的美人怎麼辦?小公子不能讓人白等著啊?」

  蔻兒抬頭,發現那個扔下手帕的青年手扶著欄杆,正帶著一臉輕佻曖昧的微笑看著她,的確是一副正等著的樣子。

  可是,就算他等著,她也是絕對不會去的!

  蔻兒搖頭:「不去了不去了,我們回去!」

  「小公子不是說了要來見識見識的麼,事到如今,回去豈不是無趣?」宣瑾昱藉著巧勁不著痕跡推著蔻兒往這家閣樓的大門走,藉著面具掩蓋住了他臉上的神色。

  「等等等等……」蔻兒抵擋不住,被推的踉踉蹌蹌,而很快,在門口灑水的小工立馬發現了蔻兒的駐足,眼睛一亮,躬身高聲道:「小郎君裡面請!」

  小工一嗓子,很快就冒出來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兒,穿著華麗,面容可愛,走到蔻兒身邊行了一禮,笑吟吟道:「客人好,客人裡面請。」

  兩個小男孩兒左右霸佔了蔻兒的兩側,慇勤地試圖把蔻兒往後院帶。

  「等等,別把人送到別處去了,」這時,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懶洋洋響起,剛剛站在閣樓欄軒旁的白衫青年帶著一臉笑意從外頭走到內側欄軒,趴在上頭衝著蔻兒挑了挑眉,曖昧笑道,「這是我的客人,把人送到尚品軒。」

  咦?蔻兒頭皮發麻,忍不住回頭對宣瑾昱發出求救信號,但是男人面無表情,假裝沒有看見她的求救,對她被人搶去當客人一點意見都沒有,跟在她的身後,進了這個妓寨的後院。

  進後院的時候,侍衛給門口守著的一個小工遞了一兩銀子,那小工才讓開了身,躬身請了幾人進去。

  「……宣侍衛,不要玩的這麼大。」蔻兒被動地被人帶著沿著迴廊走,越近越能聞到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香氣,她垂著臉,低聲哀求著宣瑾昱。

  之前也就罷了,這現在進了後院,就代表著她要點人了,皇后出來嫖男妓,當著陛下的面,這種事情真的能行?

  宣瑾昱皮笑肉不笑:「小公子不是說要來看看麼,都走進來了,不看看豈不是浪費了?」

  蔻兒猶豫了半天,等看見了廂房的門,她緩緩吐了一口氣,收了收心神,淡然道:「既然宣侍衛都這麼說了,那我也沒有什麼好糾結的了。」

  然後蔻兒大大方方叫住帶路的小孩兒:「去,把你們這兒長得好看的美人都叫來!」

  「咦,客人的意思是除了綸郎,還要別的郎君?」小男孩兒眨了眨眼,有些吃驚,「客人……還要幾人?」

  蔻兒財大氣粗:「但凡和外頭那個長得差不多的,都叫來!」

  不是說讓她來見識麼,不是推著她進來麼,那她就不管那麼多了,難得有機會能近距離和這些靠美色吃飯的男人們聚在一屋,不能白白浪費了。

  小工跑去請人的時候,另一個小孩兒給她拉開了門,蔻兒抬腳走進去,在內室中間的席墊上坐下,然後對宣瑾昱挑了挑眉:「宣侍衛,今兒我就放來了玩,銀錢可要準備好了。」

  宣瑾昱有些僵硬。

  他的小妻子,居然真的順著他的話,點了妓子來。

  這會兒時間還早,大多妓子們都在吃飯或者化妝打扮,蔻兒這裡大大方方要點美人,別的人都來不及,只有外頭最先看見的那個白衫青年打扮好,來的最快。

  「小的霧綸,前來侍奉公子。」那白衫青年外頭已經多穿了一件艷紅色繡著大片花紋的外衫,腰間繫著金色腰帶,垂著玉環,散落在肩的長髮柔順光滑,順著他低頭行禮的動作微微覆面。

  「來,坐。」蔻兒已經不去看身側稍後一些地方坐著的宣瑾昱了,她抬了抬下巴,令那名叫霧綸的青年在她身前另一張小几前坐下,外頭的幾個半大少年們端著菜餚魚貫而入,又送來了兩壺酒擺在了蔻兒面前的小几上。

  房中還有幾個化妝過後的半大少年留在裡頭服侍,都是帶著一臉恭敬的微笑,不斷給蔻兒拋著媚眼。

  蔻兒大概看過去,發現這些少年不過都是十二三的模樣,相貌姣好,十分清秀,加上胭脂打扮,增添了兩份艷色,瞧著也十分入眼。

  「小的第一次見小公子,就覺著心生嚮往,虧得小公子看得上小的,願意進來坐坐,」那名叫霧綸的青年端起酒壺,在蔻兒面前的酒杯裡斟滿了一杯酒,笑語盈盈,「小的敬小公子一杯。」

  他率先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蔻兒卻並末端起酒杯,只含著笑看著他:「看來你喝酒不錯,不妨再喝一些。」

  那霧綸一愣:「小公子不喝?」

  「不喝,」蔻兒很淡定。

  這酒裡頭添的有東西,她聞著比起徐嵐給她悄悄留下給宣瑾昱的酒味道都要衝的多,不難想像裡頭加了什麼東西。

  就算沒有加東西,在這裡和一個外人喝酒,她還沒有這種心思。

  那霧綸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給自己又斟了一杯,調整了下角度,讓蔻兒的視線能夠最好的看見他喝酒時的萬千姿態。

  蔻兒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宣侍衛,你看,他喝酒時好看麼?」

  這霧綸大約是練過的,飲酒時的姿態無一不是最佳勾人的樣子,而且故意未全部咽進口中,有一絲順著他唇角流了出來,浸染了下巴。

  宣瑾昱冷冷打量了一眼:「……不好看。」

  「啊,我覺著還不錯,可以一看。」蔻兒故意和宣瑾昱意見相左,笑吟吟道,「不錯,好看,來人,賞。」

  身後的侍衛幾乎是渾身僵硬著掏出銀錢遞給了那霧綸,動作迅速結束了後立即埋頭在後,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宣瑾昱差點氣笑了。

  剛剛還一副心有惶惶,現在就如魚得水,他家的這個小妻子,還真是為了美色不要命了。

  霧綸飲了兩杯酒就得了賞,看著蔻兒的視線柔了幾分,放下酒杯後,含著笑道:「這位小公子未曾見過,聽口音倒像是京中人士。」

  蔻兒大大方方承認了:「對。」

  她現在說話的腔調越來越接近宣瑾昱,如果不是她故意,已經很少能聽出襄城的腔調了。

  蔻兒問道:「來你們這兒的京中人士很多?」

  霧綸笑道:「瀾灣縣無外乎我們一個安子都巷有名氣,但凡外地來遊玩的,都會來此處。小公子不也是聞名而來麼?」

  「唔,雖是聞名而來,但是目前看不到有哪裡是值得慕名的地方,」蔻兒說話也很不客氣,上下打量了下霧綸,「你們這與外頭的不同之處,到底在哪裡?」

  霧綸含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安子都巷聚集著一百多家妓院,南風館有二十家,是方圓數百里內最大最集中的一處花巷,聚集的妓子也是最多的,美人自然也是層出不窮,多少會有些風流韻事,為外頭廣為流傳,因此招來了許多人的嚮往。」

  「一百多家?」蔻兒也是大開眼界了,她忍不住問宣瑾昱,「京中有多少家妓寨?」

  宣瑾昱也不知道,立即回頭看侍衛,侍衛們比劃了一個手勢,宣瑾昱這才道:「三十家。」

  一個京城三十家妓寨,這裡一個縣,一條巷子就匯聚著一百多家妓寨,難怪成為當地的特色招牌。

  蔻兒歎為觀止,正打算繼續往下問,忽然聽見了閉合的門外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客人,流郎,采郎,繼郎,榭郎應召而來。」

  門被拉開了,幾位打扮華麗的美男子並排跪在門口,伏下身謙卑道:「小的為您服侍,客人。」

  蔻兒暫且看不清他們的容顏,只知道是她所說的美人們,立即露出了一個笑:「來,都進來!」

  幾個打扮華麗的美男子依次進來,在蔻兒另一側和霧綸的身後分別落座,其中一個翠青色外紗的青年起身正要給蔻兒倒酒,剛端著酒壺走進蔻兒,含著一抹脈脈的淺笑正要彎腰,忽然看清了蔻兒的臉,他斟酒的手一怔,脫口而出:「風小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夫人,你到底還有多少個美人?

  蔻兒:數不清了QAQ

 

 

第一百四十章

  忽然被叫做『風小公子』, 蔻兒一愣,快速看了一眼這個青年。

  見此青年眉目細弱, 似顰似蹙, 肌膚皙白好似上好脂玉,眼含錯愕, 又浮起一絲絲竊喜興奮, 蔻兒仔細打量了一眼,卻覺著沒有多少熟悉的感覺。

  認識的, 不認識的?

  蔻兒面色不顯,很快收回了看著那青年的視線, 好似沒有聽見他的呼聲一般。

  她當年從瀾灣縣經過時連安子都巷的存在都不知道, 自然是不會前來這裡邂逅什麼花樓美人, 再加上此青年相貌是不錯,但是太過陰柔,不像是她會搭訕的那種美人, 所以應該只是無關緊要的路人吧。

  被當做了無關緊要的路人的青年見蔻兒沒有一絲要搭理他的意思,面色微微錯愕, 隨即勾起一抹軟軟的笑,繼續手中斟酒的動作,同時口中輕柔道:「小的只當是看花了眼, 覺著這位小公子與四年前救我一命的那位風小公子是一個人,小的莽撞了,請小公子責罰。」

  那青年主動端起酒杯,以袖遮擋, 一飲而盡後,帶著唇邊一抹酒漬自嘲般笑道:「小的命似草芥,難得遇上一個把小的當人看的救命恩人,心中實在記掛了多年,一時神情恍惚了。」

  蔻兒一愣,仔細再看了這青年一眼,卻還是找不出她熟悉的地方,滿滿都是茫然。

  四年前,這說的時間與她當初進京時的時候無所出入,又是救命恩人……蔻兒陷入了沉思。

  她依稀記得,四年前的話,她好像的確救過一個人,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眼睛裡滿滿是痛苦與掙扎的激昂少年,被人追打不說,渾身是傷,還差點被人捆起來投入江中溺死。

  她當時馬車路過,正巧看見了,方令賀騎著馬在她馬車外,皺著眉派人去打問何時,別人的說辭是少年欠了大量的賭資,沒有別的可以還,簽個賣身契為奴為僕,少年不願意想跑,才惹怒了主家。

  當時蔻兒記得看見那少年如困獸般掙扎,撕聲裂肺咆哮著,一聲又一聲傳到她耳中,讓她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當時正巧一身男裝,加上年紀不大,方令賀對她的看管也不嚴,讓她下了馬車,蔻兒想來想去,帶著人過去問了少年欠了多少錢,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銀子,蔻兒抬手也就給了,指著那少年說,沒了欠債,好好做人,再有下次誰也救不了他。

  當時衣衫襤褸被麻繩捆著的少年滿臉的灰土,唯獨眸中閃著星光,蔻兒見他不過與自家表哥差不多年紀,心下不忍,悄悄又塞給了他一錠銀子,讓他尋思個好出路,過好日子。

  這件事過了就過了,她也很快沒有放在心上忘了,但是現在蔻兒卻很茫然了。

  她四年前救了的人,與眼前這個人,除了性別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讓她倒不敢認。

  這時候,蔻兒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磨牙聲。

  她面色一僵,縮了縮脖子。

  差點忘了,身後還坐著一尊要命的惹不起大佛。

  半響,蔻兒聽見宣瑾昱稍微改變了下口吻的聲音響起:「四年前公子的確經過過這裡,公子還記得麼?」

  「咳……」好不容易在之前拋開的心虛頓時又霸佔了蔻兒,她乾笑了聲,「哈哈……記得,記得。」

  那青年眼睛一亮,死死盯著蔻兒不放,嘴唇有些發抖:「……真的是……風小公子?」

  事到如今,宣瑾昱都給她拆了台想要看她笑話了,蔻兒還有什麼好說的,大大方方承認了:「我是姓風,四年前的確也救過一人,但是和你……似乎對不太上?」

  那青年卻答非所問:「公子,請您點我一個人好麼?」

  蔻兒抬眼看去,那青年周圍還坐著的幾個貌美青年面色都淡淡的,霧綸卻一臉嘲弄,大大咧咧道:「阿采,搶客人的手段進步了啊。」

  那青年未曾搭理霧綸,依舊哀求般看著蔻兒。

  蔻兒遲疑了下,扭頭看宣瑾昱。

  面覆金屬面具的宣瑾昱嘴角一勾,淡淡道:「既然這位郎君這麼說了,公子不妨留下他來,看看他能說些什麼。」

  就知道宣瑾昱不會輕鬆放過,蔻兒無聲歎了一口氣,強撐著精神抬了抬手:「來人,賞。」

  可惜了,進來了這麼幾個美人,她就大概看了一眼,就要把人送出去。

  宣瑾昱大約猜到了蔻兒的心思,涼涼道:「若是公子捨不得,大可待會兒再點了回來就是。」

  還點?再點一次她恐怕就要沒命了吧!蔻兒乾笑著搖頭:「哈哈,沒有捨不得,沒有。」

  很快,那幾個得了賞的青年只露了一個面就退了出去,霧綸還有些心有不甘,笑道:「若是待會兒小公子需要服侍,儘管點小的的名,小的霧綸。」

  等那些人出去後,那青年才鬆了一口氣般,剛剛標準的坐姿頓時變得鬆鬆垮垮,他單手扶著額頭,苦笑著:「讓恩人看見小的這幅模樣,真是太羞恥了。」

  蔻兒想了想,問:「你是當初那個人麼?」

  「小的知道恩人問這話的意思,畢竟小的如今和當年相差甚遠,」那青年很淡然,吸了一口氣重新直視蔻兒的時候,認真道,「小的就是當初恩人救下來的人,這點毋庸置疑。只是小的……到底不與以往相似了。」

  那青年苦笑。

  蔻兒疑惑:「可我記得,當初我救下的那人,給了銀錢,總能好好過日子,怎麼就?」

  賣身到了妓館?

  難道他真的嗜賭成性?

  那青年當即正色臉道:「恩人有所不知,小的並不是因為好賭欠下了債,而是因為父母雙亡,沒有了安身立命之本,那時候小的不過十四歲,年紀小,長相過的去,就有妓館看上了小的,威逼利誘逼迫小的簽賣身契,小的不願,被人追打,那個時候遇上了恩人……」

  「瀾灣縣靠著妓寨,自然許多人串通一氣,哄騙外來不知情的恩人,您當時給他們的銀錢,給我的銀錢,第一時間都被拿走了,您走後,小的依舊被捆去了妓寨,強行按了手印。」

  那青年露出一個涼薄的微笑:「為了活命,為了還有一天能夠去好好過日子,小的沒有想不開,在這裡掙扎存活了四年。」

  「小的雖然還活著,但是到底不一樣了,」那青年輕聲道,「恩人認不出,太正常了。」

  蔻兒有些震驚,沒想到就在距離京城三天路程的地方,還有著這種逼良為娼的事情,還是對一個少年人做出來的。

  她立即回眸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的面色也不太好,他打量了下這青年,見他眸中清明,不似說謊,頓時也有些沉重。

  這種事情的發生,自然是當地治理的問題。特別是剛剛那青年說的,本地人串通一氣欺騙外人,逼得一個少年沒有活路。

  這個地方就算不是天子腳下,也太猖狂了些。

  宣瑾昱的情緒不太好,蔻兒很快就感覺到了,她有些擔心看著他,遲疑了下,對那青年道:「想你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很多?」

  「很多,」青年道,「恩人大約不知道,這裡一百家妓寨,其中拐騙來,或者用強硬手段虜來的人,就能組成三五家妓寨。」

  「這麼多……」蔻兒喃喃道。

  所謂的特色招牌,都是建立在黑暗之上。

  她什麼心思也沒有了,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給蔻兒做了個手勢,蔻兒看懂了後,扭頭問那青年:「我能把你帶出去麼?」

  「咦?」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後狂喜,「當然可以!」

  蔻兒很快派人去給交了一筆銀子,把這青年帶在身後,在不斷人來人往歌舞昇平中,逆著人群而出。

  蔻兒年紀偏小,一身男裝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模樣,加上她相貌精緻,氣質出眾,順著那迴廊帶著身後的人出去時,招惹來了一些男人的目光。

  只是一看她的衣裳打扮,以及身後的侍衛們,這些男人們都不敢上前,遠遠兒小聲兩句,就是看向她的視線充滿了下流。

  蔻兒微微蹙眉。

  她不欲惹事,打算低調從旁邊離開的時候,一個眼神尚且清醒的男人裝作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帶著一抹輕佻的笑容摟著一個脂粉氣的少年走過來就欲伸手挑向蔻兒的下巴,口中故意道:「這裡什麼時候來了這個一個小美人了,姿容不錯。」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只伸手的一瞬間,蔻兒身後的侍衛以風一般的速度衝上前去迅速將人一把按到在地,懸掛腰間的刀出鞘一半,鋒利的刀刃直直對準那人的脖子,在夜中燭光下閃爍著冰冷的殺戮之光。

  宣瑾昱目光都沒有在那人身上停留半分,他上前一步牽著蔻兒,繼續腳下不頓繼續向前走,路過那人時他目不斜視輕聲對侍衛吩咐:「殺無赦。」

  蔻兒沒有聽清宣瑾昱的話,她只是感覺到牽著她手的宣瑾昱心情不太好,她遲疑了下什麼也沒有說,反手攥緊了宣瑾昱,跟著他帶著那青年離開了安子都巷,上了馬車前往了暫且落腳的酒樓。

  夜裡的廂房點著數十盞蠟燭,照的房間裡亮堂堂的,蔻兒坐在主位,宣瑾昱還依舊以侍衛的身份站在她斜後方,從安子都巷帶出來的青年面帶複雜,看向蔻兒與宣瑾昱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種渴望。

  蔻兒得到了宣瑾昱的示意,微微抬起了下巴,對那青年道:「現在,你可以把知道的情況全部說出來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把這個青年帶出來, 蔻兒也好宣瑾昱也好,都是想從他口中聽到關於這裡妓寨逼良為娼的事情, 而這青年也反應的快, 他整理了下情緒,仔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這個青年原名平厚, 是瀾灣縣本地人, 普通出生,家中獨子, 父母務農的莊稼人。他與外貌普通的父母不同,從小長得出挑, 七八歲也被人故意調侃過, 若是入了妓寨定然能給家中掙不少銀錢。不過平厚的父母是老實人, 再窮也沒有賣兒子的心思,兢兢業業做著農活。平厚小時候也在家中幫點忙,大了一些就去做學徒, 打算學點手藝以後賴以生存。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平厚十四歲那年, 忽然之間他遭遇了父母雙亡。等他渾渾噩噩辦完了喪事發現家中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本打算去投靠之前做學徒的店舖繼續學東西,卻不料見他沒有了父母, 又是個半大少年,容貌還出挑,本就心術不正的東家欺負他老實,騙他在一張紙上按了手印, 從此莫名其妙欠下了大筆的銀錢。

  忽然之間欠了銀錢,平厚本就萬分錯愕,沒想到東家下一步,就是把他簽了手印的欠款轉賣給了附近出價最高的一家妓寨。妓寨早早就看上了平厚,立即就拿著欠款前來逼迫平厚,平厚哪裡願意,自然是不認,拚命逃跑,被打得半死都不改口,氣得妓寨管事想要教訓他,把人扔進江中時,蔻兒返京的馬車正好路過了。

  蔻兒出面的時候,一看就是良好人家出身,出手又大方,那些人在她面前裝模作樣,當面答應的好好的,應付了蔻兒,在蔻兒的馬車離開之後,那些人立即又翻了臉,搶走了被偷塞給平厚的銀錢不說,強行押著平厚前往妓寨,改了個叫采獨的花名,成為了妓寨的一個男妓。他想過死,想過跑,可他每每想到當初蔻兒留下的那句好好過日子,一切做傻事的念頭都收了起來。忍,等年紀大了被放了出去,他就能夠出去過好日子了。

  而和他差不多情況的還有許多許多,甚至包括最先和蔻兒打招呼的霧綸。

  霧綸比他還慘,霧綸是被親生父母賣進來的,除了霧綸,他的幾個兄弟姐妹都被賣進了妓寨,他嗜賭的父母就為了換取一些銀錢,並從他們的恩客身上套些錢來,把兒女們統統送上了絕路。

  被使了手段拐進來的,被父母親人賣進來的,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些是最慘的,從小被拐子拐了,長得不錯的就幾兩銀子賣進來,這樣的孩子長大後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到死都在妓寨。

  蔻兒聽著眼前的青年眼含悲哀把這一樁樁隱藏在歌舞昇平之下的黑暗之事揭露而出,心中不可謂不震動。

  她今天是第一次進入妓寨這種在風花雪月之中被奉為神地般的存在,眼中看見的都是精緻華美靡麗的奢華,耳邊聽著的是衣著華美精緻的美人們帶著誘惑的笑聲,本來在那裡時,她還真的覺著這種地方或許有可取之處,若是日後有了時間,去去京中妓寨也無妨,但是如今,蔻兒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因為需求相貌姣好的男童女童,買不到的,就用手段哄,哄不到的,就去牙婆那兒買,而這些被買來的孩子背後,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家。

  她扭頭看著身後沉默不語的宣瑾昱,面帶猶豫。

  宣瑾昱抬抬手,侍衛很快把這青年請出了房間,他們也離開並且帶上了門。

  房間中只剩蔻兒與宣瑾昱的時候,她忍不住問:「夫君,怎麼辦?」

  這種事情的背後,定然不只是一家半家如此,按照那個青年所說,一個縣從上到下,都為了這個發財的營生而三緘其口,甚至故意隱瞞包庇。

  骯髒而確實存在的事情,是整個瀾灣縣的病根。

  宣瑾昱抬手摘下臉上的金屬面具,面色低沉,他輕聲道:「我會安排下去的。」

  距離京中不過三天的地方,在外赫赫有名的瀾灣縣,他居然也沒有注意到過這裡還有著這樣的事情。可以說,這種事情的存在,是偷拐孩子的根源所在。

  蔻兒見宣瑾昱招來了羽衛軍首領,立即吩咐了下去,關於整個瀾灣縣的這種情況,必須要從上到下來進行整治,那麼關於這裡的縣丞等一干地方官員,就是首當其衝的罪首。

  派遣了羽衛軍一面即可前往了縣衙,一面前往打探出來瀾灣縣最大的牙婆場地,使用年紀偏小的暗衛作為誘餌,打算來一場抓賊抓髒。

  蔻兒坐在內間聽著宣瑾昱不斷吩咐著底下的人,她有些遲疑,等宣瑾昱吩咐結束,外頭的羽衛軍和暗衛們離開後,她立即坐不住,起身走到宣瑾昱身側,有些擔憂:「這樣的話能成麼?」

  畢竟這個瀾灣縣上下串通一氣,這樣的手法不敢確保萬無一失。萬一縣丞等人也不要臉一些,視若無睹,還真的會有些束手無策。

  宣瑾昱很輕鬆道:「夫人是不是忘了為夫是做什麼的了,立即調來一個州牧的官印,誆這裡官員一誆,效果會很棒的。」

  他與蔻兒的出行未曾公之於眾,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主動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來,既然如此,那麼借用一個官員的身份來對縣丞施壓是個好的法子。而有句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京官或許是比較讓人眼熱的上級,但是對於一個用集中妓寨來作為生存手段的縣丞來說,直接管理他的州牧會是一個最佳控制他的人選。

  宣瑾昱選擇了州牧,羽衛軍則會在最短時間內去取得州牧的官印,利用這個直接上級的身份當場抓髒,縣丞無論如何也會顧忌自己的仕途,哪怕斷尾求生,這一次的事情就能順利進行下去。

  蔻兒聽懂了宣瑾昱的意思,她神色複雜,想起隔間安頓下來的那個青年,歎了一口氣:「妓寨若是正正經經的手段,沒有這些歪門邪道該多好。當初我遇上他的時候,還是個特別有血性的男子漢呢。」

  結果在妓寨的不斷折辱的手段下,為了有一天好好活著出去,變成了一副或許他當初最看不上的樣子。

  這是何等的悲哀與無助。

  宣瑾昱淡淡道:「根本問題不在妓寨上,而在那些為了自己一時歡愉而不斷對妓寨提出要求的客人們身上。」

  一直以來,對於官員狎妓都是有著制約與規劃。一方面是為了讓官員正立自身,一方面也是從上頭做好管理娼妓這種難以管理的事情。官員好管,畢竟與仕途有關,普通人,特別是有錢的商人,在這一方面就毫無顧忌,大肆收羅家養妓子的同時,也常常光顧這種地方。為了爭奪客源,許多的妓寨都會有著攀比,後接力就成了一個致勝的法寶。

  偷來拐來搶來的年紀小的孩子們就成了最小投入最大收益的關鍵一點。

  根治……

  宣瑾昱想了想,道:「回去後,關於狎妓的管理還需要加深一下。」

  「還有誘拐偷買!」蔻兒也說道,「這種事情太可惡了。」

  「嗯,沒錯。」宣瑾昱歎氣,「或許有許多人都是能夠在家中平安長大,未必不會成長為國之棟樑,卻在這種事情上被迫毀了一生。」

  蔻兒按著宣瑾昱的說法想了一下,頓時覺著十分不忍:「……太過分了。」

  頓了頓,她問道:「那……那些已經被拐進妓寨的人怎麼辦呢?聽他說,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現在知道了,那麼以後能夠盡力管理起來,之前已經發生過的,目前又有什麼樣的補救呢。

  宣瑾昱道:「等把這裡處理好了,安排人把他們整頓處理吧。」

  目前他們是有著目的性的旅途,不可能為了這件事無休止的在瀾灣縣長留,派人留下來處理好這件事就行。

  蔻兒也接受了這樣的做法,思來想去沒有什麼事兒了,打了個哈欠打算睡覺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來了什麼,扭頭問宣瑾昱:「啊對了,夫君,隔間的那個人怎麼辦,渡夜資付過了麼?」

  聽到蔻兒這句話,正在沉思的宣瑾昱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夫人若是覺著點他的銀錢浪費,大可去隔間換回來。」

  蔻兒一聽這話就慌忙搖頭:「不不不一點都不浪費!就讓他這麼待著吧!」

  她的意思明明是還有沒有對他的處理,宣瑾昱卻好,一句話就給她完全扭轉了意思,害得她一個字都不敢提了。

  次日一大早,來自那家妓寨的小工們就來接人了,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蔻兒沒有扣下人,只是派人指點了那青年兩句,又悄悄派了人跟著他們一道回去。

  宣瑾昱已經留下了一些人專門處理這件事,蔻兒也沒有多少可操心的,對於四年前救過的人,她只希望能在這件事之後,能夠找個營生好好過正常人的日子就好了。

  從瀾灣縣要向下一個地方出發前,羽衛軍與侍女們都去補充了些需要隨身攜帶的新鮮蔬菜瓜果,蔻兒與宣瑾昱趁著這個機會在瀾灣縣轉了轉。

  瀾灣縣這裡不是很大,但是周邊有山有水,種地打獵網魚都是日常生活的收入,這裡又有著賴以生存的妓寨,以及被妓寨帶動起來的華服美飾胭脂水粉等一系列產業,導致整個地方的生活狀態還算是不錯。

  蔻兒看來看去,最後悄悄對宣瑾昱說:「若是沒有妓寨,這裡也能過得很好。」

  地理位置並不差,距離京城也不算很遠,如果這裡的縣丞有著好的頭腦,拋開妓寨,也能讓當地有著不亞於妓寨帶來的收入。只可惜他們眼中只看見了近利,忽略了週身一切。

  宣瑾昱淡淡道:「無妨,反正也要到了官員考核的時候。」

  等到官員考核政績,這裡的縣丞就可以直接提前養老了,前提是他沒有參與除了包庇妓寨以外的一切的罪行。

  從瀾灣縣離開時,蔻兒坐上了馬車,眼前還依稀有著前一日在妓館裡看見的場景,她托著腮,忽然有些後悔,為何當時沒有提筆作畫,畢竟以後這種同時能夠看見三五成群的美人的畫面是不太可能了。

  只是……

  蔻兒悄悄傾斜了下目光,看著她身側坐著正在看著她小時候雜記的宣瑾昱,縮了下脖子,覺著沒有畫下來,可能也是明智之舉。

  美人誠可貴,生命價更高。為了美人招惹宣瑾昱,不值當,不值當。

  瀾灣縣往下繼續走,夜晚是在一個小鎮子上度過的。鎮子裡條件並不太好,羽衛軍提前過來收拾了一個偏遠靠山的農家宅院給宣瑾昱與蔻兒,除了他們二人,這個地方最多容納三五個服侍的侍女暗衛,至於羽衛軍,則統統在這個農院附近的樹林山地裡安營紮寨。

  農家的牆壁上還掛著一串串玉米棒子,狹小的院子裡有長著青苔的石板地,院子裡放著一個大大的水缸,旁邊有一個木盆。

  蔻兒洗漱了換了一身衣服後,提著裙走出來,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抬頭就看見了夜空中滿天的星星。

  她笑眼一彎,朝著慢吞吞跟在她身後的宣瑾昱招手:「夫君,看,這裡看星星真清楚!」

  宣瑾昱順著蔻兒的目光上移視線,看見了她眼中閃爍的星光,嘴角一勾:「嗯,是很清楚。」

  蔻兒站在那兒發了會兒呆,目光四下打量著,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猛地扭頭虎視眈眈盯著宣瑾昱:「夫君!我有一個想法!」

  農家舍院裡從頭到尾都收拾了一遍,臥房裡高高的炕旁邊放著略顯陳舊的木箱,一打開裡頭都是蔻兒的衣服,她從裡頭翻出來了一身皺麻細部裙,把頭髮隨便用一個頭巾一裹,什麼裝飾也沒有,她照著模糊不清的銅鏡,想了想,派京香去廚房找來了一個半新半舊的圍裙,往腰上一系,袖子用襻膊一束,頓時就活脫脫是一個農家小娘子了。

  她這裡裝扮完畢,宣瑾昱也準備好了。

  比起精細的蔻兒,他的打扮簡單的多,一件半新不舊的短衣,一條褲子,雖然看著不太像農家小郎,但是多少意思是到位了。

  農家是用不起丫鬟的,幫著蔻兒裝扮完畢後,幾個侍女已經習以為常默默退走了出去,善解人意地扣緊了院舍的門扉。

  靜瑟的夜中傳來幾聲犬吠,蔻兒側耳傾聽著農家的聲音,攥緊了拳頭,站在了院中那個木桶旁,順手把一件宣瑾昱的外袍扔了進去,然後左右看看,拎著小水桶去水缸裡打水。

  計劃的很順利,宣瑾昱站在門口等著需要他的時候,同時默默注視著蔻兒盡心竭力扮演著一個農田小娘子的場景。

  蔻兒抬起水桶從水缸裡打水的時候,遇上了困難。

  太重了,她根本拎不動。

  蔻兒使足了勁兒,兩條細細的胳膊卻怎麼也不能把滿滿的水桶從水缸裡拎出來。她頓了頓,倒出去了一半,這次試了試,勉強搖搖晃晃著能夠拎出來了。

  蔻兒腳底下走路不太穩,搖搖晃晃把水桶裡的小半桶水倒進了水盆中,吐了一口氣,拎著空水桶繼續去打第二下。

  站在陰暗的牆壁下的宣瑾昱注視著蔻兒的動作,心中一動。

  若是他真的只是個普通農夫,靠著山水吃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他的蔻兒是不是也會像這樣,用她纖細無力的手去做這些粗活?

  他垂下了眼簾。

  這種事情想一想就不能接受。

  若是他真的是農夫,那即使是為了蔻兒,也會使盡全力向上走,給她一個優越的生活吧。

  蔻兒第二下水桶好不容易拎出水缸時,一隻手緊緊按在了她的手上。

  「我來。」

  簡短說了兩個字,宣瑾昱接過了蔻兒手中的水桶,大步向前把裡頭的水倒進木桶裡,然後輕輕鬆鬆轉身從水缸裡重新打了滿滿一桶的水,幾次下來,放著衣服的木盆裡的水量差不多了。

  蔻兒從宣瑾昱出現後,就退在一側一直笑瞇瞇看著他,等他放下水桶的時候,蔻兒上前抬起手腕,用袖擺輕輕在宣瑾昱的額間擦了擦:「辛苦了。」

  她看著被水浸濕了的衣服,含著笑蹲下來,在小杌子上坐下來,伸手按進木盆裡,笑嘻嘻道:「今兒做了些什麼?」

  宣瑾昱看著蔻兒十分不熟練地用手搓著衣服,慢慢道:「打獵。」

  種田他從未接觸過,捕魚也不擅長,打獵的話每年都會有些活動,比起這些來他更為熟知一些,這種情況下就把自己的身份設定為獵戶好了。

  「夫君很厲害呢,」蔻兒生疏地反轉著衣服,假裝沒有發現自己完全不會弄的樣子,抬著頭誇著宣瑾昱,同時問,「獵物呢?」

  宣瑾昱半蹲了下來,看著被水浸濕的蔻兒的手指,道:「賣了。」

  蔻兒沾著水的手輕輕一抬,落在宣瑾昱的面前,她笑瞇瞇道:「銀錢呢?」

  「家裡的開銷全部是我在做哦,夫君賣來的銀錢都得給我才是!」

  宣瑾昱輕笑:「嗯,都給你。」

  他從腰間摸了摸,摸出來了一根純銀的髮簪,攤開手轉交到蔻兒濕淋淋的掌心:「給。」

  蔻兒剛想問他從哪裡來的銀簪,忽然看見了銀簪上熟悉的痕跡,她微微一愣,遲疑了下:「這是?」

  她這一刻忘了她這句話究竟是自己想說的,還是她為這個身份設定想說的,但是有一點不會有錯,她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天子也好,獵戶也罷,總是能夠這樣的牽動著她的心。

  「娘子辛苦了,」宣瑾昱見蔻兒未接,反手一按,攥著蔻兒的手把銀簪握進她手掌,含著一抹笑意道,「這是禮物。」

  蔻兒呆了呆。

  半響,她眼神複雜看著宣瑾昱,然後吐出一口氣,腳下用力,身體往前一傾,直接撲到宣瑾昱懷裡。

  「夫君,不要對我這樣好,會慣壞我的。」

  蔻兒趴在宣瑾昱懷裡,臉貼著他身上的細布麻衣,悶著聲道。

  無論什麼事情什麼時候,宣瑾昱總是這樣,順著她想著她念著她,一點點不足為道的驚喜,都是他細心準備的愛意。

  如此長期以往,她怕是會沉溺在此中,無法自拔。

  宣瑾昱摟著蔻兒,含著一抹笑,溫柔道:「為夫娶你,就是為了寵你,對你好,這些都是你應該接受的,娘子。」

  蔻兒攥緊了宣瑾昱的衣服,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次日,從農家院舍離開的時候,蔻兒穿著一身簡單的純色長裙,頭上挽著一個髮髻,鬢間只插著一根純銀的手工打磨簪子,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之後幾天總有下雨,綿延車隊不得不緩慢了步伐,延遲了些時候,在時而出現的狂風驟雨中走了幾天後,天終於放晴了。

  蔻兒坐在馬車裡掀著簾子看著窗外,忽然道:「夫君,看,前面是金瀚光寺。」

  宣瑾昱挪了挪位置,從背後圈著蔻兒,順著蔻兒的方向看去,見一座高山上矗立著一座高高的寺廟,遠處還有鐘聲傳來。

  「金瀚光寺……」宣瑾昱喃喃低語,然後忽然抬頭,對蔻兒說道,「夫人,我們去看看吧。」

  「咦,要去麼?」蔻兒一愣,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可是那裡看著近,實際上挺遠的。」

  「無妨,」宣瑾昱嘴角慢慢噙起一抹笑,慢悠悠道,「反正已經耽擱了時間,更多一些也沒意思。更何況,那裡就是所謂的金瀚光寺,那麼再遠也該去看看。」

  「夫人,金瀚光寺的某種簽,聽說十分的靈驗。」宣瑾昱看著蔻兒,眼中浮起了一抹疑惑,「我們既然已經到了這裡,那麼去看看,求個簽……如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宣瑾昱都這樣說了, 蔻兒自然同意,不過是去那個寺廟逛上一逛, 最多求個簽罷了, 耽誤不來多少時間。

  綿長的車隊在得到了指令之後,稍微轉變了下方向, 從直接對著下一個目的地的方向繞了點路, 朝著金瀚光寺的方向而去。

  金瀚光寺在這周圍是頗有名氣的寺廟,前來上香的香客絡繹不絕, 寺廟的小沙彌也數不勝數,從山腳下就能看見許多年級小小的光頭小沙彌要麼跟在熟悉的香客身邊說笑, 要麼三五一群幫著師兄們跑腿從附近的鎮子上買了東西回來。

  馬車隊伍太長, 多少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宣瑾昱與蔻兒索性脫了隊伍,只帶著二十餘人在山腳下下了馬車,在那裡搭著棚子的素齋鋪子用了一碗素麵, 吃飽喝足了,才開始登山。

  金瀚光寺位於山的半中腰, 聽起來不算很高,但是山勢陡峭,路並不很好走, 馬車上不去,只能允許步行而上或者是幾人合力抬起的人抬架子通行。

  蔻兒與宣瑾昱並肩站在山腳下,看著陡峭的山勢,以及密密麻麻的人群, 有些感慨:「這種地勢都阻擋不住香客,金瀚光寺還真是有名。」

  「可不是有名麼,為夫也對此地多有耳聞,」宣瑾昱含著笑牽著蔻兒的手慢悠悠走著,「聽說這裡有個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坐鎮,他善解籤,曉通天下,方圓百里的寺廟都沒有這裡的香客多。」

  「這麼厲害啊……」蔻兒步子小,在宣瑾昱的配合下能跟上他的步伐,腳下是剛下過幾天雨後柔軟的泥土,她聞言笑道,「我卻不太清楚這裡還有個老和尚,只知道這裡的僧侶數量比起許多地方的也要多很多。」

  「可不是如此,若不是寺廟的香客多,哪裡來的本錢養那麼多的僧侶。所以香客越多的寺廟,越容易擴大。」宣瑾昱慢悠悠道。

  「原來如此。」蔻兒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

  山勢看著陡峭,實際上也很陡峭,特別是前幾天下了幾天的雨,如今地上還有些柔軟,有的地方有著從地裡冒出來的半截石頭尖,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踩上去打滑。

  暗衛們分佈在前後保護,侍女們本來還打算攙扶著蔻兒,卻被宣瑾昱命令退開,他伸手牽著蔻兒,帶著她艱難上行。

  爬山的時候蔻兒總覺著裙子有些長,她裙擺提了幾次,還容易踩著,特別是她之前忘了要爬山,腳上穿著的是一雙柔軟鞋底的絲履,走了沒多一會兒,腳就疼了。

  蔻兒越走越踉蹌,她步子漸漸緩慢了下來。第一個發現的自然是牽著她的宣瑾昱。宣瑾昱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怎麼,爬不動了?」

  蔻兒可憐兮兮看著宣瑾昱,委委屈屈點頭:「嗯,腳疼了。」

  她也不算是嬌氣,只是到底沒有怎麼進行過大量的體力方面的活動。爬山都是山勢平緩道路整齊的小山丘,像是這種陡峭的山路,她算起來是第一次走。

  一路堅持到腳疼才漸漸慢了速度,對於蔻兒來說已經是盡力了。只是她一扭頭,發現自己離開山腳才不遠,整個人都洩氣了。

  與此同時,有幾個人抬架子從蔻兒身邊路過,上頭坐著的都是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一個個面帶喜色,眼含水波。

  宣瑾昱看著蔻兒:「要坐那個麼?」

  蔻兒躍躍欲試,心中有幾分想要坐,但是目光掃過那蜿蜒曲折的道路和細碎的一些台階,再看看身側面色淡然的宣瑾昱,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坐了。」

  她也知道,若是坐那個人抬架子會好很多,只是她還是想和宣瑾昱一起,哪怕是爬山,腳疼一些就疼一些,以後說不定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宣瑾昱含笑看著她,輕聲道:「又逞——強。」

  蔻兒不滿看著他:「這樣也是逞強麼?」

  宣瑾昱但笑不語。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有多嬌嫩,走路都少,別提爬山這種十分消耗體力的行為了,說她是逞強一點也沒有錯,但是這種逞強,卻意外的可愛。

  這會兒剛剛就返回去從山腳下馬車裡取了兩雙登山屐的晚香已經快速回來了,蹲下去很快給蔻兒把腳上那雙好看柔軟卻不適合現在穿的絲履脫了去,又給她腳上套了一層軟綿綿的足衣,這才重新給她穿上登山屐。

  換了鞋又休息了會兒的蔻兒終於重新積攢了體力,準備再次上前去。

  宣瑾昱這次索性摟著蔻兒的腰,把大部分力氣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減少了蔻兒的重力,如此一來,走了許久後,蔻兒也未覺著有太多的累意。

  她走到一半的地方,停下來喝了點水,把水囊餵給宣瑾昱的時候,眼睛的餘光看見了幾個從她面前路過的少女。

  那幾個穿著簡單的步行少女口中絮絮叨叨說著些什麼,看起來很興奮,其中一個無意中掃過停在拐彎處的蔻兒宣瑾昱時,話語忽然一頓,視線緊緊盯著宣瑾昱,未曾移開。

  蔻兒發現後,微微蹙眉,換了個位置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了宣瑾昱一二,然後居高手中的水囊,道:「夫君,喝水。」

  「嗯,多謝夫人。」宣瑾昱像是完全沒有發現那幾個腳下慢了下來的少女,笑著接過了蔻兒手中的水囊,又用手撥了撥蔻兒額前有些汗濕的碎發,略帶後悔,「還是應該不來的。」

  此處馬車不得上,除了架子別無工具。架子的問題是並不算安全,這裡山勢崎嶇,陡峭的地方有,曲折的地方也有,抬架子的都是生人,他放心不下。可這樣一來,蔻兒就要陪著他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了。

  老和尚什麼時候都可以見,大不了回了京之後,派人來請也可。宣瑾昱一邊想著,一邊柔聲對蔻兒道,「前途還有許久的路,不若我們回去吧?」

  蔻兒等那幾個女子眼含失望離開後,一心二用聽著宣瑾昱的話,搖了搖頭,眼中亮晶晶的:「已經走到這裡了,就一鼓作氣上去吧。夫君,我也想看看第一次用腳走上頂端的風景如何呢。」

  宣瑾昱喝了水,擰上水囊蓋子,默默看著蔻兒,而後輕笑:「好,那就聽夫人的。」

  老和尚不老和尚的,也無所謂了。或許此次最重要的,就是和蔻兒一起在崎嶇山路中漫步的經歷了。宣瑾昱漫不經心想著。

  貼身的衣服已經在出汗中漸漸粘濕,蔻兒越到後頭呼吸越急促,她緊緊抓著宣瑾昱的手臂,沉重的步伐也越來越慢。

  周圍是否有身後的人超越了她,蔻兒一點都不知道,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是在做什麼,為什麼來爬山,只記得宣瑾昱在她身側,依舊給她支撐的力量。

  路途已經過了一大半了,從轉彎的地方俯視,能看見山腳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來來往往的馬車驢車,縮小了數倍,一切都盡在眼中。

  蔻兒彎著腰大口喘著氣,一手緊緊抓著宣瑾昱,眼前是蒼翠欲滴的層層葉子,葉子背後是一躍而起的啁啾鳥雀,小翅膀煽動,帶起了一絲微弱的風。

  「累了?」宣瑾昱停下了腳步,等著蔻兒歇息。

  蔻兒深吸了一口氣,強撐著擺了擺手:「無妨!」

  「還說無妨……」宣瑾昱伸手輕輕在蔻兒的臉頰上拂過,看著有些汗濕的手指,輕歎,「你啊……」

  蔻兒忽然之間感覺自己被懸空了起來,腰間被一隻強有勁的胳膊緊緊摟著,雙腳直接離地。

  宣瑾昱直接把蔻兒抬手抱了起來後,顛了顛,心滿意足:「還好夫人夠輕。」

  「咦?」蔻兒被宣瑾昱抱著走了兩步後,才反應過來,立即道,「夫君,我自己來。」

  「還是免了吧。」宣瑾昱帶著笑意,「以夫人的速度,等我們上去的時候,就該準備住宿了。」

  蔻兒汗顏。

  她的確是慢了一些,在這種時候再堅持的確也是個問題。時間並不容許她這樣揮霍。

  宣瑾昱懷中抱著一個人,卻毫無負擔一般,甚至比剛剛與蔻兒並肩而行時還要快上許多,很快就趕超了之前超過他們的一些人,大步朝前。

  蔻兒縮在宣瑾昱的懷中,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晃動,她聽著宣瑾昱的呼吸,忽然問道:「夫君,我會是拖累麼?」

  明明想的是和宣瑾昱一起能夠並肩走的,但是她總是出狀況,又體力不支,無形之中讓他們的速度慢了許多。

  「怎麼會,」宣瑾昱矢口否認,含著笑意道,「夫人自然是為夫的珍寶才是。」

  蔻兒眨巴了下眼,默默捂著眼睛,因為剛剛自己一路上的延遲而產生的自責,忽然之間煙消雲散了。

  周邊有不少的人路過他們時都會回頭看一眼,看清是一個帥氣的青年懷中抱著婦人髮髻的女孩兒,眼中都有些訝異,不斷打量著他們,彷彿是什麼難得一見的稀罕事一樣。

  大庭廣眾之下,被自己的夫君抱著,雖然被別人看著有些害羞,但是蔻兒還是大大方方露出了臉,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有宣瑾昱抱著,比起之前她自己的時候速度快了不少,很快宣瑾昱就抱著她走過了最後一個彎道,這裡已經是金瀚光寺的範疇之內了。

  小沙彌都帶著笑意在門口,有的跟著知客僧幫忙引導香客,有的則陪著香客帶來的孩子說話,門口熙熙攘攘許多人,吵雜而熱鬧。

  宣瑾昱放下蔻兒之後,蔻兒立即抬手摸了摸他的額角,見他一點汗都沒出,有些驚訝:「抱著一個人走山路,夫君都沒有出汗呢!」

  「想讓為夫出汗的法子比較少,其中只有一個最奏效,」宣瑾昱笑吟吟湊到蔻兒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然後慢悠悠道,「所以說到底,還是這樣更消耗體力一些。」

  蔻兒耳朵都紅了,她眼含羞惱看著宣瑾昱:「夫君!這裡是佛門淨地!」

  堂堂帝王,如今已經學會了滿口的葷話不說,還能不看時間地點調笑這種閨房私話,真是夠了!

  蔻兒捂著臉從宣瑾昱身邊走開了兩步,用手掌扇了扇風降低了下臉上的溫度,左右看了看周圍,暗衛侍女們也都到了,分散在人群中,京香晚香兩人上前來跟在了蔻兒的身後。

  「走吧,來了就先去上一炷香。」宣瑾昱等蔻兒歇了歇,又喝了點水之後,慢條斯理道,「若是再等上一等,只怕人太多。」

  其實這會兒的人也不少,特別是年輕的少女們,幾乎是絡繹不絕,各個穿著打扮都精緻,手中搖著團扇,三五成群往裡走,完全不需要知客僧的指路引導,自己都熟門熟路走了進去。

  暗衛問了正殿的位置,宣瑾昱與蔻兒順著人流向內走,門口往內有一棵參天大樹,茂密的樹枝葉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樹蔭,樹蔭下站滿了人,一層層高溫熱浪中送來他們的談笑聲與汗味。

  蔻兒聳了聳鼻子,不欲從氣味這麼重的地方走過,牽了牽宣瑾昱的衣角,怒了努嘴:「走這裡。」

  她左右看了看,從一排矮房邊的小徑穿插過去,不過三五步,人一下子就少了許多。

  繞過了一個院子後,蔻兒分辨了下方向,繼續道:「走這裡。」

  她在前頭帶著路,宣瑾昱跟在她身後看了半天,忽然笑道:「夫人對這裡的格局很熟悉,以前來過?」

  「未曾來過,」蔻兒頭也不回道,「只是我在襄城時常常陪著外祖母去寺廟,對那裡太過熟悉,進來之後發現這裡的格局與清惰寺所差無幾,按我的瞭解去走,覺著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出入。」

  「哦……這樣啊。」宣瑾昱慢慢揚起了一抹微笑,意義不明道,「夫人還真是用心。」

  蔻兒聽著宣瑾昱的話有些茫然,眨巴了下眼,卻也沒有問是什麼意思,因為她帶著宣瑾昱左拐右拐,很快已經繞到了正殿前。

  正殿前的庭院中人更多,男男女女排著長隊,從正殿口到庭院口。

  烈日頭下曬得厲害,蔻兒站在矮房邊的陰影處,看著庭院中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呆滯:「這麼多人……」

  她以往去過的寺廟中,人再多的時候,也沒有這個時候的一半多啊。

  金瀚光寺雖然有名,但是這樣的接待力也太強了些吧。

  蔻兒打量了幾眼那長長的隊伍,歎氣:「還是算了吧,只怕排隊都要排到晚上去。」

  宣瑾昱抬手招來了兩個暗衛,令他們去排隊,自己則從晚香手中接過一把傘,撐開來遮擋著烈日,牽著蔻兒轉了個方向:「不急,讓他們去排隊,我們且看看這個著名的寺廟到底有哪些特殊之處。」

  金瀚光寺很大,位置是在山的半腰處,但是整整一圈都是寺廟的範疇,走上許久都未見頭。

  蔻兒腳走著平地還好,特別是寺廟中的地上都是平平整整的青石板,她腳下的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發出請隨的聲音。

  遠處有僧侶掛著平安符和開光珠在兜售叫賣,身邊有兩個小沙彌賣力在招攬著客人,許多香客看在可愛的小沙彌面子上,也會駐足看上一看。

  蔻兒站在遠處看了半天,笑著說:「別看是寺廟,這裡的人倒是會營生。」

  「看起來是,」宣瑾昱單手給蔻兒撐著傘,傘下有一片陰影打在他們的臉頰上,稍微遮擋了下外頭的炙熱,他看了看後,對蔻兒揚了揚下巴,「可要去看看?」

  「還是免了,」蔻兒想起什麼似的笑了笑,「我小時挺愛這些的,當初進了寺廟就跟在兜售東西的僧侶身後打轉,走丟過好幾次,多虧了……老師父幫忙,才把我找回來。」

  「哦?」宣瑾昱扭頭似笑非笑看著她,「老師父人真好。」

  蔻兒有些心虛地避開了宣瑾昱的眼睛,乾笑著:「是啊,老師父嘛。」

  大概是因為心虛,蔻兒忍不住想用更多的話去佐證自己說的話,絮絮叨叨道:「寺廟裡的僧侶老的老小的小,像是可以接待我們女客的,基本都是讓小沙彌來,我小的時候,與附近寺廟裡的小沙彌都混熟了,進去都是自己找人玩。」

  「找誰玩?」宣瑾昱笑著問道。

  蔻兒眼珠一轉:「自然是找老師父了。老師父德高望重,年紀也大懂得也多,聽老師父講經,受益匪淺。」

  這話也不算錯,老師父年紀她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從小見就是那個樣子,數年來未曾有一點變化。而他的確也算得上是老師父了,他在寺廟中輩分很高,懂得也很多,講經的確很棒,她以往完全不能忍得枯燥,在他的聲音下都能接受。

  宣瑾昱道:「不知這位老師父年紀幾何?」

  蔻兒很坦然:「不清楚,反正我從小見他什麼樣,如今也該是什麼樣。」

  「聽起來不像是老師父,倒像是老妖怪了。」宣瑾昱淡淡道。

  老妖怪……蔻兒一噎。

  有心反駁兩句,卻擔心說多了被宣瑾昱發現了端倪,只能忍痛附和著宣瑾昱:「是啊,老妖怪了。」

  老妖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似乎也沒有錯。

  畢竟她所見到的僧侶中,唯獨他最不像僧侶,卻又最符合僧侶。

  繞過了兩個庭院後,往前的庭院中,有一個被紅繩圈在中間,看起來是一顆像是已經枯死的老樹幹,但是老樹幹上卻長著嫩綠的芽葉。

  這顆被圈起來的老樹幹旁,有兩個僧人在看守,旁邊有許多的少女們手中拿著紅色的祈福布在和人交涉,試圖把自己寫的祈福掛在老樹幹上去。

  僧人們看起來油鹽不進,硬邦邦回絕了少女們的要求。那些少女們周旋了半天,也沒有成功,只能捏著自己的祈福布無功而返。

  蔻兒看了兩眼後,與宣瑾昱並肩上前,走到紅繩圈邊時,那僧人道:「施主請觀賞即可,請勿搭掛任何外物。」

  「小師父放心,我只看看。」蔻兒客氣地回了句後,與宣瑾昱圍著這顆老樹幹走了一圈,嘖嘖稱奇。

  「看起來死了許久了啊,怎麼忽然就重新長活了呢。」蔻兒長這麼大,還未曾遇見過這種事情,看著這個老樹幹,頗有興趣。

  宣瑾昱也含笑道:「枯木逢春,實在罕見。」

  那僧人見宣瑾昱與蔻兒相貌不俗,也遵守了規矩沒有拿外物去投擲老樹幹,緊繃著的樣子稍微放鬆了些,道:「施主一看就是外來人,怕是不知道這裡的事情。」

  「我們的確是外來人,怎麼,這其中還有什麼事情嗎?」蔻兒好奇。

  那僧人笑道:「因為本地人都知道最近關於這件事的傳言,沸沸揚揚的無人不知,也只有外來人不清楚此事了。」

  頓了頓,那僧人在蔻兒與宣瑾昱好奇的目光中說道:「方丈的師弟月前返回金瀚光寺時,路過此處,手在枯樹幹上撫摸了一下,第二天,枯樹幹就開始有了生機,重新長起了葉子。其實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只是趕了個巧,兩件事湊在一起,讓人只當是什麼聖跡罷了。」

  蔻兒吸了口氣:「可是這樣的事情明顯就很神奇了!」

  一個外來的僧侶摸了一下,第二天老樹就重生,這種事情她覺著都不是一個巧合能形容的了。

  宣瑾昱也有些吃驚:「還真是神奇之事。」

  「從那天以後,就有許多的人慕名而來,不是想看看師叔祖,就是想來在這個樹幹上掛個什麼祈福的,」那僧人道,「可師叔祖不見客,而這顆樹,也需要好好保護著才行,難得重獲新生,不該被毀了。」

  「也是。」蔻兒嘖嘖稱奇,圍著著樹幹轉了兩圈,歎道,「真想見見這位可以枯木逢春的大師。」

  她正說著,宣瑾昱含笑道:「相見的話,不妨安排一下?」

  蔻兒躍躍欲試,眼中閃著光:「可以麼?」

  「自然,」宣瑾昱嘴角噙著笑,「為夫也甚是好奇……」

  「施主還是算了吧,師叔祖可不是誰都能見得……」那僧侶勸著,「師叔祖回來月餘,也就在外露面過一次,之後別提香客,就連寺廟內的僧人都鮮少能見著。」

  那僧人正說著,旁邊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僧侶忽然吸了一口氣:「啊!」

  蔻兒與宣瑾昱的目光被他所吸引,那沉默的僧侶臉上浮起了一絲震驚,脫口而出:「師叔祖!」

  師叔祖?

  蔻兒眼睛一亮,猛地順著那僧侶的目光看去。

  庭院前,敞開的拱門外,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高挑僧人雙手合十,低頭垂眸正從那裡路過,忽然聽見了聲音,他腳下微微一頓,緩緩抬起眸來,毫無波瀾的眸直直看向蔻兒,而後,微微一滯。

  蔻兒眼睛慢慢睜大,她看清楚眼前這個僧人之後,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訝萬分:「大……大師!」

  地一百四十三章

  不遠處駐足的和尚側過臉來, 入眼可見他單憑五官看不出年紀,他的面上並無時間留下的痕跡, 眼中卻飽含著時間的沉澱, 微微錯愕後,他的臉上浮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轉瞬即逝。

  蔻兒已經看傻了眼。

  眼前的灰色僧袍的和尚, 雖然換了個地方,雖然是一別三年有餘, 但是她還是一樣認了出來。

  當初支撐起襄城清惰寺絡繹不絕香油錢的蒼梧。

  也是她從小練習畫美人圖的第一個人選。

  蔻兒指尖微微一顫。

  她呆呆看著眼前的和尚,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腦子一片混沌, 傻站了片刻後, 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猛地扭頭去看她身後。

  宣瑾昱仔細打量了一圈駐足在庭院前的和尚,目光著重落在了那和尚格外俊美而又帶著一股出塵氣息的面龐上, 收回視線後,若有所思看著蔻兒。

  而眼前的和尚在看見蔻兒收起了淡淡錯愕之後, 目光也落在了在她身後一步之遙的宣瑾昱身上,他只看了宣瑾昱一眼,之後轉過身來正面對著宣瑾昱, 雙手合十,微微低下頭,遙遙地弓腰行了一禮。

  前面和尚行禮的時候,守著枯樹幹的兩個僧侶大吃一驚, 立即對著那和尚也行了一禮,口中喊著:「師叔祖。」

  也正是因為這個動作,他們錯過了和尚對宣瑾昱行禮的動作,他們直起了腰後,那個話多的僧侶壓著興奮低聲對著蔻兒與宣瑾昱道:「施主好運氣,我們師叔祖很少有出門的時候,偏巧讓二位施主給撞上了!」

  「的確好運氣。」宣瑾昱涼涼道,「這種時候都能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緣了。」

  蔻兒的視線還落在宣瑾昱身上,提心吊膽著,莫名從心底浮起了一股子心虛。

  她還記得當初被宣瑾昱看見和尚的畫卷時的那副神情,也記得之後自己的辛苦操勞只為讓他消消氣。

  當時不過是一副畫卷都讓宣瑾昱醋意滿滿了,如今這見著了真人,宣瑾昱豈不是要準備著把她拆了?

  不過,當時她畫的並不算好,加上又隔了幾年,而且宣瑾昱之前未曾見過和尚的真人,說不定認不出來……也說不好呢?

  蔻兒小心翼翼對上了宣瑾昱的視線,他正涼涼地看著她,目光中飽含著一種意味深長。

  蔻兒對上了宣瑾昱這樣的視線,忍不住頭皮發麻,這下子還有什麼不確定的,宣瑾昱絕對是把和尚認出來了!

  那僧侶上前了幾步,帶著熱情的笑對著那和尚說道:「師叔祖,您難得出來一次,正巧路過這裡的話,不若來看看老樹幹,瞧瞧長勢如何?」

  老樹幹哪裡有什麼看頭,不過是一截子枯死之後又重新有了生機,正在長著嫩芽罷了。換誰來看都看不出一朵花來。

  那僧侶這話說了出去心中也忐忑,擔心眼前的師叔祖根本不搭理他。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種事情,瞧著總是淡漠的和尚眼中什麼也裝不下,除了現在的方丈,寺廟中想要和他搭上一句話的人那麼多,至今也沒有幾個能成功的。

  他本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不料和尚抬眸掃了一眼被繩子圍起來的枯樹幹,微微頷首,抬步朝庭院內走來。

  他的腳步很穩健,瞧著似乎很慢,卻不過眨眼間,就從庭院的拱門口走了進來,駐足在了被繩子圈起來的老樹幹旁。

  蔻兒看著他走過來,小心往宣瑾昱的身邊退了小半步,視線都不敢在和尚身上多停留,深怕被認了出來。

  她能夠認得出和尚,最主要的原因是和尚長得太過出眾,還有一點,就是他多年如一日沒有絲毫的變化。

  她就不一樣了,她當初與和尚認識的時候,不過是個七歲的愛哭女娃娃;後來學著畫畫了,就變成了一個纏人的野丫頭,在寺廟裡東躲西藏翻來翻去;而她離開襄城時不過十二歲,正是一個少女變化最大的時候,十二歲到十五六之間,她整個人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從身高外貌,到談吐言行,甚至氣質眼神,都與以往襄城時還小的她截然不同。何況這麼久了,和尚應該認不出她才是。

  蔻兒心中忐忑,緊緊貼著宣瑾昱的胳膊,悄悄在垂著的衣袖下去拽宣瑾昱的手。

  目前看起來和尚似乎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看不出是否認得出她,這個危險暫且還未浮出水面,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盡早就開始哄宣瑾昱才是。

  手底下被牽著,宣瑾昱沒有掙開蔻兒的手,只對著蔻兒露出了一個令她頭皮發麻的涼涼微笑,並不說話。

  蔻兒踟躕了半天,輕聲擠出一句話:「夫君,這裡的看完了,我們不若換個地方去看看別的?」

  宣瑾昱卻慢悠悠道:「急什麼,難得遇上故人,不打個招呼就走,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蔻兒一噎。

  他果然認出來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似乎沉浸在枯樹幹的新生中,未曾對他們的存在有一絲一毫在意的和尚,有些尷尬:「夫君在說什麼啊……」

  蔻兒還打算再掙扎一下:「時間似乎不早了,夫君,我們不是還要去求籤麼,這會兒趕緊去吧。」

  「不急,求籤什麼時候都能行,大不了今兒在此住上一夜。」宣瑾昱淡淡道。

  蔻兒有些絕望。

  她對於他鄉遇故人這種事情,其實是蠻開心的。特別是大和尚幾乎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雖然沒有太多的接觸,但是對於蔻兒來說也算的上是一個熟知的人了。若是按著她的性子,總是要上前與其攀談問候一番的。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宣瑾昱。畢竟她之前做的孽,讓宣瑾昱看見了她畫的和尚。

  如今還是稍微沒有禮貌一些偷跑才是正確的,如果她以故人的身份帶著宣瑾昱真上前攀談了,只怕接下來她就慘了。

  蔻兒一心想走,宣瑾昱卻壞心眼故意不許她走,急的蔻兒癟嘴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個有些陌生而生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若是二位施主沒有別的事,不知可願來小僧院中喝杯茶水?」

  蔻兒一愣,抬眸看去,站在圍著一圈紅繩前的俊美和尚正側眸看向她,狹長纖細的眸中帶著一絲難得的柔和。

  宣瑾昱第一個回復那和尚:「既然如此,那就叨擾了。」

  他大大方方沒有一絲彆扭,張口就應了下來,應下來之後才裝模作樣看著蔻兒,用商量的口吻問:「可以麼?」

  蔻兒還能說什麼,他都已經答應了人家才來問她,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她發表意見。她勉強露出了個笑臉:「……可以。」

  短短的兩個字蔻兒卻說的格外艱辛。

  得到首肯後,那和尚才抬步朝他們走來,第一次走近了些距離。

  而此時,兩個僧侶中話多的那個露出一臉驚異,瞠目結舌看著蔻兒與宣瑾昱:「二……二位施主與師叔祖認識?」

  這種話蔻兒可不敢回答,還是宣瑾昱含著笑道:「許是故人。」

  故人,只是蔻兒的故人,對於他來說,這個和尚不過是個存在在蔻兒畫卷中被封塵在籐箱中的過往,未曾謀面過,所以只是許是故人。

  那和尚走到宣瑾昱面前,路過僧侶時,也輕輕丟下一句:「確為故人。」

  他在宣瑾昱面前停下腳步,微微躬身,伸出手道:「請。」

  而對蔻兒,他的視線只是一掃而過,並未有所停留。

  這會兒外頭的太陽還是毒辣的時候,蔻兒被宣瑾昱牽著跟在和尚身後慢慢走出庭院的時候,她看著宣瑾昱手中緊緊攥著的傘,目光落在他有些發白的手指關節上,嚥了嚥口水,還是沒敢讓宣瑾昱給她撐傘。

  曬就曬一會兒吧,總比要面對宣瑾昱來的好些。

  只是沒有走出去兩步,蔻兒頭上就出現了一片陰影。宣瑾昱的另一隻手單手撐起了傘,不偏不倚遮擋在了蔻兒的頭頂,他目不斜視腳步不停,只微微勾了勾嘴角,低聲道:「為夫可不打算虐待夫人,夫人大可不必這麼害怕,畢竟……」

  他側眸,對著蔻兒笑吟吟道:「清算的日子還沒有到呢。」

  蔻兒眼含淚水,幾欲哽咽。

  她多想從宣瑾昱的身邊逃走,頭也不回麻利兒走人,就不用被這一把懸在脖子上的鈍刀子磨來磨去了。

  只是不可能的,宣瑾昱攥著她的手勁不算大,卻讓她絕對甩不開,只能認命地跟在他身後,朝著和尚帶路的地方而去。

  金瀚光寺很大,比起清惰寺來說。蔻兒之前經常跑清惰寺,算是把那裡都摸熟了,從哪裡走到蒼梧所在的院子有多遠,她都一清二楚。現在跟在和尚的身後,她卻依稀有種感覺,和清惰寺時有些像,繞過去,穿過一片矮矮的排房,之後順著窄窄的小道往前走一截,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空蕩蕩的平地,平地前種著一顆銀杏樹,繞過銀杏樹後,就是一個小小的拱門,進去就是蒼梧的院子。

  蔻兒眼前有些恍惚,她牽著宣瑾昱一路走過來,發現這裡的路完全和在清惰寺時重合的,除了路程更遠一點外,幾乎沒有多少出入。

  一身灰袍的和尚保持在與宣瑾昱三步的距離,一路帶著他們走到了拱門,自己推開了竹排欄門,請了他們進去。

  蔻兒隨意看了一眼,就有種恍然的感覺。這裡的格局陳設和她記憶中襄城的格局完全一致,沒有任何的出入。

  她抬眸看了眼前頭正推門而入的灰袍和尚,微微歎氣。

  她的手被攥緊了一份,蔻兒立即抬頭,只見宣瑾昱似笑非笑看著她:「夫人看得目不轉睛,可是太過好看了?」

  蔻兒心思立刻被打散,咕嚕咕嚕搖著頭:「不不不,不好看!」

  其實是好看的。和尚他多年沒有變化,無論是眉眼,五官,還是聲音,背影,都和當年一樣,讓人著迷。

  只是如今不一樣了。她有了可以畫一輩子的夫君,對於外頭的美人,心思淺了許多,不再像以往一樣,看見了就撲上去,想方設法畫上一畫。

  她說的真誠,宣瑾昱卻淡然一笑,看不來是否信了。

  和尚已經推開了門,宣瑾昱帶著蔻兒上前,跨進去時,客客氣氣說道:「叨擾了。」

  「施主客氣了。」

  和尚的房間簡樸而空蕩蕩,房間裡有著咕嘟咕嘟的開水滾動聲。他慢條斯理去取了滾水並茶餅,沏茶的時候,對著宣瑾昱道:「施主請隨意。」

  得了房間主人的話,宣瑾昱的確隨意了許多。他把收起來的傘依著牆放下,鬆開了攥著蔻兒的手,打量了一番和尚的房間。

  這裡頭太過簡單,出了一個裝滿了佛經的書櫃外就是一個蒲團,木魚並一些小東西。

  可以說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蔻兒也掃了一圈,發現房間內也和她記憶中一樣,有些感慨。

  本以為一別幾年,熟人或許就變得不熟,熟悉變得生疏,而在和尚的房間中,她卻看到了不變。

  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生活,或者他的一切,都彷彿在某一天被冰封住了一般,再也沒有一絲的變化。而正是因為這樣,只要看見他,一切過往的記憶都會浮現,喚醒沉睡許久的記憶。

  帝后夫婦二人正打量著和尚的房間,一股子清淡的茶香撲面而來。和尚端著托盤緩緩走上前來,在宣瑾昱面前駐足。

  地上放著幾個蒲團,蒲團旁是鋪好的地墊,宣瑾昱接過茶杯後,屈膝盤腿坐在了蒲團上,蔻兒與他一樣,坐下去後接過和尚手中的茶杯,低聲道:「多謝大師。」

  她撥了撥茶沫,輕輕抿了一口後,微微一怔。她抬頭看去,和尚一臉淡然放下了托盤,端著自己的那杯茶緩緩在宣瑾昱的對面盤腿而坐,似乎完全沒有發現蔻兒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

  這個茶帶著一股子熟悉的香甜,卻不是她在京中常喝的果茶,而是她在襄城時常常飲用的花茶。

  蔻兒抬眸掃了一眼和尚,卻見和尚垂著眸,似乎在想些什麼。

  宣瑾昱飲了口茶,笑道:「大師好手藝,好茶。」

  「多謝貴人誇讚,愧不敢當。」和尚微微低了低頭,謙遜道。

  宣瑾昱眸光微閃:「說來還未曾請教,不知大師是……」

  和尚這才抬起了頭,對著宣瑾昱道:「小僧蒼梧。」

  「蒼梧大師。」宣瑾昱客客氣氣道,「久仰久仰,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貴人客氣,小僧愧不敢當。」蒼梧淡淡道。

  這時宣瑾昱遞給了蔻兒一個眼神,蔻兒立即瞭然,放下茶杯後,帶著笑對蒼梧道:「大師,這位是我的夫君,姓宣。」

  蒼梧聽到這話,卻雙手合十,朝著宣瑾昱深深彎了彎腰。

  蔻兒遲疑了下,問:「大師……您是不是……」

  她有些想問,蒼梧大師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但是她卻有些問不出口。

  比起蔻兒,宣瑾昱更顯得淡定,他含笑道:「說來大師與內子似乎早就認識,某也聽內子說起過大師。」

  蒼梧的目光在蔻兒身上頓了頓,而後輕聲道:「方施主自幼常來清惰寺,小僧作為接待,因此熟識。」

  「說來某卻有些好奇內子過往,不知大師可否解惑一二?」宣瑾昱笑吟吟道。

  蔻兒心裡頭一揪,慢吞吞埋下了頭。

  怎麼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聽到宣瑾昱的話,蒼梧愣了片刻後,眸中浮起了一絲回憶,緩緩道:「方施主……甚為聰慧。能夠在圍牆上搭梯子,樹幹上藏繩子。」

  蔻兒默默捂著臉,假裝自己不存在。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一僵:「……搭梯子?藏繩子?」

  蒼梧道:「方施主喜愛清惰寺,時而跑來玩耍,因為寺廟規矩多,她為了對抗,會花錢請人給她搭梯子,翻梯子前來。也會把繩子藏在樹幹裡,等到無人的時候,蕩繩子前來。」

  蔻兒覺著自己要完了。

  她搭梯子也好,藏繩子也好,都是當初心中有著一股執念,想要看清楚蒼梧把他畫進畫中。只是蒼梧的確不是那麼好見得,何況她還是個女子,寺廟中對她管理的很嚴格,不許她翻越到蒼梧的院子中。她為了達到目的,年紀小的時候,做了不少如今看來傻兮兮的事情。

  卻不料這些愚蠢的過往,被蒼梧當著宣瑾昱的面掀了出來。

  蔻兒絕望的發出了無聲哀嚎。

  蒼梧頓了頓,視線的餘光掃過垂頭喪氣的蔻兒後,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轉而道:「方施主年幼活潑,貪玩罷了。」

  那時候的蔻兒不過十歲左右,說是個孩子也沒錯。

  雖然這話蒼梧沒有直說,但是宣瑾昱哪裡還能不知道自己小妻子的小心思。美人在前,只怕蔻兒當時就沖昏了頭腦,翻牆也要去偷窺美人吧。

  宣瑾昱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涼涼掃了蔻兒一眼。

  蔻兒似有所感,微微縮了縮脖子。

  就知道,宣瑾昱絕對不會信得。

  彷彿發現了自己的話給蔻兒帶來了一股子絕望,蒼梧頓了頓,挽救般道:「那時與方施主一樣的尚有許多小施主,不過是頑皮。」

  眼前的和尚有些不太熟練的幫忙挽救著,宣瑾昱也不打算在他的面前展現自己的小氣一面,輕笑著揭過。

  三人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坐著,杯中的茶飲了一半,宣瑾昱放下茶杯後,問道:「某聽內子說起,大師是在襄城,不知為何在此?」

  蒼梧道:「小僧師兄是此間方丈,這三個月小僧在此處掛單。」

  「原來如此。」宣瑾昱想了想,笑著道,「聽聞金瀚光寺求籤十分靈驗,不知道是否如此?」

  蒼梧的目光掃過安靜坐在旁邊的蔻兒,默默垂下視線,輕聲道:「若是求子簽,二位大可不必在意。一切順其自然,等到了時候就是。」

  蔻兒臉上有些訕訕的。若是陌生人面前,宣瑾昱問這個也就罷了,偏偏眼前的蒼梧是她相識多年的,提什麼求子簽,令她有些臊得慌。

  「那就借大師吉言了。」宣瑾昱沒有蔻兒的害羞,大大方方笑道。

  蔻兒怕宣瑾昱又說出什麼來,急忙忙對蒼梧道:「大師,許久不見了,不知道大師這幾年可好?」

  蒼梧看著蔻兒,微微頷首:「一切都好。方施主可好?」

  「好,」蔻兒見打斷了宣瑾昱的話,眼睛餘光看見宣瑾昱抱著茶杯旁聽著,沒有要打斷的意思,鬆了一口氣,笑瞇瞇道,「自我歸京,除了一些小事之外,遇上的都是好事。」

  「那就好,」蒼梧輕輕笑了笑,「方施主命格很好,一切小祟都不用在意。」

  「嗯!」蔻兒笑著道,「說來我回來時,還想著若是能見到大師,給大師帶了禮物呢。」

  「哦?」蒼梧眼中有些驚訝,片刻後,浮起了一絲柔軟,「那貧僧就多謝方施主了。」

  蔻兒看著眼前蒼梧與當年一如既往的容貌,心中微微一動,壓下去了多年的壞毛病又浮了起來,笑瞇瞇道:「既然大師要謝,不妨就多笑笑吧,大師笑起來可真真是好看。」

  蒼梧微微一愣,而後果真露出了一個笑容,很淺,卻猶如塵封在匣中的珠寶擦去塵埃後的光耀,令人目不轉睛。

  蔻兒正在驚歎多年不見後的蒼梧不變的容顏與魅力,忽然聽見了耳旁響起了一個涼涼的聲音:「大師果然與內子所說一樣,生得當真好相貌。」

  蔻兒聽見了宣瑾昱的聲音,猶如被冷水從頭潑到腳,整個人都凍住了。她不禁後悔了起來,怎麼沒有管住自己,當著宣瑾昱的面……就調戲了蒼梧!

  她眼中滿滿都是絕望,看向蒼梧時,卻聽見俊美的和尚帶著一絲淡定回復著宣瑾昱:「美與醜不過一皮囊爾。普度眾生並不需要靠臉,就好像施主治國,也不需要靠臉一樣。」

 

 

第一百四十四章

  蔻兒一愣, 猛地抬起頭看向蒼梧。

  剛剛她不過是懷疑蒼梧知道了些什麼,那麼現在蒼梧這個話, 是明明白白表現了出來, 他很清楚宣瑾昱的身份。

  宣瑾昱也微微挑眉,狀似有些驚訝。

  和尚的禪房中只有宣瑾昱夫妻二人和蒼梧大師, 外頭遠遠地似乎有些熱鬧的喧嘩聲傳來, 只是距離太遠,已經只剩下薄薄的一層, 房間中一片安靜。

  秘密出行並無宣揚在外的路程,旁的人該是不知的, 秘密也無處洩露。更何況眼前的是一個和尚, 甚至可以說是初次見面的全然陌生的和尚, 他的身份被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口道破,著實令人有些吃驚。

  坐在宣瑾昱對面的和尚面色淡淡,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樣的話一樣, 他端起了手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後, 放下茶杯對著宣瑾昱道:「小僧別無所長,不過會看面相罷了。」

  他的視線移到了蔻兒身上,帶著一絲懷念般道:「幾年前小僧見到方施主, 就看見她的面相不俗,猶如鳳鳴凰合。從那時小僧就知道,方施主的姻緣,繫在天家。」

  蔻兒眨了眨眼, 努力回憶著當初第一次見到蒼梧大師時的樣子。

  她那個時候,初初到了襄城不久,還沉浸在母親辭世的悲哀中,外祖母帶著她前往寺廟給母親立牌上香。她那時候聽不懂襄城話,身邊的人講著地方味道特別重的方言,人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同情。年紀小小的蔻兒只覺著難以接受,趁著外祖母與主持說話的時候,悄悄沿著房子的邊沿溜走了。

  她那時候不過七歲,人小,又是剛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面孔,一個人邁著小小的步伐走啊走,順著心意轉來轉去,不多時就偏離了正道,遠遠兒把正殿拋在身後,走到了一個偏僻而安靜的小院落。

  她記得她推門的時候,兩扇竹排門正巧被從裡面推開,她人小體輕,一個沒有留神就摔了一個屁股墩,哎喲叫了一聲的時候,她嘟著嘴抬起頭,想要看清是誰撞了她。

  推開門的是一個在她眼中很高大的僧人,穿著一聲灰白的僧袍,動作保持著推門而出時的那一瞬間,他低著頭,面帶訝異看著坐在地上的蔻兒,眼中似乎閃過什麼情緒,她那時候太小,卻什麼也看不見。

  僧人扶起了她,用雅言與她說話,蔻兒難得聽見雅言,頓時天然對這個僧人有了一絲好感,加上心中的委屈,攥著僧人的衣角,抽抽搭搭說著她的茫然。

  那僧人沒有出去,把她帶進了自己的院子中,耐心的聽她說話,給她泡茶,又讓小沙彌拿來了棗子糕,哄著她。

  蔻兒一邊哭一邊在僧人的照顧下吃著喝著訴說著,最後是吃飽喝足了,還是因為說得太多人累了,她很快就趴在小几上睡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眼前就是外祖母了。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當時接納了她的僧人是主持的師叔,一個靠得住的長輩。

  因為當初初識時的那一絲好感,後來蔻兒去了寺廟中上香時,也曾經想要去找他,只是寺廟中並不允許她輕易前往後頭,她只有作罷,把這份感激藏在了心裡。

  只是等她稍大了一些,眼中能夠分別美醜的時候,耳中聽到了不少關於清惰寺絕色和尚的傳言,她也蠢蠢欲動,想要去找這個絕色的和尚畫進畫中。

  只是她想方設法偷溜進去那個所謂的絕色和尚的禪房時,眼前見到的低眉垂眸的僧人微微抬起眼眸,眉眼之間流露著一股她初初懂得的絕色。蔻兒卻有些驚訝,眼中的僧人與記憶中模糊的那一幕幾乎重疊,只是僧人的形象不再是之前停留在記憶中那個和藹又沉穩的長輩,而變成了一個完全可以入畫的美人。

  那個時候起,蔻兒就動了小心思,完全忘了當初七歲時初見的模樣,而竭力製造與蒼梧見面的機會,使盡了手段也要把不同狀態下的僧人看上一眼好入畫。

  這就導致了她被蒼梧記了下來。一個經常跑來和小沙彌躲迷藏,爬上爬下到了他面前只為了看一眼的小丫頭,讓這個僧人都無奈了。

  說起來,蒼梧對她會有些鬆動,默認般准許了她在他附近轉來轉去,難道是和他會看面相有關?

  蔻兒到底涉世不深,有什麼懷疑,眼中臉上多少就能帶出來一些,宣瑾昱看得出來,蒼梧也看得出來。

  灰白僧袍的僧人看見了蔻兒的表情,淡淡道:「方施主,貧僧是人不是妖,見一面是不能推算人的命格的。方施主的面相在貧僧眼中清晰可見的時候,是貧僧給方施主贈言的時候。」

  蔻兒有些尷尬:「這樣哦……」

  原來面相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啊,那當初在京郊的時候,蒲心道長的師父為何就看了她一眼就給蒲心說她有緣。

  蔻兒不懂道家佛家的,她也不在意這種事情,只是又被蒼梧提醒了,想起了當初蒼梧說的話,含著笑道:「大師當初說不要去求籤算命的,也是因為這個?」

  「自然,」蒼梧頷首,「此等面相命格,多少會在求籤算命中流露一二。難保不會遇上別有居心的人,對此加以利用。而且也能保證方施主以及施主家人的平常心,不至於被一道卦象蒙蔽了眼睛,做出什麼有孛的事情來。」

  蔻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說到這裡,蒼梧話頭一轉,回到了剛剛的話題上:「所以方施主介紹這位是您的夫君的時候,貧僧就知道了這位的身份。」

  然後他又說道:「其實就算施主不介紹,貧僧也能窺得一二,畢竟人間天子到底與旁人諸多不同。」

  蔻兒道:「難怪如此!」

  她這樣就放下了心來。

  宣瑾昱靜靜聽了許多,這會兒才帶著一抹笑道:「大師果然是得道高僧,對面相都研究通徹,年紀輕輕能有此成就,著實不凡。」

  卻不料蒼梧頓了頓,一臉坦然道:「施主過譽了,小僧並非年紀輕輕。」

  聽到這話,蔻兒也連忙對宣瑾昱說道:「蒼梧大師年紀很大了!我小的時候他就這樣沒有變過……啊,我表姐們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說著說著蔻兒也有些不肯定了,這話是她從表姐們閒談中得知的,時間長了也怕自己記錯了,忍不住扭頭看僧人,有些不確定道:「對麼?」

  「對。」蒼梧頷首,「風家的諸多施主,貧僧都曾見過他們幼時。」

  蔻兒感慨:「大師,您真的是長生不老么,這麼多年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蒼梧莞爾:「並非長生不老,不過是長得慢了些罷了。」

  「可是這樣一來,大師豈不是能夠看見許多人的從小到大?」蔻兒想起什麼似的笑吟吟對蒼梧道,「我家的幾個表姐表哥,小的時候似乎也曾經來扒過大師的窗子。」

  提起這個,蒼梧一臉淡定:「的確有過。」

  說起喜好美色這一點,蔻兒大約是被自己家的表哥表姐妹培養出來的,特別是她那個年紀,又是模仿能力最強的時候,自然而然學會了表哥表姐們的那一套,對美人心存喜愛。

  她許多施展在蒼梧大師院子裡的耍賴手段,有一半幾乎都是從表哥表姐們那裡學來的。蒼梧自然早就熟知了這些手段,眼中就算能看見參天銀杏樹上掛著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也能面不改色坐在蒲團上誦經。

  蔻兒想著想著就笑了出來,宣瑾昱看著她,她就笑著說:「如今回憶下,真的覺著大師脾氣真好,那麼多人常常去扒窗子,也虧得大師不生氣。」

  宣瑾昱笑而不語。

  蒼梧頓了頓,道:「施主們年幼好奇心重,並無什麼。」

  「可是大師的脾氣也太好了些,畢竟那會子我們年幼不懂事,做了許多讓大師您為難的事情吧。」蔻兒想起了當初做的蠢事,有些尷尬道,「我還記得當初與薰兒一起翻您窗子,翻進去的時候正巧踩在了您肩膀上……」

  說著,蔻兒自己都有些害羞了,她捂著臉簡直不知道怎麼面對苦主。

  偷偷溜進寺廟也就罷了,還翻人家窗子,翻窗子也就罷了,正巧落在了主人家面前,腳還踩在了坐在窗根下打坐的蒼梧肩膀上。

  當時蔻兒腳踩上去後,整個人都傻眼了,和蒼梧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乾笑著收回了腳,一把拽著薰兒手腳並用爬了回窗台,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在蔻兒的提醒下,蒼梧似乎也想起來了這些陳舊的過往,嘴角眼梢都帶了一絲柔軟,他溫聲道:「貧僧還記得方施主跑的太急,出去就跌了一跤。」

  蔻兒捂著臉:「那是因為太害羞了啊!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蒼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聽著這話,蒼梧也不禁被蔻兒勾起了過往的記憶,他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方施主曾經還鑽過狗洞。」

  蔻兒感覺自己耳朵都要羞紅了,她哀嚎般道:「……還被卡住了。」

  那會兒她換了一身男裝就和小夥伴們出來胡鬧,被卡狗洞這種丟人的事情,在當時她看來毫無問題,被僧人救出來後還嘻嘻哈哈,互相擠眉弄眼。

  她那會兒對清惰寺太熟悉了,哪個樹上有鳥窩,那個狗洞什麼時候被堵上的,一清二楚,都是源於一次次的實踐。

  如今想來,她那個時候還真是膽子大。

  蔻兒臉頰有些發燙,如今的她都快十六了,是個大姑娘了,還要在熟人面前回憶這種少不更事時候做過的傻事,太令人害羞了。

  這樣的她與平常不太一樣,落在宣瑾昱眼中,卻不是那麼的美好。

  而蒼梧則被蔻兒帶起了一些回憶,難得主動提起了當初發生的一些瑣碎的事情。蔻兒驚訝的發現,蒼梧居然許多小事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她的印象都還要深。

  蔻兒忍不住道:「大師記性也真的很好,我都記不太清了。」

  明明兩個人中,她才是年輕的那一個,這種記憶的事情本該是她更要有優勢才是,結果她的記憶多少都有些模糊,反而是蒼梧記得比她清楚。

  蒼梧淡淡道:「不過是因為那時候方施主年幼,忘性比記性大罷了。」

  「也是。」蔻兒很快就接受了蒼梧的這個說話,笑瞇瞇道,「難怪了我會記不太清。」

  畢竟是舊人,這會兒又聊了起來,蔻兒與蒼梧很快把話題放到了過往的小事上去,兩個人一個說一個提醒,氣氛融洽,蔻兒的歡笑不斷,說的眉舞色飛,完全忘了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宣瑾昱捧著茶杯靜靜側眸看著眉開眼笑的蔻兒,又看了眼對面面容溫柔的灰袍和尚,默不作聲,安靜在一旁等著。

  等到蔻兒說累了,蒼梧起身去給他們添茶水的時候,宣瑾昱摩挲著茶杯,眼睛看著一臉笑容的蔻兒,口中卻對著蒼梧道:「大師前來金瀚光寺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還只是掛單?」

  蒼梧提來了滾水的壺,小心翼翼給三人的杯中添上了水後,放下水壺坐了回來,對著宣瑾昱微微頷首:「小僧只是掛單。」

  蔻兒正疑惑宣瑾昱為何有此一問,就聽見宣瑾昱很和氣的繼續說道:「哦,既然只是掛單,那想必大師在金瀚光寺應該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了吧?」

  蒼梧看著他,點了點頭:「是。」

  宣瑾昱微微勾了勾嘴角,很是溫和道:「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大師是否有興趣,與某一同折返襄城呢?」

  「咦?!」蔻兒一愣,她連忙道,「夫君,為何……」

  怎麼這麼突然邀請蒼梧大師同行?

  宣瑾昱垂著的手牽著蔻兒的,稍微捏了捏,卻並沒有說話,只笑著看蒼梧,好聲好氣道:「某甚為希望能夠和大師在途中交流一二,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蒼梧也有些吃驚,面上浮起了一絲困頓,卻不知為何,沒有推辭,乾脆利落道:「自然可以。」

  從蒼梧大師那兒離開的時候,蔻兒沉默了半天,等前頭給她指路的小沙彌把他們送到了前往正殿附近的位置離開後,她才忍不住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輕聲道:「夫君,怎麼突然想到要邀請大師同行?」

  剛剛在蒼梧大師的禪房內,一個邀請的快,一個答應的也快,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定下了時間。

  今兒是走不了了,他們在金瀚光寺是要休息一夜,蒼梧大師也安排了小沙彌去準備,等到明兒一早,蒼梧也會收拾行李,和他們共同返回襄城。

  這會兒外頭的香客稍微少了一些,吵雜依舊,但是比起之前好上了許多。蔻兒與宣瑾昱走到了正道上,來來回回撞到了不少精細打扮的少女,眸中帶著期盼,四處張望著。

  宣瑾昱漫不經心打量了一眼這些少女,對蔻兒道:「這樣對大師來說也許是好事一件。這裡的女子,大多都是衝著他來的吧?」

  蔻兒頷首:「大約吧。」

  畢竟是個連年紀小小的女孩兒都能吸引的臉,蒼梧在金瀚光寺露面之後,吸引到這些花期少女們也極為自然。

  「那就是為夫做了件好事,替蒼梧大師解決了個難題。」宣瑾昱笑吟吟看著蔻兒,「畢竟大師脾氣再好,也怕再遇上夫人這樣死纏爛打的女子啊。」

  蔻兒微微一赧,嘴硬道:「什麼死纏爛打,夫君胡說什麼呢。」

  「是不是胡說夫人心知肚明,」宣瑾昱像是極為感慨,「為夫還是第一次知道,夫人為了美色,還能做得出翻窗爬樹跳圍牆這種事情來。」

  蔻兒乾笑著:「那都是幼時不懂事的舊事了。」

  她就知道,讓宣瑾昱遇上了蒼梧,多少會漏些底出來。

  宣瑾昱不置可否,淡淡看了蔻兒一眼,還是那句話:「沒事,不急,有的是清算的時候。」

  蔻兒心裡一個咯登。

  金瀚光寺很大,蔻兒與宣瑾昱在從蒼梧那裡出來後,又順著人群去許願池附近扔了兩枚銀錢,蔻兒不知道宣瑾昱在不在許願,或者在許什麼願,她是雙手合十閉著眼口中唸唸有詞:「保佑夫君趕緊忘了,保佑夫君趕緊忘了,保佑夫君趕緊忘了……」

  蔻兒閉著眼十分虔誠,宣瑾昱卻在一旁忍著笑看著她,好不容易等蔻兒覺著足夠誠心實意了,兩個人從許願池旁離開的時候,宣瑾昱慢悠悠說:「夫人與其祈求佛主保佑,不若來祈求為夫來的直接些。」

  蔻兒左顧右盼:「咦,我沒有什麼要祈求的啊。」

  就算做了,在宣瑾昱的面前也要撐住了,不然就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宣瑾昱看著蔻兒但笑不語,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眸中都是好笑。

  下午的時候,蔻兒轉了許久,腳也有些累了,她與宣瑾昱早早帶著幾個侍女暗衛前往了蒼梧安排給他們的院子,侍女們準備著素菜晚膳,蔻兒則在宣瑾昱打了一盆出來的冰涼井水裡泡腳。

  她的腳很小,在水中依稀能看見勞累之後的紅色,宣瑾昱站在旁邊看著她的腳在水中撲騰,感覺她應該不是很累,上前把人從杌子上直接抱起來放到另一個蒲團上去擦腳,說道:「太涼的水不可以泡的時間長了。」

  蔻兒腳趾頭蜷縮著,雖然留戀冰冰的井水,但是到底知道宣瑾昱是為了她好,乖巧的點頭應了。

  用過全素的晚膳後,蔻兒與宣瑾昱坐在院子裡的竹排旁吹了會兒風,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不敢睡的太晚,都起身進了屋去洗漱。

  這裡是寺廟的廂房,佈置簡單,帶著一股子檀香氣息,沒有多少別的東西,乾乾淨淨幾乎只有席墊上的被褥。

  蔻兒很少直接睡這樣的席墊,在上頭翻了兩圈,然後宣瑾昱又派人去拿來了一床被褥鋪了,隔了隔地板的冰冷。

  「夫君,這是我第一次住在寺廟裡呢,你呢?」蔻兒側過身笑瞇瞇對躺在她身側的宣瑾昱道。

  宣瑾昱正面睡著,手墊在後腦勺上,似乎在沉思著什麼,聽見了蔻兒的話,微微笑道:「為夫之前也在寺廟住過些日子。」

  「那寺廟裡住著是怎麼樣的感覺?」蔻兒靠在宣瑾昱身側好奇問道。

  宣瑾昱眼中滿滿是笑意:「哦,是什麼樣的感覺呢,讓我想想,大概與這裡不一樣的就是沒有一個相貌俊美的和尚吧。」

  蔻兒大窘:「夫君!」

  宣瑾昱單手摸了摸蔻兒披散的長髮,笑吟吟道:「說起來之前在夫人的畫卷中見過這位大師,如今看到了本人,才知道為何夫人會唸唸不捨多年,蒼梧大師果真好皮囊。」

  蔻兒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夫君你聽我說,才沒有唸唸不捨!只是因為大師是我之前相熟的,又因為的確相貌俊美好入畫,所以才會比起別人來稍微偏好兩分!」

  「這麼說,夫人是承認自己對大師有所偏好了?」宣瑾昱微微挑眉。

  蔻兒啞然,片刻後,她悻悻道:「……夫君這樣做太狡猾了!」

  故意挖個坑在這裡等著她,如此行徑,實在是太可惡了!

  宣瑾昱慢條斯理道:「不知道夫人是否覺著自己有失偏頗了?」

  「偏頗……」蔻兒忍不住解釋,「真的只是因為與大師之前就相識,才會稍微稍微偏移些罷了。」

  「為夫說的可不是他與別人,」宣瑾昱伸手抬起蔻兒的下巴,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著,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幼時相熟的可不止大師一個人。」

  宣瑾昱慢慢湊到蔻兒的唇邊,輕語呢喃般抱怨道:「他鄉相逢大師,夫人瞧著可真開心,說了不少舊事。可怎麼夫人怎麼就沒有想起要來,要和當年在小名山陪了你將近一年的我也敘個舊?」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賣醋了,不酸不要錢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與蒼梧大師久別重逢之後的相遇在蔻兒看來是最符合他鄉遇故知的, 而眼前說著帶著酸意的話的宣瑾昱,則是充滿了荒唐的感覺。

  她之前不知道宣瑾昱是舊友的時候, 的確幻想過許多次與舊友久別重逢之後的交談, 或許會一起談天說地,或許會一起遊湖逛街, 或者也可能是一醉方休。

  但是舊友是宣瑾昱, 蔻兒根本不想和他說一個關於舊時舊事的字,再加上宣瑾昱沒有問, 她就裝了裝糊塗,直接假裝忘了。

  本以為宣瑾昱是不會在意的,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 他卻提了出來。

  蔻兒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宣瑾昱, 尋思著是不是該找個什麼話把他敷衍過去。

  畢竟現在用舊事敷衍敷衍宣瑾昱,說不定就能解救她與水火之中。

  蔻兒不斷回憶著在小名山的舊事,然後慢吞吞道:「不是我不和夫君敘舊, 事實上,我們小時候能夠敘舊的地方太少了。」

  她本來是打算找些事來敷衍的, 但是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了下,卻絕望的發現,她與宣瑾昱少年時期, 真的接觸太少了。

  那時候她不過是三五天來一次小名山,主要是在師父的手下學習,採藥啊曬藥材什麼的,而宣瑾昱那會子正處於一個低谷期, 她主動搭話他沒有怎麼理過她,所以蔻兒期初與他之間沒有什麼交集。

  而真正有交集的時候,他眼疾不可視物,她就是去牽著他的竹竿給他領路,順便艱難的交談兩句。

  之後稍微熟了些的時候,蔻兒就發現,少年時期的宣瑾昱是個壞心眼的人,她沒少被欺負。

  蔻兒想著想著,氣鼓鼓道:「夫君當初在小名山的時候,是不是說過吃魚晚上會做噩夢?」

  宣瑾昱一眨眼:「……咦?」

  他說過這種話?

  蔻兒滿臉委屈:「我記得當時你釣了魚,還是我幫忙從魚鉤上取下來的,師父做了魚湯,讓我給你的魚剔刺,等你吃完了我才能開始吃,但是我還沒有吃進嘴呢,你就給我說,小孩子吃魚晚上會做噩夢。」

  他說過這種……天真的話?

  宣瑾昱完全不記得,但是看蔻兒的委屈,不像是作假,他模稜兩可道:「這樣啊。」

  蔻兒重重地點了下頭。

  舊友的事情在記憶中只佔了小小的一部分,平時裡是想不起來的過往,但是在這個時候,一些她以為早就忘掉了的事情漸漸浮現,像是一直藏在記憶中的最深處,等待著她的啟封。

  「還有……」蔻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憋著嘴,「我記得有天天氣很好,師父不在,你說要出去走動走動,我就帶你出去了,進了林子裡你非說裡頭有蟲蛇蟻獸,要我回去拿藥粉,等我拿了藥粉回來你就不見了,嚇得我一邊哭一邊滿山找你,結果你倒好,自己摸回了院子裡睡大覺了!」

  蔻兒想到這件事簡直氣的都想哭了。她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一個被師父交代到她手裡的病患弄丟了,還是個有眼疾的病患,當場就讓小小的她嚇得不輕,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都做好了舊友要是有事她都準備去陪葬的打算了,回院子裡去打算下山找人來的時候,看見舊友睡得正甜時的時候,蔻兒差點沒撲上去揍他一頓。

  宣瑾昱不敢置信,他那時候還做過這麼幼稚的事情?但是蔻兒說道後頭,他依稀有了點印象,他那時候覺著蔻兒整天笑瞇瞇的,故意欺負一下調節下情緒也是有的,這件事……不意外。

  但是宣瑾昱記得這件事的另一個原因,卻是後頭發生的。

  「所以你回來之後拿苦神醫的□面杖打我,就是因為這個?」宣瑾昱問。

  那是他從小到大除了陰謀詭計之外挨得第一次大,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哭得撕心裂肺的拿著一個大約比她胳膊粗的□面杖敲他。他眼睛看不見,只能聞到□面杖上掉落的麵粉氣息。他那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躲都不知怎麼躲,生生受了幾下。

  蔻兒點了點頭:「嗯!太生氣了,忘了你是病人了。」

  她也是第一次對病患下手。也是從那天起,她沒有把患有眼疾的少年當做一個簡單的病患,而轉變成了朋友的關係。

  提起這個,蔻兒又是一肚子火,她瞪著眼,對宣瑾昱齜著牙:「說起來,夫君小時候還真是做過不少壞心眼的事情呢!我趴在圍牆上摘柿子的時候,你故意說師父出來了,嚇我一跳,差點摔下來!還有,對我說什麼剪一縷頭髮就能許願,我聽你的話剪了好幾縷頭髮,回家之後差點被外祖母和舅母們罵!」

  「呃……」宣瑾昱有些尷尬。

  這和他預想中的溫馨回憶不太一樣。

  他當初真的就無聊到這種地步了麼?

  可能是吧。他在小名山的時候,一度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心中毫無生機,頹然了許久之後,重新振作了起來,覺著就算眼睛好不了了,他也要努力拼一把,總要把娘從後宮那個泥潭中拉出來才是。

  可能是因為自己心中沒有太多的負擔,在小名山的期間,宣瑾昱就徹徹底底放鬆了自己一把,從小到大一直如履薄冰的他在年幼的小丫頭面前難得有了幾分童趣,加上記憶中的小丫頭是個聰明但是又容易相信別人的小孩子,時不時故意逗弄幾下,雖然看不見小丫頭震怒或者氣憤的模樣,但是能聽見她聲音裡的變化,腦海中會浮現一個形象模糊的她,這樣一來,枯燥乏味的日子也變得不無聊了。

  只是離開了小名山,重新回到了京中的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回憶這種難得輕鬆的過往,沉重的現實壓得他呼吸都呼吸不過來,只能強行封閉自己的記憶,遺忘那將近一年時間的絕望之後的鬆快。

  也正是因此,他把在小名山的記憶幾乎都忘的差不多,這麼多年下來,一切都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還能記得有小丫頭這麼一個人,已經算是不錯了,又哪裡還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麼。

  這下好了,本來是想要用他們之間的過往回憶來驅趕蒼梧大師的存在,卻不料他當初做了那麼多幼稚的事情,導致蔻兒提起來一肚子火,已經眼中冒著火光,憋著嘴了。

  走向和預計的不太對,宣瑾昱立即道:「其實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如今要顧好當下才是。」

  蔻兒不滿的看著宣瑾昱:「夫君,這可是你讓我說的。」

  可是說的內容明顯和他想要的差太遠了啊!宣瑾昱勉強道:「舊事不過是一個拉開話題的口子罷了,說兩句就差不多了。」

  蔻兒反應過來了味兒,忍不住帶著一絲冷笑道:「說起來,夫君連當初的約定都不記得呢。」

  宣瑾昱淡定道:「不是不記得,只是臨時忘了罷了。」

  「臨時忘了啊,」蔻兒看著宣瑾昱,道,「那剛剛夫君提出要聊一聊舊事的時候,也是因為臨時忘了才開的口麼?」

  畢竟在小名山的時候,蔻兒能夠記得的和舊友有關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兩個人隔著一點距離,安安靜靜的坐著,她有時候會給舊友吹笛子,彈彈琵琶,作為給舊友的一些交流。這些都是最日常的,也是最多的,他們兩個人很少有出去玩的時候,可是每次出去,舊友總會小小的欺負欺負她,不是一本正經的騙她,就是故意製造一些小麻煩,讓她忙忙碌碌。

  這些事情現在在宣瑾昱的面前說出來,蔻兒覺著最大的樂趣在於兩個人的交流。但是這下好了,宣瑾昱明顯是什麼都不記得,怎麼交流?

  她冷笑著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有些尷尬,支吾了下,伸手把蔻兒按進了自己懷中,果斷道:「睡覺。」

  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

  蔻兒側臉挨著宣瑾昱的肩膀,悄悄揚起嘴角。

  這個時候最好還是見好就收,不能乘勝追擊,畢竟自己的把柄還在宣瑾昱的手裡攥著,這會兒低調點,對自己要好過些。

  她放棄了揶揄宣瑾昱,反手摟著他,輕輕在他下頜落下一吻。

  深夜的寺廟是寂靜的,遠處本起伏接替的木魚聲漸漸消失了,窗外只有蟲鳴參差起伏,吹了蠟燭的禪房內,蔻兒與宣瑾昱躺在席墊上,相擁而眠。

  次日清晨,因為又耽誤了一天的時間,宣瑾昱計劃了早早動身離開。等他們用過齋飯,蒼梧大師也辭別了方丈,背著一個小小的布褡褳就來了。

  馬車上不得金瀚光寺來,只能步行向下走,比起上來時,下去的難度明顯要多些,蔻兒每一步都踩得戰戰兢兢。

  蒼梧在她身後看著,眼中似乎有些困頓,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宣瑾昱則伸手緊緊扶著她,同時笑著問:「可要背你?」

  「不需要,自己走。」蔻兒哪裡好意思讓宣瑾昱背她下山,只借用了他的力氣支撐著,小心慢步。

  他們下山的時候天色還早,路上多是早早兒來上早香的香客,逆著他們的方向,一個勁兒打量著他們。

  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婦人扶著一個俊朗青年的手,身後還跟著一個俊秀的和尚,這樣的一行人實在是惹眼,一路上被盯得太緊。

  這樣下去不行,宣瑾昱和蔻兒商量了下,決定還是抱一段路。

  蔻兒怕被路人一個勁兒打量,翻出了自己的手絹蒙在臉上,被宣瑾昱抱在懷中,透過薄薄的一層紗絹能看見外頭模糊的輪廓,卻隔絕了別人的視線,再加上宣瑾昱大步走著毫無她下山的生疏與磕碰,很快就走出了很遠。

  蒼梧大師如履平地,穩穩跟在宣瑾昱的身後,一行三人在減少了蔻兒這個負擔的情況下,很快就下到了山腳下。

  守在山下的羽衛軍們早早就得了消息,重新準備了一架寬大的馬車。

  蔻兒本以為蒼梧大師會單獨乘坐一架馬車,卻不料宣瑾昱的安排是三人同在一架馬車中。

  好在馬車夠大,坐上五六人都綽綽有餘,三個人在其中並不顯擁擠,地方很寬。

  宣瑾昱坐主位,蔻兒與蒼梧大師面對面側坐兩邊,等車隊開始動作之後,三個人的馬車中終於在沉寂了片刻後,有了動靜。

  蒼梧大師的話不多,主要是蔻兒在說。

  她坐在灰袍僧人的正對面,本來還提醒自己按捺住,剛開始還好,過了沒有片刻,蔻兒直勾勾盯著蒼梧的臉,心中不由蠢蠢欲動。一方面是覺著自己是主人,既然邀請了蒼梧大師,那麼冷落了人家不好,另一方面,她也想聽聽蒼梧大師說話的聲音。

  馬車行駛了一截,蔻兒已經和蒼梧大師相談盛歡,從金瀚光寺的簽,不知怎麼的就說到了清惰寺的小沙彌身上,說著說著,又轉到了風家人身上,幾乎沒有半點磕碰,話題一直持續了下去。

  馬車中一共坐了三個人,蔻兒與蒼梧大師說起了話來,差點忘了還有個宣瑾昱,也多虧她昨兒受了教訓,今兒聰明了一把,每次都會強行打斷自己的思路,扭頭來看宣瑾昱,邀請他加入話題。

  宣瑾昱坐在那兒靜靜看著蔻兒與蒼梧,話題被拋到他這裡,他只覺著乏趣,寥寥幾個字就打發了,不曾接過話題。

  既然他不願意加入話題,蔻兒也不為難他。眼前難得能看見蒼梧大師近距離與她同坐一個馬車內,他的一舉一動,抬眸揚唇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內,這讓蔻兒手指癢癢,十分想畫下來。

  好在蔻兒這會兒還有理智管住了她,沒有真的付之行動。

  馬車裡的時間按理說都是漫長的,但是今兒裡頭多了一個蒼梧大師,蔻兒只覺著時間過得很快,不多時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時候了。

  三人下了馬車,周圍侍女們正在生火做飯,他們站在青草地上轉動著身子鬆動筋骨。

  外頭的空氣清新,陽光照耀著,眼前的草地都泛著一股子金色,蔻兒舒展了下腰身,笑吟吟對走到她身旁來的宣瑾昱道:「這邊的感覺是不是和京中不一樣?」

  如今他們已經距離京中有著將近十天的路程了,周圍的氣候也好環境也好,風土人情都與京中大有不同,開始靠近蔻兒生活了多年的襄城那邊的氣候了。

  宣瑾昱站在那兒感覺了下,道:「空氣有些濕。」

  炎炎夏日中這種有些潮濕的空氣總有種黏糊糊的感覺,宣瑾昱從兩天前起就有些不太習慣,但是蔻兒是十分習慣這邊的氣候,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

  「說的也是呢,夫君鮮少前來這種地方,大約不太適應。」蔻兒想了想道,「不若備些竹炭,稍微除除潮意。」

  「如此甚好,」宣瑾昱也有些感慨,「明明在襄城曾生活過一些時日,卻從未感覺到時南方的感覺。」

  也正是因為在小名山他無法從氣候環境上來分辨,導致他那麼長的時間一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小名山與別處不一樣。」蔻兒只簡單這樣說了一句,更多的解釋卻也沒有。她擔心宣瑾昱覺著空氣潮濕不舒服,招來了晚香,令她去準備一些竹炭來吸潮。

  蔻兒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了之後,無意中瞥了眼,發現蒼梧大師在一個石頭上打坐,閉著眼正口中默念著什麼。

  年輕俊美的和尚緊閉雙目,在正午的陽光下彷彿被鍍了一層金,帶著一種虛無縹緲的不實之感。

  蔻兒心中一動,腳步一轉,就往蒼梧那兒走。

  「夫人。」

  她剛踩出去一步,就被宣瑾昱伸手攔住了,他意味深長看著蔻兒:「夫人這是打算去找大師說什麼話?」

  蔻兒遺憾地嘖了一聲,知道這會兒是不可能走近了去看得。

  她抬起頭來對著宣瑾昱道:「不過是想問問大師要吃些什麼。」

  他們的膳食從來是葷素搭配,如今和蒼梧大師一起,自然要考慮他出家人的膳食,這一點侍女們其實都想到了,在準備食物時,已經把蒼梧大師的那一份單獨做了出來。

  只是蔻兒覺著宣瑾昱不會瞭解這些小事,拿此事來做個借口。

  宣瑾昱卻挑了挑眉:「夫人借口找的一點都不好,重新想一個吧。」

  「夫君!」蔻兒有些尷尬,她小心翼翼掃過遠處的蒼梧,見灰袍的和尚依舊閉著眼唸經,大約是沒有聽見他們這裡的動靜,這才鬆了一口氣,對著宣瑾昱道,「才不是借口呢。」

  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認啊。

  宣瑾昱卻牽著她的手往旁邊走了幾步。

  荒郊野外的,扎堆的羽衛軍都圍在了中間那一塊,前後的隨扈離得位置都遠,幾乎看不見。宣瑾昱牽著蔻兒走到了一株大樹旁,用自己的後背隔斷了可能會投來的視線,把蔻兒壓在樹幹上後,他才伸手捏著蔻兒的下巴,慢條斯理道:「夫人這一兩個時辰,與蒼梧大師相談甚歡啊?」

  蔻兒遲疑了下,決定坦然面對。

  她掙扎著對宣瑾昱道:「入的眼的美色當前,真的把持不住啊!夫君,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養成了這個習慣,這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了。」

  這話說的倒是坦蕩蕩。宣瑾昱一聽就笑了:「夫人覺著這個習慣很好?」

  「不好不好。」蔻兒立即搖了搖頭,「只是……這一時半會兒的,難以抵抗罷了。」

  說著說著,蔻兒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像是捏住了救命稻草,對宣瑾昱道:「說來該是夫君的不是才是!邀請蒼梧大師同坐一輛馬車,這分明是欺負我!」

  「哦,在夫人眼中,為夫這樣做是在欺負你?」宣瑾昱虛了虛眼,「夫人為何不換個角度想一想,為夫這是在考驗你呢?」

  蔻兒猶豫了下,抬起眸遲疑道:「可是這種事情不用考驗的,夫君。」

  她真的做不到美色在前毫無意動。

  宣瑾昱氣笑了:「所以合著這還是為夫的不是?」

  在蔻兒看來,這事兒應該是宣瑾昱的不是,但是她此刻卻一個宣瑾昱的不是都不敢說,只能搖搖頭:「自然不是。」

  宣瑾昱慢慢鬆開了捏著蔻兒下巴的手,他果斷道:「接下來夫人請自覺一些,不要和蒼梧大師聊得太過熱切。」

  蔻兒眨著眼看著宣瑾昱,一臉難色:「……可能有些問題。」

  「在夫人眼中這種事情都還有問題?」宣瑾昱涼涼笑道,「看來還是我人老珠黃,吸引不了夫人的視線了。」

  「不是不是不是!絕對不是!」蔻兒大驚,立馬緊緊摟住了宣瑾昱,努力安慰著,「夫君是我長這麼大見到的人中最美的人,就算是現在,我也只覺著夫君在我眼中越來越有吸引力,絕對沒有半點不喜!」

  美色不美色的都是其次,這個時候重要的是要哄好自家美人夫君才是!

  宣瑾昱被蔻兒摟住了後,嘴角微微揚起:「既然如此,為何夫人卻還覺著有問題?」

  蔻兒有些犯難。

  「夫君,畢竟你我日日相對,什麼時候想看都行,但是蒼梧大師不一樣了,幾年不見,這次見過之後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相逢的時候,我自然會對他多有兩分在意。」

  蔻兒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

  她的確也是把這一次的相逢當做了與蒼梧大師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面了,算得上是抓緊時間與蒼梧大師多看多說,或許過上許多年,她還能憑藉著這會兒的記憶,能保留一個印象,不至於在時間的長河中,把這位在生命中留下過痕跡的人遺忘。

  「聽起來倒有幾分道理。」宣瑾昱微微頷首,「看來是為夫為難夫人了。」

  蔻兒臉色一喜:「夫君……」

  這件事算是過了麼?

  卻不料宣瑾昱話題一轉:「既然如此,那為夫也該好好與大師攀談熟悉一番。」

  他嘴角噙著笑,溫溫和和看著一臉茫然的蔻兒,帶著一股子邪笑意味深長道:「畢竟為夫從夫人身上也算是學到了如何欣賞別人的美色。日後的確也難見到像蒼梧大師這樣俊美的和尚了,這個時候就該活學活用一下,你說是麼,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蔻兒:救命!我的夫君好像被點亮了什麼不得了的技能!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開始蔻兒還未理解宣瑾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自從用過午膳,大家休息整頓了片刻重新啟程之後, 蔻兒就隱約發現, 她好像被排斥了。

  一輛馬車中坐了三個人,上半天的時候, 一直是她和蒼梧大師談天說地, 其樂融融。而現在重新上了馬車,蔻兒本來還打算繼續和蒼梧大師聊上一聊, 卻感覺不太對。

  從之前一直對他們的話題沒有任何興趣的宣瑾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了, 剛開始還好, 三個人一人一句, 蒼梧大師的稍微少一點,但是也還算融洽,但是沒有過一會兒, 蔻兒就覺著話題越來越偏頗,她再想插進去就困難了。

  右側坐著的宣瑾昱一臉溫和, 彬彬有禮,目視著蒼梧大師,十分客氣詢問著關於一些晦澀難懂的佛經, 蒼梧大師對於解惑也很用心,把晦澀的文字轉換成一個個通俗易懂的小故事來講解,就算是蔻兒,也能輕輕鬆鬆聽得懂。

  只是她剛剛聽懂了前頭的, 後頭宣瑾昱立即又拋出了問題,蒼梧大師也很快繼續往下講,關於她剛剛聽懂的還沒有消化,慢慢地就跟不上他們的速度了。

  蔻兒抱著懷中的一個軟墊,縮在角落裡默默注視著眼前相談甚歡的兩個人,依稀覺著,宣瑾昱可能是認真的。

  關於欣賞美色這種事情,蔻兒相信在每個人眼中都是有著一定比例的,在不考慮別人其他因素的情況下,一般來說大家都是會偏好容顏更出色的那個人,這也是所謂的一眼眼緣,只是有的人不會認真,隨意看看罷了,她則是把這一點放大了,變成了一個嗜好。

  宣瑾昱本質上大約也是喜好美好的事物的,只是從未當做一回事。但是因為她這一年來不間斷的刺激,到了現在,讓宣瑾昱欣賞美色,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了。

  蔻兒注視著宣瑾昱,他的目光卻放在蒼梧大師的身上,看得出他對蒼梧大師已經擯棄了成見,眼中滿滿是欣賞。

  欣賞……

  蔻兒眼巴巴瞧著宣瑾昱,卻發現宣瑾昱一個眼神都沒有回給過她,幾乎是忘了還有她這麼一個人。

  而蒼梧大師還好,每過一會兒都會想起她來,試圖把她帶進話題中,只是被宣瑾昱不著痕跡的攔了回去,一來二去,蔻兒被邊沿化的時間太長,蒼梧大師都忘了她了,只與宣瑾昱相談。

  馬車行駛了許久,久到無人說話的蔻兒都打哈欠犯困了,而另外的兩個人還在繼續聊著不知道進行到哪裡的話題。

  蔻兒打了個哈欠,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淚珠,虛著眼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完全無視了來自蔻兒的視線,正與蒼梧大師說笑著,一點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蔻兒。

  她有些不開心,抿著嘴移開了視線,落到車窗上。

  簾子被她撥開後,能夠看見窗外漸漸被拋到身後的景物不斷變化,這會兒剛剛走過了一個鎮子,大約這天正是趕集的日子,外頭人山人海,挑著擔子的老老少少擁擠在一處,窄小的街道全部被人佔滿,外頭吆喝叫賣聲聲不斷,綿長的馬車隊伍根本從裡頭過不去。

  最前頭的羽衛軍的隊伍也沒有強行去擠開集市的道路,而是從一條巷子裡穿了過去,通過這裡再往鎮子外頭走。

  這會兒蔻兒撥開簾子的時候,馬車剛剛從那住家戶的巷子裡穿過,她目光落在房屋外撐著竹竿凌亂的木板門前,從一家門口到一家門口,這裡幾乎都一樣,凌亂而空蕩蕩,有的門都是開著未曾掛鎖,都急忙忙去了集市。

  耳邊是宣瑾昱與蒼梧大師交談的聲音,蔻兒嘟著嘴趴到車窗台前,幾乎是把自己的臉都伸出了窗外,打算多看看外頭,來轉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巷子窄小,兩邊又被堆滿了許多雜物,為了防止剮蹭,馬伕駕駛的速度很慢,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也正是因此,蔻兒能夠清清楚楚看見外頭的一些。

  當馬車向前又行駛了一截時,蔻兒眼前忽然撞進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粗麻短衣的少年,懷中抱著一個小娃娃坐在門檻上正在發呆,眼前一列列車隊駛過,這個少年的目光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

  蔻兒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個少年年約十五,相貌俊朗而充滿朝氣,眉目鋒利,膚色偏深,卻充滿了一種健康活力,他袖子挽起,露出一截胳膊,肌肉分明,青色的血脈幾乎能看見蹤影。

  他懷中抱著的娃娃也是一團可愛,含著手指頭嘬的啵啵有聲,從相貌上來看許是兄弟,兩人如出一轍的發呆,令人忍俊不禁。

  這個少年與這個孩子,當真是好看!蔻兒眼中泛起了一絲光,她趴在車窗上忍不住往前伸了伸脖子,睜大了眼打算把這個少年看個仔細。

  馬車從少年面前過的時候,蔻兒清清楚楚看見了少年下巴上被蚊子叮咬過的紅疙瘩,也看見了他有些乾枯的唇紋,卻正是因此,少年在蔻兒的眼中十分的可愛。

  普通百姓家的裡糙養的孩子,還真是與精細養出來的孩子不一樣。

  但是也別有一番趣味。

  蔻兒的目光還緊緊膠著在少年的臉上,好在少年與那娃娃一直在發呆,未曾注意到。

  等馬車駛了過去,坐在門口的少年越來越遠,再也看不到的時候,蔻兒唸唸不捨收回了視線,手指頭在空氣裡隨意畫了畫,開始在心裡勾勒少年的輪廓。

  她鬆開勾著簾子的手,重新坐好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絲不對。

  馬車中本來是宣瑾昱與蒼梧大師在說話,但是等她重新把目光投向兩個人的時候,發現蒼梧大師目光平移在馬車的車廂內,一副淡然的樣子,而宣瑾昱則似笑非笑看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夫君?」蔻兒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幹了什麼,尷尬地把手悄悄藏在了袖子中,衝著宣瑾昱怯怯一笑。

  馬車內還有一個蒼梧大師,算是外人了,宣瑾昱不會在外人面前訓斥她吧?

  蔻兒心中忐忑,目光中也多了兩分不安。

  好在宣瑾昱靜靜看了她片刻後,只含笑問著:「夫人剛剛看見了什麼,臉上笑意都止不住了。」

  她笑了麼?蔻兒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發現沒有,疑惑地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慢悠悠後補道:「剛剛,在夫人看見我之前。」

  「就是看見了……」蔻兒絞盡腦汁道,「這裡的風土人情,覺著別有一番風味罷了。」

  「哦,的確是別有一番風味。」宣瑾昱頷首,「農家的男孩兒難得有這麼俊俏的,差不多可以算的上是這個鎮子的招牌了。」

  蔻兒大窘:「夫君!」

  他原來都看在眼裡了,還故意問她!

  蒼梧大師這會兒微微瞌著眼,雙手合十,嘴唇微動,像是在默默唸經一樣。

  蔻兒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蒼梧大師後,低聲對著宣瑾昱道:「夫君……」

  這一聲和她剛剛喊的那一聲意義不一樣,充滿了告饒之氣。

  宣瑾昱卻狀似沒有聽出來一樣,笑吟吟看著蔻兒,主動問:「夫人覺著剛剛那個農家小郎最招人喜愛的地方在哪裡?」

  這種問題,蔻兒根本不敢回答,天知道她要是回答了,宣瑾昱還會有什麼樣的陷進在等著她。

  她搖著頭,滿眼都是祈求。

  宣瑾昱微微挑眉,有些驚訝:「夫人竟然說不出麼,那好吧,為夫來說吧。」

  「為夫剛剛陪著夫人看了一看,覺著剛剛那個小郎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瞧著是個健碩的少年,懷中卻抱著一個嬌弱的奶娃,兩廂反差,格外可愛 。」宣瑾昱大大方方把自己剛剛看在眼中的一些優點說了出來。

  他頓了頓,迎著蔻兒吃驚的眼神繼續道:「還有他瞧著該是個活潑頑皮的樣子,卻坐在那兒發呆,一動不動,與自身的外形有些鮮明的對比,又有種意料之外的和諧感,讓人能夠一眼記得住。」

  宣瑾昱分析了幾句之後,含著笑意問蔻兒:「不知道為夫的這番言論,可對?」

  蔻兒已經聽呆了。

  她欣賞人的美色,幾乎都還停留在最膚淺的那一層皮囊上。剛剛她看那少年的時候,主要看得也是臉和他渾身的一股子活力,發呆和奶娃娃所帶來的可愛之感雖然有,但是她只是寥寥一眼,根本沒有像宣瑾昱這樣仔細。

  宣瑾昱幾乎是把人家從皮看到了骨,比之她來,要詳細的多。

  而且說起來,宣瑾昱是不是看得太仔細了一點?

  蔻兒眼巴巴盯著宣瑾昱,有種不祥的預感:「夫君怎麼也……」

  他以往明明都是會冷笑著問蔻兒,這些人有哪裡好看的,最後再來一句,他人老珠黃吸引不了蔻兒了。

  現在他換了一種方式,卻讓蔻兒頭皮發麻了。

  「夫人,為夫說過,欣賞美色的話,只要用心,我也能做到。」宣瑾昱迎著蔻兒欲哭無淚的表情,壓低了聲音湊到蔻兒耳邊,輕聲笑道,「為夫甚是期待,接下來還會遇上什麼樣的美人,比之夫人,又會美出幾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宣瑾昱好像是認真的。

  蔻兒回去馬車上後死死盯著他, 看著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神貫注看著蒼梧大師的專注和用心, 以及掛在他眉梢的欣賞之意, 心裡頭一個咯登。

  難道說,宣瑾昱真的要學習她, 走上垂涎他人美色的不歸之路了嗎?

  蔻兒腦子裡一片混亂, 她盯著宣瑾昱發著呆,忍不住回憶起看過的話本。

  關於帝王, 只要是被寫入話本的,都是有著愛美人不愛江山這一點性子在裡頭, 而且只要是對於美色有所喜好的, 後宮之中必定是收集了數不勝數的美人, 後宮佳麗三千,也不是不可能。

  還有甚者,出巡的目標不是正事, 而是搜尋美女,什麼青樓歌伎小官之女商賈寡婦, 但凡是被帝王看上了眼的,最終都被送進了宮中。

  蔻兒之前對宣瑾昱十分的放心,其中一點就是在於宣瑾昱眼中從來看不見別人的美色, 至始至終只對她一個人的容顏有所反應。

  那麼如果宣瑾昱眼中不再是只看她一個人了呢?她迄今為止所受到的寵愛,難道就會變成鏡花水月,轉瞬破碎麼?

  蔻兒想著想著,忽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她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眨眼,試圖把忽然湧向眼眶的一股熱意壓下去。

  帝王能夠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端看他有沒有那個心。

  若是他真的起了意,任是誰也無法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去動作。

  所以,如果這個時候宣瑾昱真的能夠看別人一眼,學會從容貌中汲取別人的美姿,那會不會就像是話本裡的帝王一樣,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收一個?

  她視線劃過宣瑾昱帶著笑意的唇角,把眼前沉穩的蒼梧大師在腦海中換做了一個女子,一個看不清容顏但是能夠清晰知道是一個陌生的少女的那種形象,然後蔻兒頓時就繃不住了,她移開了視線。

  受不了,一時一刻也受不了。

  她無法接受宣瑾昱在她的面前對一個女子示好,無法接受宣瑾昱眉目中掛著欣賞,用溫和的口吻與一個陌生女子攀談。

  難受。

  蔻兒攥緊了拳頭,死死捂在自己的胸口,靠著隨著行使不斷搖晃的馬車廂壁,感覺因為蒼梧大師和剛剛遇上的少年而來帶的喜悅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酸澀。

  耳中還有宣瑾昱與蒼梧大師的交談聲不斷傳來,但是與剛剛不一樣,現在的她不覺著這個友好的交談是可有可無的,而是感覺到這個聲音越來越刺耳,每一個字音彷彿都是在提醒她,宣瑾昱的眼中也能看得見別人。

  蔻兒有些莫名的委屈。

  可是她明明知道,宣瑾昱沒有做錯什麼,真正論起來,做錯事的是她才是。

  明明知道,可是為什麼就還是忍不住這股子難受呢?

  她的視線悄悄劃過宣瑾昱,看見他眼角的餘光都沒有在她身上駐留片刻,有一種茫然的感覺。

  這會兒宣瑾昱正和蒼梧大師說到京中的銀杏樹,描繪著秋冬來臨之際漸漸染金的葉子隨風起舞的盛景,蔻兒吸了吸鼻子,眨著眼把自己眼眶的熱意按了下去,揚著嘴角帶著笑意加入了話題:「說來我家中也曾有一樹銀杏,到了秋天落葉的時候,我會把最上面的幾層落葉全部撿起來收進房間內鋪在地上。」

  蒼梧大師看著她,眸中帶著一絲柔軟:「方施主別出心裁,落葉也有重生之際。」

  蔻兒這麼長時間終於搭上了話,眼睛亮了亮,正欲繼續往下說,卻聽見了宣瑾昱的聲音。

  「說起落葉,某觀大師庭院外亦栽種了一棵大樹,不知是何品種?」宣瑾昱含著笑看著蒼梧大師,眸中似乎有些好奇。

  他提了問,蒼梧大師自然細細給解答,蔻兒等蒼梧大師回答完後,正打算再次加入其中時,卻發現宣瑾昱已經不著痕跡把話題拉開,完全讓蔻兒找不到一個插嘴的地方。

  馬車內的歡聲笑語還在繼續,只不過與一天前是蔻兒和蒼梧大師的聲音不同,這一天,一直都是宣瑾昱與蒼梧大師,蔻兒從一開始還有些行動,到最後默默靠在馬車廂壁上吸著鼻子沉默。

  這一天似乎過得很漫長,蔻兒盼了許久,才終於盼到了天擦黑,前行的羽衛軍們已經在前面一個湖泊邊準備紮營,侍女們也開始準備著晚膳,馬車上的三個人下了地正在舒展筋骨,眼看著宣瑾昱正要上前繼續與蒼梧大師攀談的時候,蔻兒吸了一口氣,衝上去死死揪住了宣瑾昱的衣服,語氣急促道:「夫君,過來一下!」

  她整個人帶著一股子決絕之意,攥著宣瑾昱的手緊緊的,手指節都發白了,她從地上隨便提了一盞燈,繃著小臉大步朝湖泊的另一側走去。

  宣瑾昱被她牽著,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噙著笑,跟在她身後慢悠悠走著,眼看著蔻兒越走越遠,他笑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事麼,若是無事的話,為夫就回去了,剛剛正打算請教蒼梧大師關於一些佛家的趣事呢。」

  「夫君!」

  蔻兒繞過湖泊旁的矮矮雜草,牽著宣瑾昱走到旁邊茂密的樹林邊時,一把把宣瑾昱推到樹幹上,樹幹晃動,上頭幾片葉子隨著簌簌聲飄落下來,掉在宣瑾昱頭上肩膀。

  蔻兒則緊繃著臉,抬著頭死死盯著宣瑾昱:「夫君,我很不喜歡。」

  宣瑾昱全程縱容著蔻兒把他推到樹幹上,無視了身後樹幹上帶來的一絲潮意與粗糙的觸感,單手虛虛圍著蔻兒,見狀眼中流露出一絲瞭然,嘴上卻問道:「哦,不知夫人不喜歡什麼?」

  蔻兒雙手攥在宣瑾昱的腰上,吸了吸鼻子,剛剛鼓起的勇氣像是一個被戳破的氣泡,在空氣中消失的看不見,喪失了勇氣之後,蔻兒被自己從心裡油然而生的一股茫然所籠罩,她沒有一點自信,反而是充滿了彷徨,遲疑了半天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幾次張口想要說,卻每每在宣瑾昱的視線下敗退。

  她攥著宣瑾昱的手指已經用力到發白,渾身有些發顫,想要訴說卻說不出來,難受,委屈,還有些自我嫌棄。

  宣瑾昱覺著不太妙,放柔了聲音:「夫人?」

  耳畔是熟悉的男人的聲音,是一直以來對她溫柔體貼的夫君,也是一直在她頭頂撐起保護傘的夫君,蔻兒忽然感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手一軟,身體往前一傾,臉埋在宣瑾昱的胸前後,悶著聲道:「我不喜歡夫君欣賞別人。」

  「可是夫人不也是喜歡欣賞別人麼,」宣瑾昱仗著蔻兒看不見,放肆的用略顯疑惑的聲音誘導著蔻兒,面上卻一臉溫柔,「而且為夫欣賞的不是夫人喜歡的人麼,這種事情夫人不該覺著高興才是?」

  「不高興。」蔻兒鬆開攥著宣瑾昱衣衫的手,環了過去,在宣瑾昱懷中慢吞吞搖了搖頭,「一點都不高興,夫君的眼中看著別人,我不高興。」

  「夫君,我還是覺著,你只要看著我一個人就好了。」蔻兒結結巴巴道,「蒼梧大師的確很好看,那個路上的小郎也好看,可是,可是夫君眼中真的要去看他們麼,要去看以後遇見的不知名的人麼?真的不能看著我?」

  宣瑾昱嘴角微微揚起了一個弧度,他的目光落在遠處泛著月光,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輕聲道:「可是這樣一來,不是只有夫人一個人能夠去看別人,這樣的話,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蔻兒手指微微一蜷,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的確,她從小養成了愛看美人,愛畫美人的壞毛病,之前宣瑾昱也沒有對此表露出過什麼不滿,可是現在宣瑾昱覺著不公平了,也要去看別人,她就不願意了,這樣做,的確是太不公平了一點。

  但是讓她大大方方接受,允許宣瑾昱去欣賞別的人,無論是男女,蔻兒總覺著,心有不甘。

  怎麼辦……

  「夫人,你覺著我看別人你會不高興,那麼你覺著我看你看別人的時候,會高興麼?」宣瑾昱單手在蔻兒的髮髻上摸了摸,無奈輕歎。

  蔻兒眨了眨眼。

  原來,關鍵點在這裡。

  是了,她會在宣瑾昱眼中是別人的時候感覺心裡頭泛酸,就算明明知道什麼也不可能,僅僅是一種想像就足以將她吞噬,那麼宣瑾昱在看她的時候,看著她與一個個相貌姣好的男男女女交談調笑的時候,看著她畫過的一幅幅充滿喜愛之情的美人圖的時候,就不會泛酸麼?

  他會。

  只是他到底比她成熟,不會在有了不高興的時候就立即表現出來,而是選擇了尊重她,一直沒有真的做出過明顯的酸意。

  但是到底是酸的,一直存在在心裡,無限發酵。

  蔻兒吸了吸鼻子,她抬起頭來。

  月色下,破碎的月光從散落的樹葉中投向蔻兒的臉頰,照耀在她的眸中,裡頭彷彿盛滿了一片星光,帶著絲絲水意,像是有淚,又像是有光。

  「夫君。」蔻兒輕聲道,「我不會去看別人了。」

  摟著她的腰的手似乎在短短一瞬之間收緊了,卻在下一刻微微放鬆。

  宣瑾昱低著頭,一片陰影打在他的臉上,讓蔻兒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靜瑟的夜中,只聽見他的聲音輕飄飄道:「為夫並沒有這樣要求夫人,夫人不用勉力自己。」

  蔻兒卻勾了勾嘴角,輕鬆道:「不是勉力,是因為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說出來,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蔻兒眉眼彎彎,她踮起了腳,抬手捧著宣瑾昱的臉,湊上去在宣瑾昱的唇畔輕輕落下一吻。

  「夫君,若是真的有不喜歡的,直說就好了,比起他們,你最重要,我自然是會聽你的的。」

  蔻兒的眸中一片澄清,她軟糯糯帶著襄城口音的聲音似抱怨,又似撒嬌般對著宣瑾昱說道:「所以夫君真的不用這麼大費周章來誘導我。」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既然下定決心改邪歸正了, 那麼也要有些行動上的表示才行。

  蔻兒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自然不會假裝給宣瑾昱說一套做一套, 說出口的話已經落在了宣瑾昱的耳中, 等她再度與蒼梧大師同行的時候,明顯有了大幅度的改變。

  小夫妻倆的悄悄話, 蒼梧是不感興趣的, 對於宣瑾昱與蔻兒之間的微妙轉變,看見只當做沒有看見, 垂著眸念他的經。

  接下來的途中蔻兒注意了許多,投向蒼梧大師的目光中把對美色的垂涎幾乎都收了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對蒼梧大師所說的話更投入了注意。

  這樣一來, 蔻兒才發現, 原來她錯過了什麼。

  從認識蒼梧大師的時候起,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停留在他的臉上,絞盡腦汁也是為了多看一眼他的臉從而好作畫, 對於蒼梧大師本人,她所知道的不過是一個僧侶, 一個相貌未曾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改變的奇怪的,卻有著不俗實力的僧侶。

  蔻兒之前只知道蒼梧大師的年紀深不可測的,但是從來都是只驚訝一番, 沒有深入去想過,直到現在,她擺脫了蒼梧大師的臉的膚淺的吸引之後,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比別人多許多的時間下成長起來的以一位大師。

  無論是天文地理, 還是宗教學法,蒼梧大師在與她交談之間真的是像一個無所不知的神一般的存在,令蔻兒終於懂了什麼是內在的吸引。

  宣瑾昱對於蔻兒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蒼梧大師的臉上表示欣慰,也放任了蔻兒主動與蒼梧大師進行一些高深度的攀談的行為,畢竟如今的蔻兒不過十五六,正是汲取知識的好年齡。蒼梧大師再怎麼說,也是一個有著許多可取之處的能人,與他的交談,定然能夠讓蔻兒有所成長。

  蔻兒隨著在馬車上同行的幾天時間,對蒼梧大師的瞭解加深了不少,她越來越佩服蒼梧大師,而不只之前停留在表面的欣賞。

  「大師,時間能夠帶給人的真的就這麼多嗎?」蔻兒想到曾經見過的蒼梧,忍不住問,「可是為何當初我認識大師的時候,大師就一直像是如今這樣。」

  蒼梧眸光溫和,對蔻兒提出的疑問輕聲作答:「時間能夠帶給人的收穫有許多,人的成長也是在時間,閱歷,以及身邊一切事物的變化之中得到的。方施主覺著貧僧沒有變化,那是因為貧僧改變化的地方已經變化過了。」

  「可是我怎麼覺著我在時間之中並未有所變化?」蔻兒有些苦惱。

  她一直覺著自己比之以前有所成長,有所進步,但是總在自我感覺如此的時候,會從一些細節上展現出來她還是一個和之前一樣的人,成長也好,進步也罷,彷彿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一層假象,撥開假象下的她,依舊只是一個未有變化的她。

  「這是因為方施主還小……」蒼梧大師笑道,「方施主如今的年紀,不過還是剛剛新生罷了,一切都還還在初階段,方施主又一直生活在固定的範圍之內,無法在外頭度過時間,自然會少一些閱歷,在沒有閱歷相助的情況下,方施主的這個年紀,能夠變化的也只是年齡增長帶來的一部分罷了。至於真的想要完全成長起來,方施主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變化。」

  灰袍的僧侶含著一絲溫和道:「畢竟方施主現在不過還是個尚未長大的孩子罷了。」

  尚未長大的孩子……蔻兒抿著嘴笑了。

  她一直覺著自己很成熟,或許只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會稍微有些孩子氣,但是在大師的口中,她還是個孩子。

  「大師說的沒有錯,」宣瑾昱在一側聽到這裡,放下手中捧著的雜記,對蔻兒含著笑道,「夫人一直生活在一個單純的圈子中,眼中看不見的太多,自然無法從其中汲取。不過夫人比之他人,到底也要強上許多了。」

  蔻兒笑吟吟道:「一個尚未長大的孩子也算是比別人強麼?」

  「有何不可?」宣瑾昱微微挑眉,「畢竟許多人活了一輩子,都還只是未長大未成熟的孩子心理。」

  蔻兒忍不住笑了:「活了一輩子總該有生活閱歷的疊加,再加上所見所聞,哪裡像夫君說的這樣。」

  「貴人說的沒有錯,方施主。」蒼梧大師輕聲道,「許多人一直活得渾渾噩噩,或許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又或者說,在活著之中,遺忘了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個模板,或者說是一個被提前做好框架的木條。他們生來知道如何進食,如何存活,卻不知道為何存活。」

  「許多前來寺廟進香的施主都會問,為何他的一生會這樣的不堪,為何佛主沒有保佑他……」蒼梧大師垂著眸,雙手合十,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一個連自己究竟為何而活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麼樣的底氣來要求佛主為他做決定。」

  蔻兒聽著一愣,她遲疑了下:「或許正是因為自己找不到方向,才會尋求佛主呢?」

  「佛主的存在不是為這些找不到方向的人而做出決策的,」蒼梧溫和道,「佛主的存在,是為了讓心中有方向的人能夠更清楚的看見,或者說激發他們更大的渴望,佛心中存在的人,從來只是心中有燈的人,佛主只是來護住燭火的罷了。」

  信仰,不過是一個心靈的寄托。

  有的人天生就不懂得如何把握自己,只希望高高在上的佛主神仙聽見他們的哀求,在他們無所作為的時候給他們一盞燈,告訴他們怎麼做。

  可是為什麼佛主就要聽見他們的心神去做這些事呢?

  明明自己都放棄了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得到佛主的庇佑呢?

  蔻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見蔻兒陷入了一種思考的圈子中,宣瑾昱含笑道:「罷了罷了,不用太過深究,夫人畢竟不是求神拜佛之人……」

  「是……」蔻兒忽然出聲道,「我之前也曾求神拜佛過。」

  蒼梧頓了頓,嘴角泛起了一絲弧度:「貧僧記得,方施主的確曾有過那段時間。」

  蔻兒點了點頭,她的面色有些頹然。

  那是她剛剛從京城抵達襄城之後,被母親的辭世打擊到不怎麼說話的那段時間。她被外祖母帶到寺廟中,給母親立了牌位,她曾經天真的想,通過這個牌位,是不是可以把想說的話傳達給母親?通過這個寺廟,是不是可以讓佛主庇佑,保護她的母親,保護她?

  她曾經無數次隨著外祖母前來清惰寺,那時候的她眼中沒有什麼所謂的美色,對蒼梧的臉並沒有任何的想像,只是單純的為了更進一步的見到母親而沉浸在寺廟中,學著誦經,抄經書,看和尚們做法,渡亡魂。

  那時候的她真的是脆弱的不堪一擊,身體也十分的差勁,令外祖母擔心不已,把她送去了小名山。

  而就在小名山,師父不知為何選擇了留下她,不但教授她藥學的知識,還循序漸進的開導她。

  後來她明白了,拜神求佛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存在,除了能夠安慰自己別無用處,真正存在的,是自己的強大。

  她依舊會去清惰寺,給母親的牌位上香,只是不會再想以前那樣跑去佛堂內專注的祈求了。

  宣瑾昱垂著的手去牽住了蔻兒的,他的眸中帶著一絲洞察的敏銳,指腹拂過蔻兒的,滿滿都是安慰。

  能夠讓蔻兒求神拜佛的事情,宣瑾昱除了岳母那件事之外,想不到其他的了。

  蒼梧看著有些黯然的蔻兒,正要說話,就聽見宣瑾昱低聲在蔻兒身側道:「回去後,先去給岳母上香,可好?」

  蔻兒微微一怔,而後抿著唇笑了,軟綿綿道:「好。」

  蒼梧大師看著眼前相依在一起的一對人,不知不覺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淺淺的一抹微笑。

  抵達襄城也不過是在幾天之後。期間的行程再也沒有出過任何岔子,一方面是蔻兒學會了管住眼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蒼梧大師就像是一個智者,總有一句話能讓把蔻兒分散的心思全部集中起來,從而專心致志聽著他說話,不曾有半分的分心。

  宣瑾昱從一開始是樂見其成,漸漸地發現了一絲不對。

  蔻兒的目光的確不再是停留在蒼梧的臉上了,明顯的對美色的欣賞已經被收了起來,但是與之前不一樣的是,她的眼睛在看蒼梧大師的時候,已經充滿了一種崇拜的敬意。

  不過好的一點是,蔻兒會在與蒼梧大師交談的期間還想的起來他這個夫君,比之前有所進步。

  無妨,改掉一個壞習慣是需要慢慢來的,他能等。

  綿長的馬車抵達了襄城的地界後,第一次停下馬車的位置,就是在襄城邊郊一點的清惰寺。

  底下的侍女已經把蒼梧大師的行李準備好了,並且把蔻兒臨出發之前給蒼梧準備的禮物也全部拿了出來,全部由幾個羽衛軍給蒼梧大師拎著,送蒼梧大師回去寺廟。

  寺廟與街道之間不過是幾百階台階,周圍還有行人過來走去,馬車不易在此久候,等蒼梧大師對他們行過了禮後,蔻兒與宣瑾昱還了一禮,打算就此別過。

  卻不料蒼梧大師雙手合十,忽然對蔻兒道:「方施主,人對皮相美色有所好感,並非壞事。」

  「嗯?」蔻兒睜大了眼。

  「正是因為心中看得見美,才會對美色有所嚮往。皮相雖假,但喜悅是真,赤子之心,喜好美色,無所過錯。」

  蒼梧大師緩緩說完這句話後,微微低頭,然後帶著一絲笑意道:「貧僧告辭了。」

  目送著灰袍的僧侶緩緩踏著穩健的步伐在青石板台階上漸行漸遠,蔻兒眼睛一亮,扭頭看著宣瑾昱興沖沖道:「夫君……」

  宣瑾昱斬釘截鐵:「不行!」

  開什麼玩笑,他努力了這麼久,怎麼可能讓他一句話給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蒼梧大師雖然離開了同行的隊伍, 但是他的話一直留下來了。

  馬車重新緩緩啟動,朝著襄城內而去的時候, 坐在馬車內的蔻兒眼睛閃閃發光, 盯著眼前抱臂冷漠的宣瑾昱,不死心道:「大師說過……」

  「大師說的話比起為夫說的話, 夫人聽誰的?」宣瑾昱看著蔻兒, 嘴角弧度下垂,眸中帶著一股子不痛快。

  一路上對於蔻兒的小喜好一個字都沒有說, 旁觀了一路,等到他離開的時候才輕飄飄撂下這麼一句話, 害的已經打算改邪歸正的蔻兒頓時心思活絡起來, 小心思再度蠢蠢欲動。

  歪風邪氣必須要一次性控制住, 不然以後就難以管教了。

  宣瑾昱看著眼前蔻兒委屈巴巴的模樣,努力硬著心腸。

  蔻兒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聽……自己的。」

  「嗯?」宣瑾昱挑眉, 眼睛微微虛了虛。

  「大師活了許久,他說的話不能說全部都是真理, 那麼起碼是在我們沒有達到的地方有著獨特的見解,這樣的情況下,有些地方聽從大師的沒有什麼不對。」

  蔻兒道:「夫君不希望, 作為夫君的妻子,我自然會考慮夫君的意願。但是這並不是說聽大師的還是聽夫君的,僅僅是處於考慮,進行了自我選擇。」

  眼前的少女口齒清晰, 條理清順,對於她的想法能夠很好的表達,不會掉進他語言的陷阱中。

  宣瑾昱微微一笑,放棄了剛剛自己的心思,把冷漠的表情一收,恢復成了蔻兒習慣的那副溫柔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就聽夫人的吧。」

  他的妻子或許年紀還小,但是總是在汲取著身邊的知識不斷成長,十五六歲的女孩兒,還有的是時間與空間,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大人。

  但是……

  宣瑾昱伸手揉了揉蔻兒的髮髻,眸中帶著一絲清明。

  最好的法子,還是他給蔻兒創造一個完全不需要成長的環境,在此其中,她只需要單純快樂的生活就好。

  如同少女般一輩子的天真爛漫,是他能夠給蔻兒最大的保護。

  綿長的車隊進入了襄城地界之後,周邊的一切在蔻兒的眼中都變得熟悉可愛起來,她趴在車窗掀著簾子,興致勃勃給宣瑾昱指點著外頭的一切。

  「夫君看,這個佟記燒餅是個老店了,我小的時候和表哥表姐們跑出來就會買這個,我當初還往小名山上帶過,給你也有呢。」

  「陳婆婆的酒釀圓子!」蔻兒的目光停留在一個支著棚子的小攤上,裡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笑瞇瞇正從鍋裡頭舀著什麼,三兩個的木條桌椅上都坐滿了人,講著襄城地方話,笑聲不斷。

  「還記得麼,我當初也帶過這個給你,只是等上山之後,涼了不好吃了。」蔻兒拽著宣瑾昱的衣袖,說著說著,忽然一笑。

  「這些事情我本來以為都忘了,沒想到看見的時候,總能輕輕鬆鬆想起來。」

  蔻兒有些感慨。

  年紀小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許多都悄悄不見了,可是只要有一個契機,就會從藏身的角落處出來,至始至終從未離去過。

  宣瑾昱聽著耳畔蔻兒喋喋不休的話,眼前一晃,彷彿看見了年幼肉嘟嘟軟綿綿的蔻兒在鋪子前拎著一個食盒,帶著滿臉可愛的笑意朝小名山去,又彷彿看見了抵達小名山的蔻兒喜滋滋給他喂圓子。

  好可惜,當初眼睛看不見,一點都沒有把蔻兒年幼時候的模樣記下來。

  宣瑾昱落在蔻兒側臉的眼神柔軟,他看著蔻兒,忽然在想,其實這樣也好,虧得他眼疾被送到了小名山,才能與年幼的蔻兒相遇,才能在蔻兒的心中成為多年念念不忘的舊友。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別的人在蔻兒的心中佔據了這麼大的一份位置,他或許會嫉妒吧。

  幸好是他。

  宣瑾昱微微彎了彎嘴角,就著蔻兒的話道:「經歷過的都會在,只要能記起來,什麼時候都不晚。」

  蔻兒卻看著宣瑾昱,真誠道:「這是夫君之前想不起來我們的約定,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開脫吧?」

  宣瑾昱一愣,他差點都忘了這件事。只是說開脫……

  「夫人說的是。」

  他含著笑大大方方就認了下來。

  蔻兒忍不住抿著唇笑了。

  眼前的街景不斷在變化,蔻兒的眼中滿滿都是回憶,與宣瑾昱說著說著話,口音就變成了襄城味道,輕柔婉轉,又帶著一絲鳥啼般的啁啾,撓的人心癢癢。

  前頭的羽衛軍早早兒就在準備好的宅院落了腳,綿長的隊伍終於在一個鬧市中的巷子裡停下來的時候,他們經過是十多天的行程,終於抵達了襄城。

  襄城的房屋建築與京中大有不同,碧瓦飛甍,屋頂斜坡,大門透雕雀替上還掛著一串風鈴。

  下了馬車之後,空氣中的濕潤帶著一絲絲潮氣,與灼熱的氣溫相融在一起,令初來乍到的人有種呼吸不太順暢的感覺。

  好在一路上蔻兒早早準備了竹炭包並一些除潮的準備,這邊羽衛軍們也提前在房間準備了各種除潮設備,在外頭還有些黏濕,穿過抄手遊廊,進了正面開門的正堂之後,這種黏濕之感稍微減少了些。

  襄城是半個水城,濕度高,卻也因此水潤滋養人。

  宣瑾昱坐在胡椅上,依稀知道了為何自家小妻子的肌膚細嫩而水潤。

  與安靜的坐在那兒慢慢適應的宣瑾昱不同,蔻兒滿臉都是興奮,她左右打量著這個宅院,入目皆是熟悉的格局設定,眉眼笑彎了,一點也感覺不到累一般,帶著侍女們在宅院裡四處走走看看。

  等她終於走了一圈回來,才想起來還在正堂的宣瑾昱。

  她去了正堂時,宣瑾昱已經去了後院換洗了。一整天黏濕潮氣的,讓他不太習慣。

  蔻兒也順勢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嫩色的襦裙,雙縐上襦輕薄剔透,依稀可見朦朧肌膚。她初初回到襄城,想了想又讓尚竹給她梳了一個襄城少女常綰的髮髻。

  這幅打扮是她闊別許久了的,蔻兒看了看銅鏡中的她,起身去找宣瑾昱。

  舟車勞頓,本來宣瑾昱打算休息一日,結果剛剛在榻上躺下,就被蔻兒前來叫了起來,滿臉興沖沖道:「夫君,我們去風家吧。」

  已經踏上了這片土地,蔻兒幾乎是刻不容緩就想要去看看許久未見的風嬈嬈並尚未見過的璫兒。

  宣瑾昱無奈睜開眼,抬手把蔻兒摟進自己的懷中:「我的夫人,你且安歇安歇吧。」

  在夫君的強權鎮壓下,蔻兒勉強安歇了片刻,陪著宣瑾昱一起躺了會兒,又出了一身的汗,還是宣瑾昱先受不了,無奈鬆開了她。

  宣瑾昱到底不適應南省的氣候,想睡也沒有睡著,起身又去洗漱了一番,穿了一套淺青色的衣衫,揉了揉額角對蔻兒道:「用了膳,我們就去風家吧。」

  蔻兒笑眼彎彎:「好!」

  因為怕宣瑾昱用不慣襄城的口味,蔻兒自己挽了袖子進了廚房,做了兩個京城那邊的菜色,等用過了膳,也過了最熱的時候,天上灑下來的橘黃的光斜斜籠罩了下來。

  蔻兒與宣瑾昱收拾好,上馬車的時候,她說道:「這邊天黑的要比京中早一些,我卻忘了,有些遲了。」

  「無妨,」宣瑾昱道,「反正是你自己家,嬈表姐許不會介意這些。」

  「說的也是。」蔻兒想起來闊別許久的風嬈嬈,充滿懷念道,「也不知道嬈表姐和師兄怎麼樣了。還有璫兒,曉不曉得認人,會不會叫姨母了。」

  宣瑾昱不由失笑:「怎麼會,璫兒如今不過兩三月,既不懂得認人,更是不會叫人。」

  「這樣麼……」蔻兒有些猶豫,「我以往未曾接觸過三歲以下的孩童,倒是不大懂了。」

  她的侄兒侄女們,幾乎都是從見著起就會說話,自然未曾見過幼兒,對孩子多大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並不清楚。

  「我也是因為帶過阿饞,多少知道些。」宣瑾昱含笑道,「都是有經驗才會懂。夫人現在不知道也無妨,反正會有懂的時候。」

  蔻兒點了點頭:「嗯!」

  襄城內的街道不像是京城條條方方,而是有些曲折錯綜的,好在駕駛馬車的馬伕換成了蔻兒陪嫁的襄城人,對這裡的街道熟悉,不一會兒,就抵達了襄城中位於東角落的風家巷子。

  蔻兒與宣瑾昱坐著一輛馬車,後頭跟著三輛裝滿了禮物的馬車,前頭小婉已經快步跑去正門敲門,等蔻兒他們下馬車停在正門前時,正門從裡頭已經打開了。

  蔻兒與宣瑾昱站在門前,她正指著石墩旁一個淺顯的印記對宣瑾昱笑道:「這是我小的時候,和千林哥一起淘氣拿石塊刻的。」

  宣瑾昱辨認了下,見那個刻印太淺,認不出是字還是什麼圖畫,問道:「寫的什麼?」

  蔻兒笑瞇瞇道:「寫的是……」

  「蔻兒姐!」

  她話還沒有說出來,忽然聽見了一聲哀嚎從正門內傳出,她一抬頭,驚訝的發現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少年雙手摟著一個布團,一臉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衝著她而來。

  「千城?」

  蔻兒一愣,臉上頓時綻開了一個笑容:「千城弟弟!」

  那風千城眼睛中幾乎是發著一種光芒,腳步飛速衝到蔻兒面前,對著她張開的雙手,伸出自己的手,把懷中的布團移交到蔻兒懷中後,像是把蔻兒當做了救命稻草一般:「蔻兒姐,救命!」

  蔻兒愣愣地低下了頭。

  忽然被塞進懷中的布團裡,裹著一個粉妝玉砌的奶娃娃,圓溜溜的黑眼睛正直勾勾看著她,淺到幾乎看不見的眉毛擰著,軟綿綿的嘴角癟著,然後在蔻兒驚恐的眼神中,奶娃娃要哭不哭的表情終於變了,小鼻子抽了兩下後,哇的一聲響亮地哭了出來。

 

 

第一百五十章

  軟綿綿的, 帶著一股子鮮少會聞到的奶香味,以及稚嫩的哭嚎, 她的懷裡, 多了一個孩子。

  蔻兒張大了嘴巴,低著頭震驚地看著皺著一團小臉抽抽搭搭哭嚎著的白玉糰子, 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 什麼反應都沒有。

  把孩子塞給蔻兒懷中之後,那個穿著天絲藍衫的少年吐了一口氣, 抹了抹額角,左右看看, 目光落在宣瑾昱身上, 按下了一絲好奇, 等宣瑾昱牽著行動自無的蔻兒進了院子中後,他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草民拜見陛下!」

  宣瑾昱頷首:「表弟無需多禮。」

  風千城是風嬈嬈的親弟,與蔻兒算是同齡, 偏小了幾個月。本該在風家舉家前往京中時一道去的,只聽說他為了追一個小青梅, 執意留在襄城,風家前往京中時他未跟隨去過,也與宣瑾昱未曾謀面過。

  今兒算是第一次見面, 也算是一個別開生面的見面。

  禮物……有些大。

  宣瑾昱目光落在了蔻兒身上,他的小妻子肉眼可見的渾身緊繃僵硬,呼吸都不太敢用力,雙手捧著懷中的奶娃娃一動不敢動, 聽著懷中奶娃哭嚎的聲音,她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慌張。

  「這是……璫兒麼?」蔻兒從混沌的大腦中勉強抽出了一絲理智,從懷中還在哭啼的嬰兒臉上試圖找出風嬈嬈的一絲影子,只是懷中孩子太小了,稚嫩的臉龐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當然是璫兒了,」風千城垮著肩,「如果不是我親外甥,我會哄著他麼。」

  蔻兒還在發愣:「他在哭……怎麼辦?」

  「我要是知道怎麼辦就不會把他給你了。」風千城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蔻兒表姐你好歹是女子,總該會哄娃娃吧?」

  「我不會啊!」蔻兒幾乎要崩潰了,她緊緊盯著懷中的孩子,自己都急得想哭,「嬈表姐呢?」

  風千城道:「姐姐姐夫都不在,正是因為他們出去了才把孩子丟給我照顧的。」

  頓了頓,他加了一句:「娘親也出去了。」

  蔻兒立即道:「奶娘呢,快叫奶娘來啊!」

  她從未接觸過三歲以下的孩子,更別提是個剛出生沒兩個月的渾身骨頭都還是軟綿綿的奶娃娃,她整個人緊繃到猶如要斷掉的弦,抱著孩子的兩個胳膊都在顫抖,一絲一毫都不敢輕動。

  這可是一個新生兒,她要是有一點做得不對,會不會弄傷他?

  蔻兒擔憂到了極致。

  「奶娘吃壞了肚子,鬧腹痛,在後院裡歇著呢。」風千城也十分絕望,「家裡一個人都沒有,璫兒只能我來哄,可我根本哄不住……還好蔻兒姐你回來了!」

  風千城把眼前的蔻兒當做了最後的救贖,充滿期待:「阿姐娘親回來之前,蔻兒姐,璫兒就拜託你了!」

  「做不到!」蔻兒看著懷中哭得小鼻子通紅的嬰兒心都揪起來了,她搖著頭一臉糾結,「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哄孩子。」

  懷中的孩子一直在哭,蔻兒看著心疼無比,紅通通的眼圈和紅紅的鼻頭,包裹在棉布中的小胳膊小腿兒好像在一彈一彈的,只是小嬰兒沒有力氣,掙扎都顯得太過無力。

  風千城一臉驚恐:「那怎麼辦,總不能讓他這樣繼續哭吧。」

  當然是不能讓孩子繼續哭下去,怕他哭得太久,傷了嗓子。

  蔻兒慌了神,扭頭看自己身後的侍女們:「你們……」

  兩個從襄城帶出去的陪嫁侍女並兩個暗衛侍女都齊刷刷搖了搖頭。

  這種活,實在是從未接觸過,無從下手。

  蔻兒懵了,這沒有人懂得怎麼哄孩子,懷中的璫兒哭著彈著腿,小人兒哭得一抽一抽的,看得她實在是心疼。

  只是她也慌手慌腳的,憋了半天,也只是細聲細氣道:「璫兒乖,姨母抱,別哭了啊。」

  尚在襁褓的璫兒哪裡聽得懂她的話,依舊抽哭不止。

  「怎麼辦怎麼辦……」蔻兒徹底慌了神,對著風千城道,「你快想想辦法!」

  「我要是想得到辦法還用把璫兒給你麼!」風千城用力搖著頭,「我真的拿這個奶娃娃沒法,蔻兒姐,好姐姐,你好歹是成了親的人,總該比我強多了吧!」

  蔻兒她哪裡有什麼辦法,就算是成了親的人,她也從未接觸過這麼細軟的孩子啊!

  正在她已經完全慌亂無措的時候,從她的旁邊伸出了一雙手來,從她的懷中輕輕摟住了裹著璫兒的細軟包布,穩穩妥妥把還在哭鬧不止的璫兒從蔻兒的懷中抱了出來。

  蔻兒懷中一空,她忍不住扭頭去看宣瑾昱,一臉茫然:「夫君……」

  宣瑾昱已經從蔻兒懷中接過了璫兒,稍微調整了下姿勢,摟著哇哇大哭的璫兒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朝蔻兒露出了一個讓人安心的微笑:「我來吧。」

  在她懷中哭鬧的璫兒換到了宣瑾昱懷中之後,不知道是不是被抱著的姿勢不一樣,璫兒的哭鬧隨著宣瑾昱的輕拍漸漸小了些,旁邊的蔻兒也好,風千城也好,屏息凝神看著璫兒,眼中都透露著忐忑。

  注意力全部都在璫兒身上的姐弟倆慢慢發現,璫兒的哭聲越來越小,到了後頭,只剩下幾聲抽噎,攥緊緊的小拳頭也微微放鬆了些,終於算是結束了。

  蔻兒有些吃驚,她的目光從宣瑾昱懷中的璫兒上移,滑到宣瑾昱的面龐上。

  及冠的青年俊朗的五官是她熟知的,但他此刻臉上帶著的一絲溫柔慈愛的表情,是那麼的柔軟,柔軟到她從未見過。

  蔻兒有些發愣。

  嘴角噙著一抹微笑的宣瑾昱用低低的聲音哄著璫兒:「乖兒乖兒……」

  他……好像很懂得哄孩子?

  蔻兒一眨不眨注視著宣瑾昱,像是要把未曾見過的他這副模樣牢牢記下一下。

  「啊……不哭了!」旁邊的風千城一直看著璫兒,璫兒從剛剛哭鬧不止,到現在閉著眼睛,被淚水浸濕的長長睫毛黏在一起,嘴角癟著,看起來可憐兮兮,卻又找到了一絲安心般有了依賴感,願意安靜下來。風千城搖頭感慨,「太厲害了,陛下真不愧是陛下,連孩子都能哄得好。」

  這話聽起來像是明晃晃的拍馬屁,卻因為少年年紀小,語氣又太過真誠,而顯得毫無阿諛奉承之感,只有滿滿的讚歎。

  「說起來夫君怎麼會哄孩子?」蔻兒也幾乎是滿滿崇拜看著宣瑾昱,止不住的訝異。

  懷中的小侄兒已經算是哄好了,宣瑾昱抬起眸,落在了蔻兒的臉上,他輕笑道:「當初阿饞小的時候,我多少幫過手。」

  阿饞出生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對於這個母親辛辛苦苦得來的小女兒,自然也是愛護有加。阿饞剛出生的那會子他經常抱,一來二去算不得很有心得,總比毛手毛腳的風千城,和驚慌失措的蔻兒強得多。

  蔻兒還真的忘了這回事了。總覺著宣瑾昱與照顧新生兒的感覺格格不入,但是卻在他抱著璫兒的時候,覺著意外的和諧。

  他能夠在少年時期照顧年幼的妹妹,也能在短短時間內哄好她和風千城都哄不好的小侄兒,那是不是說,他在脫離了兄長和姨父的身份以外,還能夠成為一個……

  「哇,陛下當真厲害!」風千城興沖沖的聲音打斷了蔻兒的思緒,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宣瑾昱,有些狡黠在眼中,「草民斗膽管陛下叫一聲表姐夫,還請表姐夫伸出援助之手,救小弟與水火之中!」

  風千城打的什麼注意,蔻兒與宣瑾昱一看就知。

  蔻兒笑著道:「你還真是不客氣,你姐夫總該是客,這般把重擔推出來,也虧得你做得出了。」

  「那是因為蔻兒姐姐的夫君怎麼也是自己人了!」風千城到不客氣,衝著蔻兒擠了擠眼,「好姐姐行行好,求求姐夫吧!我才十五,真的帶不來小崽子。」

  這倒也是真的。風千城是風家男孩子中最小的一波了,別說帶孩子,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也虧得風嬈嬈心大,出了門去把孩子丟給粗心大意的風千城。

  不過現在這個擔子被迫也推到了他們身上來。該怎麼說,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麼?

  如今這個情況的確也是沒得推脫的地方。風嬈嬈徐嵐不在也就罷了,風母也不在,全家能當事的只有一個十五歲的風千城,在奶娘腹痛的時候指望他一個人哄孩子,的確無異於一方重擔。

  這會兒璫兒算是安靜了下來,堵在大門前庭院裡的一行人這才轉移位置,前頭風千城帶路,一路上與蔻兒喋喋不休,整個人看著特別輕快,腳步輕飄飄的,像是卸了一生重擔的輕鬆。

  前頭久別重逢的姐弟倆絮絮叨叨沒完,後頭宣瑾昱輕輕鬆鬆抱著已經安靜的璫兒跟在後頭,嘴角噙著一抹笑,注視著前方的蔻兒。

  蔻兒尚且不足十六,雖已成婚,卻被宣瑾昱一直寵的猶如未嫁的少女般,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表弟一起,整個人都顯得活力無限,本來穩穩當當走著,卻在風千城的拐帶下,腳步都變得輕盈蹦跳了。

  若是不說,只怕看見她的人,都會把她當做一個尚在閨閣中不知曉外事的天真爛漫少女。

  從後頭跟著,能夠聽見從前頭姐弟倆說話中飄逸出來的輕哼小調,是有些熟悉,卻又陌生的南省小調。

  宣瑾昱低頭看了眼懷中白玉糰子般的璫兒,目光溫和。

  小侄子啊……

  襄城到底是風家的本家,這裡的院落比起在京中買下的院落來說要大出許多,處處精挑細琢,都是幾輩人的積澱。

  風千城直接帶著蔻兒前往了她當年住的院子,輕搖小築。

  他們來的太突然,得到消息的時候人都已經抵達了襄城,再加上風千城還被璫兒絆住,自己也不懂這些內宅的事情,導致輕搖小築幾乎沒有收拾。

  雖然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打掃,但是這過了許多天了,到底落了灰,無法住人。

  風千城也是帶路帶到了輕搖小築才反應過來,腳下一僵,乾笑著對蔻兒道:「蔻姐姐,你回來的時間正巧,底下的人指揮一下,灑掃了等入了夜就能住人了。」

  蔻兒腳停留在拱門外,大概看了眼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也知道這種事情靠不住風千城,歎了口氣,令風千城帶著宣瑾昱並璫兒回去旁邊的院子,她安排了底下人來灑掃整理。

  只是到底太久未曾住人,裡頭收拾起來還有些麻煩,加上南方天黑的早,這會兒已經黃昏一片,幾近太陽落山,整理出來估計太晚了。

  蔻兒尋思了下,令人留在這裡繼續灑掃,自己折回了旁邊的一處院子,在正堂內找見了聊天的二人。

  她過去時,見坐在宣瑾昱對面的風千城忽然臉上一僵,哆嗦著嘴皮:「姐夫……璫兒他……」

  房間裡點著許多的蠟燭,在昏黃的燭光下,一臉驚訝的風千城的臉上被光影切割,就像是看見了什麼極度恐怖的事情一般。

  蔻兒心裡頭一個咯登,加快了腳步走進去,卻在下一刻,就知道了風千城為何這麼驚恐。

  伴隨著蔻兒的腳步響起的是有些熟悉的哭聲。

  本該在宣瑾昱懷中哄好了的璫兒,不知怎麼的,又開始細聲細氣的哭了起來。

  小奶娃娃的聲音稚嫩又細小,聽著讓人揪心。

  蔻兒快步走了過去,口中不住道:「怎麼就又哭了呢?」

  抱著璫兒的宣瑾昱低頭看著懷中的小侄兒,沉思了下:「可能是餓了吧。」

  風千城這才恍然大悟道:「哦!說起來璫兒已經一個多兩個時辰沒有吃東西了!」

  蔻兒與宣瑾昱同時抬頭看他,其目光灼灼,令風千城承受不住。

  他乾巴巴道:「這不怪我啊……只是奶娘忽然腹痛,把璫兒給我,他又哭鬧,我要哄著,實在是想不起來啊……」

  蔻兒歎了口氣,抬手招來了小婉:「快去廚房問問可有牛乳,煮開了等溫熱拿來。」

  「是!」小婉是風家跟出去的,對這裡的地形十分熟悉,應了一聲後立即出去準備牛乳。

  這邊宣瑾昱也哄不住餓了的璫兒,懷中的孩子一直在哭,他有些愁。

  蔻兒也皺著眉:「怎麼辦啊……」

  宣瑾昱想了想,忽然道:「蔻兒,來。」

  他叫著她的名字,抬手把懷中哭鬧的璫兒遞到了蔻兒手中。

  「咦!」蔻兒頓時整個人都慌了,結結巴巴道,「我不行的!璫兒哭我哄不住!」

  宣瑾昱卻道:「沒事,不用擔心。」

  他給慌張的蔻兒調整了下姿勢,讓璫兒在她的懷中顯得稍微舒服了些,之後用手托著蔻兒的手,對她道:「來,坐下來。」

  蔻兒懷中又添上了份量,整個人都緊繃繃的,她僵硬著身體,幾乎是用無比緩慢的速度慢悠悠屈了屈膝,緩緩坐了下來。

  旁邊風千城眨了眨眼,忽然道:「我去看看牛乳好了沒有。」

  少年立即起身,風風火火就跑了出去,像是生怕下一刻璫兒就會到他懷中一樣。

  蔻兒咬牙:「千城弟弟太不夠義氣了!」

  宣瑾昱輕笑:「無妨,反正我也沒有打算讓他哄的意思。」

  「咦,為何,輪起來千城在這裡多少會有些經驗,但是我真的是完全無法啊。」蔻兒很茫然,她低著頭看著懷中的璫兒,欲哭無淚。

  宣瑾昱卻輕輕鬆鬆道:「夫人比起舅弟有著先天的優勢。」

  「嗯?」蔻兒睜大了眼,有些好奇。

  房間內此刻沒有外人,宣瑾昱低頭看了眼躺在蔻兒臂彎內正賣力哭著的璫兒,伸手給璫兒調整了下位置,讓璫兒從幾乎被半懸空的位置被按到了蔻兒的懷中。

  蔻兒發現璫兒整個人貼在她的胸前,胸前多了點軟綿綿的觸感。

  璫兒吸著鼻子哭著,小腦袋一聳一聳,似乎感覺出了一點什麼,抽抽搭搭哭的聲勢稍微小了點。

  眼看著璫兒稍微乖巧了一點,宣瑾昱吐了一口氣:「嗯,還好有用。」

  蔻兒有些茫然看著他。

  宣瑾昱揉了揉蔻兒的髮髻,輕笑道:「聽聞小孩兒在餓了的時候,別人哄不住,只有母親的懷抱才能行。雖然我們蔻兒還不是一個母親,但是憑借柔軟的女子的身體,多少能騙到小侄兒吧。」

  這樣麼?

  蔻兒似懂非懂把璫兒抱著,胸前溫熱的小孩兒的觸感是以往未曾接觸過的陌生以及心悸,她低著頭看著閉著眼睛秀氣地張嘴哭著的璫兒,心中一動。

  過了片刻後,蔻兒抬起頭,眼中含著一絲猶豫看著宣瑾昱,輕聲道:「夫君……」

  「牛乳好了!」

  外頭隔著老遠,就聽見了風千城興沖沖的聲音和零亂的步伐,他可能是跑過來的,用蓋子緊緊蓋著的盅邊上有些滲漏出來,他卻完全沒有在意,大步跨進房間內後,繞過柱子很快在蔻兒對面坐下,伸出手去,滿臉笑意:「給,蔻姐姐。」

  「給我?」蔻兒犯難了,她懷中抱著璫兒,怎麼給他餵食?

  「可是我更不可能啊!」風千城振振有詞,「我粗手粗腳慣了,璫兒細皮嫩肉的,我要是不小心弄疼了他,可不得繼續哭一晚上!」

  蔻兒被風千城的這個假設嚇到了,遲疑了下:「那……」

  在旁邊等著蔻兒說話的宣瑾昱沒有等到她的後半句,只短短時間內話題已經徹底拉開,眼見著蔻兒可能不會繼續往下說了,他只能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複雜看了眼風千城,然後無奈道:「給我吧。」

  風千城張著嘴把溫熱的牛乳遞給了宣瑾昱,驚訝道:「姐夫居然連這個也會?」

  「嗯。」宣瑾昱接過牛乳,在自己的手上測了測溫度,覺著差不多,這才用小小的調羹一點一點餵著璫兒。

  可能之前璫兒沒有用過調羹,十分的抗拒,癟著嘴不肯吃,左右扭著頭。

  這下子把蔻兒急得,她一個勁兒道:「乖璫兒,張張嘴……」

  宣瑾昱很有耐性,把調羹支在璫兒的下唇,慢慢傾斜,等牛乳滑落到璫兒嘴邊的時候,他縮了縮嘴巴,自動把牛乳吸進了口中。

  蔻兒微微鬆了一口氣。

  只要能吃進去就行。

  她雙手不敢用勁,又不敢鬆勁,整個人保持著一種緊繃的狀態,移開肩膀的位置讓宣瑾昱的動作更順暢一些。

  一小盅牛乳在兩個人的極具耐心下總算是餵了一半出去。璫兒一開始不習慣,吃的蔻兒衣襟到處都是,到了後頭稍微習慣了些,主動吞嚥,也算是飽餐了一頓。

  到底還是個小奶娃娃,再餓也吃不了多少。宣瑾昱把還剩半盅的牛乳交給小婉,對風千城囑咐了句:「孩子這個時候每隔半個多一個時辰就要吃一次,舅弟自己把時間把握好。」

  「啊……」風千城呆呆道,「我?」

  「自然是你。」璫兒吃飽了也不鬧了,這會兒乖巧的緊,蔻兒終於鬆了一口氣,僵硬著手把懷中的璫兒往風千城懷中遞。

  「等等,蔻姐姐!」風千城有些慌亂,「你呢?」

  「我和你姐夫要回去了,」蔻兒道,「這邊暫且沒法住人,今兒我和你姐夫在前向坊那邊住著。」

  「這可不行!」風千城用力搖著頭,「阿姐娘親都不在,奶娘還在鬧肚子,只讓我一個人帶璫兒,還是一整夜,我做不到的蔻姐姐!」

  「做不到也不行啊,你要努力才是。」蔻兒手都酸了,終於拿出了做姐姐的威嚴來,「千城,快來接住璫兒。」

  風千城看著蔻兒懷中璫兒的目光猶如看泰山般沉重,他哆嗦著嘴唇,搖著頭:「不行……」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睛一亮,抬頭看著蔻兒:「蔻姐姐,要不今兒你把璫兒帶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育兒經準備好了,小衣服準備好了,搖搖車也有,奶娘玩伴甚至另一半都看準了,就差個孩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蔻兒預想中回到襄城之後, 她會先和嬈表姐撒撒嬌,和師兄打個招呼, 抱一抱小侄兒, 和舅母表弟聊聊天。晚上或許會和嬈表姐睡一塊兒說悄悄話。

  結果她到了襄城的時候才發現,一切的預計都是預計, 真正的一切都是不可估算的。

  就像現在, 她沒有見著嬈表姐師兄與舅母,反而是懷中抱著吃飽喝足後的璫兒, 疲憊地回了前向坊的宅院。

  自然,還有唯一一個鎮守在風家的風千城。蔻兒當時尋思了下, 決定把這個表弟也帶回來, 以免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無趣。

  這會子已經入了夜, 宅院中羽衛軍們已經整理了幾個小隊在來回巡邏,庭院裡的石檯燈燭全部點亮,照亮了一片又一片的青草團簇, 。

  地上有些凹凸起伏的原石小徑在蔻兒眼中已經成為了洪水猛獸,她低著頭顫巍巍抬著腳, 非要等幾盞燈都打亮了腳下才敢落腳。

  宣瑾昱在她身邊看得忍俊不禁,怕這短短的一段路蔻兒要走到天亮去,主動接過了已經昏昏欲睡的璫兒, 給蔻兒減輕了點負擔。

  懷中的孩子份量雖不重,但是抱得時間長了,胳膊還是會有些發酸。蔻兒懷中一輕,她目光跟著璫兒到了宣瑾昱懷中, 吐出一口氣,這才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感慨道:「瞧著並不是很容易帶。」

  宣瑾昱摟著璫兒走在前,笑道:「自然,哪有那麼容易就能養的孩子。」

  繞過前院,順著迴廊走到了正房後,宣瑾昱把懷中的璫兒放到墊著軟墊的榻上,身後蔻兒風千城亦步亦趨,看著他的動作。

  房間內點著燈,因為多了一個璫兒,不敢讓燭光太亮,把榻邊一圈的燈盞都移開了,保持著一個半昏半明的狀態。

  留守在宅院的京香見抱回來了一個孩子,立即出去廚房張羅牛乳準備著。

  蔻兒看著榻上包裹在小被子裡的璫兒閉著眼乖巧呼吸的模樣,有些遲疑:「……需要給璫兒先找一個奶娘奶兩天麼?」

  畢竟之前璫兒不知道有沒有喝過牛乳,臨時應急還行,若是多吃兩天,蔻兒也擔心璫兒的腸胃到底受得了受不了。

  風千城附和道:「對啊,我們可以先找一個來。」

  風家找奶娘畢竟好找,只要一句話放出去,多得是人求上門來。

  蔻兒招來素涼,吩咐了幾句。

  素涼領了命和風千城的小廝一道出去帶人尋奶娘,這邊風千城自覺沒有他什麼事兒了,道:「璫兒就交給蔻姐姐與姐夫了,那我可先去睡了啊。」

  「你且去吧。」蔻兒道,「絲鳶,帶他下去。」

  風千城對宣瑾昱行了個禮,滿臉鬆快就走了,留下宣瑾昱並蔻兒兩人看著璫兒。

  找奶娘一時半會兒的也尋不來的,這會子還是要靠自己來。

  蔻兒對宣瑾昱道:「這會兒璫兒還乖,夫君且先去洗漱了來。」

  兩個人看著有個好處就是能夠輪替,不至於一個人看孩子走開半步都不成。

  眼前的蔻兒小臉都是認真,宣瑾昱見狀挑了挑眉:「好啊。」

  襄城的氣候比起路途中都要潮濕的多,他的確有些不太舒服,這會兒璫兒也乖,蔻兒看著他也放心,起身離去。

  房間中只剩下蔻兒的時候,她坐在榻邊小凳上,仔細看著正睡著的璫兒。

  不過兩三月大的奶娃娃,小臉細白水嫩,柔軟的唇在不斷一縮一縮,似乎是形成了吮吸著乳汁的自然習慣,兩個小手兒攥成小拳頭抬在兩邊,裹在小被子裡的小腿兒微弱的輕彈著,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蔻兒看得仔細,她這是第一次與一個尚不會說話的奶娃娃近距離接觸。

  從剛抵達風家時,她一直都處於兵荒馬亂的慌張之中,直到現在才能靜下心來。

  眼前的孩子她只從嬈表姐的來信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什麼脾氣大夜裡愛哭,她哄不住的時候氣得都想哭了,可是又捨不得凶璫兒,只能自己憋著氣。

  這些對於蔻兒來說都是十分遙遠的,想像都無法具體描繪的那種,直到現在她把璫兒抱到了懷中,才依稀明白為何嬈表姐被折磨人的璫兒氣得想哭都沒法凶他,眼前的白玉糰子一團可愛,粉嘟嘟的小臉蛋上還殘留著之前哭過的濕意,她用細軟的手絹小心翼翼給璫兒擦了眼角,整個動作輕柔到幾乎不會讓璫兒有所感覺般。

  璫兒濕漉漉的睫毛閉合在一起,黑漆漆的一片,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十分清晰。

  是因為太可愛了吧,心都柔軟化了,又怎麼會捨得對他凶呢。蔻兒嘴角噙著笑,發出了無聲的歎息。

  原來這就是孩子啊。

  昏黃的燈光中璫兒已經睡著了,絲毫看不見之前鬧哭時候的模樣,乖巧又可愛,令人無比的喜愛。

  蔻兒坐在旁邊守了許久,等到宣瑾昱帶著一身濕意穿著白衫從隔間出來時,她還撐著腮靜靜看著璫兒。

  「我來了,你去吧。」宣瑾昱走進後,輕輕揉了揉蔻兒的髮髻。

  「嗯。」蔻兒起身後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肩膀,囑咐著宣瑾昱,「夫君可要輕些動靜,璫兒剛睡著。」

  宣瑾昱視線掃過蔻兒,含笑道:「為夫省得。」

  他比起小心翼翼的蔻兒來說要稍微大膽些,比劃了下見璫兒睡的位置在正中,他和蔻兒都無法去睡,伸手就打算把璫兒的位置換一下。

  「夫君別!」蔻兒正巧看見了,也不急著去洗漱了,立即阻止了,「別動他,小心醒了。」

  「給他挪個位置。」宣瑾昱解釋道,「不然睡不下。」

  璫兒畢竟還小,奶娘又不在,在他們身邊自然是要跟著他們一起睡的,所以怎麼調整位置,就是一個關鍵了。

  蔻兒思索了下,見璫兒的位置的確會稍微阻礙一點,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夫君委屈一下,蜷一蜷吧。」

  她是不敢獨自一個人帶著璫兒的,不知為何,她覺著要是宣瑾昱在身側的話會有種安心感。

  可能是因為最開始他就能夠把璫兒哄好吧。

  宣瑾昱表情微微一滯:「……蜷?」

  他有些不是滋味看著榻上睡得香甜的璫兒,總覺著自己的地位好像直線下降了不少。

  蔻兒走過去左右看了看,確定地對宣瑾昱點了點頭:「嗯!」

  她比劃著位置:「璫兒睡在這裡就不動了,我睡在外頭,我佔不了多大的地兒,睡覺也老實不會動,不怕摔。夫君就睡裡頭,裡外我們兩個人,不怕璫兒醒了不知道。」

  蔻兒自覺這樣安排不錯,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宣瑾昱道:「就這樣辦吧。」

  宣瑾昱聽完蔻兒的話,歎了口氣:「我睡外頭吧。」

  晚上璫兒要吃要哭,蔻兒睡在外頭定然是睡不好的,更何況,她說睡姿老實,也不過是在他懷中罷了。他可不想半夜到地上去撈媳婦兒。

  睡裡頭外頭對蔻兒來說無所謂,宣瑾昱說了,她就點頭應了,自覺安排好了,就鬆了口氣,去洗漱了。

  蔻兒擔心厚了會汗濕,穿得就薄,結果沒想到要哄孩子,短短一個多時辰,出了一身汗,她泡了好半天,等腳趾頭都發白了才起身,裹了一件皺麻內衫裙,濕漉漉的頭髮被京香並尚竹一起用帕子擦著,好半天才半干。

  蔻兒頂著一頭半干的濕發出去後,抬手揮退了幾個侍女,京香猶豫了下,主動低聲道:「夫人,小的以往多少有些照顧孩子的經驗,可以留下來照顧小郎君。」

  蔻兒一愣。

  當時在風家時她本想過可有會照顧孩子的,結果帶在身後的四個侍女齊刷刷搖頭,導致她差點忘了,家裡頭還有四個呢。

  京香會照顧孩子,的確是讓她鬆了一口氣,蔻兒立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外間睡著吧,若是有事我叫你就是。」

  京香留在了外間,蔻兒感覺多了一份安定,特別是她出來後,在床榻邊的矮几上看見了溫熱的幾盅牛乳,覺著這個晚上應該會好過一些。

  她輕手輕腳爬進了床裡頭,小心翼翼繞開了璫兒,怕自己發出聲音,動作都是僵硬的。

  坐在外側的宣瑾昱看著好笑:「不用這麼小心。」

  「噓……」蔻兒連忙抬手衝他擠了擠眼,「小聲點,別吵著璫兒。」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莫名有些失落。

  蔻兒躺下後也沒有睡,而是選擇了給璫兒打著扇,扇一點涼風,一方面降溫,一方面驅趕蚊子。

  她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眼角都泛出了淚意,卻強撐著不敢睡。

  宣瑾昱坐在那兒看了半天,低聲道:「你睡吧,他暫時不會醒。」

  「沒事,我不睏。」蔻兒打了一個哈欠,強打著精神道,「夫君先睡吧,不用管我。」

  之前宣瑾昱都說了,璫兒半夜還要吃幾道,她怕是要跟著熬上一熬了。

  宣瑾昱聞言,伸手作勢要去抱璫兒,讓蔻兒一急,抬手去擋:「夫君你幹嘛?」

  「把他抱出去,」宣瑾昱淡淡道,「外頭京香也會帶孩子,今晚上讓她照顧著。」

  「這怎麼行!」蔻兒一口回絕了,「第一次見著璫兒,總該是我這個姨母來照顧才是。」

  「我並未不准許你照顧,只是要有個度。」宣瑾昱看著蔻兒,說道。

  他要是知道蔻兒會這般認真,大約不會同意把璫兒抱回來。在風家,風千城雖然不是一個照顧孩子的好手,但是身邊總有幾個得用的嬤嬤大丫頭,怎麼著也是能夠對付過去的。

  抱回來了,蔻兒就一心撲了進去,瞧著她這架勢,只怕是璫兒睡著她看著,璫兒醒了她陪著。今兒一晚上只怕都沒有得消停。

  這樣可不行。

  蔻兒遲疑了下,垮著臉對宣瑾昱道:「可是……我不知道這個度在哪裡。」

  她第一次接觸這樣的孩子,完全都是懵的,能夠做到的就是一絲不苟盡量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去照顧。

  她之前也是做好了一晚上守著璫兒的準備,但是宣瑾昱說的話,卻讓她有些猶豫,到底該怎麼做才是。

  宣瑾昱看著迷茫的蔻兒,收回了手重新坐在了榻邊,低聲對蔻兒道:「他這一睡起碼要半個多時辰,這會子時間你就休息,等他吃飽了再睡醒時你再餵他。」

  蔻兒卻又有些猶猶豫豫:「可我擔心我要是睡著了,夫君不會叫我。」

  宣瑾昱一噎。

  他的確是做的這個打算的。

  「夫君,」蔻兒垂著眸,看著身側躺著的睡得香甜的璫兒,嘴角抿了抿,「我挺想試試怎麼用心來照顧孩子的。」

  宣瑾昱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他縱使有千萬個理由去勸阻蔻兒,卻抵不過她一句話。

  既然是她所想的,那他又怎麼能去阻攔,除了配合,別無他法。

  「真是怕了你了,」宣瑾昱露出了苦笑,翻身輕手輕腳上榻,躺在了璫兒的身側,輕聲道,「罷了,就這樣吧。」

  蔻兒露出了個笑臉,隔著璫兒趴過去在宣瑾昱的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笑瞇瞇道:「多謝夫君。」

  她的確很睏,想睡覺,可是又很興奮,這股子興奮能支撐著她照顧好璫兒。

  夜已經深了,蔻兒手中拿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扇著,自己坐著坐著坐不穩,側身躺了下來,沒一會兒,她忽然輕聲笑道:「一股子奶香味。」

  隔著璫兒的旁邊,宣瑾昱帶著笑意道:「嗯,很香。」

  尚在襁褓的小娃娃身上總是有股奶香的氣息,以及一種與幼兒也有所不同的新生的味道。這股味道或許沒有氣味,卻讓人能夠嗅的出來。

  蔻兒靜靜躺著,手中的團扇忽然被宣瑾昱拿了過去,從外側朝裡頭扇著,溫和的扇風不光照顧到了璫兒,也照顧到了睡在內側的蔻兒。

  這裡的夜尚沒有盛夏時候的悶熱,帶著一些涼爽,蔻兒在溫和的扇風中昏昏欲睡,加上璫兒一直沒有醒,緊繃的精神也稍微放鬆了些,倦意漸漸襲上,她微微瞌著眼,陷入了淺眠中。

  只是彷彿剛剛閉上眼,蔻兒就聽見了耳側響起的一聲啼哭,頓時嚇得她猛地睜開了眼,偏過頭去。

  睡在她身側的璫兒眼睛還閉得緊緊的,小嘴巴癟著,一聲一聲細軟地哭著,小拳頭一揮一揮,開始了他的鬧騰。

  宣瑾昱已經放下了團扇,坐起身抬手把璫兒抱在了懷裡,合衣睡在外間的京香聽見了哭聲很快就進來,把放在矮几上的牛乳用滾水溫了溫。

  蔻兒困意頓時飛得煙消雲散,坐起了身看著宣瑾昱哄著璫兒,立即爬出去,揉了揉眼睛,沙啞著聲道:「來,給我。」

  她對著京香說著。

  京香搖了搖裝著牛乳的杯子,均勻加熱了之後從滾水盆中取出,擦乾了外圈的水同時把一個調羹連同牛乳杯遞給了蔻兒。

  宣瑾昱坐在邊沿上,蔻兒就讓京香搬來了一個繡凳,她挨著腳踏而坐,用調羹舀了一點出來在自己的手背上試了下溫度,正好溫溫的,感覺不到冰。小孩兒飲用的不敢燙了,這個剛剛好。

  她小心翼翼舀了半勺的牛乳抵到璫兒的下唇,學著宣瑾昱之前的模樣,輕聲哄著:「乖璫兒,吃飯飯了。」

  小嬰兒聽不懂她的話,但是能夠有吸食的本能,小嘴巴一吸一吸,碰觸到了調羹後,慢慢開始吮吸牛乳。

  第一勺順利餵進去後,蔻兒鬆了一口氣,抬眸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見狀對她露出了一個笑臉:「做的很棒。」

  蔻兒有些赧然:「都是學夫君的。」

  她不過是照貓畫虎,把宣瑾昱哄璫兒的方式學了來,這會子勉強派上了用場。

  也還好璫兒給她面子,沒有拒絕。

  宣瑾昱勾了勾嘴角,看著重新低下頭耐心哄著璫兒的蔻兒,眼中一片柔軟。

  旁邊京香還在繼續溫熱的其他幾杯牛乳,蔻兒一邊給璫兒餵著,一邊問:「素涼可回來了?」

  「回主子的話,素涼回來了,」京香道,「找了個奶娘,現下正在準備的廂房裡候著。」

  蔻兒猶豫了下,吩咐道:「可檢查了她飲食身體?若是沒有問題的話且帶來。」

  之前在風家時給璫兒喂得少,這會兒入睡前總是給他吃飽的,牛乳她到底不敢給喂多了,若是奶娘得用的話就好了。

  蔻兒餵了一半,就想著可以讓奶娘喂,停了手,放下杯勺從宣瑾昱懷中接過璫兒。

  「我去外間等奶娘,夫君先睡吧。」蔻兒調整了下姿勢,把璫兒豎著抱著,對宣瑾昱道。

  宣瑾昱坐在榻邊道:「我在這兒等你。」

  反正這樣也睡不得,他索性起身去翻了蔻兒的雜記來繼續翻看。

  外間比起內間稍微有些涼,蔻兒怕夜裡有風吹著了璫兒,取了薄包被來把璫兒小心裹了裹,坐在外間的小榻上沒一會兒,門被敲了敲,外頭素涼帶著一個穿著深藍色襖裙的一個婦人進了來。

  素涼一進來就對蔻兒行了一禮:「姑娘,人帶來了。」

  外頭的那婦人似乎被教過,上來就跪在地上低著頭道:「小的見過奶奶。」

  這邊管成了婚的女子叫做奶奶,多是按人家姓氏排行來叫,這奶娘被接來前只知曉是大戶人家臨時請個奶娘,未曾打問人家姓,故見了影影綽綽的摟著孩子的蔻兒,模糊著只喚了聲奶奶。

  「雖是臨時請的,但我想你也是做慣了奶娘的,該注意些什麼自個兒應知道。」蔻兒看著地上跪著的小婦人說道,「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且上來試試。」

  「是。」那婦人也不多說,得了蔻兒的話後起身弓著腰,上前來接璫兒。

  璫兒吃了個半飽,還在哼哼唧唧,忽然被換手到了另一個懷抱裡,眼睛都沒有掙開就開始了哭鬧。

  蔻兒有些擔憂地看著璫兒,卻見那小婦人接過璫兒之後,手腳麻利解開了自己上衣的繫帶,小衣一撩,就要給璫兒喂。

  璫兒卻哭鬧不已,搖著頭啼哭著,半天了也不見他去吃這小婦人的奶。

  那小婦人不敢強行塞給璫兒,哄了半天也不見成效,一時間有些慌,支支吾吾道:「……奶奶,小主人似乎不大願意。」

  小孩兒換個人哺乳不情願,這種事情不是沒有。

  蔻兒有些吃驚。璫兒的話應該是吃的嬈表姐或者奶娘的奶,怎麼會現在拒絕吃這個小婦人的呢?

  只是被小婦人摟在懷中的璫兒瞧著著實不願意的模樣,小鼻子都哭紅了,一抽一抽的。

  蔻兒看著不忍,連忙去接回來了璫兒,抱在懷中哄了哄。

  這下怎麼做才好?

  她遲疑著看著眼前的小婦人,頓了頓,問道:「你去將奶擠出來喂。」

  「素涼,去取個煮過的杯子來。」

  吩咐了素涼快步去小廚房煮杯子後,蔻兒令奶娘在外頭等著,自己抱著璫兒回了內間。

  亮著燭光的內間,宣瑾昱正坐在案几旁看著她的雜記,旁邊多擺上了一杯濃茶。

  「夫君,」蔻兒抱著璫兒上前,面對還在哭啼的璫兒有些無奈,「他不肯吃奶娘的奶。」

  「許是認氣味吧。」宣瑾昱接過皺著臉哭啼的璫兒哄了哄,笑著道,「無妨,你不是都讓她擠出來了麼。」

  「哎,我真是拿這個小東西沒得辦法了。」蔻兒深深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嬈表姐是怎麼把璫兒哄到這麼大的。」

  宣瑾昱啼笑皆非:「嬈表姐哄璫兒這才不足百天,你也不過接手了兩三個時辰,這就覺著受不了了?」

  「嗯……」蔻兒有些懨懨地,「總覺著身邊有他,心都是緊繃的,特別特別累。」

  宣瑾昱低頭看了眼懷中勉強止住了哭聲,還在抽抽搭搭的璫兒,抬頭對蔻兒輕聲道:「蔻兒。」

  「嗯?」蔻兒抬眸順聲看去,見到宣瑾昱對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帶著一絲溫柔,又有一些繾綣。

  「若是我們的孩子,我不會讓你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孩子……

  蔻兒聽見這話, 低頭尋思了下,然後小心翼翼抬起頭來對宣瑾昱道:「可是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好法子讓夫君來生……」

  宣瑾昱滿心的動容隨著蔻兒的話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特別不是滋味:「……合著你還惦記著呢?」

  他家的小皇后怕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想要讓自己的夫君懷孕生子的皇后了。

  「目前還想掙扎一下, 」蔻兒歎道,「雖然知道可能並沒有什麼用處, 但是就是不太想認命。」

  她可能還是有些怕, 對於孕育一個新生命所帶來的磨礪還不夠有自信與決心,畢竟用自己的身體去孕育一個新的生命並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可以的那麼簡單, 需要的是一個少女心裡的轉變,從一個被女子變成一個母親的剛毅與包容。

  蔻兒覺著她或許是期待的, 只是到目前為止, 她十分清楚自己對這份期待中夾雜的更多的對未知的恐懼。

  今天她親手抱到了一直以來在嬈表姐信中折磨她的小混蛋, 親自照顧了充滿著奶香的小嬰兒一番後,她似乎找到自己的期待的點在哪裡,也多了一些幻想。

  或許距離她打破自己的恐懼不會很遠, 她開始學著轉變心態,試圖去幻想自己迅速成長起來後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場景。

  宣瑾昱無奈歎息:「好吧……」

  他或許還是太急了。蔻兒尚不足十六, 該再等等的。

  只是他看見了軟綿綿的白玉糰子般的璫兒,也有想要為人父的衝動,只是在這股子衝動之前, 他先是為人夫,照顧好自己的小妻子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孩子,來日方長,他更希望是在蔻兒深思熟慮之後夫妻倆滿懷期待來迎接這個承載著愛意的凝結。

  眼下也沒有功夫去想自己什麼時候擁有孩子了, 目前這個表姐家的孩子在他們懷中,已經奪走了他們全部的注意力了。

  外頭奶娘擠了一碗奶,蔻兒用調羹一勺一勺餵著璫兒喝,璫兒不知道是給她這個姨母面子,還是真的對氣味敏感,蔻兒在他身邊了幾個時辰,他漸漸習慣了過來,對於蔻兒的餵食沒有任何排斥,很是乖巧地吞嚥著。

  這一次餵食和之前囫圇吞棗的兩次不一樣,璫兒一直在吃,蔻兒也沒有給他停,一碗幾乎都喂完了,才見璫兒閉著嘴不再吞嚥蔻兒遞過來的乳汁,她又試了試,發現璫兒確實是不吃了,這才把東西收拾了令京香拿了出去。

  宣瑾昱豎著把璫兒抱在懷中在內室裡走著,哄璫兒睡覺。

  蔻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現一手的汗,歎息:「真的很累啊……」

  她才不過給璫兒餵了一頓奶,剛剛洗漱過後身上又出了薄薄一層汗。

  宣瑾昱笑道:「快去洗洗吧。」

  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的確不舒服,蔻兒見璫兒在宣瑾昱懷中昏昏欲睡,也放著心去了隔間重新洗漱了一番,等整個人都清爽了後出來,宣瑾昱已經抱著璫兒躺在榻上睡下了。

  宣瑾昱給蔻兒留了位置,她輕手輕腳爬上去後,宣瑾昱用著團扇給他們扇著風,輕聲道:「剛剛京香問了奶娘,說是這一頓吃下去起碼能管兩三個時辰,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兩三個時辰?蔻兒眼睛亮了亮:「真好!」

  她還以為真的是要徹夜不眠陪著呢,能夠有兩三個時辰的時間睡一覺,比起她的預計好上太多了。

  這會子應該能夠好好睡一覺了吧,蔻兒看著房間內重新吹熄了幾盞蠟燭後昏黃的光線,打了個哈欠,側著身子看著閉眼陷入睡眠的璫兒以及外側猶如一堵結實的壁壘的宣瑾昱,抿了抿唇角,也閉上了眼睛。

  外頭似乎下起了雨,蔻兒聽見了模糊的辟辟啪啪的聲音,但是這些都不重要,躺下之後的濃郁困意席捲了她,她又堅持了片刻,實在堅持不住了,放任了自己,慢慢地睡了過去。

  雨水聲不大,青草葉的聲音也不大,這一切都像是在睡夢前的助樂,在雨夜中睡眠的蔻兒在淺眠中只依稀能感覺到還有著這些的一點動靜,溫潤而有節奏,只是她睡著睡著,毫無存在感的聲音中忽然混進去了一股子不和諧的啼鳴,忽然刺激到了蔻兒,安穩的睡眠頓時被打散,她哼唧了聲後,疲憊地睜開眼。

  是璫兒在哭麼?

  她有些茫然,呆呆反應了下坐起身來揉著眼睛,見宣瑾昱已經把閉著眼哼哼唧唧小聲啜泣著的璫兒抱在了懷裡,見她醒來,宣瑾昱露出了一個苦笑:「璫兒尿床了。」

  蔻兒視線落在她身側的璫兒睡得的位置,褥子上的確出現了一大坨尿漬。

  她結巴了下:「……怎麼辦?」

  宣瑾昱抱著璫兒看了看,歎口氣:「還能怎麼辦,換個房間睡吧。」

  他也是大意了,完全忘了孩子會尿床這一點。

  這會兒早已經是丑時了,本該都在睡夢中的時間,卻因為小傢伙的尿床,不得已令京香幾個人來收拾這邊房間,趁著底下人去準備院子裡的另一間廂房的時候,蔻兒把璫兒抱著十分生疏地給脫了衣服擦了擦身體又穿了件小衣裳,最後抱著璫兒去準備好的隔間。

  沒有住過人的房間裡,宣瑾昱與蔻兒進去後就感覺到一股冷清。房間裡點了數盞燈後,蔻兒進去看了看,發現比起正房稍微小了些,朝向沒有正房好之外,也能將就。

  這一次宣瑾昱沒有把璫兒放在他們睡的榻上,而是在外間抬了一架軟塌,令京香與那奶娘帶著璫兒睡。

  那奶娘也是做慣了的,在外頭軟塌上鋪了一個小軟墊,京香從內間把已經睡著的璫兒小心接出來遞給她,兩個人在外間照顧著璫兒。

  蔻兒起初有些不放心,站在垂簾邊看著,漸漸的發現奶娘雖然在她面前緊張木訥,到底是做這一行的,帶起孩子來手腳麻利,對於一切孩子會出現的情況全部都考慮的到,比起什麼都不太清楚的她來,或許還要好上許多。

  等到外頭京香並奶娘照顧好璫兒後,蔻兒打了個哈欠,只覺自己已經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

  宣瑾昱陪到現在也覺著睏倦,上前把站在垂簾邊的蔻兒牽過來,道:「這會兒還是睡吧,免得明兒起不來。」

  已經快要寅時了,根本睡不了多久,若是再耽擱下去,今兒一個晚上都別指望能安睡片刻了。

  蔻兒也知道,她有些歉疚看著宣瑾昱:「夫君,今兒影響你了。」

  「說這些作何,」宣瑾昱推著蔻兒進到內室,含著笑道,「正好,就當是提前練手了。」

  蔻兒坐在榻上後,看著宣瑾昱毫無怨言的臉,咬著下唇輕聲道:「我相信夫君日後會是一個好父親的。」

  或許她需要更多給給予宣瑾昱一些關於這方面的信任。

  宣瑾昱聞言微微一愣,而後輕笑:「那就請夫人拭目以待吧。」

  折騰了大半晚上,蔻兒好不容易在宣瑾昱的懷中睡著後,沒過多久,就痛苦的發現,天亮了。

  一晚上幾乎沒有怎麼睡的她整個人精神渙散,眼睛酸澀,疲累不堪,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的時候,她都能夠閉著眼打盹。

  這麼早,她根本不想起來的,卻偏偏璫兒醒了,依舊不吃奶娘的奶,非要擠到碗中喂,可京香餵他他也不吞嚥,生生嚎著嗓子,這樣子蔻兒也好宣瑾昱也好根本無法安睡下去,只能起身先來喂璫兒。

  璫兒算是吃飽喝足了,願意安靜地躺在奶娘懷中,宣瑾昱與蔻兒卻被叫了起來,就沒法再睡了。

  一個哈欠一個哈欠接連不斷,蔻兒時不時要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淚珠,她看著銅鏡中毫無朝氣的少女的臉龐,歎了口氣:「嬈表姐到底去哪了呢。」

  怎麼就能這麼心大的把不足百天的兒子丟給尚未成年的弟弟照顧?

  宣瑾昱坐在旁邊苦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蔻兒頹然趴在梳妝桌上,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從未像今天這般深深的思念嬈表姐。真是迫切的希望她下一刻就出現在我眼前。」

  宣瑾昱輕笑。

  只是可惜了,風嬈嬈不會突然出現在蔻兒眼前,突然出現在蔻兒眼前的,只有她昨夜順手帶回來的風千城。

  風千城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前來給宣瑾昱並蔻兒請安問好,剛跨過門檻就笑得一臉燦爛看得見一口白牙,他聲音響亮對著外間相對而坐的蔻兒並宣瑾昱道:「蔻兒姐,姐夫好,昨兒可休息好了?」

  蔻兒一臉沉重看著精神煥發的風千城,忍不住磨著牙:「休息的一點都不好,千城弟弟呢。」

  風千城完全不知道蔻兒為何表情沉重,他行了禮後坐在矮几旁,爽朗道:「睡得可好了!」

  他還笑瞇瞇道:「璫兒呢,他可睡好了?」

  宣瑾昱怕蔻兒被這個表弟氣死,不著痕跡擋了擋風千城燦爛的笑臉,主動道:「自然休息好了。」

  「那就好,」風千城很灑脫道,「虧我阿姐還說璫兒睡覺鬧騰,看來也還不錯嘛。」

  蔻兒面對自己這個同齡的表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今兒晚上千城帶璫兒睡好了。」

  「這可不行,」風千城立即搖搖頭,「我睡覺打拳,怕把小外甥踢床底下,阿姐回來了要揍我。」

  蔻兒無奈了,看著風千城發出了一聲歎息:「嬈表姐這是去哪裡了,舅母又去哪裡了,師兄去哪裡了,怎麼會都不在家呢?」

  風千城拿起矮几上擺著的水果剝開就吃,聽見蔻兒的問話,他嚥下口中的食物滿不在乎道:「娘親是去丹城跟人家談生意了,走了五天,大概還要兩三天才能回來。姐夫的話,他是因為璫兒身體不好,需要用藥調理,正巧聽人說左嶺那邊有個佩雅山上長得有荀成草,姐夫三天前就去了左嶺打算挖些藥草回來。」

  「至於姐姐,」風千城皺了皺眉,一臉奇怪,「昨兒一大早阿姐忽然就慌慌張張的,說是有什麼事她也要去左嶺一趟,然後把家裡頭打點好,把璫兒給我,讓我照看著就走了。」

  「阿姐走的前幾個時辰還好,璫兒有奶娘照顧著還乖,後來奶娘吃壞了肚子帶不了他,就交給了我,」風千城看著蔻兒的眼神散發著一股子慶幸,「還好沒多久蔻兒姐你們就來了!真是太及時了!」

  蔻兒聽到這裡,卻問道:「嬈表姐去作何?」

  「左嶺?」同時發出疑問的是宣瑾昱,他本帶著笑意聽著表姐弟倆的對話,卻在聽完風千城的話後,微微蹙眉,眸中閃過一絲幽光。

  風千城先道:「我也不清楚阿姐去作何了,她什麼都沒有給我說。」

  然後又對宣瑾昱道:「是啊,左嶺,就順著叛臨江往下一天多的路程,離得雖然不遠,但是那邊和我們這邊完全不同,那裡聽說有不少蠻族,還有一個軍隊專門鎮守呢。」

  「對,我也記得,」蔻兒回憶了下,笑道,「左嶺和西姜都是家中大人不許去的,除非跟著商隊一起跑商路過。」

  「蔻兒姐沒有去過左嶺,但是去過西姜吧,」風千城笑著,「我還記得你有幾個西姜的姐妹,自你回京之後,常常寫了信來與我們家的信一同送去給你。」

  「是啊,」蔻兒笑瞇瞇道,「這次還給她們帶了禮物,等先給她們去了信,約個日子見上一見。」

  宣瑾昱卻在旁邊深思,而後問著風千城:「徐師兄是從何處得知的左嶺有荀成草這個消息的?」

  風千城一臉茫然:「啊,這個我不知道啊。」

  「夫君覺著有什麼不對麼?」蔻兒看著宣瑾昱的表情,依稀感覺出了一絲他的沉重。

  宣瑾昱遲疑了下,問:「蔻兒,你跟隨苦神醫多年,可知道左嶺有荀成草?」

  蔻兒愣了愣,搖搖頭:「不知。」

  「你不知道,那就假定徐嵐師兄也不知道,」宣瑾昱慢悠悠道,「這不是很奇怪麼,他一個從醫多年的大夫,怎麼會對生活的地方附近的草藥分佈都不知道,還需要別人來告訴?」

  蔻兒微微瞪大了眼。

  風千城左右看看宣瑾昱與蔻兒,好奇道:「不是因為姐夫需要這味藥,所以有人告訴他的麼?」

  「這就更奇怪了,」宣瑾昱眼神幽幽,「他需要的藥材自己都不知道,還要一個未必有他經驗豐富的外人來告訴他草藥的位置。」

  蔻兒跟在宣瑾昱身邊已經一年,對於他的一些想法多少有些瞭解,聽到這裡,蔻兒忍不住問:「……夫君是否覺著,師兄去左嶺挖藥草的事情裡頭有問題?」

  宣瑾昱沉吟了下:「就我個人來看,裡頭絕對有問題。特別是剛剛千城舅弟不是說了麼,嬈表姐忽然急匆匆要去左嶺。她為何要急匆匆去左嶺,明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在,家中只有幼弟的情況下,連尚在襁褓的幼子都能暫且放下,就為了去找自己的夫君?」

  這時候,蔻兒忍不住插嘴:「不是夫君,嬈表姐未曾與師兄成婚。」

  宣瑾昱一噎,然後無奈地看著蔻兒:「……這個不重要。」

  「不會吧……」風千城這會子反應過來了宣瑾昱的話,瞪大了眼,手中捏著吃了一半的香蕉傻愣愣看著他,「姐夫的意思是說,我姐夫是被人騙了,我姐姐是教訓他的?」

  「可是也不對啊,就算姐夫被騙了,阿姐知道了消息等姐夫回來再教訓他也不遲啊。」風千城嘀咕道,「至於這麼火急火燎的麼。」

  宣瑾昱卻慢條斯理道:「若是你姐夫回不來呢?」

  此話一出,風千城也好,蔻兒也好,都大吃一驚,倒吸一口涼氣。

  「不會吧……」風千城搖著頭,「姐夫人雖然挺壞的,但是好歹是我們這方圓千里內最厲害的大夫了,大家都是人,生老病死誰不擔心,都巴望著和姐夫關係走進些,哪裡會有人得罪他啊。」

  然後風千城又小聲嘀咕了句:「不然就他那副樣子,早死了千兒八百回了。」

  蔻兒本來還吃驚著,聽到風千城的話卻忍不住附和:「可不是,師兄的命全靠他的醫術才保到現在的。」

  連她這個從小長大的師妹都隔三差五有想要弄死他的衝動,更何況是別人?

  宣瑾昱卻搖搖頭:「若是那人不在乎師兄的醫術呢?」

  蔻兒與風千城對視一眼,斬釘截鐵道:「那他死定了。」

  「可是這樣也說不通,為何要弄死我姐夫呢,」風千城有些疑惑,「還專程把人從襄城弄到左嶺去,圖什麼呢?」

  蔻兒充滿期待看著宣瑾昱,盼望著他能夠解惑。

  宣瑾昱卻搖了搖頭:「我亦不知。」

  「我僅僅是從這件事中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罷了,」宣瑾昱道,「這件事情中大概是存在一些問題的。」

  蔻兒也察覺了一點,道:「不然嬈表姐也不會忽然那麼急。」

  「可是若是真有什麼事,阿姐怎麼會不告訴我呢?」風千城有些沮喪。

  蔻兒笑道:「大概是因為你還小吧。」

  「蔻兒姐,我雖叫你姐姐,可你也不過大我幾個月份罷了,論起來我們同齡。」風千城提醒道。

  這話說的倒也沒有錯,只是可能十五六歲這個階段的同齡的女子相比較男孩子來說更要成熟些,在蔻兒眼中看來,明明與她同齡的風千城卻像是和瑁兒或者阿饞所差無幾的半大小子一般。

  蔻兒但笑不語,只看著宣瑾昱,問道:「那怎麼辦才是?」

  既然發現了問題,自然不能視而不見,若是無事最好,若是有事,能盡早想法子就盡早。

  宣瑾昱頓了頓,對風千城道:「舅弟,我們重新找了個奶娘在帶著璫兒,還有一個善於照顧孩子的侍女,我們把人都留給你,你能照顧好璫兒麼?」

  風千城有些遲疑:「啊,我啊……」

  他的確對自己沒有什麼信心,忍不住問:「那蔻姐姐與姐夫呢?」

  宣瑾昱看著蔻兒,遲疑了下,問她:「你可也要留下?」

  「夫君是打算去左嶺麼,那我自然是要同行的。」蔻兒只一聽他說話就知道是何意,立即道。

  宣瑾昱頷首,而後看向風千城:「我們都去左嶺。」

  「那我也要去!」風千城立即道,「阿姐姐夫都在那邊,蔻姐姐與姐夫也要去,怎麼都要留下我來!」

  「因為最重要的事情要交給最厲害的人去辦,」宣瑾昱溫和的對風千城道,「你的任務很艱巨,要照顧好璫兒,可不是一個輕鬆的活計。」

  風千城還想說什麼,卻在宣瑾昱看似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眸光下退縮了下,只能低聲喃喃道:「……那好唄。」

  給風千城交代了任務,宣瑾昱也不許他回風家,只讓他在這個戒備森嚴的宅院中。

  交代了底下人怎麼做後,房間裡內只有宣瑾昱與蔻兒的時候,宣瑾昱這才對蔻兒含笑道:「可是疑惑為何為夫要去左嶺?」

  蔻兒的確在疑惑這個,聞言頷首:「的確奇怪,不知夫君的想法。」

  「師兄這件事著實有問題,而嬈表姐畢竟一個剛出月子的女子,能力有限,怕有所顧慮不到的地方。」宣瑾昱道,「其實若只是這樣,派一些羽衛軍去其實也可,只是……」

  「左嶺這個地方,若是沒有師兄這件事,我也是會去一次的。」宣瑾昱露出了一個稍顯狠厲的眼神,「要去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次日一早, 宣瑾昱與蔻兒交代了風千城老老實實在家別亂跑,照顧好璫兒後, 給他留下了一百名羽衛軍保護, 其他的羽衛軍一大半在前一天已經率先前往了左嶺,他們今天帶著一百命羽衛軍輕裝而行, 前往左嶺。

  因為襄城距離左嶺不算很遠, 加上蔻兒也蠢蠢欲動,宣瑾昱索性帶著她一起騎馬, 一方面提起了速度,一方面讓蔻兒也過了個癮。

  襄城算得上是蔻兒的故土, 她回到襄城膽子也大了許多, 跟著宣瑾昱共乘一馬出了城沒多久就要求自己單獨騎一匹馬, 理由是她騎馬也還不錯,還有就是……

  蔻兒一臉幽幽看著宣瑾昱,淡淡道:「我可不想和夫君共乘一馬, 以免又耽誤了時間去。」

  之前來的路上宣瑾昱忙裡偷閒都要稍微欺負她一番,讓她對於共乘一馬這件事留下了一絲陰霾, 對此產生了一些不太情願。

  宣瑾昱聞言一噎,見周圍隨行的都還有些距離,就笑呵呵對蔻兒道:「夫人且放寬了心, 為夫總不至於禽獸到青天白日下就對夫人做些什麼。」

  蔻兒一抬頭,驕陽在上,灼灼的日光輕撒,的確是大白天的, 只要是任何有羞恥心的人都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可是她卻搖搖頭:「不要。」

  她剛剛和宣瑾昱共乘一馬的過程中,腦袋裡已經無法自拔回想起了一些不該想的事情,為了她接下來的行程能夠鎮定些,離開宣瑾昱的馬背才是最應該做的。

  宣瑾昱無奈,見攔不住蔻兒,只能令底下前來了一匹溫和好脾氣的矮馬,扶著她上去親眼看著她的一系列連貫的動作,確認無疑後才鬆開了蔻兒馬匹的韁繩,翻身上了自己那一匹馬,與蔻兒並著肩而行。

  趕路多少加了些緊迫的感覺,雖然不知道徐嵐或者風嬈嬈是否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但是越早抵達越好,或許能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情況。

  左嶺距離襄城不遠,騎馬疾馳一個白天的時間,在天擦黑的時候蔻兒與宣瑾昱抵達了左嶺。

  如果說襄城是一個繁華而處處帶有古韻情味的水城,那左嶺則是一個尚在蠻荒之中未曾徹底向世人展現自己的山城。

  左嶺地勢崎嶇,面積不大,生活著的居民多半是夷族,而夷族多有自己的一些文化,與距離較近的其他的幾座城之間的交際並不大,導致了左嶺多年來一直處於一個封閉的狀態。

  而左嶺最有名的,是這裡層出不窮的山匪強盜,打家劫舍。

  抵達左嶺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周圍的景色也比之襄城大有變化,幾乎上兩邊的樹生長的就是歪七扭八,兩邊高高的陡峭的山壁,處處都是黑色的影子,莫名之中會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前頭就是左嶺的界牌,蔻兒提著燈看了半天才透過微弱的光看清楚路標,上頭有兩個方向的路牌,左右邊分別是左嶺的主城和一個叫做覓梅鎮的地方。

  蔻兒坐在馬背上不自覺動了動有些酸痛的腿,努力撐著表情不讓宣瑾昱看出來,她側著頭對旁邊看著路指的宣瑾昱道:「夫君,我們往哪邊走?」

  按理說自然是先去主城,但是蔻兒不確定師兄與嬈表姐所去的佩雅山到底位處哪個方向,畢竟她也沒有看過地圖,分辨不得位置。

  而昨夜宣瑾昱先派了人去,應該摸清了位置。

  「先前往主城,」宣瑾昱看完了路標對蔻兒說了一句後,他架著馬靠近了蔻兒兩步,對蔻兒伸過手來,輕歎,「來,到我馬背上來。」

  路途中雖然有所休息,但是蔻兒到底沒有這麼高強度的騎馬趕路過,她有細皮嫩肉,估計腿早就不舒服了。

  蔻兒掩飾了半天,卻不料還是讓宣瑾昱給看出來了。不舒服的位置有些尷尬,這讓她有些臉紅,赧然道:「沒事,還有不遠了。」

  過程中因為看見蔻兒的心情一直不錯,宣瑾昱也就難免忽視了這個問題,但是現在都發現了,他可不打算縱容蔻兒。

  雖然被拒絕了,宣瑾昱還是伸手把蔻兒從她所乘的馬背上撈了起來放回到自己的面前,然後輕聲道:「別逞強了,明兒只怕還有的忙。」

  蔻兒被撈起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雙腿內側刺痛了一下,一路上被她所忽視的不適從這一刻才開始釋放疼痛的感覺,她坐到宣瑾昱身前時,只覺著雙腿麻麻的疼,忍不住嘶了嘶。

  宣瑾昱發現了她的不適,調轉馬頭慢慢朝著主城方向走的時候,低頭問:「可難受?」

  蔻兒這會兒也沒有什麼好躲藏的了,滿臉忍耐:「嗯,難受。」

  她太高估自己了,已經有許久沒有正兒八經騎過馬了,她還一口氣就是幾個時辰,也難怪身體會這般不適了。

  「等到了後,為夫給你揉揉。」宣瑾昱輕聲道。

  蔻兒一愣,然後飛快搖頭:「不要!」

  她已經很難受了,不打算讓宣瑾昱出馬導致自己更難受。

  抵達了主城的時候,正好是要關城門的前一刻,他們稍微趕了兩步,抵達了昨兒羽衛軍們已經抵達的客棧。

  宣瑾昱扶著蔻兒下了馬之後,身後的侍女也跟著遞來了一頂帷帽,從客棧外抵達提前訂好的廂房不過短短幾步,帷帽邊沿都還沒有沾上蔻兒的溫度就被重新摘了下來。

  整間客棧裡入住的幾乎都是她們所帶的羽衛軍,導致安全方面不用擔心什麼,外面的店小二前來端茶送水,也都是侍女們在門口接了才轉交進來。

  蔻兒早已經躺在鋪著一層柔軟墊子的矮榻上嘶嘶吸氣了,她掀起來的裙下,晚香雙手正在認真給她用藥酒按揉著。

  小腿也就罷了,到了大腿的時候,蔻兒也覺著有些害羞,揮手令晚香退下,放下裙子打算不擦藥了。

  隔著屏風的另一側宣瑾昱看見退出來的晚香,發現了這一點,把與他低語的暗衛抬手揮退,接過晚香手中的藥瓶繞過屏風走進去,看見趴在榻上一臉慘淡的蔻兒,挑眉輕笑:「夫人這是怎麼了?」

  蔻兒勉強抬眼看了宣瑾昱下,癟著嘴:「沒怎麼。」

  宣瑾昱上前抬手就掀蔻兒的裙子,嚇得蔻兒連忙用手按著:「夫君這是做什麼?!」

  「給夫人擦藥啊,」宣瑾昱笑瞇瞇搖了搖手中的藥瓶,意味深長看著有些慌張的蔻兒,「不然夫人以為我要做什麼。」

  蔻兒這才看見被宣瑾昱攥在手心的藥瓶,不由訕訕的,她鬆開了按著宣瑾昱的手,喃喃道:「咳……擦藥啊。」

  她差點就以為宣瑾昱又有了心思呢。

  「請夫人放心,對傷患動手這種事情為夫還是做不出來的。」宣瑾昱坐在蔻兒身側,把她的雙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看了看位置,挽起袖子倒出藥水在自己掌心揉了揉,然後伸手按揉著蔻兒大腿內側。

  「嘶……疼。」蔻兒不由皺了皺眉,臉上有一絲忍耐。

  騎在馬背上的時候她完全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轉移到宣瑾昱馬背上的時候,她的腿才開始有出了刺痛,直到現在,雙腿從大腿內側最上邊起,到達小腿肚的位置,全部都是猶如針扎般的刺痛,又酸又漲,奇疼無比。

  宣瑾昱的力氣用的不大,但是按揉上去後,總有股子疼痛從他的掌心下蔓延開,讓蔻兒忍不住抬手去擋。

  「揉開了就不疼了,」宣瑾昱一邊哄著蔻兒,一邊用手撥開她的手,繼續給她揉著。

  蔻兒疼得一縮一縮的,宣瑾昱也心疼,可是他知道,若是今兒不給她揉開了,明兒她還有的難受。

  「再忍忍就好了。」

  宣瑾昱低語道。

  眼前的一雙白皙修長的腿放在他的膝蓋上,細嫩的肌膚上已經因為粗糙的磨礪而出現了一些紅色痕跡,宣瑾昱的目光從她的小腿上移,最終落在了自己按揉著的位置上。

  幾片幅的裙衫已經被掀起,堆積在蔻兒的腰上,她裡頭穿著的絲褌太短,宣瑾昱的手稍微往上一點就能碰觸到,下邊裸露著蔻兒泛著一絲烏青的大腿,大腿上放著他的手。宣瑾昱的膚色與蔻兒的肌膚顏色略有所差,在這昏黃的燭光下,也能清晰分明。

  蔻兒偏著頭小聲吸著氣,宣瑾昱的動作慢了慢,呼吸稍微有些不勻。

  因為趕路後半段旅途中添了一個蒼梧大師,抵達襄城後多了一個璫兒,細細算來,他已經有許多天未曾和蔻兒好好親近過了,這會兒乖巧的妻子正對他的心思無所察覺,是不是可以……

  宣瑾昱的手掌稍微用了點勁,蔻兒本來已經習慣了宣瑾昱剛剛的力道,忽然加重,疼得她咬了咬牙:「疼……」

  宣瑾昱停下了手,遲疑著看著一臉委屈的蔻兒,剛剛要說話時,忽然聽見了外頭傳來敲門聲。

  宣瑾昱微微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眼的時候,他沉住了氣。

  進來的晚香,她從外頭的暗衛那裡剛剛得到消息,立即前來匯報。

  蔻兒坐在那兒正在整理著裙擺,忽然聽見跪地的晚香飛快說道:「稟主人,午時一刻時,襄城風家走水,燒起來的地方是小郎君的院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蔻兒當場就嚇到了, 連聲道:「千城璫兒沒有事吧?!」

  旁邊宣瑾昱很鎮定,一面安撫著手指發顫的蔻兒, 一面對她道:「且聽清楚, 晚香說失火的地方是風家,我們把千城和璫兒留在我們那兒的。」

  「是的, 」晚香這才繼續說道, 「失火的位置在風家,沒有造成任何人的受傷, 夫人請放心。」

  得知風千城與璫兒並未受傷,蔻兒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 她眼神一冷:「失火是有人故意為之麼?」

  「回夫人的話, 是。」

  晚香回答著蔻兒的話,把自己得到消息整理說出。

  「暗衛來報,今日中午時分, 正是小郎君一貫午睡的時候,小郎君的院子裡起了火, 因為羽衛軍們在風家也留下了一部分,第一時間發現,撲火的同時把行蹤詭異的幾個下人按住, 經過拷問,發現這場失火是有預謀的行為,目的是衝著小郎君而去。」

  「璫兒?」蔻兒有些吃驚,璫兒不過是一個尚在襁褓的奶娃娃, 怎麼會招惹來這種事情呢?

  難道說……他們的目標是想通過璫兒,去對嬈表姐或者師兄有什麼不利麼?

  蔻兒立即問:「然後呢?」

  「回夫人,因為當時留在風家的暗衛廿七發現了不對,前去把一直腹痛臥床的奶娘抓了逼問了一番,發現了這次失火的真正原因。」

  「奶娘……」蔻兒一愣,吸了吸氣。

  她頭皮有些發麻,她非常清楚,璫兒的奶娘若是有什麼問題,那麼璫兒的身體……

  「別急。」宣瑾昱抬手按住蔻兒的手,輕聲道,「且聽她說。」

  蔻兒勉強按捺住自己的擔憂,焦急地看著晚香。

  「抓獲的那幾個縱火的人說只是收了錢想抱走小郎君用來換點贖金,但是從奶娘那兒打問到的情況卻不一樣。」晚香說道,「那奶娘說她之前就被人遞過錢財,想要她吃些有毒的東西通過乳汁傳遞給小郎君,被她拒絕了後,她的家人被威脅了,那奶娘擔心自己的家人,不得已吃了那邊人給她的毒藥,但是她沒忍心喂小郎君,故意吃壞了肚子無法哺乳小郎君,這才讓小郎君避開了險事一樁。」

  蔻兒想起來她剛回到風家時聽風千城提起奶娘吃壞了肚子,她當時還想著這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奶娘,現在看來,這個奶娘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認真。

  幸好她於心不忍,才讓年幼的璫兒免於受害。

  晚香道:「從奶娘那裡能夠問出來的也只有這麼多了,至於給她毒藥的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那奶娘一概不知。」

  「足夠了……」宣瑾昱喃喃道,「看來我預料的沒有錯,這件事,的確有問題。」

  晚香退下後,蔻兒的臉色陰沉的可怕,她的眸中彷彿燃起了火光,咬著牙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人對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下此毒手!」

  若是說嬈表姐或者師兄在外頭得罪了什麼人,有什麼手段朝著大人使也就罷了,一個出生幾個月的孩子都能下手,簡直不是個東西!

  宣瑾昱手抵著下巴陷入了沉思,片刻後,他對怒不可遏的蔻兒輕聲道:「大概是要璫兒作為把柄。一旦璫兒這個孩子被別人拿捏在手上,為人父母的嬈表姐也好,徐師兄也罷,為了孩子自然會傾其所有。」

  「若是只是結仇也就罷了,現在就擔心……」宣瑾昱微微抿了抿唇,有些頭疼,「自古醫毒不分家。我只怕別人是看上了師兄的本領,試圖利用師兄去做些什麼事情。」

  以往的徐嵐幾乎是個沒有弱點的可怕人物,嘴巴再壞,得罪了再多的人都毫無畏懼,反倒是那些人還為了自己以及家人日後的安全,對他巴結再三。現在則不同了。徐嵐有了家小,自己的兒子才剛剛出生,在有心人眼中,身為皇后表姐,富可敵國的風家女兒的風嬈嬈不是個容易動的,但是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奶娃娃,就成了最好的把柄。

  而且一個奶娃娃完全可以操縱徐嵐以及風嬈嬈兩個人,所帶來的利益,幾乎是無限的。

  所以璫兒自然就位處一個較為危險的位置了。

  還好,只能說他們趕到的算是及時,當時也沒有掉以輕心,把風千城並璫兒留在了戒備森嚴的前向坊,才沒有釀成禍事。

  璫兒的身邊必須要加強保護才是。

  蔻兒眼神沉甸甸的,她滿眼都是惱怒:「就為了請師兄出手,做出這種事情,只怕等師兄為他們所用之後,下一步就是毒翻他們全家!」

  徐嵐的脾氣從來都不好,平日裡都愛搞些小毒小藥,真氣惱了他,估計被他惱怒的對象就要做好一一品嚐世間劇毒的準備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們就能夠計劃得逞。」宣瑾昱冷靜道。

  蔻兒一咬牙:「到底背後是什麼人在搞鬼……」

  「別急,我已經派人去查了,」宣瑾昱拍了拍蔻兒的手,安撫道,「能夠把師兄騙到左嶺來,說明他們的根基在左嶺,又或者說,按著我剛剛的假設,他們需要師兄出手的人在左嶺。無論在左嶺的人是誰,順籐摸瓜,很快就能夠抓到他們的。」

  畢竟在馬背上了一個白天,目前心急也無妨,宣瑾昱安撫著蔻兒,令她先睡,一切的事情,等明日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蔻兒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在這裡乾著急也沒有用,現在能夠做的,的確只有好好休息,等明日養精蓄銳,再去尋找師兄表姐。

  這一夜對於蔻兒來說,是難熬的一夜。

  在馬鞍上磨破了的腿火辣辣的疼,心裡頭還一直在為嬈表姐師兄以及千城璫兒擔心,翻來覆去,徹夜難眠。

  宣瑾昱覺著這樣下去不行,靠蔻兒自己是無法入眠的,只能去叫了晚香來點了安神香,才勉強在熏香中睡著。

  第二天清晨,客棧後院的枝頭鳥鳴啁啾,早早兒就吵醒了蔻兒並宣瑾昱。

  經過一個晚上,羽衛軍並暗衛們也打探到了消息,關於所謂的左嶺的佩雅山荀成草一事,當地人都不太清楚,卻知道最近的佩雅山周圍都有人,不許普通人前去。因為守山的基本是一副當地人見慣了的山匪模樣,對這些人避之不及,近日來佩雅山附近鮮少有人會去。

  「看樣子師兄的確是在佩雅山了……」蔻兒與宣瑾昱走出客棧,馬槽那邊的馬都牽了過來,蔻兒想了想沒有獨自一人,而是站在宣瑾昱身邊,一邊對著他說著,一邊朝牽馬而來的濃香擺了擺手。

  她昨兒雖然揉了藥,但是效果沒有那麼快,現在走路雖然無礙,騎馬卻是不能繼續的。她還是老老實實與宣瑾昱同乘的好。

  矮馬被濃香牽回了馬槽,交由留下接手的羽衛軍,濃香扶著蔻兒小心上馬側坐在宣瑾昱的面前,一行人準備完畢,立即在昨兒探路的暗衛的帶領下快馬前往佩雅山的方位。

  一路疾行,清晨的微光帶著一絲潮濕,被風帶起刮到蔻兒毫無遮掩的臉上,柔軟的風在提高了速度之後也有些利刃般的刃口,有些疼,讓蔻兒不禁後悔剛剛未曾帶上帷帽。

  途中宣瑾昱發現到了蔻兒的不適,稍微放緩了速度,令晚香拿來了帷帽給她戴上,這才重新啟程。

  蔻兒戴好帷帽之後才歎了一口氣:「這樣就舒服多了。有帷帽既能遮擋一下利風,還能遮蓋相貌讓人識別不出,若是你們男人也戴帷帽,就能少受罪了。」

  她倒是戴上了帷帽,可宣瑾昱的臉是完全暴露在外,被利刃般的風直面襲擊著。

  她側著頭貼在宣瑾昱的胸前,四蹄飛踏的馬背上,宣瑾昱的身體也隨之微微顛簸,蔻兒緊緊摟著他的腰,卻忽然之間感覺到宣瑾昱身體僵了僵。

  宣瑾昱忽然勒馬,他微微蹙眉,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好像有些不太對……」

  「夫君說什麼不太對?」蔻兒茫然地抬起頭,透過帷帽的垂紗模糊可以見到宣瑾昱一臉凝重,不由也提起了心。

  宣瑾昱卻並未回答蔻兒的話,他停在原地思忖了半天,遲疑了下,招來暗衛五名,低語了幾句,等暗衛們飛速離開後,他才對蔻兒露出了一個苦笑:「是我疏忽了。」

  蔻兒掀開了垂紗看著他,有些不解:「到底怎麼回事?」

  宣瑾昱一手撫摸著蔻兒的頭髮,眼神落在遠處綿長的道路上,他語氣有些複雜:「一開始我只當真的是有人想要通過璫兒對師兄做些什麼,但是剛剛蔻兒你說到容貌一時,我才忽然想起來,或許師兄只是他們的手段。」

  蔻兒並非愚笨之人,聽到宣瑾昱的話她微微張了張口:「不會……」

  宣瑾昱給了她一個確認的眼神:「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們離京的消息走漏了。」

  「算計師兄的人,真正的目標,是我們。」

 

 

第一百五十五章

  算計的真正目標, 是宣瑾昱?

  蔻兒心裡頭猶如被針扎般縮痛了下,她抬手捂著胸口放緩了呼吸, 平復了下後很快鎮定下來:「怎麼辦?」

  她以往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 僅僅是得知有人要對璫兒下手就足以讓她驚慌失措,現在從宣瑾昱口中得知是有人要對他不利, 一時間她也難以做出及時的反應。

  宣瑾昱摟著她, 眼神有些複雜,他目光落在道路兩邊蒼翠欲滴的繁茂樹枝葉上, 破碎的星光透過枝葉零零散散灑落,灼目的陽光在地上, 讓一切陰影無處遁形。

  是他大意了。

  徐嵐師兄是一個擁有絕對令人側目的實力的大夫, 有人為了達到一些目的對他做些稍微過分的行為也很容易想得到, 再加上那些人對璫兒下手,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他先入為主以為那些人是衝著徐嵐而來。

  但是實際上, 璫兒是徐嵐的牽絆,徐嵐只是用來牽絆他的一步棋呢?

  在這個四處蠻夷, 又駐紮著一個與他離心的軍隊的左嶺,若是他發生一些意外,只怕沒有救援不說, 落井下石來的要更快些。

  「我先去派人打探打探。」宣瑾昱安撫著蔻兒。

  現在只能慶幸,蔻兒一句話點醒了他,目前距離佩雅山還有很遠的路程,一切都來得及。

  數百名羽衛軍的作戰實力加上暗衛們, 在抵禦正規軍以外的任何流團都是佔據著優勢的,只是若真走到了兵戎相見的時候,勢必會引起動盪,如果能夠在此之前制約住,就必須制約。

  若真如他所料,吸引他們而去的徐嵐所在的佩雅山,大概已經是一個天然牢籠,等著他們的抵達。

  正午的陽光刺眼而灼熱,汗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滴落,不斷加重的喘息在這樹蔭旁此起彼伏,嚴陣以待的羽衛軍們在烈日下翻出了掛在馬背上的鎧甲,全副武裝了起來。

  蔻兒與宣瑾昱站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樹蔭投在她的臉頰,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她低著頭,蹙眉咬著自己的手指,不斷用手指點著自己的牙齒,腦中飛快閃現自從抵達襄城後的一些事情的細節。

  璫兒是被人作為把柄來威脅徐嵐的,若是按照宣瑾昱所說,那徐嵐就是用來威脅他們的把柄。

  不太對。

  師兄作為一個把柄能夠起到的作用太小了,他自己有著不亞於任何一個人的實力,他的自保已經進攻性遠遠高於任何一個人,若是能夠選擇,控制他的人絕對不會選擇徐嵐。

  所以真正用來威脅他們的人是通過徐嵐而抓獲的風嬈嬈?

  不對。現在不能想這些,徐嵐與風嬈嬈是否被人掌控現在還是未知,不能一開始就把自己陷入被動中。

  她攥著宣瑾昱的衣袖已經皺皺巴巴,手指節發白,修剪的圓潤的指甲穿過薄薄的布料對掐在自己的指尖引起的絲絲疼痛在她身上似乎沒有任何體現。蔻兒失焦的眸落在雜草叢生的地上,在忽然出現了大量的行人的痕跡後,不少硬殼的蟲子從本來安全無虞的家跑出來,在混在在泥土與樹葉的地上簌簌跑過來,簌簌又跑過去。

  蔻兒腳上絲履背爬上去了幾隻螞蟻,想著心事的她起初未曾發現,等到小腿有些發癢,踢了踢腿,才看見黑色的小點爬了好幾隻在她的腿上。

  蔻兒摘了螞蟻丟到草叢中後,定定看著螞蟻,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扭頭問旁邊沉思中的宣瑾昱:「夫君,暗衛是不是悄悄去看情況,未曾驚動那裡的守山的人?」

  「自然,」宣瑾昱回過神來,回答著蔻兒的話,「不然就打草驚蛇了。」

  蔻兒想了想,道:「其實打草驚蛇的話,或許也是個好事。」

  宣瑾昱隨著蔻兒的話眸中浮現了一絲深意,他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想到了蔻兒為何說這個話,思忖了片刻後,他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意:「夫人的想法很好,可以一試。」

  這裡算的上是大路,幾百名羽衛軍烏壓壓進了林子,雖然讓開了路,但是幾乎被人與馬匹佔滿的樹林遠看著還是令人害怕,好在這會子正是最熱的時候,又是通向外頭的路,一時間沒有別的人通行,免去了麻煩。

  宣瑾昱對幾個暗衛並羽衛軍吩咐,他們很快打馬而去,馬蹄飛踏,塵土飛揚。

  蔻兒看著遠去的馬匹,對著宣瑾昱道:「既然懷疑這裡有人對帝王心懷不軌,不是可以讓這裡的駐守軍前來保護麼,我記得舅舅曾說過,左嶺因為亂,駐守著一個將軍鎮壓。」

  左嶺因為位置地域,加上當地暴戾的生存環境,導致了罪惡滋生,如不是這裡還有個駐守軍隊,只怕左嶺早就大亂一片,並涉及到周邊的幾個城池了。

  宣瑾昱卻勾起一絲冷笑:「若是讓堂叔知道了,只怕是給對方加了籌碼了。」

  「咦……」蔻兒一愣,隨即想到了之前宣瑾昱曾說過的話。

  他要來左嶺取回他的東西,這個東西,難道就和駐守軍有關?

  宣瑾昱這會兒也未多給蔻兒講,只揉了揉她的髮髻,道:「且等他們帶消息回來就是。」

  等待的時間算不得很久,大約半個多時辰後,打扮成普通農人的幾個羽衛軍步行而歸,跪地匯報前方情況。

  暗衛傳遞回來的消息中,徐嵐與風嬈嬈都在佩雅山,被一群人關押在一個小農間,周圍有巡邏的短裝漢子們把守。

  與宣瑾昱所料略有不同,佩雅山的守山看起來只是對於被困在山上的徐嵐與風嬈嬈,其他的並未設下什麼圈套陷阱,也不算是嚴陣以待,在羽衛軍們裝作農人故意上山時得知,守山的人的目的僅僅是不許他們上去,別的似乎並沒有什麼。

  宣瑾昱有些遲疑。

  蔻兒牽著他躲避到更避光一點的地方,從袖中摸出手絹給宣瑾昱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輕聲道:「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

  「看起來的確……」宣瑾昱也有些猶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不過轉念一想,想要對帝王動手的人,不至於用這種粗糙的手段,或許真的只是一樁針徐嵐的事件呢。

  佩雅山的防禦並不像是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精密,而他們周圍隨行著幾百羽衛軍,在安全方面,大約是無虞的。

  在途中暫停了半個多時辰後,宣瑾昱重新整理了隊伍再度出發,身後的羽衛軍們在外衣內身著軟甲,也算是做好了應對一切的準備。

  道路兩旁的樹木不斷隨著馬蹄的飛踏而急速倒退,蔻兒的眼中看什麼都是一團模糊的,她緊緊抓著宣瑾昱的腰,腦海中還在不斷勾畫著這件事。

  若是真的只是衝著徐嵐師兄,也說得過去,現在只希望對方是想要利用徐嵐師兄的醫術而未對他們動手。

  無數匹馬嚴嚴實實把道路堵住,抵達佩雅山腳的時候,羽衛軍們撲上去輕輕鬆鬆把守山人們拿下,依著剛剛暗衛指出來的路,宣瑾昱並蔻兒在暗衛們的保護下從羊腸小徑盤桓而上,輕輕鬆鬆在羽衛軍們清掃下抵達了那個關押著徐嵐與風嬈嬈的小農間。

  整個佩雅山上的人並不少,總數相加有幾十近百人,單單是巴掌大的小農間旁巡邏駐守的人就有幾十個。好在羽衛軍的人數更多,在節省方法的情況下一擁而上,把那些大驚失色的守衛們統統按到。

  蔻兒一路暢通抵達到小農間的門口,發現這裡的門上與窗戶全部都是用了鐵鏈子牢牢鎖了起來,隔絕了從內想要到外界的一切門路。

  而早在外頭傳來吵雜聲的時候,茅草屋內就響起了接連不斷的砸門聲,並且伴隨著闊別許久的風嬈嬈的吶喊:「蔻兒!蔻兒!是不是你?!」

  蔻兒面前的路被按著守衛的羽衛軍擋住了,她只能先抬高了聲音:「是我!嬈表姐,沒事了,我和夫君在這裡!」

  卻不料裡頭沉默了下,響起了徐嵐暴怒的聲音:「哪個叫你來的!還不快些滾回襄城!」

  蔻兒一愣,她呆呆看著宣瑾昱,有些委屈。

  她明明是因為擔心師兄和表姐,怎麼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們,還要被師兄劈頭蓋臉一頓罵呢?

  宣瑾昱卻眼神一沉,立即上前從羽衛軍手中接過一把刀,對準了鐵鏈重重砍了下去。

  火光四濺的同時,只聽卡噠一聲,鐵鏈斷開了。

  宣瑾昱撥開鐵鏈,推開加厚過的門,露出門背後疲憊中帶著焦慮的兩張熟悉的臉。

  闊別許久的再次重逢,徐嵐也好風嬈嬈也好都沒有來得及和宣瑾昱客氣寒暄,目光同時放在了宣瑾昱身後的蔻兒身上,徐嵐滿臉扭曲,盯著她的目光怒不可遏,彷彿藏著一頭猛獸,想要衝出來一般的狂躁。

  蔻兒被徐嵐罕見的暴戾幾乎嚇到了,她磕絆了下:「……師……師兄。」

  徐嵐的目光在蔻兒的呼聲中漸漸變得充滿憂鬱,他看著蔻兒的眸中滿滿都是複雜,他緩緩抬起了手,對著蔻兒輕聲道:「小蔻兒……就算師兄對不起你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徐嵐的話中間好像省略了些什麼, 讓蔻兒沒有聽懂,她看著徐嵐的慢慢接近, 就要觸碰到她的時候, 忽然被來自身側的一股力猛地摟腰,須臾間整個人都挪動了位置徹底離開了徐嵐的身前。

  「小心!」

  被宣瑾昱快速摟緊熟悉的懷抱的同時, 蔻兒睜大的眼看見徐嵐身後的風嬈嬈一臉要哭不哭地高高抬起手, 重重一巴掌打在徐嵐的腦袋上,把徐嵐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這才怒道:「徐嵐你敢動我妹妹一下試試看!」

  風嬈嬈瞧著似乎遭受了一番磨難般,灰頭土臉不說, 臉上還帶著一絲擦傷的痕跡, 她整個人攔在了蔻兒的面前, 面對還在愣神的徐嵐怒不可遏:「瘋了吧你!牲口!」

  蔻兒只覺剛剛一瞬間渾身的血液就像是倒流了一般,帶給她了一絲冷意,然而在過了片刻後, 她漸漸恢復了理智,冰冷的手攥著宣瑾昱緊緊摟著她腰肢的手, 遲疑著看著目光落在地上的徐嵐。

  剛剛師兄是要對她做什麼麼?

  他的手是要來摸她的頭髮吧,她從徐嵐的身上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適與危險。但是風嬈嬈與宣瑾昱的警惕,讓她也咯登了下。

  而在此刻, 羽衛軍們以為徐嵐襲擊了皇后,反應快的已經衝上來想要拿下徐嵐,蔻兒見狀連忙道:「鬆開他!這裡無事!」

  無論剛剛徐嵐想要做什麼,起碼應該不是要對她有什麼危害, 自家人鬧成這樣,哪裡能讓外人來插手。

  宣瑾昱也微微頷首,令那些羽衛軍們鬆開了徐嵐。

  熱辣的氣溫讓人渾身滲透著汗水,山間吹來的涼風並不能帶來任何涼爽,反而讓汗水黏在身上,更使人難受。

  蔻兒的目光落在徐嵐身上,她遲疑了下:「師兄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

  對不住她,指的是之前做了什麼,還是即將要做什麼?

  比起還在沉默的徐嵐,風嬈嬈顯得更要暴躁一些,她十分煩躁地抓著自己亂蓬蓬的頭髮,一臉複雜:「這件事說起來不是他的錯。小蔻兒……」

  風嬈嬈看起來像是處於油鍋中一般不安而躁怒,她似乎難以啟齒,又帶著一種憂傷,幾次斟酌著用詞,都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

  等宣瑾昱鬆開了緊緊摟著她的手,蔻兒左右看看徐嵐並風嬈嬈,問道:「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

  無論徐嵐剛剛想要做什麼,都只能說是有前因,而這個前因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風嬈嬈剛要說話,就聽見旁邊低著頭的徐嵐冷冷道:「有人要害你……或者說,要害官家。」

  蔻兒渾身一冷,她立即扭頭去看身後的宣瑾昱,眼中帶著一絲震驚。

  之前在來的路上,宣瑾昱猜測這場事情極有可能是衝著他而來,當時小心了小心,卻被佩雅山中的情況給蒙蔽了眼睛,當做是自己神經緊繃。卻不料這件事居然真的是衝著他而來的!

  徐嵐經過了片刻的冷靜後,先是複雜地看了眼風嬈嬈,然後移開了眼神,目光透空,懶洋洋道:「璫兒身體不太好,我記得有個荀成草最利於嬰兒吸收養分,正巧遇上了有人給我搭話說這裡有,一時大意就來了,然後就被扣了起來。」

  蔻兒問:「師兄就這麼被扣下來了?」

  她師兄是什麼人啊,別人對他有半點不順心的,他都能錙銖必究,抬手就是一罐藥粉不要錢地撒撒撒,哪裡會允許別人扣下他?

  徐嵐一臉陰鬱:「……這群混蛋說嬈嬈在他們手上!」

  他離開家一天,家中的情況到底不知,對方敢這麼說,他心裡就有些顧慮,不敢弄些手段,難得忍氣吞聲了一天,等來了風嬈嬈。

  風嬈嬈當時狼狽不已,被人帶到這個小茅屋的時候他都心疼壞了,加上人到了他身旁,他沒有顧慮了,正想反抗的時候,那為首的山匪卻哈哈一笑,說別忘了,他家還有個稚兒。

  他們倆口子都不在家,而且在他們離開之前,風母就先離開了幾天,在風嬈嬈急急慌慌拜託給風千城的時候,家中只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並一個兩個多月的幼兒,這種情況下,這些殘暴的山匪就算做出什麼事來,也不足為奇。

  尚在襁褓的孩子被拿來作為威脅,讓徐嵐也好風嬈嬈也好都衝冠眥裂,恨不得嘽其骨肉,卻到底投鼠忌器,心中對稚嫩的幼兒的在意不允許他們有任何的大意,咬著牙不敢反抗。

  而這個時候,那些把徐嵐與風嬈嬈騙到佩雅山來的人就說了,璫兒已經被他們下了毒,要是想要兒子活命,就要按他們說的辦。

  「那些人說,帝王私自帶著新後離宮,目的朝著襄城而來,已經要抵達,作為在京中就十分要好的姊妹,你到了之後定然會與嬈嬈交好,而交代給我的任務,就是趁著你對家裡人沒有防備的時候給你下毒。」

  徐嵐輕描淡寫把他一天前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無論是窺視帝行,還是毒害皇后,這分明就是要攪得天下大亂的一處禍事,給他們設圈套的人,不會只是什麼小小的山匪。

  徐嵐就算明白這一點,也無可奈何。他屬於被對方完全拿捏在手中,為了保護孩子的安全,他只能在對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後先答應了下來,從那些山匪手中要來了不少藥材的同時,也給他和嬈嬈換取了一些喘氣的機會。

  給蔻兒下毒,這種事情別說是做,單純是答應了下來暫且穩住對方,就讓風嬈嬈氣得差點打了他一頓。

  風嬈嬈的立場很堅定,絕對不能因為他們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把蔻兒捲進來。特別是蔻兒不單單只是他們的妹妹,還是大梁的皇后,牽一髮而動全身,一點點疏忽就足以動盪整個朝野。

  雖然暫且答應了對方,但是徐嵐也好,風嬈嬈也好,都不盼著蔻兒來。

  蔻兒來,固然是在意他們做表姐師兄的,可她來了,才會讓對方的奸計得逞。

  一時間,徐嵐竟然矛盾萬分,聽到了蔻兒聲音之後,心中幾乎是有種氣憤,氣她怎麼真的來了,就像是被人安排了腳步一樣,到了他們的面前來。

  「璫兒的安危在對方的手中,我不得不做些對不起你的事。」徐嵐抬了抬手,他的手指間依稀可以看見一些粉末在陽光下泛出來的光,他滿臉低沉,「能夠讓你短時間內陷入昏迷的明梔香,小蔻兒,你該懂。」

  蔻兒聽見徐嵐的話,哪裡還有不懂的。

  明梔香雖然會讓人陷入昏迷中,卻對身體無礙,算是一種強迫進入昏迷進行修補身體的一種手段。她也曾經用過,主要都是用在受傷嚴重失血較多的情況下,能夠有效控制住傷患的傷情,給大夫爭取到一些時間。

  徐嵐目光投向一頭霧水的風嬈嬈時,眼中含著一絲委屈:「嬈嬈,你覺著我會對小蔻兒下毒?她是你的表妹不錯,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師妹,你心疼她,難道我就不心疼她了?」

  風嬈嬈瞪大了眼,啞口無言。

  她那個時候已經被一重一重壓上來的事情徹底壓得喘不過氣,整個腦子都是暈暈漲漲的,自己的思考都是一團漿糊,給蔻兒下毒的事情,她只記得當時徐嵐答應了下來,導致在看見徐嵐伸手的那一瞬間,她急了。

  「……我就忘了。」風嬈嬈難得在徐嵐面前咯登了下,磕磕碰碰道,「是我不好。」

  徐嵐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風嬈嬈,在看見她灰頭土臉的模樣,眼圈下的烏青,以及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後,重重歎了口氣:「……哦。」

  見徐嵐與風嬈嬈之間的微妙氣氛消失,蔻兒這才咬著手指甲小心翼翼道:「那個……嬈表姐,師兄,你們不用擔心璫兒,我們走之前把璫兒留在了前向坊……就是夫君在那兒置辦的宅院,那裡有羽衛軍牢牢把守,我還放了幾個暗衛在那裡,璫兒和千城都無礙。」

  「真的?!」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風嬈嬈眼睛一亮,她急急道,「真的無事?」

  徐嵐卻插嘴道:「他們說給璫兒下毒了。」

  蔻兒搖了搖頭:「是下毒了,但是沒有毒到璫兒。」

  她把奶娘當時的選擇給徐嵐並風嬈嬈說了,感慨了句:「這個奶娘算是選對了。」

  風嬈嬈提著心,直到最後才放鬆下來,她難得露出疲倦的模樣,眼中閃過了一絲水意:「……嗯,幸好。」

  若是奶娘真的聽從了那些人的指使,她的璫兒……

  緊緊揪著胸口衣襟的風嬈嬈幾乎不敢想像,小口小口喘著氣平復著心情。

  在得知火燒璫兒未遂這件事後,徐嵐板著一張冰塊臉,眼中的殺氣幾乎要衝出來,他定定看著蔻兒身後的宣瑾昱:「官家,主導者是誰,您心中有數麼?」

  宣瑾昱沉默了許久,聽著他們三人說了片刻,在聽見徐嵐的話的時候,他這才微微抬起頭來,如同深淵般的眸中與徐嵐一樣滿滿都是幾乎要化作實質的殺氣。

  他緩慢點了點頭,用輕柔的聲音道:「基本有人選了。」

  「官家,求您一件事。」徐嵐勾起了一個猙獰的笑,「最後一擊,留給我。我會讓他們後悔生而為人!」

  「這點恕我不能答應師兄了。」宣瑾昱的目光落在正在和風嬈嬈牽著手低語的蔻兒,他嘴角牽了牽,用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道,「他們的命,我要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佩雅山上的被俘虜的山匪共計八十七人, 等帶走盤問了後,發現這些人都是周圍兩三個山寨裡的山匪, 對於究竟是誰指使主導的這一切, 說的一片混亂,沒有一個對的上的。

  把這些被捆起來的山匪點了點數後, 徐嵐搖了搖頭, 那個一直和他交涉

  關於對徐嵐行騙的人是誰,誰提出的, 把人抓來後要怎麼做,這些人都一概不知, 完全就是個守山的, 期間也就是按照一開始被提出的要求來一步步傳遞給徐嵐。

  至於風嬈嬈則是被人傳話說徐嵐有危險才來的, 算是自投羅網,一到山腳下就被人綁了上來,也找不到問題。

  面對這些什麼招都用進去了卻沒有吐出什麼關鍵點的信息的山匪, 徐嵐毫不客氣就各種藥粉撒了個遍,臨時被搭建了一個簡易木棚的牢房裡山匪們疼得滿地滾, 不住哀嚎,不停嘶吼著。

  「找我們當家的!我們當家的一定知道!求求你繞了我們吧!!!」

  在幾重藥粉的刺激下,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山匪們哭喊著把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要保護的山匪首領們出賣了個乾淨。

  從他們口中得到的信息確認了這三家山寨的具體位置, 宣瑾昱也不客氣,直接派出數百羽衛軍,一股腦直搗黃龍,把三處山寨掀了個底朝天, 一個時辰內,被羽衛軍五花大綁的十幾個匪首就跪在了宣瑾昱的面前。

  臨時搭建的兩個木竹棚屋被羽衛軍們牢牢看守著,後頭跪著一連串不知死活的山匪,前頭這些忽然被殺傷力極其強大的羽衛軍掀了老底綁來的山匪首領們一個個膽戰心驚,直到抵達了佩雅山才知道他們為什麼惹來了這場滅門般的官司。

  幾個山匪頭子開始還硬氣,抵著不說,暗衛與徐嵐聯手了沒有一時半刻的,就有人挨不住了渾身痙攣著嘶吼:「我說!我說!」

  一面是暗衛們有著很高造詣的刑訊嚴刑,一面是徐嵐慘絕人寰的千百種藥粉,山匪頭子們幾乎在被停手之後,只覺是死裡逃生,一個個一身汗水流淌不停,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

  這件事說起來,山匪們也就是圖個錢財。有人花了大價錢讓他們來派人守一下佩雅山,只要別讓無關緊要的人放進去就行。別的幾乎不用他們操心,就能進賬足以讓三個山寨吃喝一年的錢財。

  這樁買賣自然做的,山匪頭子們也怕惹事,商量了下問被困起來的人是誰,得知只是一個商戶家的倒插門女婿,頓時都放心大膽的接了這個生意。

  那邊來和他們接洽的人也爽快,直接送上了三十兩銀子的定金,看見銀子這些山匪們還有什麼擔憂的,立即整理幾十號人,興致高昂就來守佩雅山了。

  說起來這個任務不重,單純守山比起打家劫舍還要來的輕鬆,又是高報酬,高興了沒兩天山匪頭子就有些擔心,四處去打探,結果風嬈嬈一來,這下好了確定是一個商戶了,山匪們根本沒有任何後顧之憂般,羽衛軍們抵達山寨的時候,這些頭頭們還在飲酒作樂。

  結果哪裡知道,這商戶不只是個商戶,背後還引來了這樣的勢力,讓他們心驚。

  「老爺們明鑒,小的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沒有任何私人仇怨,這筆買賣小的承認是輕率了些,老爺們要罰小的也認了,就請留小的一命才是!」

  趴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山匪頭子剛想抬起頭來,就被重寧一腳踩在頭上:「老老實實低著頭!」

  撲通一聲撞在地面上的山匪頭子也沒有任何怨言,低三下氣道:「老爺有什麼要知道的儘管問,小的知無不言。」

  宣瑾昱與蔻兒並肩坐在那兒,地上跪著的一排山匪頭子早就被徐嵐的藥放倒,各個歪七扭八,低著頭都看著地面,沒有一個敢抬頭的。

  宣瑾昱手中把玩著蔻兒的手指,他對於這些山匪頭子並不在意,捉了他們來,一則是一個懲戒,二則是想知道中間環節到底是不是有人插了手。

  「聯繫你們的是誰?」

  代替主人問話的是舒榮,他手中的刀已經有一半出鞘,珵亮的刀刃在頭頂漏下來的陽光照耀下泛著冰冷的灼目銀光,一如他冷冰冰的語氣。

  那人立即道:「是城裡頭經常做這些牽橋搭線事情的王大有,他也是老熟人了!老爺在城裡頭一打聽,都知道他。」

  一個做牽橋搭線的老熟人,人人都認識的中間人自然不是他們要找的對象,舒榮又道:「他是誰派來的?」

  那山匪頭子剛想抬頭,就被重寧又是一腳踩在頭上,額頭彭的一聲磕在地上後,他老實了許多,再也不敢抬頭了,目光落在地面上道:「具體誰派他來的,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小的大概猜得出,該是咱左嶺有身份的人。畢竟王大有做這個時間也久了和我們也混的熟,有些人他經常會給我們說些,漏了低的,但是這次他嘴巴像蚌殼一樣撬不開,一個字兒都沒有透露,所以小的覺著該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十幾個山匪頭子到底比底下小嘍囉知道的要多,把他們說出來的信息拼湊了下,基本上就能確定,對方很神秘,處處都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就算事情暴露,最多也是追查到一半就走不下去。

  木竹棚屋裡已經很熱了,蔻兒的汗水滴滴答答,她的手絹都要打濕了。

  在她與宣瑾昱的身後一個衣服鋪成的軟墊子上,風嬈嬈躺在徐嵐的腿上還在補覺,對於外頭逼取信息的事情全部交給了妹妹妹夫,絲毫不擔心。

  徐嵐倒是想上來動動手,又怕吵醒了風嬈嬈,只能用眼神光來殺死這些山匪頭子。

  山匪頭子們還記得剛進來時差點死在了徐嵐手裡,各個低著頭,哪怕抬頭也不敢瞄過他們半眼。

  「怎麼辦?」

  等這些山匪頭子吐露的都乾淨了,沒有別的信息可以提供,羽衛軍們把人統統綁起來牽出了棚屋拴在樹上,而棚屋內,蔻兒有些眉頭緊鎖問道:「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單純就從這個有頭有臉來看,左嶺不算小,這樣的人物多得是。」

  「這樣的人物是多得是,知道你我蹤跡和風家關係,甚至師兄醫術的,我相信不多。」宣瑾昱依舊把玩著蔻兒的手指。他比起之前來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眸中清冷,「而正巧,我大概知道有個誰有這樣的能力。」

  蔻兒問:「那個你說要取東西的人?」

  「我心中一直認為這件事就是他做的,」宣瑾昱淡淡道,「叫這些人來問話,也不過是想確認下,如今算是確認了……」

  參與其中的山匪們宣瑾昱很大度的全部送給了徐嵐處理,給徐嵐風嬈嬈留了幾十個羽衛軍,而他與蔻兒則率先離開了佩雅山,飛馬疾馳,前往主城。

  坐在宣瑾昱馬背上的蔻兒一路上還在回想著宣瑾昱說給她的話。

  鎮守左嶺的將軍,就是先帝的堂弟,被封做英西郡王的,在宣瑾昱登基前造作了一番事情,差點給宣瑾昱造成了大麻煩,為了穩住他,蒲心給了他一些好處,而他還貪得無厭,把宣瑾昱當時手中僅有的一些價值連城的東西搬走,大搖大擺回了左嶺,擺出一副不給宣瑾昱添亂但是也絕對不會幫忙的隔岸觀火模樣。

  宣瑾昱登基後,英西郡王還仗著自己堂叔的身份,主動問他要過許多東西,宣瑾昱一開始要穩住腹地左嶺,合理之內都答應了,到了後來英西郡王越來越貪得無厭的時候,宣瑾昱知道,該準備準備了。

  蔻兒坐在馬背上,只覺兩邊的景色不斷倒退,他們的一列長長的馬隊已經疾馳而進了主城,毫無遮掩的騎手們早早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有守城官試圖前來阻止,被直接無視了去,馬蹄飛踏而過,直直朝著左嶺主城的中心府邸而去。

  那裡掛的是英西將軍府。

  宣瑾昱勒馬,塵土飛揚。

  他把蔻兒抱下馬的時候,將軍府的大門已經打開,許多家臣小官從裡頭跑出來,警惕的看著宣瑾昱等人,目光在幾百位羽衛軍身上打了個轉後,十分惶恐。

  蔻兒整理了下自己的帷帽,透過薄薄的一層垂紗,看見擠擠攘攘人群中大門內走出來了一個虎背熊腰看起來極其彪悍的中年鬍鬚男人,男人目光落在了宣瑾昱的身上,哈哈大笑迎了上來:「這不是我侄兒麼!專程來看你堂叔的麼?」

  那男人明顯是認出了宣瑾昱,卻毫無顧慮,直接上前來展開了雙臂打算給宣瑾昱一個擁抱。

  宣瑾昱伸手在蔻兒的胳膊上一拽,把人攬到自己懷中緊緊按著。

  蔻兒忽然被按到宣瑾昱懷中,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胸膛,還未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忽然聽見了刀劍錚鳴之聲,下一刻,刀劍嗡鳴變成了劃破空氣的咻聲,彷彿只在一瞬,那中年男人的粗獷小聲戛然而止。

  『咚』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麼落在了地上。

  再然後……是什麼在流動?

  蔻兒吸了吸鼻子,似乎聞到了一股鐵銹味。

  與此同時,她聽見宣瑾昱冷冰冰的聲音響起:「英西郡王犯大不敬,其罪——當誅。」

 

 

第一百五十八章

  蔻兒的耳朵好像被捂上了, 她聽不見更多的聲音,她惶恐地抓著宣瑾昱的衣襟, 耳邊只有他的心跳與自己急促的心跳交織在一起, 變成了蔻兒唯一能夠聽見的來自活著的聲音。

  外頭好像有些什麼紛擾,吵嚷, 蔻兒一概不知, 她就像是在短時間內失去了一定自我的人偶,被宣瑾昱摟在懷中牽引著路線, 完全放空的思緒直到感受到了一絲空氣中消失了那粘稠而腥氣的氣味,滿滿都是濕漉漉卻充滿著乾淨的涼氣, 才稍微歸位。

  此刻她的位置已經是在一個裝飾的金燦燦的豪華正堂之中, 她與宣瑾昱並排坐在鋪著獸皮的單邊交椅上, 地上扔著一塊拼織的獸皮毯子,上頭跪著瑟瑟發抖的十幾個人。

  偌大的英西郡王府已經徹底在羽衛軍的掌控之下,府中的下人家臣屬官統統困了起來, 挑了幾個代表扔進了正堂跪著回話,其他的人全部暫且收押。

  烈日下一身鎧甲的羽衛軍們手中持劍, 列隊整齊,在幾個首領的帶領下巡查著整個郡王府的情況,並有幾個暗衛四處打探。

  與暗衛一起出去探聽了一番的濃香從屋簷上跳下來, 接過小婉手中的托盤,弓著身走進正堂中,繞過地上匍匐著發抖的那些人,走到交椅前, 躬身給蔻兒並宣瑾昱送上水杯。

  蔻兒的視線一直茫然在四處轉動,卻沒有任何物事入了她的眼,直到手中被塞進了一個帶著溫燙的水杯時,她的心思才漸漸收回,目光落在略帶擔憂之情的宣瑾昱臉上,吸了吸氣,默默對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場太快,沒有給她任何一點反應時間,衝擊力太大的事情造成了她有些遲鈍,這個時候,心思回籠的她才能夠給宣瑾昱一點回應。

  她在經過了那完全沒有記憶的瞬息之後,只是稍微有些……嚇到了而已。

  蔻兒的目光落在宣瑾昱的臉上,青年的臉是一如既往的俊美,而這個時候落在蔻兒眼中,又多了一份以往看不出來的剛毅。

  不過也對,宣瑾昱畢竟不只是她的一個溫柔的夫君,還是天下共主,人間帝王,他有著絕對的決策,以及果斷剛毅。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最正確的決斷,也達到了最好的效果,沒有任何的問題,甚至說起來,是讓她難得的看見了他的另一面。

  手心裡抱著的溫燙水杯外壁依稀給她冰冷的掌心傳達著一絲溫度,蔻兒看著水杯中平靜的水面,眨了眨眼。

  她的身側,宣瑾昱正目視著地上跪著的那些發抖的人們,他一一從地下的人身上掃去,朗聲道:「英西郡王宣台杜,欺君罔上,結黨營私,以權謀私,犯大不敬,以及謀逆,現已伏誅。」

  底下那些跪著的人都是親眼見到這個他們幾乎從未蒙過面的陛下親手斬殺了洋洋自得的英西郡王,鮮血的氣味依稀還殘留在他們的鼻尖,那倒在地上的屍體徹底染紅了英西郡王府外的地面,錚鳴的帶血刀刃泛著紅色的冰冷光芒,差一點灼傷了他們的眼睛。

  一個在左嶺矗立不倒幾十年的郡王,在自己經營了幾十年的左嶺,自己的家門口,被完全出人意料的陛下毫不猶豫抬手果斷斬殺。

  那個名義上還是帝王堂叔的郡王都受到了這樣不甘心的死法,他們哪裡還敢有一句話,就算宣瑾昱口中冷冰冰念著幾條對於臣屬來說最為要命的罪證,這些跟了英西郡王幾十年的下屬們也沒有一個反駁的。

  就算他們早早做好了完全應對之策,什麼一推三不知,什麼耍賴,各種能讓一個帝王束手無策的招數他們幾乎都準備了,就是為了這個時候。

  但是沒有用。

  人已經死了,什麼都沒有了。他們準備的再好的招,也使不出來了。

  沒有了效忠的主人,他們比誰都要惶恐,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們的額頭滴落,滿心害怕地瑟縮著,對於幾步之遙的帝王,充滿了畏懼。

  他們畏懼著,生怕那雙看起來保護精細的手中捏著奪人性命的刀劍,下一刻,當場將他們斬殺。

  宣瑾昱淡淡宣佈了已經被他當場斬殺的英西郡王的罪名,掃過地上這些戰戰兢兢的人們,然後把目光落在了站在這些人身後的舒榮身上。

  舒榮作為羽衛軍的首領,在此次事情中全盤參與護衛以及打探情況的任務,而對於英西郡王府的一些事情,他也算是比較清楚。

  他得到了帝王的示意後,躬了躬身,而後上前面向地上跪著的那些人道:「在此間者,未參與了英西郡王謀逆罪行者,可揭發參與謀逆者,以此為功,酌情減免罪刑。」

  地上跪著的人都是他們揀選過的,基本上重要的英西郡王的心腹一個沒跑脫全在這裡,而一些經打聽並不怎麼得用的二把手們,也在。

  只是他話音落下片刻,還未有人抬頭,看起來沒有人願意做第一個檢舉的人。

  舒榮側眸看了看宣瑾昱,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後,他也不客氣,直接抬起了捏著刀的手,乾脆利落就要往他面前那個人頭頂上劈下去。

  「等等。」宣瑾昱忽然之間叫停,他出聲打斷了舒榮的動作。

  舒榮好險才把刀勢止住,扭頭看去,有些不解。

  宣瑾昱卻伸手按著蔻兒冰涼的小手,捂著她的同時,淡然道:「帶出去行刑。」

  蔻兒一愣,她知道這大約是出於照顧她的考慮,她立即對宣瑾昱道:「夫君,我沒事……」

  「噓……」宣瑾昱輕輕按住她的唇,露出一個苦笑,輕聲道:「夫人,抱歉讓你要接觸到這些,為夫也只能盡量避開一些,讓我稍微安心些,還請夫人不要反駁。」

  蔻兒抿了抿唇,感覺到了來自宣瑾昱指尖的溫度,與以往的溫熱不同,他的指尖也是有些冰冷的。

  她的唇碰觸著他的指尖,而後微微一歎,慢慢勾起了一抹笑:「那我聽夫君的安排。」

  害怕的話,或許是害怕的。但是更多的是想要有所勇氣正面去接受這些充斥著宣瑾昱前朝的事物。

  然而夫君的好意,她更願意接受。

  舒榮在一側目不斜視,等宣瑾昱與蔻兒的對話接觸,才彎腰提起那已經軟在地上的人,大步拖著人走了出去,片刻,就傳來了一聲悶嚎。

  這幾乎已經聽不到太多的聲音卻像是一個炸彈落在地上跪著的那些人中間,只見下一刻,立即就有人爭搶著用顫抖的聲音道:「小的!小的揭發!毛總管和他身邊的那些人,近日一直跟著郡王商量著什麼,還經常離開出去!他們絕對知情!」

  「小的也要結髮!杜先生他經常給郡王出謀劃策,小的曾經聽他醉酒的時候說過郡王有不臣之心!」

  「小的也知道!」

  一時間,但凡沒有參與到死罪的行動中的那些人叫嚷著拚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吐出來,哀求地試圖借此換的一個生機。

  提著擦乾淨的刀進來的舒榮再次接下了任務,把這些人所說中的人全部提溜出來,與那些人分開了來。

  被提了名字的那些人也拚命掙扎著:「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小的絕無任何不臣之心,只是為郡王做事的而已!」

  「求陛下開恩!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這些人中有直截了當認了罪的,也有拚命喊冤的,整個正堂之中充斥著絕望的咆哮與帶著瘋癲的懺悔。

  蔻兒緊緊攥著水杯,裡頭的水早已經冰涼,她緊緊抱著,冰冷的手掌根本捂不暖冰冷的水杯,越抱越冷,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嚎叫著的人們距離她很近,只有數米之遠,但是又很遠,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一般,她能聽得見,卻總覺著彷彿隔了一層雲霧般,一切都像是假的,完全不真切。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蔻兒的目光掃過那些在羽衛軍手中掙扎著的屬官們,沉默著收回了視線,挪到宣瑾昱的側臉上。

  她的夫君緊收下頜,投向那些人的目光中充滿了冰冷,手指微微屈起,在單扶手的交椅上輕輕敲擊著,默默注視著前頭羽衛軍們與那些人對峙罪行。

  英西郡王府中似乎沒有一個是無辜之人,但凡被攀咬出來的,都是身上有著數多罪名的,羽衛軍們早早就整理好了,這一下全部對上了號,重寧過來躬身道:「回稟陛下,全部確認。」

  宣瑾昱淡淡道:「統統處死。」

  但凡是參與到危害到他的皇后的人,沒有任何存活下去的理由。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吩咐,讓那些人瞬間安靜了片刻,而後掀起了一陣狂潮,瘋狂的求饒聲充斥著整個房間,在他們耳邊不斷迴響。

  宣瑾昱微微蹙眉。

  羽衛軍們把那些人捆起來要推出門去行刑的時候,其中那個被幾次點名出來的毛總管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然後對著宣瑾昱扯著嗓子喊道:「陛下!陛下求繞了小的一命,小的有重要情報要告訴給陛下!」

  這句話明顯是吸引了宣瑾昱並蔻兒的注意力,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狼狽的管家身上。

  毛管家見有效,抓緊時間立即道:「小的跟隨郡王多年,知道他不不是個心大的人,只是受人慫恿,才會做下如此大罪!郡王雖已伏誅,但是害了郡王,真正想害陛下皇后的,另有其人!」

  宣瑾昱抿著唇,眼神複雜看著這個毛管家。

  蔻兒則眼睛珵亮:「到底是誰!」她想要知道這個用如此惡劣手段行事的,究竟是背後的哪個陰鬼!

  毛管家吸了口氣:「小的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小的本不相信,不過為了郡王的安全,小的注意過!小的可以確定,那個人就是……」

  「好了。」

  毛管家的話還未說完,宣瑾昱淡淡打斷了他,他的目光沉甸甸落在毛管家身上,輕聲道:「你的話朕不想聽。」

  迎著毛管家不敢置信的目光,宣瑾昱微微頷首:「還不帶出去。」

  羽衛軍們再也不敢遲疑,立即把還在愣神的毛管家拖了出去。

  正堂中一下子都空了,蔻兒整個人有些發愣,她呆呆看著宣瑾昱,遲疑著:「夫君?」

  為什麼,為什麼在最後一刻制止了那人的話?

  他不想知道真相麼,還是說,他在刻意迴避著什麼?

  宣瑾昱面對蔻兒疑惑的眼神卻稍微躲避了下,他的手輕輕捏著蔻兒,有些安撫,口中卻對著舒榮道:「如今左嶺無主,朕有意許你將軍之位鎮守左嶺,舒榮,你可願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左嶺將軍……之位?

  舒榮吃了一驚, 滿臉不可置信。

  蔻兒剛剛想說的話被宣瑾昱的話給壓了回去,她的注意力也放在了關於讓舒榮留在左嶺上。

  一個羽衛軍的首領, 京中炙手可熱的青年天子隨侍, 被賜了將軍之位,看起來像是備受重視, 得到提拔, 但是論起來,從天子的身邊外放到一個南省的蠻荒之地, 若是不知道的人,還只當這是舒榮得罪了宣瑾昱被貶謫了呢!

  宣瑾昱又慢條斯理補充了句:「自然, 從朕的身邊調離到左嶺, 朕會給你足夠的補償。你在京中的兄長幼弟, 都可進入羽衛軍,獲取軍職,照樣可以重新走到朕的身邊來近侍。」

  一個羽衛軍的位置, 幾乎是京中小官之子或者沒落貴族家的子弟擠破了頭都想去的地方,一個家中有一個羽衛軍就算是十分了不起了, 宣瑾昱直接承諾,准許他的兄長幼弟同時進入羽衛軍。

  再加上他這個前首領,一家三個羽衛軍, 算得上是榮寵了。

  舒榮攥緊了拳頭,他低著頭沉默不語。

  蔻兒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落在了她身側的宣瑾昱身上,不太明白他的這個決定。

  左嶺是一個蠻荒之地, 夷族諸多,山寨匪盜數不勝數,地方治安差,又是一個由桀驁的英西郡王全權裁製的幾乎私人的領地,接手這樣一個地方,幾乎等同接手了邊境鎮子一般。

  這樣的地方自然是該交由一個信任的有實力的,又有著積極熱情心態的圓滑的朝臣來,而不是一個羽衛軍的首領。

  舒榮或許作為一個羽衛軍首領有著出色的能力,但是接手左嶺就要治理當地,這個並不是說隨便就能夠做好的。特別是還有英西郡王甩下來的爛攤子,足以讓任何一個有豐富經驗的老臣子頭疼。

  舒榮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甚至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為什麼,宣瑾昱會選擇他呢?

  宣瑾昱看著舒榮,面對他的沉默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淡淡道:「你是一個實力很好的人,在來這裡之前,朕就已經考慮過由你接手此地,朕也相信你能夠做好。」

  「襄城是皇后的母家,舒侍衛,你該知道。」宣瑾昱忽然說道這樣一句話,舒榮的眼皮動了動,他微微抬起眸。

  宣瑾昱繼續道:「皇后喜愛襄城,朕也與襄城有不解之緣,今次會來襄城,日後也不定何時回來,襄城的安全很重要。而左嶺距離襄城不過一天之遙,中間並無多少關卡哨點,如有人犯難作惡,沒有一個能夠制裁製約之人,朕也不放心。」

  「舒侍衛,朕是把朕和皇后的安危繼續交到了你的手中,你願意守護這邊土地,給朕與皇后一個無後顧之憂的淨土麼?」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舒榮的身上,靜靜問道。

  舒榮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嘴,而後單膝跪地,垂下頭去,低沉而慎重道:「臣……願意!」

  作為一個羽衛軍首領在陛下皇后身邊保護,和在邊遠的左嶺迂迴著保護,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差別。只要他還被重用,只要他還是一個在帝后眼中得用之人,他就能夠堅持下去。

  「臣,願意堅守左嶺,給陛下皇后掃去一切障礙!」

  只要他們還有前來襄城的時候,就還有見面的機會。

  日後或許幾年,或許十幾年,他還有再見自己主人主母的機會,足以。

  左嶺很亂。無論是從政治經濟上,還是百姓的生活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當地的官員並不得知陛下親臨,只知道是有人代天子執法,當場斬殺了英西郡王,並手持加蓋天子玉璽的詔書以左嶺將軍的身份成為當地的統治者。

  這是一灘渾水,治理起來不是那麼的容易。宣瑾昱並蔻兒幾人在左嶺並未逗留,等把這裡的情報全部收集,確認無遺漏後,在徐嵐並風嬈嬈的催促下迅速返回了襄城。

  大隊人馬撤離左嶺的時候,多了徐嵐並風嬈嬈倆人,少了一個舒榮。

  左嶺的事情在短時間內被寥寥帶過,蔻兒回程時曾思考過宣瑾昱當時的有些表現,也想過問問他,最終都嚥回了肚子。

  來時總覺著時間過得很慢,心中擔憂著師兄嬈表姐的蔻兒記憶中是一條漫長無邊際的前路,而返回的時候,不知道是心中少去了一件事,還是說怎麼回事,卻覺著歸途很短,一路上大家騎著馬並駕齊驅,感覺時間過得很快,沒有多久就抵達了襄城的城門。

  這會兒已經是日落西山黃昏晚霞之際,由重寧率領的羽衛軍們分成三波,前兩撥先行一步,剩下不足百人,跟隨著主人們的身後一道進城,放慢了速度回到前向坊。

  自打進了城門,風嬈嬈就亟不可待般,手中攥著韁繩不斷催促著,蔻兒知她思子心切,令宣瑾昱加快了些速度,盡早進了巷子。

  早先一步抵達的羽衛軍們已經把消息遞到,等蔻兒他們抵達巷子裡,馬蹄聲漸漸慢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能夠看見不遠處的宅院的正門。

  正門是敞開著的,高高的石墩旁坐著一個懷中抱著小嬰兒的少年,少年一臉要哭不哭的苦瓜樣,嘴中絮絮念叨著什麼,提溜提溜的大眼睛直直盯著巷子口方向,眼巴巴地,在他目光對上了抵達巷子內的幾匹馬上的人影的下一刻,他的臉上慢慢變成了欣喜悲憤交加的複雜,隔著遠遠兒的,蔻兒剛一看見他就聽見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親姐姐哦!!!」

  這還未變聲的少年聲清亮拔尖,滿含幽怨與急切,劃破了寂靜的空氣,由遠及近,伴隨著噠噠噠的跑步聲並一個毫不弱於他聲音的啼哭聲而來。

  蔻兒在宣瑾昱的攙扶下下了馬,一擰身就看見了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的風千城皺著一張臉,懷中舉著包裹在小被子中的璫兒,腳下生風朝著他們跑來。

  這副模樣落在了他們眼中,風嬈嬈立即大聲怒吼道:「風千城你個小兔崽子!還不老老實實走路!別嚇著了你外甥!」

  親姐積威尚在,嚇得風千城當場剎住腳,委委屈屈高高舉起抱著璫兒的雙手:「阿姐,你家小兔崽子在這!」

  雖然只是短短三兩天未曾見到兒子,但是風嬈嬈以及難以遮掩思慕,立即抬手接過哭鬧翻騰的璫兒,溫柔抱著他輕聲哄著:「乖哦,娘的么兒乖寶,不哭不哭。」

  說來也怪,在誰手中都要鬧那麼幾下的璫兒被風嬈嬈抱起來之後,很快就抽搭了幾下,停止了哭聲,只有細軟細軟的咿呀聲軟糯可愛。

  蔻兒站在那兒看了會兒,注意到徐嵐在後頭低著頭想著什麼,未曾上前去和自己的兒子親暱,忍不住靠過去低聲問:「師兄,不去抱抱璫兒?」

  怎麼說也算是經歷了一番幾乎是危及到生死的磨難,這種情況下看到兒子,師兄怎麼也沒有主動上前?

  徐嵐看了蔻兒一眼,有些悶悶道:「沒臉。」

  蔻兒遲疑了下:「……是因為那個荀成草?」

  思來想去,當爹的無顏見襁褓中的兒子,也只會是因為他沒有給璫兒帶來可以調理身體的藥草。

  風嬈嬈姐弟已經抱著孩子進門了去,宣瑾昱也來攬著蔻兒跟隨其後,只有徐嵐黑著臉垂頭喪氣跟在後頭磨磨蹭蹭。

  前向坊的宅院裡一應齊全,事先來準備的手下幾乎都是砸了大量的錢進來,無一不是精細的,就連臨時入住進來的風千城並璫兒的隨身物件,都是精細無比。

  一家子進了屋,坐下還未來得及喝口水,風嬈嬈把已經在她懷中閉著眼要睡不睡的璫兒橫抱著,輕聲問著:「奶娘可在?」

  這問的是當初給璫兒準備的那個奶娘了。被人威脅了下毒卻因為心存善念而未曾下手的那一個。

  風千城道:「她也在這裡,只是到底有些毒在她身體,這幾天也不見好,還在臥床。」

  旁邊坐的徐嵐立即道:「她的身體我會給好好看的。」

  風嬈嬈又問了幾句後,才扭過頭來對旁邊的蔻兒苦笑了下:「蔻兒,姐姐真是要謝謝你了。若不是你來得及時,我還真怕璫兒出什麼事。」

  蔻兒卻有些黯然,她勉強露出了一個笑臉:「嬈表姐不要道謝,這事說起來,表姐師兄和璫兒都是受了無妄之災,他們的目標是我。」

  因為她是皇后,為了利用她牽連住宣瑾昱,導致了親人們遭到了這些不好的事情。

  蔻兒吸了一口氣,剛想說話,卻被風嬈嬈輕輕在頭上拍了一下,她茫然看去,卻見風嬈嬈一臉溫柔的微笑:「胡說,一家人還說這個,也不覺著生分。」

  被牽連是真,但是不怪蔻兒,也是真。

  蔻兒忐忑的心終於放下了,她喃喃道:「嬈表姐……」

  從小到大一直以來喜愛憧憬著的嬈表姐,一直都是她最親的親人。

  「嬈嬈說得對。」徐嵐難得說出了這種話,「一家人不要生分。」

  然後他在蔻兒有些受寵若驚的眼神中,淡定地把視線挪到宣瑾昱身上,客客氣氣道:「妹夫,我們都是一家人,就麻煩您準備些荀成草,你師兄姐夫我要了。」

 

 

第一百六十章

  荀成草再少見, 皇宮中大抵是有些存活的,宣瑾昱也答應的爽快, 派了幾人先折返京中去去藥草來。

  這天大家都是勞累一天, 身心疲憊,梳洗了一番早早兒就睡了, 等到第二天, 蔻兒睡到了腹中飢餓時才懶洋洋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慢吞吞起身。

  她起身穿戴的時候才發現外頭在下雨, 窗外的蕉葉被雨水打的嗶嗶啵啵,與房簷瓦捨上的叮噹聲交織在一起。

  本估計下雨了, 大家都要在家中閒耍, 卻不料宣瑾昱心血來潮, 要蔻兒帶著他出門去轉轉。

  要出門去,風嬈嬈與徐嵐離開了兒子幾天,現在是完全黏在璫兒身邊不離開, 出行也只有蔻兒並宣瑾昱。

  這個時候被遺忘的風千城第一個響應,滿臉喜滋滋道:「姐夫, 小弟給你帶路!」

  「免了。」宣瑾昱隨口就拒絕了,「千城小弟在襄城大約也是個有名之人,若是跟你一起, 只怕招人眼。」

  「可是……」風千城的視線劃過一身錦綾帛裙的蔻兒,又落在皺麻細紗衫的宣瑾昱身上,一臉真誠道,「蔻姐姐與姐夫就算沒有我, 也是十分的惹人眼啊!」

  當年蔻兒在襄城時,不過十二歲,那會子正是少女逐漸長大的時候,還帶著稚嫩的氣息,如今她京中一去四年,早已經從一個半大丫頭長成了一個大姑娘,整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色絕而奪目,更不要提與她同行的宣瑾昱,就算收斂了一身威壓,也依舊有著高位者的氣息,這樣的兩個人同行,不招眼才怪。

  這個的確也是個問題,蔻兒想了想,立即翻來了一頂鑲著珍珠玉花蕊的帷帽,戴上後略有遮蓋。

  下雨天的出行有些麻煩,只兩個人是不行的,身後讓晚香花香並重寧三人隨侍,帶著雨具並一些需要用的小玩意兒。

  襄城的雨下得和京城不太一樣,細小而綿延,不像夏日,倒有些像秋日裡的雨。而且雨勢不大,對於宣瑾昱來說,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蔻兒並宣瑾昱穿了二齒木屐,並肩撐著一把油紙傘,在細雨中漫步。

  下雨的襄城有些起霧,前向坊的位置較偏,沒有什麼人跡,特別是下雨,一條街走到頭,幾乎只有他們幾個人。

  「這附近我不太熟,但是我記得從這邊轉過去後,有一家賣手工糖的鋪子。」蔻兒在油紙傘下挽著宣瑾昱的手臂,笑瞇瞇指了指雨街另一頭的巷子,充滿懷念道,「味道還不錯,表哥們下了學回來經常會給我們姐妹帶。」

  「想吃麼?」宣瑾昱腳下一轉,就順著蔻兒手指的方向而去。

  蔻兒也有些心動,未曾阻攔宣瑾昱,笑瞇瞇跟著宣瑾昱去,同時給他指著路。

  頗有年代的老排屋,幾乎都是鋪子,只是因為下雨,許多鋪子都未曾開門,一排的房子只有寥寥幾家撐開了門面,有的門檻上坐著小娃娃在藉著屋簷下落得水玩。

  蔻兒辨認了下,看見了一家門口有著十分舊的幡布的鋪子,上頭寫著老趙糖,剛找到了位置,卻發現老趙糖的鋪子未曾開門。

  「下雨了,沒有開舖子啊……」蔻兒站在青石板得到台階上,看著眼前緊閉著木板門的房子,歎了口氣。

  身後持著傘的宣瑾昱笑道:「無妨,明兒天晴了我們再來。」

  離開了老趙糖,蔻兒帶著宣瑾昱又走了走。下雨天到底有些麻煩,她的裙擺以及宣瑾昱的衣擺都濺了泥點。

  最後蔻兒他們還是坐了馬車,每抵達一個蔻兒熟悉的地方才下車去。

  下雨天街道的人太少了,開著的鋪子也少,還大多懶洋洋的。蔻兒與宣瑾昱去了她幼時常去的書鋪,只見裡頭的掌櫃的趴在櫃檯上睡著,跑趟的搭了兩把長凳躺在上面也在睡,蔻兒的腳落在門檻上都不忍心踏進去打擾他們的睡眠了,笑嘻嘻牽了牽宣瑾昱的衣袖:「我們走吧。」

  「真的不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你喜歡的書?」宣瑾昱挑了挑眉,含笑問著蔻兒。

  「不去了。」蔻兒大方道,「但凡我想要的書,夫君不都是能弄得到嘛。」

  這倒也是,宣瑾昱攥著蔻兒的手,只覺自己多少還有兩份用處。

  鋪子大多都是這樣的狀態,蔻兒也就把宣瑾昱帶到了自己以往最喜歡的一家雲吞鋪子上吃了一頓,其他的時間都是在給宣瑾昱介紹著襄城的種種。

  「那個橋瞧著有些意思。」兩個人已經在城中遊蕩了幾個時辰了,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到了一個湖邊。

  宣瑾昱一眼就看見了連接著湖兩端的一座橋有些新奇。兩端曲折,蜿蜒進去之後,在湖中斷開,變成了一個個石台,圓方不定,大小不一,倒像是斷掉的橋一般。

  「啊,這個!」蔻兒手中還捏著香薄餅,聽見宣瑾昱的話扭頭看去,臉上頓時笑了,「那是我們襄城有名的琅琊橋。」

  琅琊橋最初到底是怎麼個搭建的,蔻兒年紀小也不知道,家中長輩也未曾說過這些,她只把自己聽到的一些說給宣瑾昱。

  所有的傳說大抵都是為了年輕人而服務的,琅琊橋也不例外。年輕的男女若是有意,可以一道來走,中間的位置叫斷橋,兩個人同心協力走過斷橋,抵達湖中心的天地一方時,若是能夠摘到距離手最近的一朵菡萏,那麼兩個人就算是好事將近。

  蔻兒一邊咬著香薄餅一邊笑道:「都是給定下婚盟的未婚夫妻玩耍的。」

  卻不料宣瑾昱忽然道:「蔻兒,我們去走一次吧。」

  「咦?」蔻兒一愣,咬著口中的餅子皺了皺鼻,「可是我們已經成婚了啊。」

  「無妨,就算是陪我吧,」撐著傘的宣瑾昱含笑看著蔻兒,「如何?」

  蔻兒還能如何,趕緊把香薄餅幾口吃掉,拍拍胸脯:「好啊,我陪你。」

  對於夫君的這點要求,她還是會做到的。

  琅琊橋很寬,足以七八人並肩而過,宣瑾昱卻不許其他人跟來,只能留在橋頭等著,他牽著蔻兒撐著傘,在細雨斜風中踏上琅琊橋。

  雨水滴落在湖面,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湖面濺起一圈圈漣漪,碩大的紅鯉爭相浮起,在水面跳躍呼吸。

  蔻兒一開始還有閒情逸致打量周圍有些變動的景色,走了沒多久,眼前就出現了第一個石墩台。

  石墩台與橋面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一步,宣瑾昱輕鬆跨過去,蔻兒也能輕鬆踩過去,兩個人牽著手,沿著石墩台一個個往前走。

  這裡的石墩台沒有遍佈規律,有的很大,足以容納三五人,有的很小,蔻兒都要緊緊貼著宣瑾昱才能穩住身體,有的間隔很窄,跨腳就過去,有的則讓蔻兒邁不開腿,最後被宣瑾昱背在背上,她歎著氣撐著傘。

  「搭建這個橋的人是不是紅娘月老,怎麼這麼能折騰!」蔻兒嘟囔著。

  走了這麼久了,她也看得出來這個橋的細心之處,大抵就是用來催化關係的。

  她在襄城多年,雖然也來過這裡,但是湖太寬,幾乎都是泛舟而游,不會選擇這個難以行走又被賦予了傳說的琅琊橋。

  導致時至今日,她才知道這個橋究竟妙在何處。

  今兒下雨,到底增添了幾分難度,蔻兒趴在宣瑾昱的背上,一手緊緊攥著傘,一手扶著宣瑾昱的肩膀,看著宣瑾昱的側顏,有些擔憂:「夫君千萬小心些,腳下莫要打滑。」

  宣瑾昱聞言,跨步的時候,身體故意一晃:「哎呀!」

  「啊!」蔻兒被宣瑾昱的不穩當嚇了一跳,緊緊抱著宣瑾昱閉著眼驚呼了聲,縮緊了肩膀等了片刻,沒有等來落水,卻等來了宣瑾昱忍笑的聲音。

  蔻兒睜開眼,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氣鼓鼓道:「夫君!」

  哪裡能這麼嚇她!

  宣瑾昱含著笑悠悠然道,「為夫的不是,還請夫人原諒。」

  蔻兒想了想,直接低了低頭,咬住宣瑾昱的耳垂用尖尖的小牙磨了磨,含糊道:「懲罰!」

  宣瑾昱發出悶聲,他吸了吸氣,又告饒了一次:「為夫知錯了。」

  接下來的路宣瑾昱沒有故意逗蔻兒,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看著湖中的景色,特別是湖面上的一層薄薄的雨霧,映襯著周邊翠竹樓閣,菡萏蓮葉,猶如人間仙境。

  抵達湖中心的天地一方大圓台的時候,宣瑾昱慢慢把蔻兒放下來,他環視左右,輕歎:「此地此景,甚美。」

  或許單純論美,這裡沒有算是太美,可若是和心愛之人一路相伴而來,在此地駐足,又能在煙雨濛濛中,與心愛之人並肩,從心裡上,這裡就很美了。

  更不用說那一層雨霧,遮蓋了周圍的一切,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一般,寂靜,而安心。

  宣瑾昱從蔻兒高舉著的雨傘下出來,頂著細雨,踩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到天地一方的最邊沿上,手一伸,正巧勾住了一支菡萏,輕輕用力,這朵在早夏時節第一朵盛開的菡萏就到了他的手中。

  蔻兒撐著傘,透過雨幕看著宣瑾昱嘴角噙著笑,帶著一絲鬆快朝她走來,伸出手,將那朵被雨水滋養著的粉色菡萏遞給她,同時輕聲道:「夫人,讓我們也好事將近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宣瑾昱的好事將近是什麼意思, 蔻兒自然知道,她也想了很多, 打算把這個好事放入考慮之中。不過在此之前, 他們還有著許多別的事情。

  當初風家被人惡意縱火,失火點位處在璫兒的小院子, 蔓延到周邊一圈, 好在控制及時,沒有人員傷亡, 也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

  風千城在他們都不在的時候只顧著照顧璫兒,未曾插手這個, 都是京香並花香兩個人帶著侍衛們把那個院子重新拆了建, 該拾掇的拾掇, 等蔻兒一行人回來之後,基本上已經把之前失火的痕跡都抹掉了。

  在前向坊那邊停留了一天,等雨停了, 風嬈嬈並徐嵐帶著弟弟兒子折返風家準備,讓蔻兒與宣瑾昱過一天就去。

  因他們來了, 也送了信去給風母,準備著小範圍在風家自己人聚一桌,就當做是遲到的接風宴。

  蔻兒盼望得緊, 差點就跟著風嬈嬈一起上了馬車,還好宣瑾昱手疾眼快把人按住,送走了他們,宣瑾昱才道:「不過自己在家中待一天, 哪裡需要急急跟著去。」

  「哎,夫君你不懂,看見表姐表弟們回家,我就覺著,我是有家不讓回。」蔻兒愁著臉。

  宣瑾昱頓了頓,緩慢道:「夫人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蔻兒後知後覺,乾笑了聲主動牽著宣瑾昱撒嬌道:「哈哈哈,我說要回娘家的話,勞煩夫君準備些禮物了。」

  自己小妻子都主動補救了,宣瑾昱也不是緊抓著不放的人,已經準備的禮物早就送進了風家,現在他又臨時置辦了一些,就等著明兒送進風家去。

  次日一大早,蔻兒就趕緊兒催著宣瑾昱起身,興奮等著前往風家。

  依舊是前頭的馬車坐著夫妻倆,後頭跟著幾輛裝滿了禮物的馬車,一路從前向坊低調的抵達了風家巷子。那裡風千城並徐嵐在候著,見著了人,徐嵐也擠出了笑臉,難得熱切:「妹夫好!妹夫來,裡頭請。」

  主動跟人問候是徐嵐許多年都沒有學會的,一個荀成草,就成功掰折了他的骨頭。

  蔻兒這個師妹都被放在了一遍,只由著風千城這個還有些良心的表弟來接著。

  「蔻姐姐,你難得回來,晚一些可要去小常樓玩?」風千城趁著前頭兩個姐夫先走,後頭壓著聲音對蔻兒擠了擠眼,「我阿姐也有份!」

  「咦?!」蔻兒一聽這話,心中一動,回憶起往昔來。

  這個小常樓聽起來是個樓,實際上是個四合院,裡頭住著許多人,大多是一些吹拉彈唱的賣藝姑娘,因為她們許多都在小常樓裡賣藝,所以這個院子也被叫做小常樓。

  往昔她十一二的時候,風嬈嬈經常帶著她和千城,有時候還有千林千樹幾個人,兄妹們一道去聽曲兒玩耍。那裡的小姐兒們能說會道,又會察言觀色,玩起來也很開心。

  再加上這裡的女孩兒們長得都不錯,蔻兒當時也愛去。

  說來也有些年頭沒有去過,若不是千城提起,她差點就要忘了還有這樣一個老地方了。

  「好啊,問問嬈表姐,她若是能去,我們一道子去!」蔻兒毫不含糊就應了下來。

  後頭姐弟倆的小聲低語沒有讓前頭的人聽到,等他們進去了,比她們早先一步抵達的風母也出來迎接。

  風母瞧著比在京城要稍微幹練些,模樣裡頭透露著一股子利落,她出來後對著宣瑾昱並蔻兒行禮個禮,笑道:「小婦人請官家的安,官家快請。」

  「舅母無需多禮,都是自家人。」宣瑾昱很謙和朝風母拱了拱手,含笑道。

  風母也知道這算是女婿上門,她笑著讓開了身,陪同宣瑾昱一到進去。

  「嬈嬈那丫頭正在拾掇璫兒呢,小人兒家家就是麻煩,處處不利落的,身邊離不得人。」風母雖是抱怨的模樣,嘴角卻掛著笑,語氣中也滿滿是喜愛之意。

  璫兒的院子雖然沒事了,但是風嬈嬈還是把孩子抱在自己身邊住著,這會兒璫兒纏人,她走不開,還在後院裡頭。

  風家人少,大多在京中,主人家也就六七人,這次給蔻兒並宣瑾昱擺接風宴,也不打算大規模的去整治,怕外頭聽見了動靜不好,低調的收拾。

  璫兒是個離不得人的,奶娘還在休養,風嬈嬈親力親為帶著兒子,趁著風母親自去下廚,把蔻兒抓了來與她一起帶璫兒,留下外頭三個男人下棋閒聊。

  璫兒剛睡起來吃了奶,躺在小被子裡在咂手指,風嬈嬈拽著他的小衣服正在給他穿。

  蔻兒站在那兒看了半天,對小被子裡的軟乎乎侄兒傻笑了片刻後,伸出手比劃了下,問道:「嬈表姐,我該怎麼幫忙?」

  她干站了半天了,也不知道從何處上手。

  風嬈嬈頭也不抬繼續給璫兒穿衣服,道:「你就看著逗他玩就是了。」

  蔻兒愣了愣,乾巴巴問:「怎麼逗他?」

  「拍拍手跺跺腳……」風嬈嬈隨便舉了個例子,「怎麼都好,有點動靜就行。」

  蔻兒似懂非懂,看著圍著璫兒忙著的風嬈嬈,自己拍了拍巴掌,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後,躺在那兒嘬手指的璫兒果然把目光移動到她身上來,呆呆看著她。

  小璫兒給她了一點關注,蔻兒立即多了許多信心,拍手跺腳朝著璫兒發出嘟嚕嘟嚕的聲音,惹得璫兒哈哈大笑,大眼睛都瞇成一條線,萬分可愛。

  有成效,蔻兒更有自信了,使勁拍著手,自己兩個手掌都拍紅了,有些生疼。

  「蔻兒。」風嬈嬈有些無語抬起頭來看著她,「你是不是有些笨,這麼用力做什麼,打疼自己了吧。」

  「可是不用力沒有聲兒啊。」蔻兒道。

  「笨丫頭,」風嬈嬈乜了她一眼,無奈道,「你可以在手裡頭加點棉花,拍起來就不疼了。」

  蔻兒恍然大悟:「還能這樣!」

  主人們吩咐了下去,風嬈嬈這裡的侍女就立即去準備了兩坨棉花來,鋪勻了放在蔻兒的掌心。

  蔻兒這次拍掌的時候,果然不疼了。她笑瞇瞇逗著璫兒,卻見璫兒看了她幾眼後,小臉蛋一扭,不看她了。

  這會兒小衣服終於給璫兒穿好了,風嬈嬈抱著他起來,口裡哄著:「么兒,怎麼不搭理姨母?」

  璫兒咿呀咿呀,卻不知道在說這些什麼。

  蔻兒覺著不行,她就站在風嬈嬈的後頭,繼續拍著巴掌哄著璫兒,十次有九次璫兒都不給她這個姨母面子,眼睛落在別處。

  「璫兒乖,姨母哄你啊。」蔻兒手都拍酸了,也不見璫兒搭理她,最終垮著肩歎氣,對風嬈嬈道,「表姐,璫兒真不好哄。」

  「可不是。」風嬈嬈也歎氣,「小人兒家家的,一點都不配合大人,平白讓人多辛苦兩份。」

  說著,風嬈嬈也對蔻兒耳提面命道:「蔻兒,可千萬記住了,若是你生了孩子,一定要早些告訴他聽話些,免得像我一樣受罪。」

  「嬈表姐放心,我記下了。」蔻兒對於風嬈嬈的話一貫聽從,當即就答應了下來。

  姐妹倆又逗了璫兒一會兒,餵了奶,抱起來在窗外走動了走動,不多時,風千城就親自來叫人了。

  「阿姐,蔻兒姐,時候差不多了,你們快些出來。」

  年輕的弟弟從外頭進來,滿臉帶笑,看見兩個姐姐並肩坐在雙人竹椅上,璫兒被橫著放在她們腿上,正在睡覺。

  風千城一進來就特別詫異,打量了她們片刻後,十分委婉道:「阿姐,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兩個人一人一邊用手摟著璫兒,兩個人的姿勢都特別彆扭,說不出的難受。三個人中唯一一個稍微舒服點的,就是璫兒了。

  風嬈嬈抬頭看了眼自己的弟弟,輕描淡寫道:「璫兒抱著時間長了手酸,我與你蔻兒姐姐兩個人一起分擔他的體重,抱起來就不累了。」

  「是啊,」蔻兒笑瞇瞇道,「能夠給嬈表姐減輕一些負擔,多好。」

  風千城嚥了嚥口水,看了眼自己的小外甥,又看了眼自己兩個姐姐,乾巴巴道:「哈哈,挺好的,挺好的。」

  風千城眼尖,看見了蔻兒手上的棉花,忍不住又問:「蔻姐姐,你手上怎麼纏著棉花?」

  「這個?」蔻兒抬起另一隻手,含笑對風千城說了剛剛關於風嬈嬈說的,很是得意,「這樣一來手就不痛了。」

  風千城這次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了,一捂嘴扭頭就跑,沒跑出兩步遠放肆的哈哈哈大小聲就傳到了風嬈嬈與蔻兒耳中。

  「千城表弟這是怎麼了?」蔻兒很是納悶。

  風嬈嬈低著頭看著璫兒,很淡定道:「誰知道他,大概是傻了吧。」

  大概是個傻得的風千城一回到前院,笑的前俯後仰把兩個姐姐出賣了個乾淨。

  然後一家子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時候,大概是個傻的的風千城被自己的親姐夫與表姐夫聯手喝翻到桌子下邊,抱著桌腿哭。

  風家人雖然少,卻無比的溫馨,酒後三巡,等蔻兒與宣瑾昱回了她的院子時,已經月上梢頭,清風微醺。

  帝后兩個人手牽著手,漫步清風中,蔻兒抬頭看著天上的皎月,忽然道:「夫君,明天我們……」

  「明天請夫人隨為夫去個地方。」

  蔻兒的話為說完,就被宣瑾昱的話打斷了。

  「咦?」

  蔻兒扭頭看著宣瑾昱,有些錯愕。

  宣瑾昱微微勾起嘴角,看著遠處明月的眼中一片柔軟:「夫人可否陪為夫去拜訪一下救命恩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宣瑾昱的救命恩人, 就蔻兒所知,除了她師父苦神醫以外是沒有別人的。他的這話意思也很明顯, 是要明天回小名山去看師父。

  說起來師父的生辰也就在這幾天, 蔻兒走的時候就打點好了,塞了整整三車的禮物一直還放在前向坊中, 明兒終於可以回小名山的時候給師父了。

  這天晚上蔻兒與宣瑾昱住在了她闊別許久的舊院中, 早先風嬈嬈已經派人重新灑掃過了,處處都是乾乾淨淨亮亮堂堂, 一切就像是她當初從風家離開時的模樣,未曾有任何變動。

  宣瑾昱這是第一次來到真正有著蔻兒幼年時生活過跡象的舊宅, 夜間未曾早睡, 而是變著花樣哄著蔻兒, 難得的親暱了一番。

  第二天蔻兒晚起了,好在風嬈嬈起的也晚。她一晚上帶著璫兒,眼睛下一對烏青烏青的黑眼圈格外奪人眼目。

  用罷早膳, 蔻兒忍不住對還在打哈欠的風嬈嬈道:「嬈表姐何不讓師兄夜裡帶孩子?」

  「他?」風嬈嬈翻了個白眼,「之前尚未讓奶娘夜中哄璫兒, 他自告奮勇帶過璫兒一次,第二天丫頭來說,璫兒哭鬧了許久不停, 他卻睡著了過去!」

  一提起來風嬈嬈就氣不打一處來:「璫兒哭得厲害,他都能睡得著,這樣的人哪裡敢讓他繼續帶孩子。」

  蔻兒也只能同情同情風嬈嬈了。

  得知蔻兒今天就要去小名山,風嬈嬈也裝了許多的東西令她帶著, 說道:「當初我生璫兒時,師父操了大心,作為晚輩的一點心意,蔻兒你替姐姐帶回去給師父。」

  蔻兒有些疑惑:「嬈表姐不一起回去麼?」

  「暫且回不得,等師父生辰前回去就是。」風嬈嬈目光落在院子裡被風母抱在懷中打瞌睡的璫兒身上,苦笑,「如今牽扯了這樣一個小祖宗,我算是萬事都不得利落了。」

  蔻兒懂得了。有了璫兒風嬈嬈做什麼都要顧及到他,璫兒年幼,出行不容易,需要提前準備應對也是無法的。

  「那我就先回去等嬈表姐了。」蔻兒與風嬈嬈道了別,又哄了哄璫兒,與宣瑾昱離開了風家,回前向坊去重新整理了一番前往小名山。

  小名山的位置在郊外,坐馬車過去要半個多時辰,蔻兒趁著這個時間好好睡一覺補了個眠,抵達山腳下的時候,她怕自己臉色不好,讓京香來給她輕輕描了個妝。

  京香給蔻兒塗上口脂的時候,蔻兒習慣性伸舌頭一舔,下一刻覺著不對,她一抬起眸就看見京香一臉崩潰看著她。

  「夫人!婢子求您了,好歹撐上一個時辰好麼。」京香手中的口脂是蔻兒喜歡吃的味道,一小盒一半都沒有了。大多不是塗抹的,而是被蔻兒多多舔舐掉的。

  蔻兒舔了舔嘴角,乾笑道:「好吧。」

  她許久未曾塗抹這些了,一時想的緊,一不小心就忘了。

  換了一雙登山屐,蔻兒與宣瑾昱手牽手走在後頭,前頭是抬著箱子的羽衛軍們腿腳麻利很快就率先上去,她們在後頭墨跡墨跡,一邊走一邊看。

  「夫君還記不記得這邊的小路?」蔻兒走到一半,興致勃勃指給宣瑾昱看,感慨道,「當時你把我哄過去騙我有蛇,嚇得我差點哭了。」

  宣瑾昱一臉淡定掃過去那蒼翠樹林環繞的羊腸小徑,一口否認:「不記得了,我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就算做過,也不是現在的他,而是才十四五的他。

  不能承認。

  蔻兒斜眼掃了宣瑾昱一眼,冷哼:「夫君還真是一推到底啊。」

  「不能怪為夫,」宣瑾昱一臉無辜,「當初我眼睛看不見,自然不知道了。」

  提起這茬,蔻兒才想起當初的宣瑾昱雙目處於失明的狀態,她不打算和當初的宣瑾昱計較,只好輕易放過他。

  炎熱的夏天,小名山到處都是蟬鳴,好在陽光都被樹枝葉阻擋在繁茂的梢頭,點碎的光也帶不來多少灼熱,蔻兒輕薄的衣衫略有汗濕,卻不至於難受。

  宣瑾昱感觸更大一些,他對比了在山腳下時與上山之後,感慨:「小名山竟猶如仙境,不染熱氣。」

  數年前的他因為眼盲未曾親眼見過自己落腳過的地方,也無法從沒有太大變化的氣溫中察覺身處的位置,直到此刻他重返小名山,才知道了為何。

  小名山難得是個在酷暑中都保持著涼爽氣溫的地方,一眼望去翠綠不絕,枝頭鳥雀跳躍,枝葉晃動,搖碎了點點陽光,投下斑駁的陰影。

  蔻兒與宣瑾昱手挽著手,手掌中或許有些汗漬,兩人卻自製始終未鬆開手,一路在涼爽的樹林小間說說笑笑,直到眼前出現了一條寬闊的大路。

  從看見路邊栽著的兩顆垂柳樹起,蔻兒臉上笑容不斷,她腳步加了加速,牽著宣瑾昱上前,眼前出現院落的籬笆時,她張口剛要喊,卻呆了呆。

  眼前不算很大的院子裡裡外外都是脫了外衫的羽衛軍們,他們手中端著木盆澆著水滅著灰塵,拿著樹枝條的掃帚來回打掃著,還有的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拔雜草,幾個身為女子的暗衛們統統被打發了去灶房,叮叮咚咚似乎在準備著膳食。

  而宅院的主人,一個年逾花甲的白衫老爺子躺在一把涼椅上,手上搖著蒲扇,閉著眼打瞌睡。

  外頭的一切嘈雜聲都像是隔了一層,老爺子躺著的涼椅就正正當當放在院子的中間,一搖一晃。被指使著打掃的羽衛軍們從他身邊路過都要屏息凝神,小心抬著腿生怕弄出了動靜來。

  蔻兒看著看著,眼睛就有些發熱了。

  她鬆開了與宣瑾昱緊緊交握的手,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抬起袖子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旁邊的宣瑾昱一直隔著很遠的距離打量著苦神醫,從他花白的頭髮到乾癟的身體,再到他光著的一雙腳丫子,第一次把這位當初救了他一命的恩人看了個清楚。

  「來就來了,老遠站在那裡看花呢!」

  有些沙啞的老人聲音發出了一聲輕斥:「還不快些過來?」

  躺在那兒的苦神醫眼睛都沒有掙開,手中的蒲扇很有節奏繼續搖晃著,若不是他的聲音傳到了蔻兒耳邊,只當他還睡著呢。

  蔻兒吸了吸鼻子,立即牽著宣瑾昱上前。灑掃的羽衛軍們紛紛讓開了位置。

  地上被潑了水,濕漉漉的,卻被賣力的羽衛軍擦洗的光溜溜的,蔻兒走過去還小心了兩份,抵達苦神醫面前的時候,膝蓋一彎,還未跪下去行禮,就被一蒲扇敲在了頭上。

  「出去了幾年怎麼變得傻乎乎的!地上濕的你跪什麼跪,想跪進去跪!」

  老爺子睜開了眼睛,先是罵了蔻兒兩句,然後才慢吞吞把視線挪到宣瑾昱身上,平淡掃了一眼後,道:「地上濕的,小的就不給官家跪了。」

  宣瑾昱立即抬手行禮,恭恭敬敬道:「師父折煞了。」

  被喊了師父,苦神醫抖了抖眼皮,仔細打量了宣瑾昱一眼後,抬了抬下巴:「不喊老混蛋了?」

  旁邊的蔻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宣瑾昱臉上稍微有些掛不住,轉念一想,眼前的一個是救命恩人,一個是當時在場的小妻子,都知道他過往那會子的脾氣,也就淡定了些,厚著臉皮道:「是昱的不是,師父莫要介懷。」

  當時被一個人扔下,度過那段想死的日子之後,不知怎麼的從來沒有出現在他身上過的逆反之感湧現了出來些,他當時對救治他的苦神醫口不擇言曾用老混蛋來稱呼過一次,就那一次,苦神醫直接給他磨了三斤黃連,讓蔻兒一口一口餵他喝了,美名其曰清洗。

  外頭的清掃還在繼續,苦神醫慢吞吞在蔻兒攙扶下從涼椅上起來,搖著蒲扇進了屋,對身後的兩人撇下一句:「還不進來,愣在外頭吃灰啊。」

  蔻兒含著笑跟了上去:「可不該吃灰,誰讓蔻兒動作慢,勞累師父吃灰了。」

  外頭明明在灑掃,師父都沒有進去屋裡,坐在第一個就能被看見的位置等著多年不見的小徒兒。

  苦神醫沒有說話,只遠遠哼了一聲。

  蔻兒彎彎著笑眼,對宣瑾昱低聲道:「師父人特別好,就是現在像是個老小孩。」

  「這個我領教過。」宣瑾昱模糊的記憶也在聽見熟悉的苦神醫的聲音後,漸漸開啟了一扇緊鎖的門,門背後珍藏多年的記憶中,對於苦神醫的那些份,讓宣瑾昱含著一絲懷念的微笑,又有些警惕。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苦神醫是個性子執拗的人,有一點不對,就會不開心。

  希望能哄苦神醫開心吧。

  進了屋,屋裡頭充滿了藥香氣息,四處窗子都是打開的,透著光,案子上堆滿了草藥,苦神醫背著手正在翻翻撿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隨手把幾樣子藥草掃進了一個紙包中裝了起來。

  屋裡頭是乾淨的,蔻兒與宣瑾昱並著肩在苦神醫面前屏息下跪,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師父。」

  二人皆是用了這個稱呼。

  苦神醫耷拉著眼皮看了看眼前並肩而跪的小兩口,半響皺了皺鼻子:「既然叫我一聲師父,那小老兒托個大,問官家一句話。」

  宣瑾昱立即道:「師父請講。」

  「若是有朝一日,我家這丫頭你不喜歡了,能放她回來麼?」

 

 

第一百六十三章

  「絕對不會有這麼一天!」

  宣瑾昱斬釘截鐵的話隨著苦神醫的話音剛落隨即而接上。

  「哦?」苦神醫抖了抖眼皮, 語氣意義不明,「小老兒可是聽說我家丫頭入選時不過剛十四, 官家可別說自己對一個十四歲的不熟悉的小丫頭就有了共度一生的念頭了。」

  蔻兒在旁邊呆了呆, 剛想說話就被師父丟過來一個嚴厲的眼神,立即閉上嘴老老實實在旁邊當個圍觀者。

  師父他好像是要……和宣瑾昱談些什麼似的。那她還是不要介與的比較好。

  想明白了這一點的蔻兒就心安理得跪坐了下來, 順手拽了拽宣瑾昱, 令他也放鬆了下姿態。

  重新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的宣瑾昱面對虛著眼看著他的苦神醫說道:「昱不瞞師父,若說蔻兒十四歲初, 昱對她有什麼過多的想法,那是假的。」

  旁邊的蔻兒聽著他的話, 不知為何心中有著果然如此的感覺。

  其實, 真正說起來, 她在嫁給宣瑾昱之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覺,還談不上什麼兩情相悅, 就更不用說什麼盟定終身了。

  是什麼時候才與宣瑾昱真正有了一種彼此是唯一的感覺的呢?蔻兒模模糊糊回憶著,猜測大概是在她新婚後的第一天, 第十天,或者說是第一個月呢?

  記不得了,她的心態一直在變。把記憶中的宣公子變成了帝王, 又把帝王變成了夫君,直到最後,她才把這三個身份融為一體,真正接受了這個在成婚後視她若珍寶的人。

  蔻兒還在恍惚著, 就聽見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昱喜愛蔻兒。」

  「迎娶她之前,昱只不過是想著選一個自己能夠有喜愛之情的女子成婚,迎娶她之後,昱就知道了何為妻子,她是昱所追求甘願奉之一切的另一半;所謂共度一生,是在朝夕相處之後一直在腦海中所存留不曾消失的念頭。甚至不是一生,昱亦曾作想,若是有來世,定然也要與吾妻一切,從她年幼之時就看著她,不錯過她的人生點滴,讓昱成為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宣瑾昱的聲音是蔻兒熟悉的,他的語氣也是她熟悉的,說出來的話卻是她從未聽到過的。

  蔻兒忘了眨眼睛,她的目光落在師父背後的那堵牆上,牆上掛著的字畫已經有些泛黃,她的眼中的字畫卻有些模糊,看不清。

  蔻兒想要去看一眼身側的宣瑾昱,卻不知為何沒有勇氣,她胸腔裡似乎有一團火,從一顆火種,漸漸燃燒,嗶嗶啵啵的火焰堆積著她的胸膛,讓她一團火熱,躁動。

  這還是他第一次……把這種話宣之於口。

  之前從未聽到過呢。

  其實她也曾想過會不會有一天能夠聽見宣瑾昱主動坦露對她的愛憐,但是轉念一想,自己的夫君別看著越來越不要臉了,在這一方面上,意外的害羞,總是有種讓她喜愛的純情。

  結果聽到了啊。

  蔻兒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她應該是在笑。

  原來聽到他的話,她是這樣的開心。一點也而不是她之前預想的那樣,只是一句話而已。

  這一句話的背後,是宣瑾昱對她的珍愛。

  苦神醫耷拉著眼皮子掃了眼一臉桃粉肌腮眸中帶光的蔻兒,嘖了一聲,好像有些生氣,卻只能偏過頭去,嘟囔了句:「這不是還不算眼瞎麼。」

  宣瑾昱苦笑。

  「行了行了,趕緊起來,跪在這裡像什麼樣子!」苦神醫吧嗒了下嘴,狀似不耐煩道,「既然回來了就趕緊兒去收拾屋裡頭。真是的,一個兩個的都成婚了,留下我個孤老頭子,連個除雜草的人都沒有。」

  蔻兒與宣瑾昱相扶著起身後笑道:「外頭明明那麼多給師父除草的人,我們出去只怕站的地方也沒有,不若給師父捶捶肩膀吧。」

  「去去去,還沒有七老八十呢,為師身子骨硬朗得很!」苦神醫搖著蒲扇一副嫌棄的樣子,「而且就你那兩份力道,能幹嘛?」

  宣瑾昱很有眼色上前:「既然如此,不若昱為師父捶肩吧。昱力道還算有兩分。」

  這次苦神醫也沒有推辭,掃了眼宣瑾昱,不冷不熱道:「喲,當初小老兒伺候了你小一年,這終於輪到被伺候回來了。真是不敢當不敢當。」

  宣瑾昱一聽這話就麻利挽起了袖子,陪著笑:「徒兒伺候師父,該的,該的。」

  就算他明知道當初在小名山時,苦神醫別說伺候他,就連話都懶得和他多說兩句,也就是他一心尋思以及絕望到無路可走的時候,才勉強多了兩句話開導了他一番。

  更多的時候,伺候他的還真是小小的蔻兒。

  這話宣瑾昱可不敢說,提都不敢提,見苦神醫沒有特別推脫,過去了直接上手給苦神醫捏了捏肩膀。

  蔻兒站在那兒看著宣瑾昱努力配合著苦神醫的樣子,抿著唇笑了笑,覺著他們之間相處大約是沒有問題的,也就放了心,道:「那我去灶屋裡頭看看。」

  與正堂隔著不遠單獨的灶屋裡頭已經升起了火,裡面幾個暗衛姑娘乾脆利落地揮動著刀,把羽衛軍們從山下背上來的蔬菜和從林子裡獵到的獵物處理的乾乾淨淨,一盤一盤的配菜都準備了妥當,大鍋中冒著熱氣,坐在灶火處的花香正在往裡頭添著柴火。

  隔了三年才回來,蔻兒打算給師父露一手,配菜都交給了侍女們,主廚由她來,準備了十來個師父愛吃的菜色,又夾雜了幾個宣瑾昱喜好的口味。

  庭院裡頭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地上的水漬也早早就曬乾了去,拔完雜草的羽衛軍們在庭院裡頭支了兩個桌子,一桌坐著他們,一桌坐著蔻兒他們。

  這一餐吃的苦神醫心情不錯,難得添了一碗飯,誇了蔻兒一句:「不錯,果然長大了不少啊。」

  蔻兒有些赧然。

  小名山位置很寬,羽衛軍們在院子旁邊紮了倆個棚子,一左一右住著男人和暗衛姑娘們,夜間滿天星星,蔻兒與宣瑾昱躺在她以往睡覺的小房間裡,隔著一堵薄薄的牆,都能聽見外頭他們難得放鬆的談笑聲。

  四處都瀰漫著藥香,不遠處的房間裡就是她的師父,亦師亦父看著她長大的人,蔻兒多了不少歸屬感,睡著時,嘴角都是掛著淺淺的笑。

  在等待著師父生辰的這兩天,蔻兒與宣瑾昱被苦神醫攆出去採草藥。

  宣瑾昱換了一身簡便的衣衫,背上背了一個十分不熟悉的背兜,蔻兒也背著一個小背兜,笑瞇瞇帶著宣瑾昱去採草藥的地方。

  走的時候是兩個人並著肩,沒過多久,就變成了宣瑾昱一個人背著背兜,背兜裡坐著蔻兒,蔻兒的手裡捧著一把帶著泥土氣息的草藥,瞇著眼哼著歌,輕快地很。

  宣瑾昱背上背了一個人,也毫無負擔般與她調笑著:「媳婦兒今兒這麼高興,這點草藥能賣幾個錢?」

  蔻兒哼著的歌一下子斷了,她笑瞇瞇接道:「能賣半貫錢,正好拿來割豬肉給你下酒。」

  「不行,」宣瑾昱一本正經道,「還是送去給老丈人吧。」

  蔻兒在宣瑾昱背上笑得花枝亂顫:「好,送給老丈人。」

  徒弟和徒弟的夫君就出去採了個草藥,回來就開心的像是撿到了十口藥箱子,苦神醫不是很懂他們。

  苦神醫生辰前一天,徐嵐拖家帶口的回來了。

  風嬈嬈帶著璫兒,兩個侍女帶著一口箱子,全部都是璫兒的小玩意兒,他們一到,庭院裡頭的藥草香氣都快要被璫兒的一身奶香氣遮蓋了。

  苦神醫稀罕小孫,摟著璫兒一口一個乖寶,璫兒還算給師爺爺面子,小手兒扒拉著苦神醫的衣領子,乖巧玩著。

  人一回來就熱鬧了許多,苦神醫生辰當天,徒兒們早早就給他敬了茶,別的雜事不假他人之手,給隨侍們都放了假,幾個甚少做粗活的人圍著庭院兜兜轉轉。

  蔻兒與嬈嬈姐妹倆收拾了一大桌子滿滿的菜餚,又把風嬈嬈藏了多年的陳酒起了封,大半天的時間陪著苦神醫吃喝說笑。

  苦神醫也難得收起了板著的一張臉,瞧著和藹了不少。

  席間又有璫兒的咿咿呀呀,外頭徐徐清風柔和吹來,把暖洋洋的溫度帶到了他們之間,徐嵐與宣瑾昱抬杯敬師父的酒,說著祝賀的話。

  蔻兒與嬈表姐正說著話,忽然覺著不太對。

  她身側的宣瑾昱臉頰泛紅,依稀有些喝高了感覺。

  而徐嵐也好苦神醫也好,絲毫沒有一點醉酒的樣子,好整以暇,等待著宣瑾昱的又一輪敬酒。

  這下子蔻兒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這是師父和師兄聯起手來灌宣瑾昱酒呢。

  她悄悄拽了拽宣瑾昱,低聲道:「別硬喝,師父師兄都有融酒丸,你喝不過他們。」

  再這樣喝下去,她只怕要到桌子底下去撈他了。

  宣瑾昱攥著她的手,淺笑道:「無妨。」

  徐嵐瞧著這一幕感慨連連,眼睛一轉後目光灼灼看著宣瑾昱:「妹夫,咱們做個交易可好?你呢,給姐夫我找一找哪兒有胚黃梗,姐夫我呢,就告訴你一個蔻兒小時候的秘密,如何?」

  這個提議第一時間得到了宣瑾昱的認可,他笑道:「師兄儘管把名字列舉出來,我派人去尋。」

  他雖答應了,可也算是謹慎,口頭上還喊著師兄,沒有順著他的話喊姐夫,這讓旁邊抱著璫兒的風嬈嬈滿意地收回了視線。

  徐嵐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勾著宣瑾昱的肩膀,湊近了些:「妹夫爽快人,那姐夫也爽快一些。」

  「小蔻兒小時候有個喜歡的人,天天掛在嘴上說,說什麼……」

  徐嵐狡黠地看著蔻兒露出一個得意的笑:「長大後要嫁給他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哦?」宣瑾昱挑眉, 看向蔻兒,嘴角微微一勾, 卻問著徐嵐, 「師兄不是逗我?」

  「不逗你不逗你!」徐嵐露出了一個壞笑,「當真有這麼一個人也有這麼一件事!」

  蔻兒好像猜到了徐嵐要說什麼, 有些無語:「師兄!」

  雖然這件事沒有什麼影響, 但是她一點也不想讓什麼都記不得的宣瑾昱知道啊!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莫名的會有些害羞。

  徐嵐卻毫不在意自己師妹的阻擋, 一拍宣瑾昱的肩膀,感慨道:「當初我不在小名山的時候, 這裡有一個收留的病患, 眼睛進了毒素, 目不能視,我這個師妹啊,可是對人家很上心, 寫給我的信都不忘提及。」

  徐嵐似乎是為了加劇自己說話的可信度,還扭頭對苦神醫道:「師父, 我說的沒有錯吧,當時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吧。」

  苦神醫抱著杯子慢悠悠喝了一杯酒後,咂咂嘴道:「唔, 沒錯。」

  得到了同盟支持的徐嵐轉過頭來一臉真誠道:「看,妹夫,姐夫我沒有騙你吧。」

  本預料中能稍微讓宣瑾昱酸上一酸,卻不料徐嵐只看見了宣瑾昱嘴角壓制不住的笑容, 以及投向蔻兒萬分溫柔的目光。

  「嗯,師兄未曾騙我。」宣瑾昱心情很好的回答了徐嵐的話,他更為真誠道,「多謝師兄告知。」

  「唔……不客氣?」徐嵐覺著不太對,又強調了句,「不過當初小蔻兒還是個孩子,妹夫不用太在意。」

  「師兄放心。」宣瑾昱含笑道,「我知道的。」

  本著要看好戲的徐嵐睜大了眼,接下來宣瑾昱卻只是伸手去捏了捏蔻兒的鼻尖,好笑道:「喜歡到想要嫁給我?」

  蔻兒臉頰有些泛紅:「這種話明顯是假的,師兄故意騙你呢。」

  且不說她與當初的舊友只是朋友關係,就算不提這個,她當時也才幾歲啊,怎麼可能說出嫁給他這種話。

  宣瑾昱卻固執道:「不,師兄不會騙我的,你當時一定是想要嫁給我。」

  而後他勾著嘴角慢悠悠道:「那我是不是要恭喜夫人,美夢達成了?」

  蔻兒藉著桌子邊緣的遮擋悄悄擰了擰宣瑾昱的胳膊,低聲道:「別說了啊!」

  宣瑾昱臉上掛著笑,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痛楚,看著蔻兒做出了放過的姿態。

  月上梢頭,苦神醫率先離開了,他走的時候朝蔻兒勾了勾手指頭。

  蔻兒眼尖看見了,看看左右,風嬈嬈在給宣瑾昱大吐養孩子的苦水,宣瑾昱聽得很認真,彷彿取經一般,而徐嵐則抱著璫兒哄著,臉上難得一片溫柔。

  大家都沒有注意到,蔻兒也悄悄從桌邊離開,跟了上去。

  腳下的青石板的地面走到頭,是泥土路,相比較之下踩上去更沒有聲音,幾乎聽不見動靜。

  庭院裡四邊都點著燭台,而苦神醫繞到了房子的後背一處,那裡是一個菜圃。

  月光皎潔,站在菜圃前的苦神醫手裡頭搖著蒲扇,聽見蔻兒的細微腳步聲後,頭也不抬道:「過得好像還不錯,為師算是對你放了心。」

  「師父……」蔻兒囁囁叫了一聲。她捏著裙子有些不知所錯。

  苦神醫抬頭看著被枝丫分割成許多快破碎斑駁的圓點的月亮,歎了口氣。

  「你啊,比嵐兒還讓人操心。從小為師就在擔心,你要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是不是就打算不成婚了。」

  「為師知道你被選進宮時,還特別擔心,你這丫頭的性子,只怕會得罪了君主也要自由,為師都做好了到時候藉著當初救命之恩來討你回來,卻不料你丫頭,竟然沒有鬧事,乖乖嫁了去。」

  「當時為師就在想啊,你丫頭是不是很中意他?要是中意的話,那我老頭子就不去參合什麼了。」

  月下的老人年紀也大了,精神雖然還抖擻,卻抵不過歲月的流逝,他的肩背有些佝僂,瘦小的身體已經是完完全全一個老人家的乾癟,可這個老人家體內所散發出來的力量,是讓蔻兒覺著心中暖洋洋的。

  苦神醫頓了頓道:「不過現在來看,丫頭,你相中的這人還算是不錯,估摸著能好好過下去。」

  蔻兒臉上揚起了一抹笑:「嗯,我也這麼覺著。」

  「只不過啊……」苦神醫又說了句,「當下再好都是無用,日後才是你們的人生。丫頭啊,若是日後真的有什麼過不下去的了,不用擔心,只管回來就是。方家保你不住,風家保你不住,為師這個小名山,還是保得住你的。」

  蔻兒一怔,胸口暖洋洋的,又有些酸澀,她緊緊攥著胸前的衣襟,響亮回答:「是,師父!」

  「但是請師父放心!」蔻兒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蔻兒相信,不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就算是下次蔻兒與夫君回來,也只會是來看望師父而已。」

  她的夫君,她的宣瑾昱,她信得過。

  聽到蔻兒斬釘截鐵的話,苦神醫頓了頓,而後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笑,搖著頭歎息:「真是的……」

  更多的話他也為說,只搖了搖手中的蒲扇:「去吧去吧,你們年輕人繼續玩去,我老人家要去睡覺了。」

  人上了年紀睡得早起得更早,與年輕人的時間就有些錯差了,這個時辰了,的確也是了苦神醫休息的時候。

  蔻兒上前扶著苦神醫,送他回了房間,打了水來服侍著苦神醫洗漱,最後吹了蠟燭退了出去。

  外頭的也都收拾了,庭院中已經是一片靜瑟,打掃過後的庭院中擺著幾把涼椅,風嬈嬈抱著璫兒躺在上頭淺眠,徐嵐蹲在旁邊打著扇,而宣瑾昱則一直在那兒等蔻兒。

  他的笑容與之前似乎有一些不太一樣,蔻兒卻說不出哪裡不一樣,這細微的變化讓蔻兒有些困頓,卻不等她有所反應,就被宣瑾昱輕輕牽著手,用溫柔的聲音說著一些瑣碎的小事兒打斷。

  在小名山上的那幾天,十分的輕鬆。沒有任何繁雜事情的打擾,每天都是自由自在。

  蔻兒與宣瑾昱一起重溫了下關於宣瑾昱還眼盲時候的事情,給他的眼睛上蒙著布條,玩著一些小情趣。

  而直到這個時候,徐嵐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宣瑾昱就是當初的那個眼盲少年,吃了一驚後,立即明白為何當時指望著宣瑾昱醋卻沒有下文了。

  到底是自己的師妹,徐嵐腦中轉過了不少個小小的陷害,卻都一巴掌拍撒開,不去管這對小夫妻了,自己顛顛兒跑去伺候孩兒他娘。

  小名山中究竟待了多少天,蔻兒都記不太清了,只是在宣瑾昱收到了一份書信後,他們才準備了離開。

  辭別了苦神醫,蔻兒心裡頭有些澀澀的,她大概知道,下次再見師父,只怕又是幾年之後了。

  回到襄城風家,宣瑾昱很快就提出了要折返京中。

  蔻兒算了算,他們離京至今的確已經許久了,她也就罷了,宣瑾昱作為一個帝王,太長時間不在京中,到底會給朝政帶來一些影響,這個時候回去,也是應該。

  只是……

  蔻兒有些不死心問著風嬈嬈:「嬈表姐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麼?」

  「暫時是不行的。」風嬈嬈指了指趴在榻上睡得真香的璫兒,嘴角帶著一抹苦笑,「起碼也要半年之後,等他安妥了才行。」

  小人兒家家的,跋山涉水路途遙遠,的確不太方便。蔻兒垮下了肩,有些失落。

  「無妨,小蔻兒,只不過暫且再分別半年而已,不要難過。」風嬈嬈灑脫一笑。

  蔻兒也知道,半年很快,卻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或者說這次比起在京中分別,還讓她難受。

  大約是因為這裡是襄城,是她記憶中的家。

  再難過,也要整裝待發,出發回京。

  蔻兒等手下人都收拾好了,與宣瑾昱離開時,緊緊抱著風嬈嬈大哭了一場,眼睛鼻子紅通通的,哽咽著:「嬈表姐,我在京中等著你和璫兒。」

  這會兒,在旁邊抱臂的徐嵐有些受不了了,他虎著臉朝蔻兒身後的宣瑾昱努了努嘴:「差不多了就行了,把這丫頭帶走吧。」

  宣瑾昱對他抱了抱拳:「師兄,再會了。」

  「嗯,一路保重。」

  風母陪著風嬈嬈並蔻兒抹了抹眼淚,她到底長輩,知道輕重,勸著蔻兒上了馬車,輕聲道:「蔻兒乖,且先回去,我們京中再見。」

  馬車開始轉動著□轆,清晨的熹微輕輕淺淺,身後的家人們中有少年的吵嚷和嬰兒的咿呀,還有忍著眼淚的哽咽聲。

  蔻兒離開襄城很久,也無法忘記。

  大約是來的時候一路上他們多有耽誤,從襄城折返的時候,卻快了不少,沒有任何的浪費耽誤不說,路程的規劃更近了些,蔻兒還未有什麼感覺,京城的城門,就在眼前了。

  到底是披星戴月了小半個月,蔻兒一回到中宮就累得呼呼大睡了一覺,等她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中宮的一切和她離開前別無兩樣,最多就是因為天氣的炎熱而多放了兩個冰雕,蔻兒回到了這熟悉的環境中,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披頭散髮穿著薄紗裙打著哈欠從內殿走出來,四處張望著。

  等到看見穿著統一衣裝的宮女時,蔻兒才反應過來,這裡已經是宮中,不再是途中或者是襄城,宣瑾昱會一直在她的身邊等著她。

  他如今已經去上朝了吧。

  蔻兒知道,離京一個多月,京中的事情大約堆積了許多,他接下來可能有的忙了。

  正打算去小廚房給宣瑾昱準備些補湯什麼的時候,蔻兒的中宮來了客人。

  一個身形高挑的陌生宮女。

  坐在外殿主位上的蔻兒一見到從殿外走進來的高挑宮女,眼皮猛地跳了跳。

  那宮女瞧著很規矩,在濃香幾人的忍笑中上前跪在地上,給蔻兒行禮問安後,輕聲道:「小的前來給皇后匯報消息。」

  「……說吧。」蔻兒臉上也是忍俊不禁。

  那高挑宮女輕聲道:「回稟皇后,前北成郡王妃,陸昭陸氏已生產,母女平安。求皇后為其取名。」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陸昭生了?

  蔻兒略微驚訝, 算了算時間,該再遲一些才是啊。

  不過母女平安, 早一點也無妨。

  蔻兒替陸昭高興之餘, 卻有些為難,給陸昭的女兒取名……。

  「風……」蔻兒糾結了下, 把對風琰的稱呼含糊了過去, 「既然是你……陸昭的孩子,起名這種事情還是讓孩子的父母來決定。」

  「本宮既未見過這個孩子, 又怎麼給她起名呢。」蔻兒含著笑推辭了去。

  不等風琰反應,她立即抬手招來濃香, 吩咐了幾句, 令她著手準備了些給新生兒以及陸昭的賀禮, 打算送與陸昭母女。

  蔻兒又關切的問了問陸昭以及新生兒,風琰知道皇后婉言回絕了就不打算繼續糾纏,恭恭敬敬回復著她的話, 把關於陸昭這兩個月以及孩子的事情事無鉅細稟報給了蔻兒。

  自從北成郡王伏誅之後,陸昭這個前北成郡王妃無罪歸家惹來了許多人的眼, 有人試圖去找陸昭的麻煩,都被蔻兒提前安排的人攔了下來。讓陸昭能夠在陸家好好安心待產。

  提起這個,風琰又道:「自陸昭生產後, 統計只有慎王殿下來送過一份賀禮。」

  「哦?」蔻兒微微睜大了眼睛。

  論起來,宣之礎算是謀逆之罪,他的髮妻即使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起碼在別人看來還是頂著前郡王妃的身份, 且剛剛生下來名義上的宣之礎的子嗣,但凡是心思細一些的人,都巴不得距離她遠遠的,不要招惹上麻煩來,主動前來的,也只有宣臣也了。

  是宣臣也心思不夠細麼?蔻兒第一時間就否決了這個念頭。

  如果說宣臣也不是想不到這些,那他怎麼能夠在明明想得到的情況下,還會前往陸家給一個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未來的小奶娃送賀禮呢?

  這是在表達他的兄弟情深?

  蔻兒依稀還記得當初宣之礎與宣臣也之間的關係大體是要走得近些,當初宣之礎的那件事情的時候,她聽宣瑾昱提起過,宣臣也似乎有過去看望宣之礎的念頭,被他駁回了。

  單純的把宣臣也的這個行為定性成兄弟情深,真的可以麼?

  蔻兒不知道,卻也不能再多想,只怕本就只是個簡單的事情,反而讓她越想越複雜了。

  風琰又說了一些關於蔻兒他們離京這一個多月以外外頭發生了的一些事情,依舊事無鉅細,早早從其他同僚那裡打探匯總在一起,一次性匯報給了蔻兒。

  這讓蔻兒感覺雖然是離開了許久,但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沒有任何一點是脫離的。

  等風琰前腳剛離開,後頭等候了許久的阿饞迫不及待就從側門進來,一把抓住剛起身的蔻兒,熱熱切切道:「嫂嫂!」

  兄嫂離開一個多月,阿饞多少是有些寂寞的,這邊等蔻兒休息了一上午,就按捺不住,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蔻兒的身邊走進走出,口中絮絮叨叨著這分別的一個多月的事情。

  她車□轆一般把宮中姊妹兄弟們的小事兒說了幾番,又把從別人那兒聽來的小消息當做稀罕事說給蔻兒,蔻兒都怕她嘴皮子說破了,含著笑一直在給她添著茶。

  「嫂嫂你們玩的都要忘了阿饞了吧!」阿饞抱著茶杯喝了幾口,把杯子放下後,嘟著嘴,「還好還有臣也哥哥來看我們,不然真的要無聊壞了。」

  蔻兒給阿饞添茶的手一頓,她微微垂了垂,輕笑道:「哦,慎王殿下來了?」

  「是啊。」阿饞對於宣臣也的記憶還保持在一個兄妹之間的關係。宣臣也與宣瑾昱之間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對於阿饞來說,宣臣也還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兄長。

  看得出她很高興,興致勃勃數著關於宣臣也進宮來看她時給她帶的許多小玩意兒,還試圖帶她出宮去玩,只是阿饞知道兄嫂不在宮中,她一個人跑出去不好,婉言謝絕了。

  提起這個阿饞還有些心疼,眼巴巴看著蔻兒:「嫂嫂,回頭帶我出去玩玩吧。」

  她年紀還小,正是貪玩的時候,出去過自由過,對於宮中的禁錮就百般不喜了,再乖巧,也有自己想要的。

  阿饞都提出來了,蔻兒自然是一口答應:「好啊,回頭尋一天時間,嫂嫂帶你們出去玩。」

  冷情了一個多月的中宮在迎來了自己的主人之後,再度熱鬧了起來。

  過了午後,瑁兒潤兒也來了,姊妹幾個人陪著蔻兒熱熱鬧鬧了一天,好生親暱了一番。

  這一天蔻兒幾乎沒有踏出過中宮,忙忙碌碌的,等到送走了妹妹們,夜色降臨的時候,她才發現今兒一天都沒有宣瑾昱的任何消息。

  這會兒已經入了夜,也不知道宣瑾昱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蔻兒派了個小黃門去前殿打問了下,得知今兒宣瑾昱回不來,她只能自己早早兒睡了。

  剛回宮後的幾天時間裡,蔻兒幾乎都見不到宣瑾昱一面。

  宣瑾昱的事情堆得特別多,聽黃門說連休息的時間都不見得有,下了朝就開始處理政務,一直持續到深夜,偶爾還有勤政殿燈火通明的時候。

  蔻兒只覺心疼極了,她在中宮待不住,熟門熟路讓宮女們收拾打點了行李搬回了泰華殿,一落腳就先進了小廚房,頂著熱氣騰騰熬了一鍋清熱解暑的綠豆湯,裝了食盒自己送了去。

  勤政殿和蔻兒記憶中的差不多,較大的變化就是宣瑾昱所使用的案幾上堆滿了奏章摞得很高,幾乎要把宣瑾昱擋住了。

  她手指壓在屏風上,透過這點子縫隙打量著幾天不見的宣瑾昱。

  她的夫君只有一個挺拔的背影落入她的眸中,他手中在不斷翻閱著什麼,時不時拿起旁邊的硃筆做著批注。

  這會兒底下的幾張案幾都沒有人,不知是朝臣們還未到,還是怎麼。不過是個好機會,沒有人,蔻兒就大膽了許多,繞過屏風直接走了過去。

  「陛下。」

  她拎著食盒走過去,笑吟吟與宣瑾昱打了招呼。

  本眉頭緊鎖的宣瑾昱一看見蔻兒,眉頭漸漸舒展了,抿成一條直線的唇也帶上了弧度,他放下手中的奏章,伸出手:「來。」

  蔻兒被宣瑾昱的手一拽,差點跌到了他的身上,她連忙護著食盒:「小心湯灑出來!」

  「別管那些了。」宣瑾昱抬手緊緊抱著蔻兒,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長吁了一聲,「讓我好好抱抱。」

  他的力道不算很大,圈著蔻兒的胳膊卻讓她無法動彈半分。這個時候關於綠豆湯不湯的,蔻兒也拋之腦後,放開食盒主動回抱著宣瑾昱,把自己微弱的力氣傳遞到宣瑾昱身上。

  帝后二人跪坐在地上緊緊相擁,不過片刻,兩個人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過了許久,宣瑾昱才慢慢鬆開蔻兒,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終於有了力氣。」

  蔻兒抬起手用帕子給宣瑾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眸中滿滿都是心疼:「陛下瞧著憔悴了些,這幾天可是累壞了?」

  宣瑾昱歎了口氣,肉眼可見的疲憊:「的確有些。」

  堆積了月餘的政務處理起來,不像以往那樣游刃有餘,多少是讓他有些頭疼的。

  蔻兒政事不懂,也只能盡可能把自己能做的做好。陪著宣瑾昱喝了一碗綠豆湯,又在旁邊給宣瑾昱打了會兒扇。宣瑾昱聚精會神看著奏章,案幾下的左手一直放在蔻兒的膝頭上,攥著她的手,時不時把玩著。

  這會兒沒有朝臣,她也不打算離開,就這麼陪在宣瑾昱的身側,也覺著心裡頭踏實。

  不多時,黃門令進來傳報,外頭的朝臣們已經準備好要入殿了。

  蔻兒聞言,拍了拍宣瑾昱的手:「陛下,鬆開吧,我該回去了。」

  宣瑾昱嘖了一聲,看起來不情不願,磨蹭了好半天才鬆開了蔻兒,半響,道:「那你就在內殿待著等我。」

  「好。」蔻兒揚起了一個軟軟的笑,起身的時候微微低下頭在宣瑾昱的額頭落下一吻,而後笑吟吟道,「我等著你。」

  勤政殿外殿,宣瑾昱在與朝臣們商議著正事,內殿裡,蔻兒張羅著一些降暑的水果茶點,派宮女們悄悄兒送著去。

  她在內殿等了許久,期間又小憩了片刻,天都要黑了,也不見外頭有什麼動靜。

  不會今兒也是要到深夜了吧?

  蔻兒提著裙從側門而入,站在屏風後透過縫隙看了看,外頭坐著許多朝臣,有些是蔻兒都熟悉的,有些是她未曾見過的,不是聚精會神看著手中的東西,就是低語著彼此討論著什麼。

  估計還早呢,她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

  剛這麼想著,蔻兒忽然聽見外頭傳來宣瑾昱的聲音:「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兒就到這裡,諸位回去好生休息。」

  帝王難得主動放了他們,幾乎被扣在宮中了幾天的朝臣們喜笑顏開,紛紛收拾了東西請辭了去。

  而其中方令賀的腳步卻一緩,在蔻兒看來,他的腳步慢到極致,等其他同僚都走了之後,他才抬手朝宣瑾昱拱了拱手:「陛下,臣可否與皇后說一句話?」

  蔻兒一愣,這才發現她的存在大約是被外頭的夫君兄長知道了。

  「自然。」宣瑾昱應了一聲後,含笑叫著蔻兒,「皇后出來吧。」

  蔻兒略有赧然,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兄妹之間相隔很久的蒙面,讓方令賀話有些多。從蔻兒路上如何,到了襄城如何,風家又如何,問得很詳細。

  蔻兒也回答的仔細。

  等方令賀把蔻兒出行的這一個多月時間都打探清楚了,蔻兒也問道:「兄長這些日子可好?」

  「嗯,還好。」方令賀微微頷首,用看似的淡然口吻輕飄飄道,「對了,為兄大概快要成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從去歲入了冬, 方令賀就一直在打點著洛家的事情,在開了春之後就開始走流程, 蔻兒與宣瑾昱出行襄城時, 他們已經把婚期的日子定好了,就在今歲秋。

  洛家對於洛惜音能夠與方令賀這個皇后兄長, 天子近臣的角色定下婚盟, 幾乎是迫不可待,處處配合, 完全把之前怎麼對待洛惜音的過往當做不存在,一心想要通過洛惜音這個被放棄的女兒攀上女婿。

  洛家對洛惜音本就沒有親情, 洛惜音對於洛家也早就心死, 方令賀更不可能給洛家幾分面子, 他派人對洛家敲打過幾次,洛家人看明白了情勢,才安分下來。

  洛惜音也就回到她之前常住的山莊去了幾天接受方家來的下聘, 等過了下聘,就跟著方家派來的人又折返了京中, 依舊住在風家巷子不遠的地方,與風家的姑娘嫂嫂們作伴。

  這會兒洛惜音算是板上釘釘的方家婦,只等著最後婚期前回到溪水縣當初她住的小山莊裡從那兒出嫁, 再度歸京,就是蔻兒的嫂嫂了。

  掰掰手指頭算算,也不過還有兩三月的時間,蔻兒也操心此事, 整日裡遞了書信回方家,不是問方父,就是問方令賀,可有她能幫忙的。

  方父回的信裡頭就說讓她老老實實等著就是,沒得什麼需要她來做的;方令賀就更直接了,讓她只等著給嫂嫂敬茶。

  明知道家裡頭在操持大事,卻不能參與進去,蔻兒伸長了脖子都等不到一個能讓她幫忙的機會,總有種寂寞感。

  自打方令賀把他要成婚的消息告訴給蔻兒之後,蔻兒整個心思都撲在了這件事上,宣瑾昱幾次都無法扭轉過來,又找不到什麼更能吸引蔻兒目光的事情來,索性徵用蔻兒重新做了他身邊的隨身女官,走哪跟到哪。

  蔻兒對此還算是駕輕就熟,陪在宣瑾昱的身邊,日夜不分。

  宣瑾昱回來後忙了許長時間,終於把積累了一個月地政事處理完畢,也過去了十來天,時間已經進了盛夏。

  今年的夏天彷彿比去歲要炎熱的多,庭院的樹上趴著的蟬都被曬得懨懨的,難得氣弱鳴叫幾聲,更多的時間都是安靜的猶如不存在一般。

  泰華殿與勤政殿天天都搬來幾座冰雕降溫,卻依舊熱的厲害。

  蔻兒的衣衫早早都換成了細薄的輕紗,若是不出門,僅僅在殿中,她連外紗都不穿,僅著抹胸帛裙靠在竹蓆上編寫東西打發時間。

  她寫了許多年的雜記已經是融入她的生活中了,即使知道宣瑾昱就是舊友,這些東西最終要落到他的手上去,蔻兒也忍不住手癢,繼續寫著雜記。

  只是與以往的雜記不同,知道了舊友的身份,蔻兒落筆的時候裡頭的寫法變了許多,比之以前含蓄了不少。

  寫過雜記,她又捧出一個散頁的紙張堆來,繼續著她離京之前的大業——寫艷本兒。

  蔻兒如今也算是身經百戰,艷本兒看的也多,如今自己寫著信手拈來,完完全全就能夠創造出一個符合艷本兒的橋段。

  泰華殿中放著兩座飛仙天女的冰雕,如今已經融了一半去,內殿中花香與晚香打著扇,扇出絲絲涼意吹向蔻兒,一邊寫著艷本兒一邊吃著葡萄的蔻兒愜意地瞇著眼,發出一聲喟歎。

  她自覺寫出了相當不錯的作品來,心中滿是喜悅,想要與宣瑾昱分享,卻又響起宣瑾昱當時對她寫艷本兒的不支持,猶豫了下,還是打算厚著臉去讓宣瑾昱翻閱翻閱。

  這邊她寫著後頭的橋段,那邊就讓宮女帶著前邊的完稿遞到勤政殿,過了沒有兩個時辰,嘴角抽搐的京香就帶著多了一份批注的手稿回來。

  蔻兒翻開一眼,上頭用硃筆批了幾句話,全都是對艷本兒中的男主角的誇獎。

  這一下子讓蔻兒背脊一涼,趕緊兒就把艷本兒什麼的收拾了起來,就著覺著還不放心,又把泰華殿中的艷本兒一本本過了一遍,只要是過於出色的男主的艷本兒她全部挑出來裝了一個箱子,猶猶豫豫著捨不得,索性讓小婉全部搬回了中宮去做她一個人的儲存糧。

  差點兒就忘了,當初在遇上蒼梧大師的時候,宣瑾昱明確表示過他也會試著欣賞美人,這份欣賞大概不僅限於真人,這些話本兒裡讓人喜愛的虛擬人物,也是其中的行列吧。

  蔻兒不禁後悔,為了彌補,她鋪了宣紙,埋頭苦畫十幾幅美人圖,裡頭的主角兒各個都是宣瑾昱,不同狀態不同表情不同服裝的他。

  等墨跡一干,蔻兒立即把畫的宣瑾昱掛滿了整個寢殿。

  宣瑾昱踏著夕陽的餘暉回到泰華殿時,差點被這滿滿宮殿的他的畫像給嚇著,抬起的腳猶猶豫豫的半天,才在蔻兒鼓勵的眼神中踩下去,拖著緩慢的步子走了進來。

  「皇后這是在做什麼?」宣瑾昱哭笑不得看著周圍一圈的他的畫像,雖然他自覺著自己相貌不俗,可這明晃晃的一個房間的他的畫像,看多了還真是讓人有種尷尬的感覺。

  蔻兒振振有詞:「我要畫全天下最美的美人,在我的眼中,天下絕色當屬陛下無疑,所以我畫了許多的陛下來,以示我對陛下的拳拳愛意!」

  宣瑾昱有些頭疼,帶著苦笑:「那朕可真是多謝皇后了。」

  在滿是自己畫像的房間中著實令宣瑾昱不自在,他與蔻兒商量著:「皇后的心意朕已經知道了,這些畫像不如先收起來?」

  蔻兒已經讓宣瑾昱感受到了她的真誠,這會兒這些畫像已經發揮過作用了,她也很好說話,爽快地點頭。

  蔻兒看著這些被收起來又是一個小匣子份量的畫卷,忍不住歎道:「陛下,我覺著我畫的你的畫像加在一起就足以開一個畫鋪了。」

  估計就這樣還有的剩餘呢。

  宣瑾昱嘴角帶著笑,陪著蔻兒一起坐在竹蓆上,看著那些裝滿了他的畫像的匣子,施施然道:「若是皇后捨得把朕的畫像拿出去賣,那這個畫鋪朕給你開。」

  賣宣瑾昱的畫像?

  蔻兒本只是隨意一說,卻被宣瑾昱的話弄得忍不住聯想了許多。

  她親手畫的她的夫君,若是真的要賣,就衝著宣瑾昱的這張臉,只怕大姑娘小媳婦都要踏斷門檻來爭搶了吧。

  蔻兒連忙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賣!打死不賣!」

  宣瑾昱失笑。

  忙碌的時間過去,宣瑾昱終於有大把的時間來陪蔻兒,他們也算是有些時日沒有好好在一起,宣瑾昱又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相比較之下就委屈了蔻兒。

  應付了宣瑾昱幾天之後,蔻兒覺著這樣下去不行,趕緊兒把阿饞幾個叫來陪她,算是擋擋。

  之前宣瑾昱利用妹妹們來讓蔻兒分心,如今蔻兒利用妹妹們來擋住宣瑾昱的腳,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而阿饞幾個在泰華殿時,閒聊間隙,蔻兒又聽見了三個妹妹在那兒說著宣臣也的事,她正打著扇發呆,聞言收回了心思,側眸去看圍著矮几正在玩花繩的妹妹們。

  「在說慎王什麼呢?」蔻兒帶著笑問著她們,目光主要放在了瑁兒身上。

  瑁兒年紀比妹妹們大一些,也更懂事些。她比兩個妹妹更清楚這個曾經的親哥哥如今的堂兄的宣臣也是個什麼情況,踟躕了下,她細聲細氣道:「之前慎王堂兄說過要在仲夏帶妹妹們去放煙花,這會子妹妹們想起來了。」

  「放煙花……」蔻兒若有所思,然後含笑道,「若是想去放煙花,不若明兒就在宮中放著玩吧。」

  「真的可以麼?」阿饞潤兒也扭過頭來興奮地看著蔻兒。

  「自然是可以的。」蔻兒笑瞇瞇道,「總要讓你們玩開心才是。」

  她也有她的考量,讓三個公主在宮中玩過煙花了,等宣臣也要是提出帶妹妹們出去的話,她們或許會減少些興趣。

  目前雖然不知道宣臣也對自己的這些妹妹是什麼心情,但是就蔻兒來說,她不太放心讓這幾個公主與宣臣也接觸。

  蔻兒發了話,底下人很快就準備了起來,蓼歌台周邊地勢空曠,等太陽西斜,周邊全部都打點了出來,蔻兒令宮中的公主皇子有興趣的都可以前來玩耍,一時間把蓼歌台附近堆擠滿滿。

  宣瑾昱也早早兒陪著蔻兒一起來,帝后兩個坐在距離弟弟妹妹們遠一些的地方說著悄悄話,遠遠兒看著歡呼雀躍的弟弟妹妹們。

  準備的歌舞在崔釉兒的張羅下熱火朝天登著場,鑼鼓喧天中,為皇子們準備的角鬥比武的侍衛們也在那邊哄著皇子們,讓這些一直趣味泛泛的皇子們難得調動了興趣,大聲叫好表露著喜悅。

  「怎麼忽然想到給他們放煙花了?」宣瑾昱一邊剝著葡萄給蔻兒喂,一邊含笑掃過一眼興高采烈的弟弟妹妹們,問著蔻兒。

  這會子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金燦燦的餘暉正在收著光,蔻兒坐在樹蔭下,趁著沒有人注意他們這對兄嫂的時候,懶洋洋靠在宣瑾昱身上,哼唧了聲:「還不是怕為了看個煙花,妹妹們就跟著慎王出去了。」

  見宣瑾昱不太瞭解情況,蔻兒大概把從阿饞那兒聽到的消息給他說了,最後有些擔憂道:「我也不知道怎麼的,覺著還是讓慎王少和阿饞她們接觸的好,就做了這個決定。」

  宣瑾昱把玩著蔻兒的頭髮,垂著眼似乎在想些什麼。

  宮裡頭連續放了幾天的煙花,外頭幾乎都知道,還有的摸著時間爬的高高的去看的。

  等放了幾天,阿饞她們興趣欠缺之後,蔻兒才停了煙花。

  哄好了宮中的妹妹們,蔻兒終於能夠不用擔心宣臣也用一個煙花就把阿饞幾人騙出去玩耍時,正要放鬆,外頭卻猶如一陣風般吹過了一個消息,短短時間內瀰漫全京城。

  方令賀利用皇后的權勢強搶民女,乃至逼死他人未婚夫。

 

 

第一百六十七章

  「純屬無稽之談!」蔻兒聽到這個流言的時候, 已經傳的滿城風雨,跪在地上的暗衛小心翼翼把消息告訴她的時候, 蔻兒氣得狠狠一拍案幾, 發出響亮的一聲。

  「皇后切莫動怒,」京香在旁邊小聲勸阻著, 「大抵是裡頭議還有什麼誤會, 婢子這就派人去打探個清楚。」

  蔻兒咬著牙道:「務必把事情原原本本查清楚了,看看到底是誰在裡頭亂攪渾水!」

  她兄長和洛惜音的婚事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 再有不久就要迎親。身為皇后之兄,天子近臣的方令賀的婚事也是萬眾矚目, 自然許多人都知道洛惜音, 對於這個來自溪水縣的小官之女多有打聽, 卻不料這個節骨眼上,傳來如此讓人氣憤的謠言。

  這對於方令賀與洛惜音來說,明顯是無妄之災。

  即將成婚, 卻遭遇這種流言,蔻兒氣得緊, 一等宣瑾昱回來,就大吐苦水。

  宣瑾昱靜靜坐在蔻兒的身側聽著她的抱怨,手中把玩著蔻兒散落的髮髻, 垂著眸若有所思。

  「這件事我知道了。」宣瑾昱聽完蔻兒的話後,慢吞吞道,「皇后不用生氣,這件事不會影響到舅兄的婚事的。」

  蔻兒歎了口氣, 眉宇間含了一絲焦躁:「我擔心的倒不是哥哥與婚事,而是洛姑娘……」

  從未經歷過這些的女子,真的能夠忍受的了這種非議麼?

  事情比蔻兒想得還要糟糕。

  她派出去的暗衛打探回來的消息十分不樂觀。

  洛惜音憑空冒出來的自殺的未婚夫確有其人,是溪水縣人,雖然溪水本地人都不知道有訂婚的事情,可是洛惜音的父母親口承認了,無論之前是不是有這樁婚事,都要栽給洛惜音。

  而且洛家的父母還在溪水四處訴苦,說方令賀仗勢欺人,強娶他們女兒不說,還威脅他們不許說出女兒之前訂過婚的事情,他們一則知道這個人是皇后的哥哥,二則小門小戶沒有勢力不敢反抗,再加上他們口中背信棄義又不要臉的攀附上方令賀的洛惜音,讓他們毫無辦法,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

  洛惜音的未婚夫受不了未婚妻被人就這麼仗著權勢搶走,一根布帶子吊死在洛家大門口了。

  這下子洛家也不忍氣吞聲了,到處宣揚著女兒訂過婚,方令賀強搶民女的事情。

  溪水縣距離京城尚有些距離,卻不知道怎麼的,短短時間內這等事就流傳了開來,一項又一項皆指向了蔻兒兄妹。

  現在外頭的流言中,一則在罵洛惜音貪圖榮華富貴,背信棄義害死未婚夫,二則在罵方令賀仗勢欺人逼死百姓,三則……非議皇后。

  這件事會廣受人流傳,更大的一點在於,和皇家扯上了關係。

  方令賀是皇后的哥哥,更多人的目光則直接透過了方令賀,落在了蔻兒的身上,處處在罵著蔻兒這個皇后。

  他們罵洛惜音背信棄義,就要罵一句蔻兒這個皇后的勢力太大讓人家迷了眼;他們罵一句方令賀仗勢欺人,就要罵一句蔻兒這個皇后縱容家人肆意妄為。

  總之風向莫名就變成了皇后的錯。

  事情的緣由還在查,關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夫,洛惜音是一口咬死了從來沒有過這檔子事,她一個被遺忘的女兒怎麼可能有婚事。她氣得給花香講的時候都渾身發抖,眼淚都在眼圈裡打轉,哽咽著說:「煩請姑娘給皇后帶句話,若我洛惜音有半字隱瞞,必遭天譴!」

  奉命去洛惜音那裡一方面詢問一方面安慰的花香返回宮中後,對蔻兒把情況說了說後,道:「婢子見洛姑娘眸中清明,毫無任何陰翳,自當不是一個有心計的人,這件事洛姑娘大約是委屈了。」

  蔻兒哪裡不知道是洛惜音委屈了,真論起來,比起方令賀來說,洛惜音受到的非議更大一些。

  她有些心疼,對花香道:「如今我卻有些擔心她,你這些日子且留在她身邊照顧著,萬萬開導好她,切莫讓她有了不好的心思。」

  「婢子曉得!」花香領了命後,出了宮重新換裝一番,留在了洛惜音身邊服侍的同時留意著她的安全。

  蔻兒注意的是洛惜音,而宣瑾昱更多注意的是蔻兒在這件事中所受到了妄議。

  他下了朝難得沒有去勤政殿繼續政事,而是帶著一絲薄怒回到了泰華殿,看見眉頭緊鎖的蔻兒,他進屋的腳頓了頓,重新梳理好自己的心情,換了副表情才走進去。

  「陛下!」

  蔻兒看見宣瑾昱時,立即起身迎了上去,牽著他的手一道兒坐下,給他奉了茶後,立即說道:「我已經打問過了,洛姑娘當真被冤枉的慘!只是還不知道那個所謂的未婚夫是怎麼個回事,暫且還沒得法子給洛姑娘正名。」

  宣瑾昱捧著冰鎮的果茶沒有動,他的目光落在蔻兒身上,有些幽幽地:「皇后只注意的到自己的准嫂子,就沒有注意到自己麼?」

  自己?

  蔻兒恍然大悟:「陛下指的是有人說我吧,這個無妨,只要嫂子的事情解決了好。」

  宣瑾昱輕輕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看著蔻兒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皇后,這件事不是這麼簡單。」

  「如今朝中已經有了對你有異議的聲音。」宣瑾昱回想起今天早朝時聽到的那番話,心情很陰鬱,他微微蹙眉,「有人在故意把事情往你的身上引。」

  「咦,」蔻兒一愣,連忙問道,「怎麼回事?」

  這件事說起來與她算是沒有關係的,因為她是方令賀的妹妹,是皇后,被順嘴罵上幾句她也猜著了,怎麼看宣瑾昱的這番話,情況似乎還不妙?

  宣瑾昱目光落在蔻兒的臉頰上,伸手揉了揉她的髮髻:「今日有大臣說,皇后失德,不堪為後。」

  「什麼?」

  蔻兒大吃一驚,她愣愣看著宣瑾昱,慢慢道:「失德……不堪為後,大臣的意思,這是要廢後?」

  宣瑾昱見狀,手順著蔻兒的腰把她整個人抱起來放在自己懷中緊緊摟著,輕輕一歎:「可不是。」

  「這不是太奇怪了麼?」蔻兒趴在宣瑾昱的肩膀上,只覺著自己的腦子一片混亂,她完全梳理不通,為何事情會忽然變向到這樣子。

  「不單單是這件事,」宣瑾昱落在遠處的目光一片冰冷,「他們甚至說朕與你前往襄城是受了你的蠱惑,一個皇后讓帝王離開王城是絕對大忌的事情,借此來抨擊你。」

  蔻兒一愣。

  她只覺心臟彷彿有瞬息的麻痺。

  怎麼會……

  「皇后,」宣瑾昱的手溫柔的落在她的後頸輕輕按揉著,他的聲音在蔻兒的耳畔說道,「你是朕唯一的皇后,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包括朕。」

  蔻兒莫名有些委屈,她的眼圈瞬間就紅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氣,攥緊了宣瑾昱的肩膀:「陛下!這裡頭是有人故意在搗鬼,引導走向!」

  她雖然被這件事嚇到了,但是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不可能就因為這樣一件事就會有大臣出來要求廢後,廢後何等大事,如果真的就因為這樣一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導致一個皇后的貶謫,那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

  除非有人在裡頭推波助瀾,打算把小事變成大事,最終把禍事引向她來。

  可她一個皇后,又礙著誰了?

  蔻兒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立即問道:「陛下,是不是有人想要塞人進宮來?」

  宣瑾昱讚許道:「朕的皇后真聰明,的確有人這樣說了。」

  當時那個大臣提出廢話的時候,惹得他當場震怒,差點斬殺朝臣於殿堂時,有人出來說道,皇后到底是皇后,直接廢黜也不太可能,不若送幾個女子入宮,分封高位分,分了皇后的寵,就不會讓皇后獨寵而得勢,以至於家人輕狂,釀成禍事。

  蔻兒一聽就咬緊了牙:「誰提出來的送人,就該好好查誰!」

  居然是有著這樣的心思,害死一條人命,就為了送自家的女兒入宮,當真陰險!

  宣瑾昱卻含著一抹笑拍了拍蔻兒的頭:「這些人的確要好好查,但是是要查他們身後的人。」

  「嗯?」

  蔻兒微蹙眉:「他們身後還有人……這就奇怪了,幫助人家送女兒入宮,對誰有好處了?」

  「朕雖然想不到,但是也猜得到,背後之人不會單單只是想要人進宮來分皇后的寵,」宣瑾昱冷靜道,「只怕是想要藉著這些人,做些什麼。」

  蔻兒一愣:「做些……什麼?」

  就算有人能被送進宮來,可宮妃又能做什麼?

  宣瑾昱卻輕描淡寫道:「比如說——謀殺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宣瑾昱說的輕巧, 好似玩笑話般,蔻兒卻放在心上, 只覺著這件事沉甸甸的, 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身邊的四個暗衛宮女都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手,如今放在她的身邊大多是做著一些瑣碎的小事, 蔻兒覺著, 或許是一個讓她們活動活動筋骨的時候了。

  四個侍女蔻兒直接派出去了三個,只留下京香在身側與外界傳話。宣瑾昱發現這一點的時候, 也未說什麼,只不聲不吭又給蔻兒調來了兩個殿外服侍的沉默宮女。

  關於溪水縣的那個死去的青年, 前前後後幾波人去細查, 始終找不到一個突破口來。溪水當地人都說不知道這種事, 畢竟洛惜音常年養在山莊,有沒有婚事外人自然無從得知;而作為洛惜音的家人,洛家人一口咬死了確有其事, 在沒有別的更直觀的證據下,這讓人查起來萬分困難。

  方令賀已經給宣瑾昱告了假, 抓緊了時間親自前往溪水縣,以往對他百般聽從的洛家人徹底與他翻了臉,口口聲聲都是人拐子害了他們女兒還害了一條人命。

  講道理問緣由只怕是沒有結果的, 方令賀冷靜地給宣瑾昱送了一封信,要求便宜行事。

  宣瑾昱自然沒有阻擋的,還貼心的送來了幾個善於刑訊的暗衛,打算用點手段把這件事快速解決了去。

  卻不料那洛家人彷彿早就知道方令賀會來硬的, 一家子人好好的房子不住,白天裡就睡在大街上,一到晚上就在家家戶戶的串門子,口口聲聲說若是他們不見了,那準是姓方的下狠手,皇后要他們的命了。

  方令賀人都準備好了,打算把人抓了好好刑訊,結果猝不及防他們來了這麼一招,讓方令賀完全沒有想到,這種粗糙的手段讓他頓時應對無措,咬著牙拿洛家人沒了辦法。

  方令賀在溪水縣碰了一鼻子灰,宣瑾昱並蔻兒也很快知道了,立即反應過來,這是背後有人指點了。

  與此同時,朝野上下對於皇后的非議也越來越多,關於要求再開選秀女的提議也得到了許多朝臣的支持,甚至把這種事情拿在了朝政上來說。

  這些天的早朝讓宣瑾昱好似在看一場大戲,他高坐在上,俯視著殿中的朝臣們,看著他們一張張臉上滿是算計的表情,彼此之間互相交換的眼神,忍不住搖頭。

  明明都是一些聰明的人,偏偏在這種完全不該參與的事情上橫加一腳,當真蠢極。

  帝王的心思未曾表露而出,底下的朝臣還有人在鍥而不捨道:「陛下,臣以為距離立後已有一年時間,再開大選擇選秀女陪王伴駕也是理所應當,又能分了皇后獨寵,讓方家人知道輕重,臣以為此法乃是破解此僵局的良方!」

  宣瑾昱透過冕旒看著那大臣陳詞激昂在那裡列舉著只有一個皇后的種種弊端,聽著只覺無趣,他抬手阻止了那大臣繼續往下說,視線環過殿中朝臣們,溫溫和和問道:「諸位也是這個意見麼?」

  帝王面對與皇后有關的事情是一概都是不容商量的果斷,這次算是第一次詢問了朝臣們的意見,底下的朝臣們面面相覷後,一部分人低下了頭,一部分人事不關己,還有一小撮人,彼此擠著眼睛。

  最終還是有人主動站了出來,拐彎抹角了半天,最終意思就是不廢後可以,必須要選人進宮。

  宣瑾昱聽著好笑,見底下的人再也說不出什麼花兒來了,也收起了自己的那副溫和,冷笑道:「諸卿既然這麼操心這件事,那以朕之見,不妨諸卿前往家裡頭抬上一二貴妾如何?」

  「一兩個貴妾或許不夠,」宣瑾昱看著底下臉色大變的朝臣們繼續道,「不妨再加上幾個,直接抬上十個八個的回去才好。」

  「陛下恕罪!」

  宣瑾昱話音剛落,剛剛提出要開大選的幾個朝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叫苦不迭。

  納妾對於官員來說其實是有限制的,一般情況下,家中有一個通報過的小妾不妨事,可誰家中若是放著十個八個的妾,那就是明晃晃的堵死自己的仕途,一句品行不端就足以讓言官彈劾。

  陛下會說出這種話,不就是等於在說,小心頭上的官帽麼?

  這次的早朝再次以一群受了驚嚇的朝臣惶惶然退下告終。這些慌了神的朝臣們並不知道,在他們離開的時候,身後悄悄跟上了人。

  早朝發生的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蔻兒的耳中,她正在看著從溪水縣寄過來的書信,旁邊素涼給她打著扇,內殿的冰雕融了一半都不見她有半分涼爽,反而越看心中越焦躁。

  得知了朝中直接拿開大選來說事,蔻兒冷哼,得知宣瑾昱一句話把朝臣們堵了回去,蔻兒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

  只是她到底還覺著心裡頭有些堵,這種情況很明顯,她這個皇后被盯得死死的,容不得她有半分差池。

  而溪水縣那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方令賀無法採用強硬的手段,就暫且突破不了洛家人這道防線,至今還在膠著。

  她派出去的幾個暗衛侍女們帶回來的消息也很少,能夠有效用在這件事上的就更少了,讓她難免焦躁。

  事情必須在短時間內處理好才能把一切負面影響降到最低,而目前看來,不好的影響已經在逐步擴大中,也不知道局面到底要怎麼才能控制住。

  蔻兒的焦躁被宣瑾昱看在眼中,他難得主動讓蔻兒去畫什麼春宮圖轉移一下注意力,甚至犧牲小我,配合著蔻兒去畫。

  被宣瑾昱插科打諢了一番,蔻兒也知道她自己神經太緊繃了,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

  「朝中還在繼續鬧著大選麼?」

  蔻兒如今等宣瑾昱下了朝後,帶著食盒前往勤政殿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個。

  雖然那天被宣瑾昱的話給堵了回去,但是有幾個大臣不知道哪裡來的毅力,鍥而不捨拐彎抹角著每天提醒,鬧得宣瑾昱也很頭疼。

  宣瑾昱打開了手中的食盒,裡頭是蔻兒蹲了一早上的湯,一掀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令人食慾大發。

  「不用理會。」宣瑾昱自己盛了湯出來,用勺子輕輕撥著,含笑看著蔻兒,「讓他們鬧,也方便了我。」

  蔻兒靈光一閃:「他們露出了馬腳?」

  「差不多。」

  宣瑾昱模稜兩可道。

  蔻兒還想再問,宣瑾昱卻不回答了,只給蔻兒一勺一勺餵著湯,餵著餵著,蔻兒一個打岔就給忘了之前。

  而有了宣瑾昱的這話,蔻兒心裡頭也鬆了一口氣,給在溪水縣的方令賀傳書信的時候,也多了兩份穩定。

  距離宣瑾昱給蔻兒說差不多之後不過幾天,蔻兒就知道了宣瑾昱當時說那話的原因。

  宣瑾昱派出去的暗衛緊緊盯著那幾個堅持要給皇后找麻煩的大臣,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們和已經遭到貶謫的樓家有著良好的關係不說,這次還大力舉薦著樓家的女兒樓珍兒。

  就是那個樓婕妤的娘家,她的親妹妹。

  蔻兒得到這個消息一愣,完全想不明白怎麼一回事,她思來想去,晚上睡下了都還想不通,索性坐了起來,把宣瑾昱搖醒了。

  大晚上的面對著自己小妻子充滿求知慾的眼神,宣瑾昱發出了無聲的輕歎,無奈坐起身拿著枕邊的團扇給自己好好扇了扇涼,這才靜下心來給蔻兒解釋。

  推介樓珍兒的大臣振振有詞道,樓婕妤雖然有錯,但是樓婕妤已經伏誅,樓家本來就是功勳之家,為了一個樓婕妤導致樓將軍請辭而去,這是朝廷的損失,不若趁著這個機會,召樓珍兒入宮,以緩解樓家的僵局。

  蔻兒聽得簡直歎為觀止:「這種厚臉皮的話怎麼說出來的?」

  樓婕妤是以謀害皇后的罪名伏法的,樓珍兒是樓婕妤的親妹,這種情況怎麼可能讓她進宮來!

  「大約是覺著朕還需要樓家吧。」宣瑾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當初朕年輕時的確需要仰仗武家,但是這並不是讓武家借勢而拿喬的理由。」

  樓家,他是絕對不會再用的。

  蔻兒想了想,問:「樓珍兒……就算樓珍兒能夠入宮,她又有什麼優勢讓人推介的呢?」

  畢竟自從樓婕妤伏誅之後,樓家就徹底倒台了,以往與樓家還有些交情的人家,許多都斷了往來。再加上這件事非同小可,完全不是用一個舊情相幫就能說得過去的。

  「暫且不知,且再看看吧。」宣瑾昱拍了拍蔻兒的頭,面上帶著微笑,「皇后,不說這個了,既然長夜漫漫,皇后無心睡眠,那不如……」

  蔻兒決定了,下次心裡頭想什麼,也不能大晚上的叫宣瑾昱起來!

  關於樓珍兒的事情被蔻兒是記了下來,沒想到只是過了幾天,蔻兒派出去放在洛惜音身邊的花香就傳回來了一個消息。

  在宮外服侍著洛惜音的花香經常有外出的時候,她就在一天前的夜晚,親眼目睹到,喬裝打扮過後的樓珍兒與北卓郡王相攜夜遊,把臂言歡。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卓郡王?

  蔻兒精神一震, 難免想到了當初的北成郡王。

  作為關係不錯的兄弟倆,北卓郡王與宣之礎之間常有往來, 而且在宣之礎伏法之時, 北卓郡王作為一個略有嫌疑的兄弟也進去陪了他幾天,好不容易脫了一層皮放回來後, 聽說整個人膽子都小了一圈。

  怎麼這才多久, 他就膽兒肥了起來,與樓珍兒一起?

  蔻兒忍不住擔心起來, 這件事的背後,會不會又是宣瑾昱的弟弟在搗鬼?

  花香被派去了洛惜音的身邊, 晚香濃香也在外打探著消息, 蔻兒一時難以調動能用的人, 再加上她對於北卓郡王並不熟悉,只得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給宣瑾昱。

  「北卓?」宣瑾昱似乎是有些吃驚這種事情的,他略一沉思, 而後道,「朕知道了。」

  蔻兒有些不放心, 她對宣瑾昱道:「我有些擔心,北卓郡王會不會和北成郡王一樣……」

  心裡頭對宣瑾昱這個兄長有所不滿,又或者說, 對於宣瑾昱這個帝王有所不滿?

  北卓郡王的年紀與北成郡王相當,當初宣瑾昱登基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半大的少年,什麼心思也沒有, 等過了幾年,不知道是心思活絡了,還是有了別的什麼籌碼,心大了。

  「應該不會,」宣瑾昱沉吟了下,「他的話與宣之礎不同,他貪穩。」

  一個貪穩的郡王,不可能去做一些過激的事情,特別是這種明晃晃直指皇后的行為。

  他沒有那個心思,也不會有這個膽子。

  也真是因為這樣,宣瑾昱才會忽略了他去。也幸好蔻兒放了一個花香在宮外,正巧把這樣的事情看見了來,才讓他走進了宣瑾昱的眼皮子下頭。

  「具體的情況我會派人去詳細瞭解,蔻兒……」宣瑾昱有些猶豫,他頓了頓道,「你把晚香她們調回來,朕覺著現在還是你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雖然他算是篤定北卓郡王不會有這個心,但是畢竟已經涉及其中,他現在更多的考慮,在於蔻兒的安全上。

  蔻兒立即頷首:「好啊。」

  反正她派去的人至今除了花香外,暫且都未帶回來什麼有效的線索,調回來也好。

  晚香和濃香收到命令回來之後,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愧色。

  她們本就是暗衛出身,卻在接到主人的命令後無法順利完成,對於她們而言,是有些恥辱的。

  蔻兒卻並不在意,隨即交給她們了一個新的任務。

  想法子讓北卓郡王的側妃金灣有個由頭進宮來一趟。

  之前北成郡王時,她用陸昭用的很順手,也從金灣口中多少能獲取一二,現在她則對金灣抱有幾分期待,盼望著從這個北卓郡王枕邊人的身上,再獲取一些外界難以獲取的線索。

  前一個任務晚香濃香未曾辦妥,但是這一個任務,蔻兒一交代下去,她們彷彿戴罪立功般,幾乎是立刻就辦妥當了。

  第二天北卓郡王金側妃就遞了帖子來給皇后請安,說是自己被北卓郡王打了,來找皇后做主。

  蔻兒一看帖子還嚇了一跳,等見到了人,許久不見的金灣好端端站在那裡,帶著略微熟悉的淺笑朝她行禮時,才得知所謂的被打了,只是金灣的借口。

  金灣如今與以往差別大了多了,她豐潤了些,氣色也好了許多,比起初嫁時怯懦的少女模樣,如今瞧著要端莊大氣的多。

  金灣給蔻兒行了禮過後,她也帶著一份困頓,含笑問道:「妾身許久不見皇后,殿下可好?」

  「一切都好,」蔻兒給金灣賜了坐,先寒暄了兩句後,斟酌著,「金側妃,本宮有一件事情要問你。」

  「皇后請講,」金灣瞧著一點都不意外,「妾身知無不言。」

  「北卓郡王與樓珍兒……可是有所交集?」蔻兒直接就問了出來,且目視著金灣的眸眼,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

  金灣一口就承認了:「回稟皇后,確實如此。」

  她整理了下語言,說道:「稟皇后,郡王不知從何時起與那樓家的二姑娘有了些來往,妾身起初知道時,是有些吃味的。因著郡王也看重妾身,不忍妾身愁苦,告訴了妾身,樓氏只不過是他熟人,他是代慎王殿下暫做照顧罷了。」

  「嗯?」蔻兒一愣,她慢慢道,「慎王……宣臣也?」

  「是。」金灣點了點頭,面色也有些疑惑,「妾身聽郡王提起過,說是這樓氏與慎王似乎有些私交,只是不知怎麼的,慎王讓郡王暫且替他照顧樓氏一二,只是為了樓氏的閨譽莫叫他人知道。因為妾身當時的確心中酸楚此事,郡王才會透露於妾。」

  蔻兒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本來只是擔心北卓郡王也是個心思活絡的,卻不料背後居然站著宣臣也!

  又是宣臣也!

  蔻兒臉色有些不太好,她按捺住,又問了金灣一些話,卻見金灣也沒有別的知曉的了,她又留了留金灣,等送金灣出宮的時候,按著金灣所說的借口,派了個喬裝的嬤嬤去口頭訓斥北卓郡王,又給金灣與北卓郡王妃送了些禮物去。

  送走了金灣,蔻兒立即撲到案几旁,抓起筆唰唰寫著。

  墨跡一干,蔻兒立即派了晚香去把信箋送去勤政殿,而不多時,宣瑾昱就手持著已經拆開的信箋,匆匆趕了回來。

  內殿的冰雕已經融化了一半,滴滴答答的水珠從上到下最終滾落在冰雕的最底下,濕漉漉的一攤水印沿著盛放冰雕的木板擴散。

  蔻兒站在冰雕旁,她的手緊緊按在冰雕上,透心般的冰冷順著她的掌心一點點蔓延到她身上來,算是暫且壓制住了她的一些心驚。

  「別離的太近,小心寒氣。」

  身後響起了宣瑾昱的身體,他是匆匆趕回來的,見著蔻兒站在冰雕旁發呆,也來不及說別的,上前來攥著她已經冰的通紅的手搓了搓,無奈地領著她去了竹蓆上坐了下來。

  比起蔻兒,宣瑾昱瞧著要淡定的多,蔻兒還在眼神發直,他上手捏了捏蔻兒的臉頰:「皇后,回神了。」

  蔻兒臉頰上傳來的觸感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心思籠聚回來,她目光終於對焦在宣瑾昱的身上,然後心思一下子就壓不住了,急切道:「陛下!慎王有些不對!」

  「嗯,」宣瑾昱比蔻兒預想中的要淡定的多,他隨口應了一聲後,沒有繼續說這個話,卻調笑著,「說來皇后也算是厲害,一個陸昭,一個金灣,兩個女子比起朕的暗衛來都要有用的多。」

  「陛下別說笑了,我們說正事!」蔻兒心裡頭一團麻,她幾乎找不到一點踏實的感覺,甚至是有些後怕的,「慎王他……」

  「皇后不用擔心,一切交給朕就是。」宣瑾昱輕輕拍了拍蔻兒的頭,溫柔著阻止了蔻兒接下來要說的話。

  蔻兒有些不解,卻在宣瑾昱安撫般的碰觸下漸漸平定了心情。

  既然宣瑾昱都這樣說了,那她自然相信他就是。

  隨後蔻兒就得知宣瑾昱悄悄把北卓郡王走密道傳進了宮問話。

  她不太清楚到底問了什麼,但是在北卓郡王離開之後,宣瑾昱立即派人開始行動了起來。

  主要的目的都是走向了慎王府。

  朝野中關於皇后的非議依舊不絕,只是在管理之下稍微收斂了些,溪水縣那邊的命案上還懸掛著方令賀的名字,導致方父因為一雙兒女而心中鬱結,表露病象,索性告了假回家靜養。

  蔻兒得知之後,對父親感到愧疚,與宣瑾昱說過,宣瑾昱忽然提議道:「皇后不若回去看看岳父如何?」

  「可以麼?」蔻兒頓時眼中一亮,充滿期待看著宣瑾昱。

  宣瑾昱露出了一個淺笑:「皇后在這種時候回去看看國丈並無不妥。」

  很快,關於皇后要出宮前往方家的消息傳了出去,而中宮也開始了一番忙碌。

  等到三天後,皇后的儀仗低調從朱雀門而出,一如以往蔻兒前往風家時的簡單,除了身邊常用的宮女們外,也就是現任羽衛軍首領的重寧帶隊在旁守護。

  炎炎夏日,縱使不及正午,也還是熱的人直冒汗,中街上來往的行人較少,都走在房簷下陰影處,空蕩蕩的大街上鮮少有車馬經過。

  皇后的華蓋鳳輿為了遮擋驕陽,垂下了幾層冰絲紗,卻依舊難以抵擋炎熱,行隊走了一半,就在途中停頓了下來,停靠在栽種著不少參天大樹的道路樹蔭下暫且休息。

  晚香去附近的攤鋪上買了一個鎮過冰水的西瓜,就在攤鋪上切好了拿去,小心掀開冰絲紗送了進去。

  圍在鳳輿旁邊的幾個侍女彼此抬著袖子擦著汗,手中團扇不斷搖著,大約是酷暑難擋,她們都有些精神不振,瞧著都懨懨地。

  原地休整的儀仗過了不久就重新整頓起來,前頭的華蓋剛剛打起來,忽然聽得一聲馬鳴,『嘶』的一聲,駕著鳳輿的馬匹忽然騷動起來,打了一個響嚏,而後邁開四蹄,狂奔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侍女們與羽衛軍急忙追著那搖搖晃晃的鳳輿,口中焦急呼喊著:「皇后!」

  幾層垂紗的鳳輿在瘋馬的拖行中顛來倒去,裡頭的人影在鳳輿中摔得東倒西歪,完全沒有了重心。

  侍女與羽衛軍們正要趕上去的時候,從旁邊的巷子裡卻忽然竄出來幾條齜牙的瘋狗,幾乎見人就咬,癲狂得很。

  這一打岔,被瘋馬載著的鳳輿在毫無阻礙的大街上越跑越遠,幾乎消失在侍女們眼前。

  大街寬闊而少行人,導致瘋馬拉著鳳輿一路暢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車轅上悄悄上來了一個人,輕而易舉制服住了瘋馬,同時引導著馬匹拉著身後的鳳輿繞了條路,很快出了城門,朝著一個小山坡上跑去。

  道路顛簸,華麗精緻的鳳輿又怎麼是用來爬山的,很快就在山路崎嶇中四處刮擦而磕碰,全靠著那人強行架著馬,才勉強把鳳輿帶上了小山坡的頂端。

  瘋馬早已經被制服,垂著冰絲紗的鳳輿中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像是沒有人一般。

  那個駕著馬的黑衣精瘦漢子剛伸手要去掀開冰絲紗,卻被人呵斥了聲。

  「無禮,還不退下!」

  那精瘦漢子立即收回手,從鳳輿旁連忙退開。

  此地多樹,樹蔭投在地上,還有山風,比起城內要稍微舒涼一些,徐徐輕風吹在鳳輿的垂紗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那個呵斥了精瘦漢子的人似乎早就等候在此,他一襲錦袍玉冠,無端風流,只面色緊繃,嚴肅中卻有幾分熟悉之色。

  他從駐足的小林中緩步而出,身後的幾個隨從都被留在了原地,他獨自上前,走到鳳輿旁剛要伸手,卻踟躕了下,而後才輕聲道:「弟妹,可嚇著了?」

  話音已經被風吹得一點都不剩,過去了許久,他也沒有得到一聲回應。

  莫不是昏迷了過去?

  如此想著,他也不再遲疑,伸出手去掀開了幾層冰絲紗。

  冰絲紗被他的手掀起的剎那之間,一抹冰冷的銀光一閃而過,空氣中彷彿能聽見嗡鳴之聲,『咻』聲之後,斷裂的冰絲紗垂了一地,透過他脖上冰冷的刀鋒,他看見裡頭的那人,是一個面無表情一身泛著寒氣的少女。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後,他發出了一聲輕笑。

  「還真是……」

  他未曾繼續說下去,他只側了側頭,似乎毫不在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他笑道:「堂弟,你在這麼?」

  他身後的幾個隨從與那精瘦漢子只在瞬間就被羽衛軍摁倒在地,隨後,曲折的崎嶇山路小徑,被樹葉遮擋著的那一段後,一個有著與他七分相似的青衫男人緩步而出。

  他剛要說笑,嘴角的笑容卻一僵。

  男人雖然站了出來,卻未說話,反而回過身伸手,牽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才緩步而來。

  有著七分相似的相貌,五分相似打扮的兩個人面對面而站時,一個脖子上架著刀鋒,一個手中牽著嬌妻,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宣瑾昱眼神複雜地落在宣臣也身上,看著一臉淡然的親兄,他緩緩開了口:「我倒希望,你不在此。」

 

 

第一百七十章

  「那可真是讓堂弟失望了。」宣臣也大大方方一笑, 絲毫沒有被自己脖子上的刀鋒給阻礙到,還毫無陰霾輕鬆地調侃道。

  蔻兒腦子裡一片混亂, 她手被宣瑾昱攥著, 掌心出了很多汗,她直勾勾看著眼前的宣臣也, 說不出話來。

  宣臣也。

  居然是他。

  或許應該是說, 果然是他才是?

  蔻兒眼前的這個與她夫君有著七分相似的青年帶著一臉滿不在乎的微笑,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咧了咧嘴似乎親暱地抱怨著她:「弟妹還真是被堂弟帶壞了,這種套也給我設。」

  蔻兒根本不想回應他一個字, 只咬緊牙關, 硬邦邦偏過頭去, 不再看這個人。

  她默默朝宣瑾昱的身側貼了帖,無聲的拒絕著和宣臣也的對視。

  他是想要害她的。

  不知道是要她的命,還是怎麼樣, 總之他對她有著極大的危險。

  「嘖。」蔻兒的避讓明顯落在了宣臣也的眼中,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真是的,我可一點都不想要弟妹看見我這樣狼狽的樣子,表現出我好像是個壞人的樣子啊。」

  宣臣也還在盡量和蔻兒搭著話, 宣瑾昱已經冷淡的打斷了他:「堂兄。」

  剛喊了他一聲,宣瑾昱猛地擰了擰眉,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想了很久, 一直沒有想通,為何你要給皇后下毒?」

  下毒?

  蔻兒吸了口氣,剛想去看那個在馬車中替代她的暗衛少女,抬頭視線對上宣臣也的一瞬間,她猛然了悟。

  所謂的下毒不是指的現在,而是在左嶺時,徐嵐被誘捕的事情。

  那時候要對她下手之人她心中一直沒有個底,對於那個一見面就被斬殺的英西郡王完全沒有概念,如果不是宣瑾昱叫停,她或許會繼續追查下去到底是誰要謀害她。

  當時宣瑾昱沒有去聽所謂的真相,她茫然了許久,直到現在她才慢慢反應過來,當時宣瑾昱的打斷,是因為他……早已經心中有數了麼?

  那又是為什麼,他對宣臣也從來沒有任何的懷疑表露,回來之後也沒有對他有任何的不同,一如以往般。

  蔻兒側眸看著宣瑾昱,眨了眨眼,卻不知道說什麼。

  那邊的宣臣也卻哈哈一笑,毫無愧疚般道:「怎麼沒有瞞過堂弟啊。」

  「弟妹,堂兄真是對你不住了。」宣臣也收了收臉上的笑,朝著蔻兒露出了一個難得帶有一絲歉意的表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誰讓你……」

  宣臣也直直注視著蔻兒的眼睛不眨一下,平平移到宣瑾昱的身上,而後輕飄飄略帶歎息道:「是他的妻子呢。」

  「果然是這樣……」宣瑾昱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攥緊了蔻兒的手,目光凜冽,「那你還真是懂得找人痛楚。」

  「堂弟勿怪,為兄真的只是找不到別的法子了。」宣臣也淡然道,「誰讓你成了婚呢,這麼大的把柄怎麼能不好好利用一二。」

  小山丘上樹林裡本就樹蔭密集,再加上一陣陣風,蔻兒不多時就覺著渾身有些冰涼,不知道是被風吹得,還是因為他們的對話。

  「慎王殿下,陛下可曾有一點對你不住,你要做這些事?」蔻兒還是壓制不住自己的憤怒,帶著怒意的目光投向宣臣也。

  她很不滿與宣臣也的說辭,什麼叫因為她是宣瑾昱的妻子,就要受到這樣的謀害,換言之,宣臣也就是直直衝著宣瑾昱來的!

  他憑什麼!

  蔻兒的呼吸已經急促,她汗濕的掌心與宣瑾昱的掌心緊緊貼著,彷彿感受到了她的怒意,宣瑾昱輕輕扣了扣她的掌心,以示安撫。

  「堂弟自然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或者還可以說,他對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宣臣也毫無扭捏,爽快地回答著蔻兒的問題,在蔻兒滿滿不解中,他卻露出了一個淺笑,「是不是覺著很詫異?」

  自然是詫異的,明明他自己也說,宣瑾昱沒有對他有任何的對不住,為何他還會做這種事情?

  蔻兒蹙著眉,十分不解。

  「就是因為這樣啊,弟妹大約不太清楚我與堂弟之間的關係吧。」宣臣也倒是沒有任何遮瞞,直接就說了,「其實看一看相貌,弟妹不覺著作為堂兄弟的話,我與堂弟太像了麼?」

  原來是因為這個?蔻兒早就知道了他們之間親兄弟的關係,倒是沒有任何的驚訝,只看著宣臣也輕描淡寫把自己與宣瑾昱真正的關係大大方方暴露了出來。

  「父親是同一個人,母親是親姐妹,這樣的我和堂弟兩個人,卻有著天壤之別。」宣臣也自嘲般笑道,「我的母親的確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她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對我同樣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的姨母……卻沒有任何的恕罪。瑾昱,你不覺這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麼?」

  宣瑾昱這才微微動容,他眼神複雜看著宣臣也,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說什麼。

  他的娘親對宣臣也做了什麼?

  他不知道。

  蔻兒也不知道。

  她提著心,生怕從宣臣也的口中聽到什麼讓她害怕的消息。

  宣瑾昱沉著聲:「我不知道娘對你做了什麼,我也相信娘會對你做什麼。」

  長輩之間的那一場恩怨雖然是對孩子的一場豪賭,但是他對於姨母來說是一個絆腳石,才會讓姨母對他痛下殺手,而他娘對於從小看著長大的宣臣也也是百般疼愛,即使在那種關鍵時刻,都沒有對他下過毒手。

  這個時候宣臣也對蒲心對他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

  「在那之前,我也不信。」宣臣也終於收起了臉上的表情,淡漠之間與宣瑾昱有著說不出的相似。

  宣臣也的目光中彷彿帶著一絲受傷,卻又飽含著嘲弄,低著聲道:「姨母對你真的很保護,哪怕你已經登基為帝,哪怕你已經君臨天下,她還要想著法兒,給你清掃道路。」

  宣瑾昱的眼皮一跳,他依稀有種不太想去面對的感覺。

  總覺著,宣臣也會說出什麼他不敢聽的話來。

  卻不料宣臣也沒有繼續往下說,停頓了許久後,忽然噗嗤一笑:「堂弟,叫你的人把刀收起來唄,一直比劃著我也不是個事。真想要我的命,說一聲就是了。」

  烈日下,那個偽裝蔻兒的暗衛少女始終保持著警惕,刀鋒從不離開宣臣也的脖頸半毫,冰冷著一張臉,專心致志。

  宣瑾昱微微抬了抬下巴,那暗衛少女立即收起了刀鋒,冰冷的刀刃在空氣中收起的同時發出一聲錚鳴,而後被少女收在鞘內,少女乾脆利落跳下鳳輿,走到蔻兒的身後來保護。

  宣臣也隨意看了眼被制服在地的幾個手下,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真是的……大意了。」

  「瑾昱。」

  宣臣也大大方方叫著宣瑾昱的名字,努了努下巴:「這麼熱的天,我們曬著不打緊,總不能讓弟妹陪著曬著吧。」

  蔻兒完全看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著些什麼,她微微蹙眉:「不勞操心。」

  「弟妹此言差矣,」宣臣也看著她,輕聲道,「我與弟妹說來無冤無仇,卻因為瑾昱不得已對你幾次下手,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弟妹就當是我在將功補過吧。」

  「恕我直言,慎王殿下這個功,只怕是什麼過也補不起來。」蔻兒硬邦邦道。

  宣臣也愣了愣,而後微微垂眸:「……補不起來,就補不起來吧。」

  蔻兒再次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能把目光投向宣瑾昱。

  她只覺著,宣瑾昱的這些個兄弟,唯獨宣臣也是最不可理解的一個。

  宣瑾昱目視著宣臣也半天,複雜的目光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最後他低聲道:「回宮。」

  炎炎驕陽在離開了山丘後就一直如影隨形,直到蔻兒回到泰華殿都沒有感覺到半分涼爽,這股子灼燒,彷彿在宣瑾昱與宣臣也進了勤政殿後關緊大門後就一直伴隨著她,久久不曾離開。

  他們從山丘回來後,宣臣也的那些人被羽衛軍帶走了,而宣臣也本人,則和宣瑾昱去了勤政殿,從進殿一個時辰後起,勤政殿就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蔻兒進不得去,她在泰華殿中焦灼地踱步,忍無可忍,帶著一身浸濕的汗意提裙走到勤政殿前。

  這會子已經過了黃昏,天色處於明暗交接之際,天邊火燒般的雲層漸漸被吞噬,她站在殿中庭不多時,夜幕悄然而至。

  眼前的勤政殿燈火通明,緊閉的大門打開,黃門令弓著身快步出來,與蔻兒行了個禮後,腳步匆匆吩咐了小黃門去搬來了一罈酒,然後送了進去。

  蔻兒站在那兒看著,她站久了累了,坐在中庭花圃旁的長椅上,看著天上皎月,看著飛簷上的雕花,最後目光落在了勤政殿昏黃的窗上,試圖從模糊的窗子背後找到倒影。

  蔻兒坐在中庭不久後,就看見黃門令時不時就出來,從小黃門手中一罈酒一罈酒的接過去送進去,來來回回了都不知道多少趟。

  夜色漸漸深了,蔻兒身上已經泛涼,她的腳有些發麻,夜風吹到她的身上,捲走了她的溫度。

  「皇后,」京香抖開手中的斗篷小心披在蔻兒的肩頭,柔聲道,「陛下與慎王殿下只怕還有的聊,您在這裡等著也無濟於事,不若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麼明兒了再說。」

  蔻兒愣了愣,而後發現她在這裡坐著的確沒有任何作用。只是不知道怎麼的,只是想要距離宣瑾昱近一些。

  她起身,扶著晚香慢慢走了兩步,只覺著發麻的腳好似針扎般一股股痛,她面不改色,吩咐道:「去偏殿。」

  她也真是傻,守著正門有何用。

  蔻兒繞了偏殿去,那兒幾個宮女立即收拾了出來,她也乏了,本以為自己睡不著,卻不料頭一挨枕頭就沉沉睡去,什麼都沒有想。

  天還未亮時,蔻兒忽然就驚醒了。

  她起身看著窗外魚肚白的天空,回憶起了慌亂的昨天,抿著唇穿衣洗漱了,也坐不住,索性又去了勤政殿的正門,打算守著宣瑾昱上朝的時間。

  這會兒的勤政殿正殿未有一個宮人,她帶著京香幾個人走到中庭,剛剛打算坐下等著時,忽然聽見了正門咯吱一聲。

  她猛地一抬起頭,之間勤政殿的正門被兩個小黃門推了開來,從裡頭走出來的是一身皺褶衣服,面色不佳蹙著眉的宣臣也。

  蔻兒迫不及待起身疾步而去,路過宣臣也時,她一個眼神也沒有分給他,正要擦肩而過,忽然聽見了宣臣也懶洋洋的聲音。

  「瑾昱,作為哥哥,我這有件事覺著還是要告訴你才行。」

  蔻兒腳剛跨過門檻,她看見同樣穿著昨天衣服一身酒氣坐在竹蓆上的宣瑾昱,眼睛剛一發亮,就聽見了身後漸漸走遠的宣臣也慢悠悠的拋下輕飄飄的下半句:

  「當年娘親給你下了一個毒,大約是斷你子嗣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宣臣也走的倒是灑脫, 頭也不回的,冷不丁留下一個爆炸般的消息, 只把蔻兒嚇了一大跳。

  下了斷子嗣的毒……

  蔻兒臉色大變, 腳下一個踉蹌,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油然而生, 瞬間侵襲了她全身。

  勤政殿內一股子濃郁的酒氣, 地上有些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冰雕化了水, 還是潑了什麼水在上頭。蔻兒腳下一個水印子接著一個水印子,她腳步有些緩慢, 遲疑著看著前面側倚在竹蓆上把玩著空酒杯的宣瑾昱, 張了張嘴。

  說什麼?

  宣瑾昱發現了蔻兒, 他佈滿紅血絲的眼中滿是極度疲倦過後的亢奮,他抬起手,皺皺巴巴的袖子上有些尚未全干的酒漬, 招手的時候,讓蔻兒嗅到了一股酒香。

  「蔻兒, 來。」

  宣瑾昱親暱地叫著蔻兒,把手中空酒杯一扔,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招呼著蔻兒。

  蔻兒腳步緩慢上前,提著裙坐在宣瑾昱的身側,眉心緊鎖,看著宣瑾昱的眼中滿是擔憂:「陛下, 剛剛慎王……」

  「先不說這個,」宣瑾昱打斷了蔻兒的話,他頭一歪,倒在了蔻兒的膝蓋上,打了一個哈欠後懶洋洋道,「我先給你說。」

  「好,陛下請講。」蔻兒也是心疼極了熬了一夜又酗酒過度的宣瑾昱,柔軟的手輕輕搭在他太陽穴,不輕不重揉著。

  宣瑾昱本來是要給蔻兒說事兒的,卻在她的按揉下太過舒服,再加上一夜未眠,困意漸漸襲來,他眼皮合上,在蔻兒的按揉下陷入了睡眠。

  蔻兒正在等著他的話,卻等不到。她低下頭的時候,見枕著她大腿的宣瑾昱已經沉沉睡去,眼睛下那一圈泛青格外的明顯。

  蔻兒看著這樣的宣瑾昱,沒有吵醒他,手指頭輕柔繼續給他按著,垂著眸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宣瑾昱這一覺睡得沉,黃門令幾次走到面前來都沒有開口,只是他臉上的急切,越來越緊迫。

  蔻兒瞧著時候差不多是宣瑾昱平日上朝的時間了,遲疑了下,心中雖不想叫起宣瑾昱,卻也知道若是不叫醒宣瑾昱,他誤了早朝,只怕又要用更多的時間去彌補。思來想去,蔻兒捧著宣瑾昱的臉低下頭去,貼著他鼻尖輕聲呢喃般道:「陛下,該醒醒了。」

  醉酒又是一夜無眠,蔻兒本以為宣瑾昱該是很難清醒,卻不料她只叫了一聲,宣瑾昱就睜開了眼。

  他眼中依舊是濃稠的疲倦,沉甸甸的,化不開的濃郁。

  「陛下……」蔻兒輕聲喚著他。

  宣瑾昱手緊緊握著她的,慢慢從她大腿上抬起頭來,支起了身子後,他臉頰的半邊紅印格外的明顯。

  蔻兒有些想笑。

  含有一絲睡意懵懂的宣瑾昱加上這紅印,有著一種意外的可愛。

  宣瑾昱並不知道自己臉頰上的紅印,他坐起身來後揉了揉額頭,剛想說話,蔻兒就柔聲道:「且先喝點醒酒湯再說。」

  她剛剛已經吩咐了黃門令準備在偏殿暖著的醒酒湯,這會子他醒了,正好,黃門令端了醒酒湯進來,宣瑾昱喝著的時候,黃門令在旁邊弓著腰斟酌道:「不知今兒的早朝……」

  宣瑾昱把醒酒湯一飲而盡,空碗遞過去的時候,面色恢復了正常:「一切照舊。」

  蔻兒還算心地善良,不打算讓自己的夫君在早朝的時候被朝臣們笑話,提醒了他臉頰上的紅印,用熱帕子敷了許久,等他重新洗漱更衣完畢,才算是把那紅印子壓了下去。

  宣瑾昱一身朝服,離開勤政殿的時候,他看著蔻兒輕聲道:「在這裡等我,回來了有事情告訴你。」

  「好啊。」蔻兒含著笑應了。

  宣瑾昱離開之後的勤政殿只有她一人,她坐下來後,想起了之前宣臣也說的那話,心中滿是擔憂,索性鋪了紙,抬筆細細寫了一封信,待墨跡干了之後封了起來,交由濃香去送往襄城小名山。

  宣臣也的話讓她心驚,這種幾乎會引起朝廷動盪的事情,他說的輕描淡寫,卻重於泰山般牢牢亞在蔻兒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個被斷了子嗣的帝王……

  可不是一場動盪的禍根麼!

  蔻兒如今只盼望著,是宣臣也說了謊。

  勤政殿內,因為昨兒宣瑾昱兄弟倆徹夜的飲酒,到處都是濃郁的酒氣,一點也沒有一個處理朝政的地方該有的樣子。蔻兒一個人在此,若是閒下來就覺著自己會胡思亂想,索性指派著人趕緊兒把房間內開窗換氣,徹底灑掃了一番。

  房間內擺上冰雕後不久,空氣中的酒香已經消失的差不多,等冰雕有了融化跡象的時候,勤政殿已經找不到昨兒酗酒的痕跡了。

  蔻兒又去了小廚房,剛熬了粥出來,宣瑾昱就回來了。

  他要說的事還是關於宣臣也的。

  宣臣也昨兒承認了許多事情,關於這次暗中給洛家製造了一個自殺的未婚夫,策劃綁架蔻兒,上次利用徐嵐,慫恿了英西郡王,甚至還有更早的,宣之礎的事情,樓婕妤的事情他多少都有些插手。

  蔻兒躺在宣瑾昱的腿上,目光落在房樑上的雕花,有些愣愣地:「……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他沒有說。」宣瑾昱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的手把玩著蔻兒的手,語氣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報復也好,嫉妒也罷,總歸他做了這些事情。」

  這些事情嚴格說起來,可以比之宣之礎的那些行徑了,都是對帝王的威脅。

  「那你怎麼處理他了?」蔻兒問著。

  宣瑾昱沉默了片刻,答非所問:「我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或者說,在娘親和姨母的潛移默化下,讓我覺著我只有一個哥哥。」

  「幼時的我是為了輔佐哥哥而努力的,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他的確做我的哥哥,做我的保護者許多年,而這種感情,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回憶起來都不會變。」

  「我……」

  宣瑾昱微微閉了閉眼,他的手攥著蔻兒的掌心,彷彿在藉著她的力氣,「我想不出奪他性命這種事情。」

  「我只是……想讓一個有著與我最近血緣的親人,好好活著。」

  宣臣也的所做作為沒有被公之於眾,他也沒有給他任何刑罰,兄弟倆一夜的時間對月飲酒,暢談過去,天亮時分,他說了,讓他滾。

  做不到原諒他,也做不到處罰他,宣瑾昱對於宣臣也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

  慎王是有封地的,只是宣臣也自從繼任了慎王以來,不知道是因為怕帝王猜忌他,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他絕口不提就封的事情,一直在京中做著他的閒散王爺。

  直到今日,宣瑾昱對他說了滾。

  宣臣也就要滾去封地了,刻不容緩的。

  「蔻兒,」宣瑾昱眼中有些痛苦,他低下頭,不讓蔻兒看見他的無奈,「對不起,我食言了。」

  本決定把他的妻好好保護在羽翼下,本決定把一切對他的妻有威脅的人全部剷除,卻在宣臣也的這裡,他做了讓步。

  宣瑾昱的聲音中飽含著的糾結於酸澀,蔻兒聽出來,也是因為聽出來了,她更心疼宣瑾昱。

  「夫君,我沒有事的,夫君已經做得很好了,」蔻兒主動抬起手摟緊了宣瑾昱,溫聲安撫著,「慎王畢竟是夫君的親兄,這樣也是應該的。」

  宣瑾昱沒有說話,只緊緊摟著蔻兒,他的雙臂有些用力,讓蔻兒都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可是這樣也好,這份疼痛是讓她有種安心的歸屬感。

  宣臣也去就番了,他一走,那洛家人瞬間就鬆了口,關於如何找了一個人來聯起手坑害方令賀的事情也明明白白說了出來,毫無靠山的洛家人只能盡量獲取方令賀的原諒,有什麼說什麼,很快就讓這幢事在短時間內迅速解決了。

  雖然如此,但是對於洛惜音也好,蔻兒也好,到底是造成了一些名譽上的損傷,算是無可挽回。

  不光如此,宣臣也走了,可他留下的問題還讓人活在惶惶之中。

  蔻兒沒有去管自己在外的名聲如何,整日裡總是擔心著宣瑾昱的身體。她給宣瑾昱號脈,什麼也沒有看出來,又請了傅醫女來問診,依舊沒有什麼反應,這讓她急得厲害,總擔心姨母下的毒已經徹底深入宣瑾昱的身體,無法拔出。

  蔻兒急上火,宣瑾昱還比較淡定,他燈下看著蔻兒的雜記,見蔻兒還在那兒翻著醫書,慢悠悠道:「皇后不用著急,子嗣有也好,無也罷,只要皇后不嫌棄朕,就無妨。」

  「都什麼時候了,陛下還說這種話!」蔻兒氣急,手中的醫書翻了幾個遍也找不到她想要的,咬著牙。

  宣瑾昱嘖了一聲,放下手中做了批注的雜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到蔻兒身邊一把把她抱起來,含笑道:「既然皇后這麼不放心,不若朕身體力行來試試,如何?」

  宣瑾昱就好像是要補上之前份一樣,之後的時間內再也沒有給蔻兒擔憂他身體的機會了。

  時間一晃而過,夏末的到來,就是蔻兒十六歲的生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十六歲的生辰悄然而至, 蔻兒當天早早兒就起了身,卻還是早不過宣瑾昱。

  蔻兒只當他已經去上朝了, 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 喚了素涼來,把她給方父新做的一套秋衫和給方令賀做的新衣裝好, 令素涼出宮回方家去代她向方父請安。

  蔻兒把去歲及笄時宣瑾昱親手打磨的玉笄簪上, 又翻出了宣瑾昱做給她的手串兒,配了一條十六幅灑金裙, 與之去歲相比較有多出了不少的成熟。

  坐在梳妝台前的蔻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依稀回憶去及笄之時的她, 只覺除了身高身材外, 連她的五官都悄悄在發生著變化。

  好似這就叫做長開了?

  蔻兒對著鏡子捧著臉左右看了看, 喚來晚香:「來,瞧瞧本宮和去歲是否長相變了?」

  未曾塗脂抹粉的蔻兒素著顏也是白嫩入細,腮若桃花, 含著微粉。她攬鏡自照,發出一聲聲感慨:「我總覺著比之以往要耐看了些呢!」

  服侍她的宮女上前來端詳著蔻兒, 晚香左右看看後,十分肯定道:「皇后比之去歲是長開了不少,但去歲時皇后已經很美了, 如今只是更多添了一些韻味罷了。」

  「哦?」蔻兒對著銅鏡中的她眨了眨眼,未曾發現這個所謂的韻味在哪裡。

  生辰之前,宮中早早兒就說要給她安排什麼歌舞樂伎助興,她都推辭了去。與其弄什麼歌舞樂, 倒不如給她一箱子的艷本兒更讓她來的喜愛些。

  十六歲,不是笄禮不是整數,倒不用大張旗鼓,蔻兒尋思著若是今兒宣瑾昱早早能下了朝來陪她玩耍一天就算是個圓滿的生辰了。

  只不過如今時間還早,宣瑾昱不在泰華殿,殿中獨她一人,蔻兒正在尋思著是去看話本兒還是去看畫本兒的時候,外頭宮人傳報,以瑁兒為首的公主皇子們前來給她請安。

  外頭正是清晨第一抹陽光撒到地上的時候,泰華殿宮門一開,隊列整齊的皇子公主們走進外殿來,對著坐在高位的蔻兒行了一禮。

  蔻兒含笑看著底下的弟弟妹妹們。如今這裡頭的皇子又少了一個,也是滿了十五被送出去開府的,幾項一對比,反倒是瞧著公主們要多一些。

  他們都是來給蔻兒祝壽的,一來各個都是笑瞇瞇的,你說我笑的,其樂融融。

  「今兒嫂嫂生辰,做妹妹的沒有別的什麼拿得出手的,給嫂嫂繡了一條披帛,還請嫂嫂莫要嫌棄。」

  率先說話的是公主中年紀較大的瑁兒,她含著笑帶動了弟弟妹妹們的動作,公主皇子們依著序齒一個個起身給蔻兒行禮的同時獻上了賀禮。

  公主們大多是送的繡品,皇子都是手工做了硯台鎮紙等玩意兒,禮物都不貴重,卻都是他們實打實的心意。

  這些禮物蔻兒都是接下了,她笑瞇瞇朝著弟弟妹妹們道了謝,令絲鳶去小廚房張羅了一番,留了公主皇子們的一同用早膳。

  皇子們與蔻兒到底不熟,再加上之前還發生了那樣一件事,令年歲大一些的皇子們心中多少都有些擔憂,用罷膳,規規矩矩陪聊了片刻,先後都起身請辭了去。

  蔻兒也不留著他們,令小婉送了他們出去,與公主們又一同說笑。

  與皇子們不同,公主們大多是要依靠著蔻兒生活的,除去幾個與蔻兒關係一直很好的公主外,其他年歲小一些的,不知道是被她們的母親教了些什麼,在蔻兒面前有些戰戰兢兢的同時,還在努力賣乖討好,配合著她們稚嫩的眼神,看得蔻兒有些於心不忍。

  她多少也知道這是那些太妃們為了公主們的以後做的盤算,可她到底沒法看著年紀尚小的公主們這樣提心吊膽,她思來想去,正打算想個法子委婉的讓她們回去的時候,外頭宮人的聲音響起,陛下歸來。

  「在外頭就聽見了裡頭的笑聲,在說什麼呢。」

  宣瑾昱繞過屏風進來時,他穿著一身青衫,頭戴玉冠,手中攥著一把白紙折扇,嘴角輕笑,看著蔻兒悠悠然道。

  內殿裡竹蓆上與地墊上分別坐著七八個公主,一見著宣瑾昱進來,一半臉上的表情都僵了僵,都飛快起身,對著宣瑾昱行禮囁囁道:「見過陛下。」

  其中也唯獨阿饞喊著他哥哥,在眾公主中顯得尤為親暱。

  宣瑾昱順手拍了拍他跟前最近的一個小公主的頭頂,又抬手過去揉了揉阿饞的,笑道:「難得見到這麼多妹妹們都來,怎麼,都是來賀你們嫂嫂的麼。」

  「可不是,今兒嫂嫂的生辰,做妹妹的哪裡有不好好來賀的道理,」阿饞笑瞇瞇看著宣瑾昱,讓開了自己距離蔻兒最近的位置,「哥哥呢,可也要好好賀一賀嫂嫂?」

  「賀自然是要賀的。」宣瑾昱走到蔻兒身側貼著她而坐下,然後一臉淡然道,「只是這些就是你兄嫂的事情了。」

  瑁兒率先回味過來,她輕笑著對宣瑾昱與蔻兒行了個禮,道:「妹妹們已經賀過嫂嫂了,請兄長允准妹妹們先行告退。」

  「你們且去吧。」宣瑾昱頷首。等公主們魚貫而出,內殿內只剩下他與蔻兒的時候,他才親暱地刮了刮她鼻尖,「朕的皇后怎麼有氣無力的?」

  蔻兒令他給她端來了茶,飲了一口後,歎氣:「說話說累了。」

  她已經許久沒陪著人這麼說話了,剛剛有是一群心思細膩的小女孩兒家,她說話也格外注意了幾分,難得讓她感覺到累。

  宣瑾昱笑道:「說話都說累了,那其實不是沒有的力氣出去玩了?」

  「出去玩?」蔻兒眼睛一亮,立即坐直了身體,鏗鏘有力道,「不累了!」

  宣瑾昱失笑。

  蔻兒有些好奇,問道:「陛下要帶我出去玩麼?」

  「今兒皇后生辰,朕怎麼也要讓皇后好好過一天才是。」宣瑾昱比了比自己身上的衣服,含笑道,「瞧,都準備好了。」

  蔻兒立即起身,正打算把身上較為繁雜的十六幅灑金裙換了,就被宣瑾昱搖著手指頭拒絕了:「無妨,這樣很漂亮,穿著就是。」

  「可是不會太招搖嗎?」蔻兒轉了一個圈,長裙飛起,在宮殿中飄出一個含苞綻放的盛花,無論是精緻的人兒還是華美的服飾,都是那麼的耀眼而奪目。

  「無妨。」宣瑾昱慢悠悠道,「反正去的地方,除了為夫也沒有別人欣賞。」

  也就是說不會去城內?

  蔻兒滿頭霧水跟著宣瑾昱上了馬車,搖搖晃晃了一路之後,等蔻兒因為炎熱掀開車簾的時候,看見了眼前的一片翠綠。

  她有些懵:「……夫君,這裡不是……」

  當初他生辰時來的那個溫泉山莊麼?

  「瞧著是不是很眼熟?」身側的宣瑾昱還在笑瞇瞇道,「為夫生辰時,勞煩了夫人,那如今夫人生辰,為夫自然要在這裡給夫人服侍回來。」

  身側白龍魚服的帝王眸中帶著一絲期頤的綠光,嘴角勾著一看就狼顧之相的壞笑,看得蔻兒心中一個咯登,她立即表示:「妾身不要這個服侍!」

  過生辰的是她,為何又要落到這般田地?!

  只可惜,安排的人不聽她的,馬車一路還是搖晃上了山莊。

  蔻兒一下馬車就想跑,被宣瑾昱一把攔腰抱住了,連哄帶騙:「夫人,好夫人,總要先去看一眼再說。」

  看什麼,蔻兒只怕看見什麼眼瞎的東西,毅然決然搖著頭:「夫君我們回去吧,妾身覺著,看看歌舞樂伎就挺好!」

  總比在這個山莊裡被慘無人道蹂躪來的痛快多了!

  宣瑾昱沒得法,只能把人一把抱起抗在肩上,大步朝裡頭走。

  蔻兒忽然失了重,驚呼了一聲,被扛起來之後,立即掙扎著:「啊!!!救命啊!!!壞人!放開我!」

  宣瑾昱哪裡不知道這個粉拳捶著他肩頭的夫人是又演上了,立即配合著壞笑:「這位小娘子,到手的美人哪有放走了去的道理,小娘子不如順從些,也得了樂趣?」

  蔻兒捶打著宣瑾昱肩頭的拳頭一頓,然後重重一拳錘了上去,洩憤般道:「哪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君主!」

  還好身邊沒有侍衛看見,這般不要臉的詞兒都說得出的,也只有宣瑾昱了!

  宣瑾昱哈哈大笑著,扛著蔻兒到了他準備好的地方。

  被放下來的時候,蔻兒有些發愣。

  上次來山莊的時候還是隆冬時節,如今正值盛夏,她好似初次前來般,看見了上次未曾看見的一切。

  這裡是一個很大的花蒲團地,地上栽著數不清的色彩斑斕的鮮花,大大小小簇擁在一起,在陽光下泛著嬌艷的光。

  她的每一個呼吸都是香甜的,花的芬芳與泥土的清香,中間甚至帶著青草地的清新,瞬間就讓她駐了足。

  「夫人。」

  宣瑾昱站在蔻兒的身後輕聲喚著她。

  「嗯?」

  蔻兒回眸時,眉眼都含著笑,嘴角揚起,輕快而可愛。

  宣瑾昱心中一動,抬眸瞧了眼天色,然後目光落在蔻兒身上時,用真誠的口吻道:「夫人,生辰用花來陪伴,可還喜愛?」

  「喜愛。」蔻兒已經提著裙走進了花蒲團中,左右看看,整個人洋溢著笑容,伸手去觸碰花骨朵,「都是我喜愛的花種,多謝夫君!」

  她本就喜愛花,只是在宮中的花圃與這山間花圃到底多有不同,自由程度上就讓她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

  宣瑾昱沉吟了下,用誠懇的口吻道:「那為夫讓夫人與喜愛的花之間更貼近一點,如何?」

  ……

  第二天,蔻兒覺著不如何。

  什麼花圃也好,溫泉也罷,就算是合歡樹中的藏著的鞦韆也好,都彌補不了她生辰當天的悲傷。

  蔻兒覺著她快要對這個溫泉山莊產生心理陰影了。

  也還好,在她害怕之前,宣瑾昱算是饒了她,經過了幾天的放鬆休息,他們折返了京中。

  生辰過後回到宮中,蔻兒猛然間發現,此刻距離方令賀與洛惜音的成婚還有不足一個月,她必須要緊鑼密鼓的開始給兄嫂的婚事幫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前不久所發生的關於洛家的一系列的事最終還是讓蔻兒受到了一些詆毀甚至謾罵。

  就算事情得以解決, 還有不少人當做是皇權的威壓讓洛家人做出的退步,依舊肆無忌憚對皇后出言不遜。

  蔻兒對此心知肚明, 聽到晚香學著外頭那些詆毀之詞, 眉頭也不皺一下,輕描淡寫道:「讓他們說嘴去。」

  她對此倒也沒有太大的在意, 畢竟她生活在宮中, 也聽不見這些,算得上灑脫了。

  蔻兒灑脫, 是為了集中精神在方令賀即將到來的婚事上,宣瑾昱就沒有她這麼集中精神的灑脫了。宣瑾昱一聲令下, 將洛家事情摘除宣臣也之後, 大概把情況讓官府出了通告在外, 並且派了羽衛軍把守,外頭只要再聽見有詆毀皇后言論,一律抓捕問罪。

  在宣瑾昱的強權鎮壓下, 外頭的風言風語小了很多。畢竟官府的告示已經出來,而且洛家人也的確親口把事情講述出來, 與官府告知所差別無,算得上是沒有多少隱瞞。這種情況下,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會繼續頂著大不敬的罪名詆毀皇后。

  外邊的事情被宣瑾昱解決了, 蔻兒就更沒有什麼擔心的了。她在宮中不斷派人出去與洛惜音聯繫。

  因為洛家這件事,洛惜音已經不太可能離開京中的視線範圍從溪水縣出閣了,蔻兒正在與風家聯繫,看看能不能讓洛惜音從風家出閣, 省去洛家那一大家子不省心的破事兒。

  風家外祖母一口就答應了,當場就讓風大舅舅認了洛惜音做乾女兒,敬了茶磕了頭,堂堂正正從風家準備著出閣宴。

  溪水縣的洛家是完全指望不上,等於沒有那個親娘家。再加上洛惜音從溪水縣到京中幾乎是被她娘騙來的,除了一個丫頭什麼也沒有,干親的風家就給洛惜音當了娘家,在還有有不足一個月的時候開始給洛惜音置辦嫁妝。

  蔻兒尋思著不能讓風家全部把洛惜音的嫁妝置辦了,她自己開了私庫,點選了五十台的物件造了冊令黃門送去了風家與洛惜音做嫁妝。

  就這不夠,蔻兒還擔心來擔心去的,夜裡頭洗漱了,穿著薄紗裙坐在竹蓆上給點著燈看奏章的宣瑾昱打扇時,忍不住道:「陛下,我可以回去一趟麼?」

  她出宮多次,其中卻沒有一次是回去方家的。一方面她不喜方家西多人,另一方面則是她有別的渠道可以見到自己的父親兄長,這樣一來她對方家沒有多少依戀,出嫁一年多也從未有過回去方家的念頭。

  但是如今不一樣了,方令賀成婚,在方家尚未分家的時候,他的婚事是放在方家內舉辦的,操持的人依舊是方家大太太,處處都是方家人的影子。

  方令賀是方家的兒郎,婚事在方家辦是理所應當的。而且與她從小離開方家的境況不同,方令賀一直生長在方家,自己又有出息,方家許多都要仰仗著他,他可以說在方家過的很輕鬆,沒有任何需要迴避的地方。

  蔻兒想要幫助方令賀的婚事,就必須重新回到方家去才行。

  宣瑾昱放下手中的奏章,含笑看了蔻兒一眼:「想要回去?」

  「哥哥迎娶嫂嫂,做小妹或者小姑總是要去幫襯的嘛。」蔻兒說道。

  她只有親兄一人,方令賀的婚事,她無論如何也是要去幫襯著的。

  洛惜音這個嫂嫂的娘家臉面,她能夠讓風家配合著給了洛惜音。這些都只是其次,重要的是以後洛惜音要生活的方家。

  她也離開許久了,是時候回去看看,有沒有需要提前準備,該處理處理的地方,給自己的兄嫂減少一些婚後生活上的不必要的小摩擦產生的可能性。

  宣瑾昱想了想,與蔻兒約法三章,叮嚀了一番方放她出宮去。

  蔻兒這次出宮很低調,比起之前故意作餌引誘宣臣也出手時要低調的多,沒有什麼儀仗,等她悄悄抵達方家後門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知道。

  蔻兒掀開了頭上的帷帽垂紗,左右打量了一下,發現與她出閣之前相比較,並無什麼差別,還是她看慣了的那番場景。

  後門一開,裡頭開門的婆子一看見蔻兒,嚇了一跳,哆嗦了下,還未叫出聲兒來,就被蔻兒抬手揮退到了一邊。

  這裡頭蔻兒也是走慣了的,她抬頭四處張望,見庭院路徑的樹木花草都是修剪了的,地下有的地方還是新濕的泥土,大約是才栽種過來的。

  回到闊別已久的宜明苑,蔻兒站在院子門口發了會兒呆,往日記憶一幕幕浮現眼前。

  她覺著自己在這裡過的不好,是因為有一家子女眷總與她處不好,可如今回想一下,她在宜明苑的時間是最多的,而她在宜明苑的時候,都是輕鬆的。

  或許這裡在日後想起,也是個不錯的回憶。

  蔻兒進去後,到處都是清掃乾淨,一如她出閣那天的樣子,絲毫未變。

  幾個侍女中,素涼尚竹是對這裡最熟悉的,與絲鳶小婉立即招呼著院外等待服侍的下人,三兩下把庭院又整理了下,裡頭該灑掃的灑掃,又添置了一些近日來要小住的物件,剛收拾好,外頭得了消息的方家女眷們以及未曾出仕的兒郎們都趕了來,候在院外等候。

  到底是方家人,她回來了卻避開不見不像話,蔻兒揉了揉額角,許了她們進來。

  為首的是闊別一年的方大太太,身後跟著其他幾個伯母嬸娘,再往後就是方家尚未出嫁的女兒們了。

  方家的堂兄弟們在門外行了一禮,進到外間的,只有女眷們。

  蔻兒坐在主位,瞧著底下那些兢兢戰戰的女眷,也沒有多少想話家常的意思,懶懶叫了她們起身,意思意思問了兩句,就把話題轉向了正事上來。

  方家人自然知道蔻兒是為了什麼而來,大太太也是個聰明的,她賠著笑口齒清晰說著給新嫁娘準備的一切,甚至主動提及了中饋一事。

  「皇后殿下,妾身癡長一輩,素日來家中大小事都是妾身操著心,」方大太太陪笑著用謙順的口吻道,「妾身也到了該享受含飴弄孫的年紀,尋思著新婦要入門了,索性把擔子交給新婦去頭疼,妾身偷得一身閒,不知皇后覺著如何?」

  蔻兒一聽這話,眼含深意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嘴角勾了勾,不鹹不淡道:「大伯母有心了。」

  一年不見,大太太是長進了不少。

  不過這樣一來也能清晰看得出,方大太太的確是為著這個方家。

  等方家女眷們離開後,素涼給蔻兒打扇的時候忍不住問:「姑娘,大太太怎麼願意主動交出中饋一事?」

  在這些人家中,掌握著中饋就是當家主母,許多大小媳婦就為了中饋爭來搶去十分不睦。方大太太之前也是牢牢把大權攥在自己手心裡,怎麼這個時候,反到大方了許多?

  「這就是大伯母的聰明了。」蔻兒難得清閒地躺在涼椅上一搖一晃著,手中剝著葡萄吃著,悠悠哉道,「大伯母知道,中饋在她手上如今對她沒有什麼優勢,反而送出去,能獲得的更多。」

  她如今是皇后,一個掌控著中饋的和她關係並不和睦的大伯母,和一個掌控著中饋的親嫂嫂,兩個人之間的份量自然是清清楚楚。

  她估計大太太是已經想到了,她的一些小心思。

  「可惜了啊……」蔻兒發出一聲喟歎。

  若是大太太再自私一些,她就能順勢勸父親兄長早日分家了。可是如今大太太自己都願意把中饋交給一個小輩,綁住了洛惜音就等於綁住了三房,而且這樣一來,她與方家的關係勢必會緩和不少。

  蔻兒感慨萬千。

  方大太太的確是個天生的後宅好手,她學都學不來。

  蔻兒回到方家沒有兩天,風家的幾個姐妹結伴來看她,帶來了洛惜音在風家的消息,同時也摩拳擦掌問著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

  蔻兒笑嘻嘻把她們送了出去,一口回絕了:「且好好幫著嫂嫂就是。」

  這裡有她,其實就萬事大吉,她也就剩下擔心在風家的洛惜音了。擔心洛惜音會不會胡思亂想什麼的。

  不過好在給宣瑾昱告了假專心準備婚事的方令賀抽空去了風家一趟,不知道是翻了牆還是爬了洞,與如今被嚴格看管起來的洛惜音見了一面,之後得意洋洋回來在蔻兒面前得瑟了一番,讓蔻兒的心放在了實處。

  看樣子洛惜音那邊是沒有問題了。

  方家的事情也不多,她回來了之後,方大太太特別識時務,任何和新人有關的事情都不插手,直接讓人送交到宜明苑來,瑣瑣碎碎的事情也讓蔻兒忙了兩天,不過好在她把控的牢固,直到婚禮前一天也沒有任何紕漏。

  兄長婚事的前一天,蔻兒跑去方令賀的院子,與哥哥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好多瑣事,聽得方令賀都不耐煩了,只把她往出攆。

  蔻兒被攆出院子後,氣得踢了一腳牆,明明是為了哥哥好,還不領情。

  「回宮!」

  蔻兒嘴一嘟,趁著夜帶著人就折返了宮中。

  嫌她囉嗦,她還就不管了呢。

  回宮的蔻兒折騰著宣瑾昱一宿沒睡,非要陪著她說話,宣瑾昱強撐著精神陪了她一兩個時辰後,實在是熬不住了,惡狠狠威脅道:「睡還是不睡?」

  「睡不著。」蔻兒垮著臉,眼巴巴盯著宣瑾昱。

  她心裡頭裝著事,精神太過亢奮,根本睡不著。

  明明她成婚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啊。

  宣瑾昱也無奈了,知道蔻兒這是回來焦急,他若是陪著她不睡,只怕能生生熬一夜過去。

  好在他辦法多,總算是在夜深十分把蔻兒哄睡了去。

  卻不料天還未亮,還在沉睡的宣瑾昱就被一陣大力搖醒了來,一睜眼就看見精神抖擻的蔻兒滿臉興奮看著他:「陛下!快醒醒,今兒哥哥成婚,我們去觀禮吧!」

  宣瑾昱痛苦地捂著眼睛,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作者有話要說:  請問夫君是什麼樣的存在?

  蔻兒:我睡不著的時候可以哄著我睡覺,他睡覺的時候可以叫起來陪我嗨的那種!

  宣瑾昱:我選擇狗帶o(╥﹏╥)o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初初入秋, 天氣還熱的厲害,大早上的就讓蔻兒出了一身汗, 她在殿中團團轉著不停打著扇子試圖帶來一兩分涼快。

  旁邊的宣瑾昱盤腿而坐, 看著蔻兒眼睛都有些繞暈了,他揉著額頭歎氣:「若是想去看, 只管去就是, 你在這兒轉再多圈,除了讓自己熱的厲害外, 別無用處。」

  蔻兒手中扇子搖的嘩啦啦的,明明心裡頭急, 她還嘴硬:「哪個想去看了!昨兒哥哥這般嫌棄我, 我才不去那兒討人嫌呢。」

  宣瑾昱難得為自己大舅兄叫屈:「新婚前一天, 這不是心裡頭都慌得無神了麼,聽不進去別人說話很正常。」

  「會慌麼?」蔻兒抓住了重點,好奇湊過來問道。

  宣瑾昱:「……」

  「難道皇后成親前夜……」宣瑾昱眼睛瞇了瞇, 「沒有慌?」

  蔻兒努力回憶了一下,只依稀記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早, 起得更早,旁的慌張啊什麼的情緒,好像並沒有。

  蔻兒誠懇道:「沒有慌。」

  宣瑾昱扯了扯嘴角, 對蔻兒徹底無奈了。

  「難道陛下慌了?」蔻兒來了興趣,坐到宣瑾昱的身側,給他打著扇好奇問道。

  宣瑾昱歎息:「可不是慌了。」

  雖然定下了蔻兒會是他的皇后,可他畢竟是頭一遭這種大事, 心裡頭千頭萬緒的,想得太多太多,幾乎一宿沒有睡。

  他本以為蔻兒當初和他一樣是那麼的慌,卻不料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大婚時,就他一個人慌了。

  蔻兒反應很快,立即彌補:「雖然婚禮前夕未曾慌亂,但是大婚當天,我可是緊張的很呢!」

  宣瑾昱卻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朕當時可沒有覺出皇后有半分緊張的地方。」

  硬要說起來,蔻兒當時唯一一個表現出了緊張之情的時候,就是她誤會了流程,只當要一起困覺時。

  宣瑾昱越想越心酸,不是滋味地看著蔻兒:「原來那個時候在皇后心中,朕沒有什麼份量。」

  蔻兒見糊弄不過去,傻笑了兩聲,扇子一扔,立即撲上去緊緊摟著宣瑾昱的脖頸,撒嬌道:「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現在的蔻兒,萬分喜愛夫君,在蔻兒心中,夫君的份量特別特別重。」

  宣瑾昱隨口道:「比大舅兄重麼?」

  蔻兒毫不遲疑:「嗯!」

  畢竟兄長娶了妻,以後讓他在嫂嫂心中做那個份量最重的人好了。

  雖然知道這樣挺對不起自己的左膀右臂的,宣瑾昱還是忍不住樂了樂。但是一轉念,想到自己親妹子阿饞,就有些面露愁容。

  「蔻兒,你說阿饞嫁人了以後,會不會也把我的位置拋到一邊,讓她的夫君全然替代?」

  蔻兒安慰著:「阿饞才多大,還早著呢。」

  「不早了,再過兩年就是時候了。」宣瑾昱越想越眉頭緊鎖,看著蔻兒遲疑著說,「我雖喜愛你說看重我更甚的話,但是替代到阿饞身上,一想到她以後也會這麼說,我就想揍她。」

  感覺妹妹白養了。

  這麼一想,方令賀也蠻慘的。

  宣瑾昱歎了口氣,覺著自己都開心不起來了。

  夫君變臉的功夫讓蔻兒不知道說什麼好,無語了片刻,抬了抬下巴開始攆人了:「夫君還是去上朝吧,時間差不多了。」

  「不去了。」宣瑾昱打了個哈欠,「今日中書侍郎大喜,朕免朝一天以示慶賀,給他們時間去觀禮。」

  「陛下還真是考慮周全。」蔻兒從宣瑾昱懷中鑽出來,道,「那您就在這兒休息吧。」

  蔻兒大早上天未亮就派了人出宮去,如今她一打簾去了外殿,不斷派著人出去,等著外頭傳進來的消息。

  隨著時間的一點一滴流逝,蔻兒的眸緊緊盯著殿門口,等到暗衛前來回報,就打問著外頭詳情。

  方家早早兒也開始了忙碌的一天,這會兒方令賀組了二十餘未婚兒郎,正準備著饒城一圈去風家接親。

  眼瞧著時間已經過了正午,蔻兒心急如焚,坐不住站不穩,在殿中一圈圈繞著,不斷咬著自己手指甲,伸長了脖子等著外頭的消息。

  按理說,這會子已經去接人了,大約再過一個時辰,人就接回方家了,那她……

  在內殿的宣瑾昱打了珠簾而出,看著外殿中急得團團轉的蔻兒,用手指敲了敲屏風,發出聲響惹得蔻兒抬頭看他時,他努了努嘴:「想去就去吧,作為妹妹,去觀禮也是應該的。」

  「我……」蔻兒猶豫了下,不打算繼續逞強嘴硬了,服了軟,「那就去唄。」

  畢竟是自己哥哥的婚禮,若是真的錯過了,蔻兒只怕自己會後悔。

  宣瑾昱早就猜著她繃不住,一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她鬆口。

  載著帝后的馬車從宮中出發的時候,遠遠的風家那邊迎來了迎親的隊伍,風家的姊妹們正熱熱鬧鬧出著刁鑽難題為難著迎親的兒郎們。

  蔻兒坐在馬車中,看著外頭的街景不斷變化,忍不住催促著馬伕。

  「急什麼,來得及。」宣瑾昱掀開簾子招手叫來一個暗衛,低語了兩句後,回頭看著蔻兒,「保準你回去的時候,嫂嫂還未入門。」

  他說得出,的確也做得到,帝后的馬車抵達方家後門的時候,天色還早,賓客正在入席,來來往往的馬車幾乎把方家巷子堵嚴了。

  帝后的馬車被提前守在那兒的人帶了進去,抵達了後門,蔻兒才戴著帷帽與宣瑾昱下了馬車,猶豫了下,蔻兒決定先去她院子裡等著,以免她們的出現讓賓客慌亂。

  她戴著帷帽,宣瑾昱的相貌多人不識,倒也免去了一番麻煩,只是等她回了宜明苑,方家的主子們大多知道了帝后親臨,這下子慌了神,想來請安,外頭事情又太多,忐忑之際,蔻兒派了濃香前來,免去讓人進來行禮,減少麻煩。

  蔻兒一天前還在這裡住著,倒沒有什麼感覺,只宣瑾昱對此萬分好奇,他背著手裡裡外外把宜明苑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一點一點把這裡的樣子在心中臨摹。

  蔻兒的花圃,蔻兒的鞦韆,蔻兒綁在櫻桃樹上的小吊蘭,還有小池塘邊的竹筏。

  外頭是鑼鼓喧天的熱鬧紛雜,宜明苑就像是被隔開的空間般安靜。

  蔻兒坐在外頭的涼棚裡伸著脖子等候著,外頭的侍衛傳來消息,迎親的隊伍已經繞城往回走,大約就一兩刻的時間就回來了。

  蔻兒拍了拍手,提裙起身的時候,從房間內轉出來的宣瑾昱剛好看見,問道:「夫人幹嘛去?」

  「去接嫂嫂。」蔻兒興致勃勃道,「新婦進門,女眷一般都是要到門口去迎接的。」

  「你且坐著。」宣瑾昱搖了搖頭,上前拉住了蔻兒,「你若是去了門口接新婦,只怕這個婚事要複雜多了。」

  皇后親迎,這個規格太高,會導致整個婚禮出現大的變故,沒得給人添亂。

  蔻兒臉上的興奮勁兒慢慢消失,她委委屈屈應了聲:「哦。」

  只記得是嫂嫂進門,卻差點忘了,她這個小姑身份非比尋常,哪裡能去門口相迎。

  蔻兒只能繼續等。

  她按著宣瑾昱坐在涼棚,自己坐在宣瑾昱懷中,把玩著宣瑾昱的衣襟繫帶,聽著外頭的熱鬧,不住歎息。

  宣瑾昱眉毛都不抬一下,假裝沒有察覺蔻兒的失落。

  帝后兩個在宜明苑窩著,不多時,宜明苑院門被推開,小婉疾步走進來,在涼棚外伏了一禮,滿是壓抑不住的興奮:「稟陛下皇后,新婦已經進門,正朝著宜明苑而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新婦……自然是方令賀今日迎娶的妻子洛惜音, 蔻兒的嫂嫂了。

  她怎麼朝著宜明苑來了?

  蔻兒立即問道:「嫂嫂來這裡,可有人帶領?」

  「回稟皇后, 新婦是由方侍郎帶領而來的。」晚香說道。

  蔻兒有些訝異, 這會子不是應該去前頭行禮麼,怎麼兩人都來了她這兒?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 餘暉正在一點點收走光芒, 蔻兒扭頭去看自己身後的宣瑾昱,有些猶豫。

  她與宣瑾昱的到來, 是不是影響了兄長的婚禮。

  宣瑾昱沒有她想得那麼多,上前攥著她的手, 微微頷首:「請進來。」

  他低頭對蔻兒道:「待會兒前頭你們不方面見, 在這兒正好, 不是麼?」

  蔻兒也忐忑著點了點頭。

  論起來,她若是和宣瑾昱正面出現了,兄長的這個婚事的確會多出不少變故, 在宜明苑中見上一面,算得上是一個好的法子了。

  宜明苑庭院裡頭被早早點上了燈台, 臨時扯了紅綢子紮了起來,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把冷冰冰的宜明苑變得喜氣洋洋。

  大紅的燈籠映照著紅色的綢花, 蔻兒站在庭院中張望著,不多時,就聽見外頭傳來了響動,她立即跑到宣瑾昱身側握緊了他, 嚥了嚥口水,強裝鎮定。

  庭院門口的侍女隨著臨近的腳步聲退讓在兩側,很快,一身紅袍精神抖擻的方令賀率先邁步而來,一臉喜氣洋洋的笑,分外黏糊。

  蔻兒掃了自己難得滿臉笑容的哥哥,視線立即移到了他身後。

  緊隨著他身後的,是一身大紅袍裙頭戴金冠的洛惜音。她手中還持著扇,畫著精細妝容的臉上帶著一絲羞赧卻滿滿幸福的微笑,在燈光的照耀下,幾乎與蔻兒初見她時的冷清模樣判若兩人。

  「今兒是我的大日子,一切以家裡頭的身份來啊。」方令賀一上來就對著蔻兒揉了揉她盤好的髮髻,眉開眼笑地又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肉眼可見的眉飛色舞。

  蔻兒笑著說:「哥哥可就樂吧。」

  「恭喜舅兄了。」宣瑾昱特別實在道,「做妹夫的別的禮送來都不好,索性給舅兄告一個月的假。」

  「多謝妹夫!多謝妹夫!」這個賀禮簡直來的太稱心了,方令賀笑彎了眼,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他打了前陣,身後的洛惜音這才能上前來行禮。

  洛惜音細長的眉眼微挑,目光落在蔻兒身上,上前一步,微微屈膝低頭,口中輕輕喊著:「小姑。」

  然後這才側了側身,目光垂在地上,對著宣瑾昱伏了伏身,卻並未有什麼稱呼。

  蔻兒怕洛惜音尷尬,連忙上前去,雙手握住了她的,笑吟吟對她屈了屈膝,脆生生道:「嫂嫂。」

  洛惜音臉上明顯浮出了一絲赧然,抿著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如今見也見著了,這會子嫂嫂該去前頭了,」蔻兒道,「免得耽誤了儀式。」

  新人入門,哪裡是隨意好離開的,外頭只怕還有一頓心都跳到嗓子眼的人正眼巴巴等著他們呢。

  「小姑。」洛惜音輕輕喚著蔻兒,抬眸直視著她,雖臉上有著羞澀,卻大大方方道,「嫂嫂過來,不只是見一見小姑,卻是來道謝的。「

  「惜音雖與小姑只見過一兩次,但小姑對惜音關懷入微,讓惜音感動萬分。而且因為惜音的事情,連累小姑,令惜音愧疚不安。」

  洛惜音說話輕柔而溫軟,落在蔻兒耳中只覺著分外好聽,可她說的話,卻讓蔻兒無奈一笑。

  「嫂嫂這話就見外了,」蔻兒含笑道,「這些都是蔻兒應該的,嫂嫂切莫記懷。」

  洛惜音卻搖了搖頭:「對於小姑來說,小姑覺著是應該的,對於惜音來說,這一聲謝,還是要給小姑。」

  她這次鬆開了蔻兒的手,比起剛剛的行禮多了幾分鄭重其事,屈膝而下:「惜音多謝小姑。」

  「嫂嫂快快請起。」蔻兒連忙扶住了洛惜音,對於這個嫂嫂,她似乎更懂了兩份。

  雖然她做這些,是為了兄長和她之間能夠很好,做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她的道謝,但是被洛惜音這樣鄭重其事的道謝,讓蔻兒覺著,自己花的心思很值得。

  同樣也讓蔻兒覺著,有這個嫂嫂,她似乎可以放心許多了。

  蔻兒扶起了洛惜音,抿著唇對她親暱笑道:「自家人,嫂嫂可別這麼客氣。」

  她說完後,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來一隻翡翠纏絲鐲子,往洛惜音的手腕上套,見洛惜音退讓,她立馬道:「這個可不是妹妹給嫂嫂的,這是母親留下來的,本是一對,一隻與了我,另一隻合該是給嫂嫂的。本來該是明兒喝嫂嫂茶的時候給的,只明兒我怕是不得在嫂嫂身側,故而今日先與嫂嫂。」

  本意欲推辭的洛惜音聽到是蔻兒母親給的,手下一頓,再未推辭了。等蔻兒把那串鐲子套到了她的手腕,洛惜音摩挲著鐲子,看著蔻兒,真情實意道:「多謝小姑,也多謝阿家。」

  蔻兒吸了吸鼻子,眼睛的餘光看了眼旁邊的方令賀,輕聲道:「嫂嫂,以後,父親和兄長,就拜託你了。」

  「請小姑放心,」洛惜音認真說道,「惜音既然嫁了來,定然會操持家務,侍奉阿耶,照顧夫君的。」

  「有嫂嫂這句話,妹妹放心了。」蔻兒揚起了一個笑臉,她的目光落在了洛惜音身後的侍女們身上,看見她們多少有些急切,大約猜著前頭怕是等不及了。她含笑拍了拍洛惜音的手,親暱道,「嫂嫂,且回去吧,還有的事兒等你呢。」

  那頭方令賀與宣瑾昱也哈哈笑了一通,不知道說了什麼,好像被宣瑾昱哽了,轉身就過來白了蔻兒一眼。

  蔻兒莫名其妙。

  方令賀一把拉起洛惜音的手,抬起了下巴:「夫人,我們走吧。」

  洛惜音的臉頰頓時飛滿粉霞,她格外的不好意思,低著頭抿著唇,嘴角卻慢慢揚起了一抹淺笑。

  蔻兒笑瞇瞇擺了擺手,送了兄嫂出去,不多時,被紅綢子紅燈籠照亮的整個宜明苑隨著兄嫂的離去而沉寂了下來。

  遠處能聽見鑼鼓喧天的熱鬧,賓客的推杯換盞,哈哈大笑聲交織在一起,湊成了一場熱鬧的婚宴盛典。

  蔻兒站在庭院中,忽然感覺夜風吹得有點冷,她眼巴巴看著宣瑾昱:「夫君,我們回去吧。」

  她不想留下來了。

  總覺著兄嫂離開之後,她一下子就像是被拋棄了一般。

  這種寂寞的感覺的實在是太糟糕了。

  宣瑾昱含笑看著她,低聲道:「怎麼,不打算在這裡等著了?」

  「等什麼等,再等等就是兄長的洞房花燭了,我總不能去拽了嫂嫂出來玩耍吧。」蔻兒目光透過庭中枝繁葉茂的高大樹枝落在皎皎明月上,難得惆悵了一下,「哥哥成婚了,日後,他最在意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嫂嫂了。」

  「無妨。」宣瑾昱笑吟吟上前攔腰摟著蔻兒,慢悠悠道,「在我的心中,最在意的人是你就好。」

  蔻兒靠著他,勾了勾嘴角:「這不一樣……」

  遠遠的正堂那邊的熱鬧聲兒不斷傳到她耳中,蔻兒吸了一口氣,道:「夫君,我們回去吧。」

  見蔻兒是真的在這裡待不下去了,宣瑾昱自然沒有拒絕,與她離開了方家。

  這會子已經天黑了,外頭街道幾乎沒有什麼人,蔻兒與宣瑾昱並未坐回馬車,而是並著肩慢慢悠悠散著步。

  天上的皎月是這主街道唯一的光源,冰冷而柔和,投在地上,撒出銀色的光芒,把行人的身影拉長。

  蔻兒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有一步沒一步走著,時不時停下腳來,回頭看一眼。

  身後遠處的方家老遠都能看見如晝燈光,她回頭的時候,裡頭剛好放了煙花,『咻』的一聲,一朵紅色的絢爛煙花飛上天空,炸開成一朵盛開的花朵,而後一朵接著一朵,煥彩流熠,幾乎照亮了半個京城的天空。

  紅色的煙花亮光下,蔻兒的臉頰被染上了顏色,她看了看煙花,扭過頭眼巴巴看著宣瑾昱:「夫君,我也要放煙花。」

  「好好好,放放放。」宣瑾昱哪裡不知道蔻兒這是有些彆扭了,立即連聲哄著她,主動蹲下身來,道,「蔻兒來,我背你。」

  蔻兒往前一趴,兩手順著宣瑾昱的脖頸一勾,整個人貼在他背上,被穩穩當當背了起來。

  前頭努力裝作自己不存在的提燈的羽衛軍幾乎都要消失在黑暗中了,身後遠遠綴著的侍女們幾乎都要看不見人了。蔻兒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別人,大大方方伸了伸脖子在宣瑾昱的側臉上親了一口。

  宣瑾昱勾了勾嘴角。

  宣瑾昱背的很穩,背上的蔻兒很輕盈,他一邊走一邊還能與蔻兒說著話,而蔻兒就不一樣了,她開頭還一直在和宣瑾昱搭著話,過了沒多久,她就只剩下『嗯』『哦』這種極其應付的聲兒了。

  沒多久,宣瑾昱發現背上的人完全沒有回答他的話的時候,顛了顛背上的蔻兒,含笑道:「朕的小蔻兒,困了麼?」

  「唔……」

  趴在宣瑾昱背上的蔻兒神情嚴肅,緊緊皺著眉,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又過了片刻,她醞釀了好半天,這才猶猶豫豫道:「夫君。」

  「嗯?」

  宣瑾昱立即回復了他。

  「我好像有些不太對。」蔻兒極其認真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

  宣瑾昱不太懂她哪裡不對,還是放緩了腳步,配合著問:「朕的小蔻兒哪裡不太對?」

  「肚子……」蔻兒滿臉的困惑,「有些不舒服。」

  「今兒沒有好好用膳,餓著了吧。」宣瑾昱含笑道。

  蔻兒恍然大悟:「對哦!」

  她差點忘了,今兒一天都沒有怎麼好好用膳了。肚子不舒服也是應該的。

  蔻兒立即精神振奮了,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大聲道:「我回去了要吃四喜丸子!要吃水煮魚!」

  「好好好,吃吃吃。」

  宣瑾昱有求必應,背著他家的小皇后,朝著他們的家慢慢走去。

  月色下的帝后二人親暱猶如一人,低聲呢喃,輕笑聲在風中消失。他們被月光拉長的影子融合在一塊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的正文就到這裡完結啦(*?▽?*)

  甜絲絲的帝后日常怎麼寫也寫不完,就從小包子前告一段落吧~

  至於小包子嘛~大概要在番外找~

  感謝小可愛們一路的陪伴與支持,真情實意愛你們,給小可愛們一個大大的擁抱和一個大大的哈特!

  今天所有都發紅包包,隨機一個大包麼麼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秋之後很快炎熱的氣息就消失了, 枝頭綠葉一片片泛黃的時候,蔻兒換了襖裙。

  司制局送來的新做襖裙很漂亮, 但是蔻兒卻有些愁。

  她避開了宮女們, 站在一人高銅鏡前皺著眉盯著鏡子裡的她左看右看,翠青色的襖裙上精緻的繡花她瞄都沒有瞄一眼, 兩手掐著腰轉了個圈。

  好像的確有些不太對啊。

  蔻兒低著頭, 伸手勾了勾自己瀾裙腰頭,皺著眉頭發現, 確實有些緊了。

  她這是胖了麼?

  蔻兒鬆了鬆繫帶重新合圍裙腰,再看鏡子時, 只覺著她似乎是胖了一些。

  近日來是吃得太多, 長胖了吧。

  蔻兒掐了掐自己腰上的小肉肉, 若有所思。

  御膳房發現了一件事,給皇后準備的膳點份量在逐漸減少。

  每每端上去的小几,總是會剩下一半的食物來, 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這是他們御膳房做的不好, 讓皇后厭棄了麼?

  整個御膳房都在著急,不斷學著襄城菜點,變著法兒想給皇后那邊多送去一些, 卻不料每天的飯菜雷打不動剩下一半來,只把主廚的幾個大師傅急得嘴角燎泡。

  好餓。

  蔻兒與宣瑾昱正坐在庭院外的小池塘旁垂釣,肚子卻餓得難受,她忍不住收回手摸摸自己的小肚皮。

  自從發現自己胖了一圈之後, 蔻兒就特別注意自己的飲食,自己一個人用膳的時候,總會刻意控制控制,少吃了許多。與宣瑾昱一起的時候,她會放慢速度,也能減少一些量。

  只是這樣帶來的後果就是,她好餓,餓的恨不得一頭扎進池塘裡抱著錦鯉生啃。

  蔻兒眼珠子都餓綠了,摸著自己的小肚皮,目光挪到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胳膊,磨了磨牙,小心抬頭看了他一眼。

  難得抽出時間的帝王正悠哉的釣著魚,完全沒有發現身側的皇后已經餓得嗷嗚一口啃在了他胳膊上。

  宣瑾昱扭頭,對上蔻兒的視線,他目光下移,看著咬著他小臂的蔻兒,語氣捉摸不透:「皇后這是沒吃飽?」

  口中咬著宣瑾昱的蔻兒悶悶點了點頭,含糊不清道:「嗯!」

  她都要餓暈了。

  宣瑾昱很大方掀起另一隻胳膊的袖子,露出胳膊來,伸到蔻兒面前:「來,吃這裡。」

  蔻兒好不客氣鬆開口又是一口嗷嗚咬了上去。

  兩排糯米小牙磨了磨,咬不動,蔻兒委委屈屈鬆開了口。

  胳膊上一圈完整的小牙印,宣瑾昱看著揚起了笑,朝蔻兒露出了一個曖昧的微笑:「皇后咬了朕,朕是不是可以咬回來?」

  蔻兒立即搖頭:「不行!」

  她嚇得趕緊起身,轉身就要跑。

  最近讓宣瑾昱一直素著,他早就想變著法兒找機會,可不能給他得逞才是!

  蔻兒提裙剛想跑,就被宣瑾昱大掌一把摟住腰,她急急忙忙掙扎道:「陛下,快鬆開我!」

  「皇后跑什麼……」宣瑾昱親暱地在蔻兒脖頸邊蹭了蹭,壓低了聲音,「朕有那麼可怕嗎……」

  「陛下……」蔻兒勉強站穩腳,不掙扎了,她微微皺著眉,「陛下先鬆開我吧,我總覺著,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宣瑾昱手還在蔻兒的腰上搭著,正在調笑著,忽然就感覺懷中一重,蔻兒全重量依靠在他身上的時候,發出一聲喃語:

  「我好像……」

  「要餓暈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作為第一個餓暈過去的皇后, 蔻兒有些沒臉醒過來。

  但是她覺著,這種時刻還是要睜開眼禮貌性的驚訝一下才是。

  她躺在內殿的榻上, 邊上圍著急切的宣瑾昱, 不斷詢問著給她診脈的傅醫女,一個勁兒確認著:「醫女確定無誤, 當真是有孕?」

  「回稟陛下, 皇后主子的確是喜脈無誤。」傅醫女手還搭在蔻兒的手腕上,用十分確定的口吻說道。

  蔻兒睜開眼盯著帳頂半天, 慢慢消化了這句話後,她發了會兒呆, 猶豫著側過頭去看宣瑾昱的表情。

  宣瑾昱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懵了, 魂不守舍的, 眼睛緊巴巴盯著蔻兒蓋在薄被下的肚皮,完全沒有察覺到蔻兒的醒來。

  喜脈,指的是她懷孕了嗎?蔻兒眨了眨眼, 覺著自己是想不明白的,輕輕喚道:「傅醫女。」

  「皇后醒了?」傅醫女立即發現了蔻兒甦醒, 堆著滿臉的笑意,溫和對著蔻兒道,「小的恭喜皇后, 皇后有喜了。」

  蔻兒覺著自己的確有些反應慢,傅醫女的話都說完半天了,她還在發愣。

  宣瑾昱注意到了蔻兒的醒來,他難得有些磕磕碰碰:「蔻兒……我們……你有喜了……」

  蔻兒見宣瑾昱一副還處於震驚中的狀態, 一時間覺著自己反應不過來也是正常了。

  帝后二人面對面發了會兒呆,多虧了傅醫女,絮絮叨叨交代了不少需要注意禁制的事情,等她退下後,宣瑾昱十分揪心地看著蔻兒,半天不說話。

  蔻兒也不知道先說什麼好,只是知道了自己是有孕,之前刻意的節食自然不能繼續下去了,立即吩咐了小廚房做了一桌子的菜,不管宣瑾昱,先填飽肚子再說。

  宣瑾昱從震驚中恢復的時候,目光炯炯,把底下宮女端上來的菜色一樣一樣看了過去,確定都是剛剛傅醫女交代下來能吃的之後,才准許蔻兒吃。

  他甚至持著筷子打算喂蔻兒。

  蔻兒堅決拒絕了。

  「陛下,我自己來。」

  蔻兒還沒有真實感,她除了感覺到自己長胖了些之外,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如今從傅醫女口中得知了,也還處於雲裡霧裡輕飄飄的狀態,大快朵頤了一頓後,她拽著宣瑾昱面對面坐下談心。

  「陛下……我這是……懷孕了麼?」蔻兒一臉認真問著宣瑾昱。

  宣瑾昱有一瞬間的忐忑,他想到了當初蔻兒對於孕育子嗣的避讓,遲疑了下:「……是。」

  「那我該怎麼辦啊。」蔻兒愁容滿面。

  宣瑾昱心裡頭一個咯登,之前興奮的手足無措在蔻兒一句話之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恐。

  「蔻兒……」宣瑾昱聲音有些乾澀,「若是你……」

  他捨不得,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來。

  蔻兒沒有發現宣瑾昱的表情變化,她還在苦惱:「嬈表姐說了,吃的不好睡得不好,人會特別難受……那我是不是要回去中宮,免得影響你啊。」

  宣瑾昱一愣:「嗯?」

  「還有六七個月啊……」蔻兒可憐兮兮看著宣瑾昱,癟著嘴,「陛下,冬天怎麼辦,沒有陛下給我暖床,我睡不好。」

  宣瑾昱剛剛被打入冰窖的心慢慢又爬上了溫度,他口吻不自覺就溫緩了不少,笑道:「不用去中宮,我的夫人只要在我身側就好。我會親手照料我的夫人和我的子嗣。」

  蔻兒低下頭,摸了摸自己小肚皮,然後用鄭重其事的口吻對宣瑾昱說道:「那妾身就把整個人交給夫君了。」

  「夫人放心就是。」宣瑾昱自信滿滿。

  他的妻,他的子嗣,他終於迎來了這一天。

  蔻兒笑瞇瞇看著宣瑾昱,打算不告訴宣瑾昱,他這會兒臉上笑得有多開心,眼睛有多漂亮。

  懷孕,生子,她一開始的確是懼怕的。但是這個時候看著眼前渾身洋溢著喜悅的宣瑾昱時,蔻兒忽然覺著,這一切她都能夠接受。

  充滿期待的去迎接她與宣瑾昱的孩子。

  蔻兒摸著還沒有明顯弧度的腹部,微微一笑,眉眼彎彎,眸中似乎有星光在閃爍。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安華公主出嫁那年, 太子也到了該挑選師傅的年紀,這會子不光是師傅, 伴讀也該早早選定才是。

  蔻兒與宣瑾昱為這個商量了許久, 扒拉了好幾個相熟的孩子,都沒有定下個人選來, 最後覺著要不就把璫兒接來作陪好了。

  灼灼夏日, 炎暑逼人,迴廊邊, 年僅五歲的太子宣禾純正背著手,奶聲奶氣教訓著他面前不過兩歲多的小公主。

  「妹妹你一點都不乖, 怎麼能伸手去打悠悠, 不聽話的妹妹是要挨打的。」

  圓嘟嘟粉嫩嫩的韶兒絞著手指, 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嘟著小嘴吧反駁道:「韶兒才不挨打呢,哥哥才要挨打。」

  「我又沒有打璫兒表哥, 我不挨打,」小禾純一本正經道, 「阿娘說了,誰犯錯誰承擔,妹妹要承擔錯誤。」

  才兩歲的韶兒哪裡知道什麼是承擔錯誤, 她只知道哥哥在凶她,嘴巴一嘟不樂意,扭著頭四處找阿爹來給她撐腰。

  迴廊邊只有幾個宮女弓著身陪著她們,庭院內並沒有看見爹娘二人, 小韶兒一下子就不開心了,癟著嘴奶聲奶氣喊著:「阿娘,阿爹!哥哥欺負韶兒!」

  兩歲的小公主氣嘟嘟邁著小胖腿噠噠跑著,身後小禾純一見壞了,趕緊衝上去想攔住韶兒。

  只一雙手比他快一點,率先揪住了韶兒的後衣領。

  胖嘟嘟的小韶兒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一跤,得虧被抓的穩,她氣鼓鼓一回頭:「哥哥太過分……」

  咦?

  小韶兒眨了眨眼,看了看身後的小禾純,又看了眼揪著她衣領子的小男孩,她奶乎乎叫著:「璫兒表哥?」

  身後揪著她的是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小男孩兒,相貌秀氣,就是滿臉帶著不耐煩,瞧著脾氣不太好。

  小男孩兒用鼻子發出了一聲哼,鬆開小韶兒的後衣領,問:「小胖子,瞎跑什麼,小心摔了。」

  兩歲的小韶兒圓圓的眼睛裡頓時湧出淚花,她大聲道:「韶兒才不是小胖子,璫兒表哥真討厭!」

  比剛剛還要氣鼓鼓的小韶兒扯著哭腔:「阿娘!阿爹!璫兒表哥和哥哥欺負我!」

  璫兒立即伸手捂著耳朵,撇過頭去:「嘖,小丫頭真煩。」

  小禾純到底心疼妹妹,蹬蹬跑上去,伸手拍了拍小韶兒,連忙哄著:「妹妹乖,不哭,哥哥帶你去玩。」

  「不帶她,」旁邊璫兒插嘴道,「帶著小丫頭沒法玩。」

  剛被自己哥哥哄住的韶兒一愣,然後哭得更大聲了。

  宮女們哪裡哄得住這小祖宗,不多時,就進去把制得住小公主的人請出來了。

  韶兒哭得眼睛紅紅的,咧著嗓子嚎,身旁的小禾純還想哄她,璫兒卻火上澆油,不停喊著韶兒小胖子。

  小韶兒不胖,只是還沒有長開,整個人一團軟綿綿肉嘟嘟的,分外可愛。也就是小孩子不懂得看,才故意笑她胖。

  韶兒從來欺負不過自己表哥,只能哭著邁著小短腿去找救援。

  救援來得很快,聽見了外頭的動靜,又被宮女們一傳話,哪裡還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

  蔻兒午睡剛起,烏黑的秀髮披肩散落,面不沾脂粉,細眉彎眼,紅唇微豐,帶著慵懶而來。

  如今的蔻兒不過二十許,真是嬌花盛開之際,萬分嬌俏又含著一股風韻,只叫人移不開眼去。

  她緩步而出,剛走出兩三步,小腿上就撞上了一個小肉糰子,立即就被抱著她腿的小韶兒嚎了一嗓子:「阿娘!哥哥們欺負我!」

  「乖女,娘親抱抱。」蔻兒一低頭看見自己小女兒滿臉淚痕嘟著小嘴,心都柔化了,她彎腰抱起小韶兒,柔聲細語哄著,「娘親的乖女,怎麼了?」

  「哥哥欺負……韶兒!」小韶兒趴在蔻兒的懷裡,嗅著母親身上的體香,一下子膽兒就肥兒,一抹眼淚,堅定伸手指著璫兒,大聲道,「璫兒表哥叫韶兒小胖子!」

  「哦?我們小韶兒不是小胖子,你璫兒表哥不會說話。」

  接這話的,是光著腳披著外衫而出的宣瑾昱。

  成熟男人的風韻非之前可比擬,他帶著一身慵懶,目光一直落在散發的蔻兒身上,轉了一圈,聽見小女兒的告狀,才笑吟吟上前刮了刮女兒的鼻尖。

  話雖如此,宣瑾昱還是主動從蔻兒懷中接過了韶兒。

  小丫頭的確有些重,他怕蔻兒抱著手酸。

  蔻兒懷中一空,含笑看了宣瑾昱一眼,然後笑看前面手牽手的兩個小男孩兒:「怎麼又欺負妹妹了,不是說了要讓著妹妹麼?」

  「娘親,純兒沒有欺負妹妹!」小禾純立即道,「是妹妹打悠悠,不聽話!」

  「姨母,我就喊了她一個小胖子而已,沒欺負她。」璫兒在自己姨母面前還算乖巧,只是他抬頭看了眼縮在宣瑾昱懷中的小韶兒後,眼珠一轉,「而且璫兒沒有說錯啊,小韶兒就是胖了些,不然姨父也不會把韶兒表妹抱過去,給姨母減份量呢。」

  蔻兒暗覺不妙,一扭頭,對上宣瑾昱懷中泫然欲泣的小韶兒,安慰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只聽一聲啼哭,劃破雲霄。

  抱著女兒宣瑾昱與蔻兒面面相覷,露出一個苦笑。

  蔻兒扶額歎息,只覺著自己兒子的伴讀,可能要飛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名山

  蔻兒有些害怕院子裡站著的那個小哥哥。

  她躲在門背後, 墊著腳透過門扉悄悄看著他,她一直做好了萬一小哥哥轉過身來之後她該怎麼躲的準備, 但是沒有, 院子的小哥哥一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彷彿是不存在於天地間的一縷青煙般寂寥。

  半個時辰前這個捆住手腳的小哥哥被一群精裝漢子抬進來時的熱鬧, 隨著那些人把少年拜託給師父之後離開而消失,師父也不搭理那少年, 一扭頭就去堂屋裡午休了,只留下她和那個小哥哥。

  蔻兒看不來他有多大, 好像比師兄大一點, 又好像和師兄一樣大。

  纖細, 消瘦,沉默,沒有一絲生機的絕望, 是這個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的少年的全部。

  蔻兒有些擔心他,悄悄去看了眼師父。

  師父正睡的香, 打著呼嚕。

  她又把目光移到了少年的身上,咬著小手指遲疑了片刻,她顫巍巍推開了門。

  蔻兒小心翼翼上前, 腳步躊躇,慢吞吞地靠近那院中少年的身側,只不知道為何,她不太敢靠的太近, 在距離少年不遠處停下了腳,輕聲問:「小哥哥,你是來求醫的麼?」

  她剛剛什麼也沒有聽見,外頭鬧哄哄的一片,但是她看得見小哥哥眼睛上蒙著的一尺布條。

  他的眼睛……看不見。

  她的問話過了很久也沒有回復,蔻兒眨巴著眼有些退縮了,縮著肩膀正要往回退,卻忽然見聽見了一個聲音。

  「不是。」

  小小的蔻兒有些恍惚,她聽見了一個沙啞又帶著無盡悲哀的陌生聲音說著。

  「我是來求死的。」

  空蕩蕩的庭院中只有蔻兒與那少年,陌生的沙啞聲音在蔻兒耳邊迴盪了一圈後,隨著刮過的風消失了,而蔻兒心中的震動卻沒有消失。

  她張大了嘴巴,愣愣盯著那小哥哥發呆。

  她的師父是神醫,來此找他的人都是為了救命,為了活下去而來的,怎麼這個小哥哥是來……求死的?

  蔻兒還小,她不懂什麼是求死,她只知道,死就代表著再也沒有了。

  她娘也是這樣就再也見不到了。

  那他呢?他就不怕死了之後,他的阿娘再也見不到他了麼?

  外頭的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蔻兒心裡頭砰砰跳,她忍不住腳一動,上前了去,小心翼翼拽了拽少年衣角,怯怯道:「小哥哥,你別死,我給你吃好吃的。」

  她也顧不上少年的反應,迅速鬆開了那少年之後,腳一轉噠噠跑進了堂屋裡,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放慢了腳步,墊著腳尖小心翼翼溜進去,偷偷看了眼師父。

  師父還躺在涼椅上睡得香著呢,呼嚕聲均勻。

  蔻兒連忙跑到小別間去,掀起一層裙子把裡頭的果干堅果野生甜豆捧了許多,悄悄溜了出去,湊到依舊站在原地未曾移動半分的少年面前,捧起香甜的果子,墊著腳尖送到他鼻尖,哄著說道:「小哥哥,甜果子都給你。」

  她見少年不接,又輕聲道:「你好好治病,師父很厲害,你很快就能好的。」

  「真的。」

  蔻兒把懷中的果子全部推到少年的懷中,少年在她的動作下被動的動了動手。

  懷中,多了一份芳香,耳畔,多了一個柔軟呢喃的聲音。

  他有些茫然,顫巍巍的手抬起,在自己眼睛上蒙著的布條上輕輕碰了碰。

  他真的還能治好麼……他真的能……活下去麼?

  「小哥哥,我叫蔻兒,你叫什麼呀。」

  耳畔是那個柔柔軟軟的小丫頭的聲音,甜絲絲的,脆生生的。是他以往未曾接觸過的純真。

  他遲疑了片刻,輕聲道:「就叫我哥哥。」

  或許他真的能……活下去。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言情小說
    全站熱搜

    幻想天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